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   我们别来无恙的爱情   作者:丛苏   第一章   “嗡”地一声,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干净利落停到车位,速度之快,倒车之准,刹车之狠,让旁边准备指挥停车入位的保安张大嘴巴。车门打开一个女子下来,小保安直吐舌头,乖乖,这女人,技术不要太好哦。   余宝笙拎着背包看一眼小保安,“你是新来的?”   小保安点点头,正想她怎么知道,余宝笙冲他一笑:“谢谢你。”   小保安被余宝笙的笑容整得羞红了脸:“我没帮你忙。”   余宝笙忍不住又笑:“你哪里人啊?”   “青海。”   余宝笙略略呆了一下,无意识地接一句:“青海是个好地方。”   小保安骄傲地答:“你这车在那里开才适合呢。”   余宝笙笑着点点头:“有机会我一定开过去。”   后来小保安知道为什么余宝笙说他是新人的原因,因为老保安都知道余医生车技好得很,从来不需要他们指挥停车入位。那些老保安故作老道内行地说,为什么余医生不开辆漂亮的小车,比如迷你酷派、甲壳虫。小保安不知道甲壳虫是什么东西,但他觉得余医生开这个车是真好看,真帅,他如果有钱也买这么一辆吉普车。   从停车场出来余宝笙看一眼手表还有十几分钟,都怪宋向宇,害她一晚上烙烙饼,到凌晨才睡着,一睁眼差点儿迟到,小跑着转身拐弯到食堂吃早点。今天有几个会诊,中午的饭点儿又会误,早餐不吃点,恐怕难以支撑。自从当医生后余宝笙总结的第一条规律就是早饭要多吃,因为下顿饭还不知在哪儿呢。   吃完早饭进了住院部呼吸内科病区,几个相熟的护士挤眉弄眼,余宝笙也冲她们挤挤眼睛:“有什么好事儿?”   其中一个护士道:“不是我们的好事儿,是余医生你的啊。听说昨天晚上和帅哥有约?我们都听到了!”   余宝笙恍然大悟,指指她俩:“真八卦,谢霆锋和张柏芝没事儿了是吧,没人操心了是吧,还不快收拾东西去,小心护士长又说你们。”   “我们是替你高兴,瞧瞧,专挑我们不爱听的提。”两个小护士话说着脚下却加快了步程,快交接班儿了,可不能撞枪眼儿,护士长谁不怕啊。   余宝笙拐进办公室里刚换好衣服坐下,就看对面的实习医生张童和其他几个医生也挤眉弄眼:“余医生,前男友,什么故事啊?”   “要不要我去找眼科大夫过来给你们集体瞧瞧,一个个眼睛神经性抽搐。”经过刚才小护士的提醒,余宝笙已经知道张童什么意思,看看其他几个年轻医生也一幅八婆的面孔,无可奈何地说。   张童也不含糊:“师姐,这怨我们吗?谁让那位帅哥约你吃饭的声音那么大,整个病区都知道了,不信你去看看,一会儿连小朋友们都会问你要糖吃。”张童现在是科室陶主任带的硕士研究生,论资排辈算是余宝笙的师弟,当年她就读省医大和首都医大联合培养的研究生时,正是陶主任当导师。   “你们很闲?小心待会儿主任抽你们的课。”余宝笙不再理张童,低头准备会诊的资料。   时间八点差二分,走廊里准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陶主任来了。八点的交接班兼晨会每天都要有,未必有多严肃,当然是与护士交接班相比,但也不能不做功课。余宝笙刚打开手里的病历夹,就听刚进门的陶主任声音伴着脚步问。   “宝笙,昨天约会怎么样?”   其他几个医生已经在一旁笑岔了气儿,张童因为是对着老师又不敢放肆,脸都憋青了。   陶主任有些不明白,看看大家:“这有什么好笑的吗?余医生不就是去和前男友约个会嘛。”   他不说还好,一说大家越发止不住,这回连张童也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笑个不停。   余宝笙满面通红,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倒是副主任出面平息:“刚才大家还关心宝笙呢,没想到您也……这么关心。”那话后面其实是说没想到您也这么八卦。   笑浪一阵接一阵,引得外面几个病人都往里看,余宝笙觉得自己再不说话今天就没完没了了,赶忙承认:“主任,挺好的,多谢大家关心。”   “好,好事情。”陶主任点点头,刚才八卦的脸色立刻严肃起,“那好,宝笙,谈谈今天的会诊资料。”   余宝笙心里翻个白眼儿,这老头子变脸可真快。   不出半个小时,整个呼吸内科住院区都知道现年26岁的余宝笙终于有约会了,而且是前男友,就是昨天那个又高又帅的外企医药公司经理。众人感慨,不是余医生不找对象,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啊。   余宝笙坐下来揉揉发角。从昨天下午开始为什么平静的生活就混乱了呢?   昨天下午余宝笙到主任办公室找陶主任签字一笔外出培训费用,敲门进去后才发现还有外人在场,显然不是医院的,那个年轻人西装笔挺拿着手提电脑似乎在写着什么。   余宝笙快步走过去简单把事宜和陶主任汇报了一下,陶主任看看培训计划,意外地说:“唉,这个不是周末培训吗,看来还要占用上班时间?”   余宝笙心里忍不住想喊,陶主任,你真是资本家,面上却还恭恭敬敬地说:“嗯,得一个星期。”一边应着,一边用余光看向旁边的年轻人,她直觉这个年轻人在她刚进门后就一直盯着她看,心里别扭,签字完刚要转身出门,却听见那年轻人叫:“宝笙?余宝笙!”   余宝笙回头,看半天,正想这是谁怎么如此熟悉,却听到年轻人叹气地笑:“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漫不经心,亏我当了一年的男朋友,不会就这么忘了吧?”   此时余宝笙已经想起是谁,尴尬的不得了:“对不起,宋向宇,我……我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宋向宇倒好像没怎么别扭,仿佛习以为常,笑着摇摇头:“相约不如巧遇,今天晚上没事儿的话,一起吃个饭吧。”   还不等余宝笙说话,陶主任已经替她答应:“宝笙,最近忙,今天晚上和朋友出去放松放松,哈哈,今天是很巧啊。”   陶主任和余宝笙的继母秦芬,也就是本院的副院长关系不错,一早已经得到命令给余宝笙物色男朋友,只是两年多来,余宝笙始终不积极,要么借口拒绝,要么懒洋洋从命,反正一直没有结果。   宋向宇没开车下班后搭余宝笙的车走,走到车前看着那辆吉普车,眉头皱了皱:“余宝笙,你还真买了辆吉普车,我以前以为你也就是图个新鲜买个车模,看来少女的理想还真成真了。怎么着,男朋友送的?”   余宝笙挥挥钥匙让宋向宇上车:“我是啃老,你也看出来了我这个穷医生赚不出一辆车的钱?”   宋向宇摇头:“我毕业后回过一次学校,听他们说你去首都医科大读硕士,今天看你居然在这个全国三甲医院工作,还真不敢小瞧你了,你没钱都是装的吧,现在都兴玩儿低调。”   “我成绩一向好,我导师是陶主任,我当然可以沾光了。你怎么来北京了?”余宝笙半是玩笑半是正经地回答,顺便转移话题。   “其实很简单,当了两年医生,觉得没意思,有个机会就来北京了,就是现在的公司,卖药的。”   “我们各家医院的女医生和女护士都要遭殃了。”大学时候宋向宇是知名校草之一,多少女生倾慕。余宝笙呵呵笑着挂档开车,半天却没听见宋向宇说话。   余宝笙爱吃辣,直接选一家湘菜馆进去。熟门熟路地点几个菜,余宝笙吃的满头大汗,两颊生火。因为有轻微的鼻炎,吃点儿刺激的总要不停地擦鼻水,刚要伸手取餐巾纸,面前已经递上来一张,说声谢谢接了用,另一边筷子已经夹起一块米豆腐。   “你喜欢吃辣?”宋向宇皱眉,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抽烟。   余宝笙点点头:“嗯,最近特别喜欢吃辣,简直无辣不欢。这么好吃,你怎么不吃?这里不让抽烟。”   宋向宇狠狠地摁灭烟头:“我不吃辣。”   “对……对不起,宋向宇,我忘了你不喜欢吃辣了,我……我以为……”余宝笙说不下去了,她都忘了宋向宇不喜欢吃辣的事情了,男女朋友时期,他们有数的几次一起出去打牙祭,总是吃偏甜味儿的。   “我挺高兴的,余宝笙,你终于让我看到真实的你了,不那么无所谓地让人恼火。”宋向宇突然笑,“跟你处一年朋友,我居然不知道你喜欢吃辣,要说分手,也是我活该。”   “我后来改口味儿了。”余宝笙有些嗫嚅。   “不用安慰我,我才没有内疚呢。”宋向宇给余宝笙的杯子里填满茶。   余宝笙沉默了几秒,端起水喝一口,容色复旧,笑着说:“你要不也尝尝,真的不错。”   “算了,最近我上火。”宋向宇夹一口不辣的菜,停一会儿,又道:“余宝笙,你是不是还是一个人?”   余宝笙的筷子突然顿住,抬眼看宋向宇一眼:“这也瞒不过你?剩女果然有标签?”   “为什么?”   “没什么啊,一个人挺好的。要不我让你虚荣一下,就说你当年甩了我以后,我就再看不上其他人了。”余宝笙喝口水打着哈哈,宋向宇却不笑,这个笑话有些冷。   “余宝笙,你好像变了很多,比以前活泼了。”宋向宇凝视着余宝笙,他记忆里的余宝笙偏向沉静,不过再怎么变,骨子里的漫不经心却是一点儿没少,可也就是这点儿漫不经心的劲儿牵着人的心。   “变了吗?”余宝笙摸摸面颊,仿佛为验证宋向宇的心思,又是那么漫不经心地一笑,“以前年轻啊,美不美,至少是水葱一根,现在滚滚红尘里待着,肯定要变啊。”以前她什么样儿啊,最早她以前也是这样儿,只是后来变了,变得安静,这几年活回来而已。   宋向宇觉得嗓子眼儿里堵着东西,脉搏一跳一跳的,“宝笙,当年……我其实挺后悔的,本来是赌气,结果你就应了,倒是我下不了台。”   宋向宇爱的恨的都是余宝笙的漫不经心。他是人见人爱的校草,她却不是二十四小时的FBI,对他放心的不得了,刚开始,他以为她大方宽容,颇为自在,可后来他知道,不是她宽容,是她根本没往心里去。他去打球,她不看,别人喝彩,她不在,他汗淋淋地连球衫都没脱到处找她,结果看她和同学拿着饭盒回来。他一肚子气,问她为什么不去看球,那是他们学校和工业大学的校际之战,他赢了球却没赢得女朋友的关心。余宝笙诧异地回答,你每次打球我都不去看啊。他的火快烧着了头发,忍着气问为什么不等他吃饭,原本是要庆功的。余宝笙抚着饭盒不好意思地说,宋向宇对不起,你没跟我说,我就自己去吃了。周围有人在看,堂堂校草的虚荣和自尊受到了极大挑战,当初吸引他的漫不经心突然像根刺,一年来的被轻视终于使宋向宇雷霆大发,余宝笙,如果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丢人的话,我们也就没必要再在一起了。余宝笙仿佛没想到,愣在那里半晌,眼睛眨了眨,要说话,又闭上嘴。宋向宇后悔极了,撑在那里,心里却想,如果余宝笙求他一下,他立刻会搂住她,再也不说浑话。可是余宝笙停了十几秒,低头,宋向宇,跟我在一起,你也很累吧,要不,就按你说的办吧,对不起。   嘴里的米豆腐嚼不下去,整个儿就囫囵咽了,余宝笙有些手足无措,为什么宋向宇这么多年后又提起当年的糗事,平时的伶牙俐齿突然就不知道哪儿去了,看着宋向宇,只觉得说什么都不是。人人都道医大校草移情别恋跟她分手一周后另觅佳人,有同学打抱不平,只有她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受什么伤,她的确当人女朋友当得比较失败。   宋向宇认真地看余宝笙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得更白,心下不忍,笑着皱眉:“你看看你这幅神态,倒比当年诚恳一些。你当年那是什么态度。唉,全校人都以为我甩了你,我怎么就觉得是你不待见我呢?”   余宝笙见宋向宇的笑容也缓过气儿来:“宋校草,我完全牺牲自我维护了你的面子,你该感谢我,而不是事隔五、六年批判我。”说着放下筷子,“不吃了,太有压力了。原本找个人陪吃饭,可以多吃点儿,还尽找不开心的事情噎我。如你所愿,我今天给你省钱啦。”   宋向宇靠着椅子看余宝笙微笑的脸,那该又是一个面具吧。她就是这样,以前很少开怀大笑,而现在再灿烂也总让人觉得和这世界隔着距离。   出门回家,余宝笙要送宋向宇,被宋向宇拒绝了,说不能让女孩子大晚上送他,他打车回就好了,反正也不算远。车停路边,宋向宇侧身下车时又回头突然说:“宝笙,以前我觉得你气质淡然,跟你一起后才知道那不是淡然,是你的内心从来不对人开放,这次见你活泼了好多,开朗阳光,可是我怎么觉得你还不如原来,你的心里揣了座冰山。”   余宝笙愣住,其实有人这么说过她。她在儿童医院当实习医生时,和小孩子们玩得来,每天都和月亮姐姐似的快活。一个年轻的医生曾因此追求过她,交往了两三个月后,那医生说余宝笙我发现你的心是块冰。你像冬天的太阳,看着暖和明亮,伸出手才感觉没什么温度,还是冷的要命。   宋向宇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沉吟了半天:“但是,余宝笙,我还是打算重新追求你。”   余宝笙再次愣住,然后习惯性地掩饰笑着说:“你是可怜我,打算拯救我这个剩女?”   “宝笙,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享受一个人的世界,我不打扰你,如果不是,答应我,如果等不到更好的,或者,没有等到你想要的,我们试着再交往吧。”宋向宇的手捏住她的肩膀,隔着大衣,仍然薄薄的,和以前差不多。   车门就那么半敞着,宋向宇一脚在车外,半个身子在车里,沉默地盯着余宝笙。初春的晚风还是冷,在车厢里窜来窜去,两个人都僵持着,不知是因为情绪,还是因为天气。   笑容渐失,余宝笙的身体疲软下来,脸上浮出迷茫之色,黑暗里长长的睫毛遮得眼睛幽暗不明,目光在宋向宇的脸上逡巡半天,重重地叹一口气:“宋向宇,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我也不想探究。今天是我们五、六年后第一次见面,我不可能现在就给你答复,但我会考虑考虑你的建议。无论如何,谢谢你。”   第二章   整个晚上余宝笙都在做梦,即使起来上完厕所躺下来,仍然接着做,不是省医大的青葱校园,不是北京的滚滚红尘,只是一片蓝绿色的湖泊,有像极光一样的光芒在空中闪来闪去,一个模糊的身影沿着湖走,明明走的很慢,可她却追不上,她其实就想上去打听一个人,可是就是追不上,想喊,却没有声音,张着嘴像快要搁浅而亡的鱼。余宝笙醒来枕巾湿了一片,头上有薄薄的汗,喉咙疼得要命,捧着脑袋坐了一会儿,拿起手机一看时间,低叫一声赶快起床洗脸。   此时身处办公室的余宝笙也捧着头,陶主任说会诊挪到下午,因为心外科一个病人突然紧急抢救,他们的主任和几个骨干医生都参与抢救,一时来不了。   下午刚上班,有护士跑来叫余宝笙说她负责的5床的一个老太太坚决要求换床位,在病房里又哭又闹。余宝笙赶过去。病人的女儿拉着余宝笙让想办法给老母亲换一个便宜的床位,说老太太算了下单人病房每天二三百块钱,坚决要换到三人病房,来叫余宝笙想办法。老太太有慢性支气管炎,每年都到呼吸内科来个两三次疗养,每次都住单人病房,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余宝笙好声好气跟老太太说话,结果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就哭,说护士们都欺负她,绕着法儿地骗她的钱,让余宝笙给她做主,几个护士被折磨得都拉着一张脸,这么个祖宗,谁敢欺负她。回头再看老人的儿女,那可以当余宝笙妈的大女儿赶紧说,不是我们不掏钱,是老太太不干。余宝笙安抚了半天,答应这就跟护士长申请等普通病房有病人出院,头一个考虑她,这才好不容易劝得老太太重新躺下,抬手看表,会诊已经开始了七、八分钟,余宝笙赶快小跑着回办公室取了笔记本到会议室。   会议室里大概得有五、六个人围坐成半圆,余宝笙轻轻走进去,正在对着片子讲解的陶主任抬头看她一眼,话停下来,等她坐下又继续讲。余宝笙赶紧在前面找个空位坐下来,旁边的张童悄声说陶主任等不上她,就亲自讲了。   等陶主任说完,心外科的一位医生又说了几个有可能出现的问题,陶主任也都做了回答,之后大家沉默下来,陶主任对面的一位年轻医生说:“陶主任,您看看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余宝笙的心微不可察地停跳一下,顺着说话声音看过去,因为看片子,屋子里的灯比较暗,她的视力不算太好,对方又是侧坐着,只看到一个侧面,然后余宝笙就听到陶主任说。   “乔主任,谢谢你们。”   血液似乎一下子全从心脏流出去,分散到四肢末梢冻住了,余宝笙盯着那个侧面,直觉就要站起来,旁边的张童扯住她的袖子,低声说:“师姐,你干嘛?”   余宝笙如梦初醒,看四周的眼睛看过来,见陶主任责备的眼神,脸色苍白地坐下,旁边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了。   年轻的乔主任手里的笔啪地掉到桌子上,在桌子上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大家伙儿又看过去,乔主任笑着用手盖住墨水笔,收拾东西,“那,陶主任我们就先走了。”   等心外科的医生一走,陶主任转身看余宝笙:“宝笙,个人感情不要带到工作中来。”   余宝笙还是有些呆,愣愣地看着陶主任,眼神有些空洞。   陶主任看余宝笙还没有恢复血色的脸:“乔主任当初拒绝相亲也没有其他意思,人家也是不熟悉情况,也怪我,他刚回国来院里我就急急忙忙给做媒。”   张童算是听明白了,好歹明白刚才余宝笙的异样究竟出于什么原因,旁边劝:“师姐,这有什么,空长了副好皮囊,摆什么谱,我看你前男友就比那个乔主任强。”   余宝笙勉强地笑着点头,她都忘了陶主任所指的事情了,印象里大概有那么一回事,说是从日本回来毕业于京都大学医学部的一位年轻医生,任心外科副主任医师,刚三十一岁,还没有结婚,要介绍给她,但最终不了了之,坊间传言据说是那个年轻主任拒绝了。原来就是他。   乔远峰和同事从呼吸内科出来,走在前面,停下来回头:“你们有什么事情嘀嘀咕咕?”   “乔主任,你没事儿吧?”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看你说的,有什么啊。不过,乔主任,你真是厉害,居然秦院长的女儿都拒绝,我们对你景仰得很呢。”   乔远峰挑眉:“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乔主任,你不会不知道今天迟到的那个美女医生是谁吧?”   乔远峰心里一动:“谁啊?”   “秦副院长的女儿,余宝笙。当然也不是亲女儿啦,是继女,但秦院长真待她好,据说来咱们院也是有这个原因的。”说话的人貌似知道很多实情。   几个医生看乔主任没再接话也不好再说什么,今天的场面实在很尴尬但也很劲爆啊,没办法,每天那么多病人,有处理不完的救死扶伤,有这么点儿花边新闻,大家工作起来也愉悦心情嘛。   回到办公室,小护士又来找余宝笙,说5床老太太又哭闹了,张童使眼色让她别去,余宝笙摊摊手还是站起来跟着去病房。   老太太这次是因为吸氧机的问题哭闹。余宝笙的头从会议室里出来的时候就开始痛,一跳一跳的,上次头痛的时候还是那年在西藏,除夕的晚上一个人待在酒店里哭到头痛欲裂。老太太有些耳背,所以声音大得恐怖,在耳蜗里不断螺旋放大,余宝笙头冒冷汗,还是俯在老太太耳边劝她放心,吸氧机没问题,只要老太太放松下来就没问题。老太太的手紧抓着余宝笙的手腕,一遍一遍地重复自己的担心。余宝笙累到不行,突然间力不从心,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在一张空的病床上,旁边坐着张童,余宝笙挣扎坐起来笑:“老太太不闹了?”   张童大叫:“师姐你不会是装的吧,你怎么知道老太太不闹了?”   余宝笙敲敲脑袋,虚弱地笑:“你傻啊,我都这样牺牲了,还镇不住一个人?”   “代价太大了吧。”张童叫,“师姐,陶主任让你回去休息,不算考勤的。我们已经给你检查过了,就是有些累,没什么事儿。”   余宝笙跳下床:“给我片儿芬必得还可以撑到下班,就差两个小时了,我才不要欠人情。”   继母是医院副院长,她不敢有半点儿懈怠,否则人家都会说,瞧,院长的女儿果然不一样。秦阿姨待她很好,她不能陷她不义,让她这个半路来的女儿毁人家的名声。当初是导师陶主任坚持要的她,说她是个好苗子,她怕人家说秦院长的不好,去找秦院长,可秦院长说,那有什么,我想给你走后门,也得你有能力啊,你别以为我这个当妈的怕人说,我就是跟院长说了,同等条件下,我闺□先。后来,父亲跟她谈话,别给你秦阿姨丢脸。所以自从来到这里,她就没有生过一丝偷懒的念头,研究生实习时就勤勤恳恳当大家的小师妹,参加工作后,她又是值夜班全能,大姐大哥有什么事儿,都是她顶上,大家都喜欢她,也都帮着她,几年下来人勤奋业务好是出了名的。   当年,父母离婚,她以为天塌了,可是几年之后,两个人都再婚,一个在北京,一个去了美国,他们真的都找到第二春的幸福,就留下她。不过,她余宝笙也不用叹气,新时代的后妈果然不错,秦院长只有一个儿子在美国,真的当她是亲闺女,张口闭口我闺女,也不在乎她叫她秦阿姨,还在她毕业工作的那年生日鼓动父亲送她一辆牧马人。看来那个人的预见是对的,她有两个爸爸妈妈未尝不是件好事。   晚上给家里打个电话说加班不回去吃饭,这几天父亲和秦院长都在外出差,小阿姨也懒得做饭,她就别给人添乱了。车子又该保养了,跟4S店约好时间,正好趁着出去培训的时候拾掇拾掇。其实这车子挺麻烦的,在城市跑有些浪费,出去跑总得保养,就跟养了个孩子似的,总操心,可她就是喜欢,只要是吉普,就喜欢。   秦阿姨要送她车,父亲说买个什么甲壳虫吧,女孩子容易开,又漂亮,即使余宝笙觉得自己忘了很多事情,但是买车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坚持挑了牧马人,方方正正的外形,绿色的壳子。   出去培训的资料准备好,科里的事情安排好,差不多时间已经是八点多,想着晚上没饭吃,余宝笙开车到医院旁边的胡同,里面有家饭馆还不错,也算是医生护士的第二食堂。   点一道汤一个青菜一碗米饭,等上菜的工夫余宝笙无聊地看着窗户外面的世界,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些卖烤串儿的在招揽生意。晚上的时候人总容易脆弱,想起昨天宋向宇说的话,莫名的烦乱,她要不要现在去二环跑圈儿,以她的技术成为“二环十三娘”也不是没有问题。想着想着就傻笑几声。傻笑的当儿看见一群人向饭馆走来,路过她的“小马”时停下来评论,余宝笙看到那个乔主任在里面,等他们进来的时候忙低头看菜单,就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说话。   “还是大切好,从性价比来看比这个强,我听说过牧马人的一句话,不是在店里保养,就是在去保养的路上。”   旁边的人都大笑起来。余宝笙心里的无名火窜起来又压下去,她的“小马”怎么就给他诋毁成这样了。   “余医生,您的菜全齐了。”这里的服务员都伶俐,多来几次就知道姓什么,熟络地招呼着。   余宝笙说声谢谢,拿起筷子吃饭,却听到那边一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余宝笙不抬头,咕咚咕咚喝几口汤,青菜咬得嘎吱嘎吱响。几下吃完饭,背着包到前台结账,路过那桌时,听到人家跟她打招呼。   “余医生,你也在这里啊。”余宝笙停脚,看是认识的一个医生。   “哦,曲医生,你们也过来吃。”   “刚完一个手术,凿补点儿。”余宝笙的眼睛没看任何一处一直盯着那位曲医生,她的眼睛又黑又亮,专心看一个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心慌,曲医生说着话,脸慢慢红起来。   “你们挺辛苦的,慢用,我先走了。”转身走的一瞬余光里扫到乔主任转脸看向她这边,身后有人大概起哄,听着曲医生辩解,又是一片笑声。   “小马”一路上被踩得嗡嗡的,余宝笙真的去二环跑了一圈儿,车停到离家不远的地方买盒烟,抽出一支,划根火柴点着。其实不怎么抽烟,差不多一年加起来也不过一盒而已,往往买的烟就给张童搞福利了。谁说医生不抽烟,当医生的,又是呼吸科的,当然知道抽烟百害无一利,但是,跟毒品、酒精一样,越是有害的东西越能在某种时候贴近心脏,排解情绪。那话怎么说来着,哥抽的不是烟,是寂寞。这是张童常说的话,如今给她用正好。   烟卷忽明忽灭,余宝笙摸摸眼角居然一片干燥,没有半丝湿润,咳,果然年纪大了,她还以为自己会哭呢。自嘲一笑,余宝笙,你真没出息,又不是没被打击过。   回家洗澡睡觉,居然睡得踏实,早晨起来开着“小马”在路上跑,到停车场帅气地一次快速倒车入位,跳下车看斜对面刚停进去一辆蓝色轿车,很普通的牌子,很普通的价格,日产的。当车主从车上下来时,余宝笙想果然是从日本回来的,还真支持日本货。他不是喜欢大切吗,怎么不买一辆,就她所知应该不是买不起。   乔远峰跟着牧马人进来的,这辆车就是昨天停在小饭馆前的那辆,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余宝笙的。看样子余宝笙没打算和他说话,这个丫头,乔远峰几步追上去。   “小丫头,不会不记得我吧?”   第三章   余宝笙站在原地,她一直不能断定他记不记得她,毕竟都是九年前的事情了。她的变化不小,原来的她梳个童花头,额前齐齐的,脸上明显的婴儿肥,圆圆的,穿着校服,土里土气,除了近一米七的高个子,哪儿都还是个孩子,而现在,除了个子没变,其他都变了,小尖脸,过肩的半长发,连在美国的妈妈都说,笙笙,你变得妈妈都不敢认了。或许他只是记得她的名字来确认而已。   缓缓回头:“乔远峰,我也没想到你在这儿。”   “女大十八变,都有点儿不敢认了,两次都不说话,我以为不是你呢,幸好……”乔远峰笑了笑隐去后面的话。   “你也变了。”余宝笙回笑道。其实乔远峰变化并不大,无非是当年还有些潇洒不羁的高原浪子变成了持重帅气的青年才俊。   乔远峰发现自己有些习惯性地要伸出手去拍拍余宝笙的脑袋,却在余宝笙颇有礼仪又颇显距离的态度下下降一尺,五指并拢,说:“小丫头,历史重逢的重大时刻。”   余宝笙避开乔远峰发亮的眼睛,盯着他的手,犹豫几秒才伸出手来,说:“的确不容易。”   乔远峰的眼神黯了黯,没有听到那句娇憨的“乔帮主”,眼前的余宝笙就是他现在在任何一个社交场合下可能遇到的白领女青年,职业好,外貌好,矜持,自傲,礼仪得当。当下也将笑容收起六七分,只余了恰到好处的微笑。   “八、九年,都快十年了,还真是没想到,哪天一块儿吃个饭吧。”   半个手掌被乔远峰的手握住,他的手还是温热的,一如记忆中的温度,余宝笙心里遥远的记忆被翻起,无论如何,走与没走,变与不变,眼前的人就是那个当初总带着五分坏五分宠叫自己“小丫头”的男子,脸上的漠然卸去几分,掠掠被风吹起的头发:“好啊,我请你吧。”   余宝笙的手指生得漂亮,又细又长,骨节小,葱白一样的十个手指头,隐隐地手背上还有几个小窝窝。乔远峰握着手指恍了神。那个时候多好啊,他带着小丫头去爬山,爬到半山腰,小丫头累得呼哧带喘,拖后腿撒娇说不上去了,任他百般利诱,就是不往前走,最后他急了,一把抓住小丫头的手,只觉得绵软细致,有电流悠悠穿过心脏,幸好小丫头正低着头使劲向后抻身体,他掩饰地咳嗽一声,色厉内荏地问,走不走?小丫头红着脸抬头看他一眼嘟着嘴,走就走。那天他再没放开她的手,到后来只要走在一起,抓住她的手仿佛成了习惯。   余宝笙微微紧了紧手指然后松手,乔远峰感觉到初春沁凉的空气将手掌包住,心里有些失落,面上却不着痕迹地将手插入风衣口袋,   “昨天饭馆前那车是你的吧。”两个人并肩向大楼走,乔远峰看一眼余宝笙手里晃来晃去的车钥匙。   “嗯……没有大切好。”余宝笙本能地想到昨天乔远峰和同事嘲笑她的“小马”的事情,声音有些没好气。   “还是挺不错的。”乔远峰的嘴角忍不住翘起,这丫头还是露馅儿了,眼角瞥过去果然见余宝笙的鼻子小小地皱起来,脸颊隐隐地鼓起,还是小丫头一个。这个认知让他心里重新高兴起来。昨天饭馆坐下后他就发现余宝笙坐在窗口,当早晨看余宝笙从牧马人里下来时,他就断定昨天的玩笑话应该是被听到了。   余宝笙说完话就觉得语气太过亲昵,她和他不熟,隔了多少年时间了。忍不住回头挑眉,意外地看到乔远峰目光看着前面,抿着嘴,眼角却飞了上去,此情此景,何其熟悉,一时恍然,刚想习惯性地拐着弯娇叱一声“乔—远—峰”,停车场的小保安热情打招呼,余医生早上好。余宝笙一凛,她都忘了这不是在雪山高原,今时不同往日。回小保安的问好之后,再面对乔远峰面色已恢复如常。   再往前走就是门诊楼,余宝笙转头打个招呼:“我今天出门诊,再见。”   乔远峰伸手挥挥,怅然若失,那时候送余宝笙回住处,她跟他说再见,他总会捏捏她圆圆嫩嫩的脸,小丫头,明天见。而她则瞪着他,乔远峰,说过多少遍了,不许捏。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又总会撒着娇背后喊一句,乔帮主,明天我要睡懒觉。   余宝笙,余宝笙,原来你在这里。只是将近十年的时间,我还是不是乔帮主,你还是不是小丫头。   冬末初春季节不稳,倒春寒得厉害,冷空气一个接一个,呼吸系统疾病发作的不少,余宝笙一上午居然接了四十多个号,到十二点的时候门外还等着五、六个。出门诊时余宝笙很少喝水,根本连上厕所的机会都没有,与其憋着不如渴着。谁都不愿意出门诊,累,无休无止的病人,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呼吸内科还好,互相轮着来,听说有的科室把出门诊当作惩罚,谁犯错了,出门诊,小错一星期,大错一个月。   等排号的全部看完了,人如同虚脱一样,鼓了好半天力气才站起来,洗洗手锁门去吃饭。余宝笙想起一个年纪大的同行说的话,有时候真不想干了,生个病都得扛着,别人去医院是休病假,他们去医院是加班。说真的,余宝笙也有同感,可是已经入了这行,还能干什么去。她也算出生医药世家,从小在医院里长大,写作业,玩耍,就没想过还有其他生活方式。难道也像宋向宇一样跳槽去卖药?有人曾经说去外资医院,条件好,福利好,工资高,可余宝笙觉得她倒不为高工资,她就想能在特别累的时候可以歇个一两天。再说,余宝笙总觉得看那些高高兴兴出院的病人心里总会多些幸福感和荣誉感。   在食堂门口碰到心外科几个医生,乔远峰也在里面,头微微侧着好像在听身边的同事说什么,两只手习惯性地插在口袋里,神态自若,微风吹起白大褂的衣角,端的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余宝笙正想着要不要打个招呼,乔远峰却主动看过来。   “余医生,才吃饭?”   余宝笙点点头:“嗯,刚完。”   “多注意身体啊。”乔远峰稍停顿微笑地从口袋里伸出手比划一下而后擦身而过。   余宝笙也点头而过,不出意料听到后面叽叽喳喳的声音。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刚才乔远峰身边的女医生对她的目光充满了质询。想起那个乌龙的相亲事件,余宝笙真的不知道如果当初乔远峰和她坐在一张咖啡桌上见面相亲的时候会是什么情形。   吃着已经冷了的菜,余宝笙揉揉乏了的颈椎,低头看看自己这身白大褂,也就是白大褂而已,跟食堂卖饭的大师傅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一个柜台里,一个柜台外。想起来刚才乔远峰的白衣形象,还真是制服诱惑,人跟人不能比,这个当然她早就知道,当年一件白衬衫,一条普通的迷彩裤,就帅得一塌糊涂。   22岁的乔远峰指着余宝笙身上的校服,一脸嫌恶的样子,哎,你说,怎么这么多年了,中学的校服还是这么丑。   17岁的余宝笙看着白衬衫扎迷彩裤子里,脚上一双军钩鞋的乔远峰,神清气爽地站在眼前,低头看看自己刚下火车浑身褶皱蓬头垢面的狼狈样子,想回嘴说几句,又想起离家半旅游半出走的原因,满腹委屈和悲伤,怔怔地眼泪就掉了下来。   余宝笙摇摇头,回忆的潮水扑面而来,又迅速地退下去。吃饭是正事,既然吃不好只能求吃饱,下午还有半天门诊,吃饱才有精神为人民服务啊。   又是一个战斗的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患者差不多都问诊完了,余宝笙收拾好东西,看看表,再过十分钟下班,然后明天去培训。   “余医生好。”   余宝笙抬头看进来的一个青年男子,年纪约二十大几三十出头。   低头看诊疗本,王永好,30岁。   “怎么啦?”   “老咳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快一个冬天了。”   “你冬天穿什么衣服?”   “嗯?”患者奇怪地停下来,目光疑惑,“穿……什么衣服?”   余宝笙点点头,道:“对,就是问你穿什么衣服?”   “就是这身儿啊,哦,冷的时候,外面套件夹克。”年轻人迟疑地答。   “你说你能不咳嗽吗?看看我们穿什么衣服,这才是初春,大衣还在身上没脱呢,你穿一件衬衫,冬天大家穿棉袄羽绒服都嫌冷,你穿一个夹克套衬衣,你不咳嗽,倒是不正常了。”尽管这个王永好看着人高马大,可愣是被余宝笙像幼儿园老师训孩子一样数落。   “真的吗?可我没觉得冷啊?”王永好盯着余宝笙,就怕她说的不是真的,拿他开玩笑。   “今天回家多穿件衣服,起码是件大衣风衣之类的,蒸个桑拿,出出汗,去去寒,再吃点儿止咳糖浆,消炎药,一个星期应该没问题。”余宝笙懒得解释,你不觉得冷,那是你的毛孔器官都麻木了不敏感了,可不代表你不冷。拿听诊器听听肺部,没有罗音,应该情形还没发展成肺炎。   “咳,我说呢,去了好几家医院,找了几个专家,也没说出什么。谢谢您啊。”王永好讪笑着,他本来是来医院做其他事情的,路过门诊楼索性挂一个号再看看,刚才在门外看这小丫头片子医生还有些不屑,不过也没几个人,等就等会儿,没想到还碰对了。   余宝笙看看表时间已经过去十来分钟,也没有再提示有新患者,便收起器具,摘下口罩,看一眼王永好手里明显的保时捷标志的车钥匙,面无表情地说:“开的车再好,屋子的暖气再热,也不能保证任何时候都能够暖风对接,冬天还是冬天,保暖很重要。”   “那是,那是,余医生,给您添麻烦啦,您说,您看好了我这顽疾,解除了我一大块心病,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王永好一下子活泛起来,这女医生长得还不赖,就是冷点儿。   余宝笙挥挥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们不再来医院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感谢。”   从门诊楼出来绕到内科住院部,办公室里张童在,把自己的几个病人交代给他,还好,不用麻烦太多人,大概有四五个病人症状稳定再观察一两天就可以出院,出院小结已经写完,还有几个老病号,住一段日子自动会回家,剩下的那些个张童应付得了。   张童托着腮帮子听余宝笙交代,余宝笙说一句话叹一口气,气得余宝笙使劲敲敲桌子:“张童!你有没有正形儿?”   张童伸个懒腰,说:“真不想干了,除了被别人托来托去帮忙找专家,这个职业对我来说,就没什么益处。”   余宝笙不接他的话,把手里的病历往桌上一扔,说:“不干的时候再说这话,你待在这里一天,责任心就得坚持一天,你要不认真,出了事情谁都帮不了你!”   张童把资料捡起来看,皱个眉头道:“我发现了,医生这个职业就是走钢丝,退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哪天真摔下去了,心里也就踏实了。”   余宝笙也知道张童就是嘴碎叨,没其他什么毛病,放松口气说:“这话就说给我听听,要是陶主任听到,小心你的成绩。”   出了住院部大楼,天已黑,不经意看左侧的外科大楼,灯光仍然明晃晃一片,这个职业的确是有很多无奈。   第四章   父亲和秦阿姨都不在家,余宝笙给小阿姨放了假,回到自己的房子睡觉。   九年前,或许是为了避开那些老熟人貌似关心的询问,父亲和母亲离婚后很快就调到北京工作。也难怪,父亲是省医大的一名教授,母亲是省医大附属医院的一名护士长,到后来父亲到政府机构任职,几乎整个卫生系统都是熟人,要么是同事,要么是朋友,要么是师生,要么是上下级,反正父母亲的平和分手震惊了所有认识他们的人,余教授和沈护士长最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怎么就不声不响地离婚了呢?二年后,母亲因照顾一个美籍华裔学者病号而结下一段姻缘。学者来讲学结果水土不服住进医院,沈护士长率领小护士们悉心照顾,学者病好了,却有意于母亲,一番热烈追求后,母亲也动了心,唯一不确定的是还在读书的女儿。余宝笙是在情人节晚上在小区外看到母亲从一辆车上下来手里拿着大捧的白玫瑰后知晓整个事情的,于是主动找母亲谈话,说再过一年她也到北京读书,父亲在那边,估计她也不会再回这里,母亲不用担心她,有了合适的人就追求自己的幸福去吧。一番话入情入理,沈护士长感慨万千,忍不住痛哭,当年她和余教授离婚都没怎么考虑女儿的感受,如今却又要小小的孩子受一回罪。最终,沈护士长辞去公职嫁给学者定居国外,到如今婚姻美满。那时候余宝笙已经准备到北京去读书,沈护士长觉得对不住女儿,把老房子卖掉,钱委托给前夫让他在北京帮女儿购置一套住房。   房子不是很大,大概也就六七十平方米,但胜在地理位置好。余宝笙很少回来住,刚开始是因为住校,后来毕业秦阿姨总让她回去住,秦副院长是真的喜欢她,余宝笙也不能太小家子气索性就长住下来,后来凑成的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打电话叫一份外卖的时间,余宝笙准备拿出皮箱把出差换洗的衣服资料收拾进去。箱子很久没有用,从柜子顶上搬下来的时候带下来一个塑料包,差点儿砸中脑袋,上面大概也落了细细的灰尘,扬起来,看不见却惹得余宝笙打几个喷嚏。盯了半天想不起塑料包裹里面裹着什么这么严实,索性把箱子扔一边歪身坐在地上把缠在上面的细绳一圈圈解开,里面还是个报纸包着的包裹,再打开来手一松,一个猴皮筋绑着的信封包掉在地上,还有一个盒子。余宝笙的手变得迟疑起来,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把这些东西裹得如此密不透风,从老家搬到北京,从宿舍搬到新房,居然没丢下过。   大概有十来封信吧,那些信封上面都是一样的地址和收件人,也都盖着同样的邮戳“查无此人”,她曾经把那些过去当成是一个梦,真正的忘了,忘了她还有这么些故纸堆,可是今天这个人又出现在晴天白日下说“小丫头,好久不见”。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帧一帧的照片,天湛蓝,云雪白,湖水碧绿,圆脸小丫头傻笑着比划一个俗气的V字形手势,往后看大部分都是傻笑的丫头,直到最下面有一张多人合影。一群人喝多了,服装各式各样,还有一个穿藏服的人,中间夹一个少女版的余宝笙抿着嘴笑,仔细看肩上搭一只手,明显的是身边一个高个男孩子的。男孩子一脚站着,另一支□叉过去脚尖支地,胳膊肘搭在余宝笙的肩膀上,似乎支撑了身体的重量,嘴角噙着笑,神态有些睥睨一切的潇洒,三七分的发型有一绺桀骜不驯地翘着。   余宝笙揉揉眼睛,向后靠在床边上,那是她转瞬即逝最灿烂的少女时期,人生的大悲大喜都在那个高三毕业的暑假了。   门铃响起,余宝笙来不及想如何再处理这些历史的痕迹,快手快脚将照片放回盒子,连同信件一起装回塑料袋,扔在床头柜的抽屉,一边高喊“来了,来了!”   看的快餐才觉得胃空得厉害,一份披萨,一份红豆粥,再加一份蔫了的薯格,给了钱,顺便看一眼送餐的小伙子有没有肯德基送餐小伙子帅,还不错,细眉细眼,属于清秀型的,有饭吃,有好看的男孩子看,算是赚了,余宝笙突然笑出声,送披萨的男孩子愣一下然后红了脸,余宝笙关上门摇头叹气,大龄女医生实在是个怪异的物种。   洗手吃饭,中间给父亲和秦阿姨发短信告诉他们自己出去培训一周,几分钟后短信收到,都嘱咐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吃一角披萨,翻出电话簿,拨出一个电话,几声之后有人接起来,声音急匆匆地喊:“大小姐,有话快说,我一会儿就该上节目了。”   余宝笙赶快说,她都忘了何轻轻主持的是晚上的情感栏目。   “我明天到杭州培训一周,等着接驾。”   “啊……”余宝笙赶紧把手机拿开一尺,知性情感节目女主播的声音差点儿刺破耳鼓膜,然后何轻轻惊喜的声音才恢复正常冒出来,“终于能把你放出来了?好事啊,我明天可以接你,几点的航班?”   “切,我们只允许做火车,我坐高铁过去。”余宝笙狠狠咬一口披萨,只有副主任医师以上才可以坐飞机,天杀的,幸好现在可以坐高铁车,否则在火车上过夜,还不痛苦死?对那种过夜的绿皮火车什么的,余宝笙有恐惧。   “高铁也不便宜,跟打折机票差不多。”   “报不了的我自己贴呗,我是实在坐不了过夜的火车。高铁还能算是火车,飞机就是质的飞跃,即使我自己贴钱也能被别人传成我仗着后妈是院长逾越制度,搞不正之风。”季时年口齿不清地说。   “难道不是吗?”何轻轻抛出一句。   “何轻轻,信不信我削你!”   “开玩笑的,你也太瞻前顾后、谨小慎微了,我要是你的话,就坐飞机,怎么啦,老娘我有钱,看不惯?看不惯老娘还多买一张飞机票请个帅哥陪我【坐】。哦,不要误会,是那个【坐下】的【坐】,不是【做作业】的【做】。”何轻轻说到最后坏笑起来。   “何轻轻,你真无聊!”余宝笙就知道何轻轻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小心我告诉杨凡。”   “人家就是好长时间没见面没打电话了嘛,宝笙,你说我们多长时间没见面了,我都想不起你长什么样儿了,唉,以前还可以打打电话,可现在我们俩有严重的时差。姐姐我想死你了。”何轻轻好听的声音由于撒娇变得更让人难以招架。   “我不是你的杨凡,不要用这种靡靡之音跟我说话,不过我可警告你,在你们那个混乱的圈子里,对其他男人甚至女人说话,你可得保持工作时候的字正腔圆,不许撒娇,不许拖长声调,不许七绕八转。”   “讨厌,现在能听到我撒娇的你可是唯一一个。放心吧,男人我看不上,女人我只看上你。”何轻轻笑骂道。   “什么唯一一个?你可别告诉我杨凡把你甩了。”余宝笙开玩笑道。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坐火车就坐火车,火车站还离市区近呢,反正你等着吧,我去接你。你就不能提前打个电话告诉我,非得这会儿,我本来还要沉痛地听广大听众的情感故事,被你这个消息震撼惊喜得我得多拧几把手背,好让我时刻与听众的悲痛感同身受……好了,好了,我要直播了,明天见!”   余宝笙挂断的电话,把手机扔一边儿,喝一口快冷的红豆粥,这个何轻轻越来越OPEN了,比她这个看过男女生理解剖的人还奔放。   何轻轻是余宝笙高中时的好朋友,何轻轻到高二时候突然对电视主持人感兴趣,非要考广播学院,后来在父母的逼迫下上了浙江一所大学的经济类专业,大学里天地广阔自由,何轻轻凭着不错的外形和嗓音条件进了学校的电台,和市里几家电台有过几次采访合作后,公共关系到位,又跑到市里的电台当兼职导播。毕业后家里找人何轻轻留到杭州一家报社在财经版当记者,可是毕竟天高皇帝远,到最后何轻轻先斩后奏辞职跑去电台应聘当主持人主持夜里十点钟的一档情感节目。   如果何轻轻是耀眼的红色,余宝笙就是医院的白色,不过何轻轻曾说过,白色才不纯洁单调呢,那可是七种颜色乱搞搞出来的。对于何轻轻的用词,余宝笙总是不能苟同。   何轻轻的生活永远不缺乏□。高中时候轰轰烈烈地早恋,找的是学校里长得最是帅、球踢得最好的校草,隔三岔五,还有男生在电台里给点歌示爱,夏日校园里第一个穿裙子,红色的太阳裙迷惑了整个高中年级。本科毕业参加工作,在辞职之前好歹也有三四年工作经历,有一定的资历,财经版记者比那些跑娱乐八卦的不知要多体面,可是说辞就辞了,不过这也像何轻轻的性格,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其实,有时候余宝笙不是不羡慕的,比起何轻轻的孤注一掷,她的生活职业都是死水微澜,说不上多爱这个职业,但是要有责任心,要对病人负责,说不上什么兴趣,除了睡觉爱好乏善可陈。或许因为自己温吞吞的生活很难改变,尽管一年见不到一次,但她和何轻轻的感情却好的很。有时候两人煲电话粥能煲几个小时,内容仅仅是一部电视剧的感悟,常常会听到何轻轻青梅竹马的男朋友杨凡在那边小声催何轻轻,结果何轻轻不给面子毫不遮掩地训杨凡“睡你的去,别打扰我们”。自从何轻轻半年多前主持了这个晚间的节目,两个人几乎就没再通过电话,当初知道是去杭州,余宝笙激动了小半天。   收拾完行李,洗脸做一套面膜,这是何轻轻每次都要警告她的,北方气候干燥,只要闲下功夫来就要覆一张面膜补补水,否则,没找到男朋友前就得先面对自己越来越深刻的皱纹,余宝笙倒不是有多担心外貌如何,不过无事可做而已。   卸下面膜,对着镜子里那张尚可称作年轻的脸,细细摩挲,并不见一丝皱纹,皮肤仍然紧实,除了眼底有些睡眠不足的微肿外,一张脸还看的过去,梳个童花头也可勉强到大学里混一混,可是她怎么就觉得自己心里已经很老很老,老到只顾吃睡,已经没有任何杂七杂八的念头,老到看到乔远峰,也没有了多余的绮念,在未来人生尚不分明的时候她余宝笙就被爱情狠狠地撞了腰,到现在就是当个旁观者看别人爱来恨去,自己却不想再费力经营花前月下的浪漫和掏心掏肺的爱情,大概到了年纪大得不能再大的时候,找一个志同道合纯粹想要婚姻想要孩子的人结婚,生个娃儿,搭着伴儿过日子吧。   有一次何轻轻说她,你自己想明白了,现在人家愿意花时间花金钱跟你谈恋爱的时候你却防备懒惰,等以后人家跟你直奔主题的时候,你可别抱怨婚姻太□没有爱情。余宝笙笑,有时候也想父母多情的因子真没有遗传给她,当年母亲在华裔学者的追求下,脸上绽放的光芒胜过十七八岁小姑娘初遇爱情的美丽,而眼下父亲和秦阿姨的甜蜜温馨也常叫她觉得自己是多出来的灯泡。   拍点儿护肤霜,龇牙咧嘴冲镜子里的人乐一下,或许是懒得动心的缘故,或许是护理还算勤快,别人总评价余宝笙比其他同龄人要显得年轻,这算是老天的额外赐予吗?躺到床上快要睡着的时刻,大脑里突然迸出一个念头“这张脸护理得年轻漂亮又给谁看呢?”   第五章   父亲和秦阿姨都不在家,余宝笙给小阿姨放了假,回到自己的房子睡觉。   九年前,或许是为了避开那些老熟人貌似关心的询问,父亲和母亲离婚后很快就调到北京工作。也难怪,父亲是省医大的一名教授,母亲是省医大附属医院的一名护士长,到后来父亲到政府机构任职,几乎整个卫生系统都是熟人,要么是同事,要么是朋友,要么是师生,要么是上下级,反正父母亲的平和分手震惊了所有认识他们的人,余教授和沈护士长最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怎么就不声不响地离婚了呢?二年后,母亲因照顾一个美籍华裔学者病号而结下一段姻缘。学者来讲学结果水土不服住进医院,沈护士长率领小护士们悉心照顾,学者病好了,却有意于母亲,一番热烈追求后,母亲也动了心,唯一不确定的是还在读书的女儿。余宝笙是在情人节晚上在小区外看到母亲从一辆车上下来手里拿着大捧的白玫瑰后知晓整个事情的,于是主动找母亲谈话,说再过一年她也到北京读书,父亲在那边,估计她也不会再回这里,母亲不用担心她,有了合适的人就追求自己的幸福去吧。一番话入情入理,沈护士长感慨万千,忍不住痛哭,当年她和余教授离婚都没怎么考虑女儿的感受,如今却又要小小的孩子受一回罪。最终,沈护士长辞去公职嫁给学者定居国外,到如今婚姻美满。那时候余宝笙已经准备到北京去读书,沈护士长觉得对不住女儿,把老房子卖掉,钱委托给前夫让他在北京帮女儿购置一套住房。   房子不是很大,大概也就六七十平方米,但胜在地理位置好。余宝笙很少回来住,刚开始是因为住校,后来毕业秦阿姨总让她回去住,秦副院长是真的喜欢她,余宝笙也不能太小家子气索性就长住下来,后来凑成的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打电话叫一份外卖的时间,余宝笙准备拿出皮箱把出差换洗的衣服资料收拾进去。箱子很久没有用,从柜子顶上搬下来的时候带下来一个塑料包,差点儿砸中脑袋,上面大概也落了细细的灰尘,扬起来,看不见却惹得余宝笙打几个喷嚏。盯了半天想不起塑料包裹里面裹着什么这么严实,索性把箱子扔一边歪身坐在地上把缠在上面的细绳一圈圈解开,里面还是个报纸包着的包裹,再打开来手一松,一个猴皮筋绑着的信封包掉在地上,还有一个盒子。余宝笙的手变得迟疑起来,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把这些东西裹得如此密不透风,从老家搬到北京,从宿舍搬到新房,居然没丢下过。   大概有十来封信吧,那些信封上面都是一样的地址和收件人,也都盖着同样的邮戳“查无此人”,她曾经把那些过去当成是一个梦,真正的忘了,忘了她还有这么些故纸堆,可是今天这个人又出现在晴天白日下说“小丫头,好久不见”。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帧一帧的照片,天湛蓝,云雪白,湖水碧绿,圆脸小丫头傻笑着比划一个俗气的V字形手势,往后看大部分都是傻笑的丫头,直到最下面有一张多人合影。一群人喝多了,服装各式各样,还有一个穿藏服的人,中间夹一个少女版的余宝笙抿着嘴笑,仔细看肩上搭一只手,明显的是身边一个高个男孩子的。男孩子一脚站着,另一支□叉过去脚尖支地,胳膊肘搭在余宝笙的肩膀上,似乎支撑了身体的重量,嘴角噙着笑,神态有些睥睨一切的潇洒,三七分的发型有一绺桀骜不驯地翘着。   余宝笙揉揉眼睛,向后靠在床边上,那是她转瞬即逝最灿烂的少女时期,人生的大悲大喜都在那个高三毕业的暑假了。   门铃响起,余宝笙来不及想如何再处理这些历史的痕迹,快手快脚将照片放回盒子,连同信件一起装回塑料袋,扔在床头柜的抽屉,一边高喊“来了,来了!”   看的快餐才觉得胃空得厉害,一份披萨,一份红豆粥,再加一份蔫了的薯格,给了钱,顺便看一眼送餐的小伙子有没有肯德基送餐小伙子帅,还不错,细眉细眼,属于清秀型的,有饭吃,有好看的男孩子看,算是赚了,余宝笙突然笑出声,送披萨的男孩子愣一下然后红了脸,余宝笙关上门摇头叹气,大龄女医生实在是个怪异的物种。   洗手吃饭,中间给父亲和秦阿姨发短信告诉他们自己出去培训一周,几分钟后短信收到,都嘱咐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吃一角披萨,翻出电话簿,拨出一个电话,几声之后有人接起来,声音急匆匆地喊:“大小姐,有话快说,我一会儿就该上节目了。”   余宝笙赶快说,她都忘了何轻轻主持的是晚上的情感栏目。   “我明天到杭州培训一周,等着接驾。”   “啊……”余宝笙赶紧把手机拿开一尺,知性情感节目女主播的声音差点儿刺破耳鼓膜,然后何轻轻惊喜的声音才恢复正常冒出来,“终于能把你放出来了?好事啊,我明天可以接你,几点的航班?”   “切,我们只允许做火车,我坐高铁过去。”余宝笙狠狠咬一口披萨,只有副主任医师以上才可以坐飞机,天杀的,幸好现在可以坐高铁车,否则在火车上过夜,还不痛苦死?对那种过夜的绿皮火车什么的,余宝笙有恐惧。   “高铁也不便宜,跟打折机票差不多。”   “报不了的我自己贴呗,我是实在坐不了过夜的火车。高铁还能算是火车,飞机就是质的飞跃,即使我自己贴钱也能被别人传成我仗着后妈是院长逾越制度,搞不正之风。”季时年口齿不清地说。   “难道不是吗?”何轻轻抛出一句。   “何轻轻,信不信我削你!”   “开玩笑的,你也太瞻前顾后、谨小慎微了,我要是你的话,就坐飞机,怎么啦,老娘我有钱,看不惯?看不惯老娘还多买一张飞机票请个帅哥陪我【坐】。哦,不要误会,是那个【坐下】的【坐】,不是【做作业】的【做】。”何轻轻说到最后坏笑起来。   “何轻轻,你真无聊!”余宝笙就知道何轻轻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小心我告诉杨凡。”   “人家就是好长时间没见面没打电话了嘛,宝笙,你说我们多长时间没见面了,我都想不起你长什么样儿了,唉,以前还可以打打电话,可现在我们俩有严重的时差。姐姐我想死你了。”何轻轻好听的声音由于撒娇变得更让人难以招架。   “我不是你的杨凡,不要用这种靡靡之音跟我说话,不过我可警告你,在你们那个混乱的圈子里,对其他男人甚至女人说话,你可得保持工作时候的字正腔圆,不许撒娇,不许拖长声调,不许七绕八转。”   “讨厌,现在能听到我撒娇的你可是唯一一个。放心吧,男人我看不上,女人我只看上你。”何轻轻笑骂道。   “什么唯一一个?你可别告诉我杨凡把你甩了。”余宝笙开玩笑道。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坐火车就坐火车,火车站还离市区近呢,反正你等着吧,我去接你。你就不能提前打个电话告诉我,非得这会儿,我本来还要沉痛地听广大听众的情感故事,被你这个消息震撼惊喜得我得多拧几把手背,好让我时刻与听众的悲痛感同身受……好了,好了,我要直播了,明天见!”   余宝笙挂断的电话,把手机扔一边儿,喝一口快冷的红豆粥,这个何轻轻越来越OPEN了,比她这个看过男女生理解剖的人还奔放。   何轻轻是余宝笙高中时的好朋友,何轻轻到高二时候突然对电视主持人感兴趣,非要考广播学院,后来在父母的逼迫下上了浙江一所大学的经济类专业,大学里天地广阔自由,何轻轻凭着不错的外形和嗓音条件进了学校的电台,和市里几家电台有过几次采访合作后,公共关系到位,又跑到市里的电台当兼职导播。毕业后家里找人何轻轻留到杭州一家报社在财经版当记者,可是毕竟天高皇帝远,到最后何轻轻先斩后奏辞职跑去电台应聘当主持人主持夜里十点钟的一档情感节目。   如果何轻轻是耀眼的红色,余宝笙就是医院的白色,不过何轻轻曾说过,白色才不纯洁单调呢,那可是七种颜色乱搞搞出来的。对于何轻轻的用词,余宝笙总是不能苟同。   何轻轻的生活永远不缺乏□。高中时候轰轰烈烈地早恋,找的是学校里长得最是帅、球踢得最好的校草,隔三岔五,还有男生在电台里给点歌示爱,夏日校园里第一个穿裙子,红色的太阳裙迷惑了整个高中年级。本科毕业参加工作,在辞职之前好歹也有三四年工作经历,有一定的资历,财经版记者比那些跑娱乐八卦的不知要多体面,可是说辞就辞了,不过这也像何轻轻的性格,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其实,有时候余宝笙不是不羡慕的,比起何轻轻的孤注一掷,她的生活职业都是死水微澜,说不上多爱这个职业,但是要有责任心,要对病人负责,说不上什么兴趣,除了睡觉爱好乏善可陈。或许因为自己温吞吞的生活很难改变,尽管一年见不到一次,但她和何轻轻的感情却好的很。有时候两人煲电话粥能煲几个小时,内容仅仅是一部电视剧的感悟,常常会听到何轻轻青梅竹马的男朋友杨凡在那边小声催何轻轻,结果何轻轻不给面子毫不遮掩地训杨凡“睡你的去,别打扰我们”。自从何轻轻半年多前主持了这个晚间的节目,两个人几乎就没再通过电话,当初知道是去杭州,余宝笙激动了小半天。   收拾完行李,洗脸做一套面膜,这是何轻轻每次都要警告她的,北方气候干燥,只要闲下功夫来就要覆一张面膜补补水,否则,没找到男朋友前就得先面对自己越来越深刻的皱纹,余宝笙倒不是有多担心外貌如何,不过无事可做而已。   卸下面膜,对着镜子里那张尚可称作年轻的脸,细细摩挲,并不见一丝皱纹,皮肤仍然紧实,除了眼底有些睡眠不足的微肿外,一张脸还看的过去,梳个童花头也可勉强到大学里混一混,可是她怎么就觉得自己心里已经很老很老,老到只顾吃睡,已经没有任何杂七杂八的念头,老到看到乔远峰,也没有了多余的绮念,在未来人生尚不分明的时候她余宝笙就被爱情狠狠地撞了腰,到现在就是当个旁观者看别人爱来恨去,自己却不想再费力经营花前月下的浪漫和掏心掏肺的爱情,大概到了年纪大得不能再大的时候,找一个志同道合纯粹想要婚姻想要孩子的人结婚,生个娃儿,搭着伴儿过日子吧。   有一次何轻轻说她,你自己想明白了,现在人家愿意花时间花金钱跟你谈恋爱的时候你却防备懒惰,等以后人家跟你直奔主题的时候,你可别抱怨婚姻太□没有爱情。余宝笙笑,有时候也想父母多情的因子真没有遗传给她,当年母亲在华裔学者的追求下,脸上绽放的光芒胜过十七八岁小姑娘初遇爱情的美丽,而眼下父亲和秦阿姨的甜蜜温馨也常叫她觉得自己是多出来的灯泡。   拍点儿护肤霜,龇牙咧嘴冲镜子里的人乐一下,或许是懒得动心的缘故,或许是护理还算勤快,别人总评价余宝笙比其他同龄人要显得年轻,这算是老天的额外赐予吗?躺到床上快要睡着的时刻,大脑里突然迸出一个念头“这张脸护理得年轻漂亮又给谁看呢?”   第六章   第二天一大早余宝笙把车送去做保养,然后拖个皮箱直接去车站。找到座位拿出颈枕开始睡觉,她的睡眠好,又总缺觉,随时补眠才不愧对自己辛苦劳乏的身体。等到了杭州,果然何轻轻已经等在外面拿条丝巾扬起来冲她挥手,余宝笙笑着快步过去,一把扯住丝巾,叫道:“太做作了,我可不是你的情郎。”   何轻轻接过行李箱扭了扭身姿,故意带着媚色说:“人家是媒体人,万一哪天红起来,网上翻出何主播昔年未得志的照片也不会太掉价儿。”   余宝笙不屑地嗤之以鼻,道:“不是打击你,你那个晚上十点多的情感节目,关注的人都是感情失意的人,或者是有窥伺隐私癖好的人,都不是正常的人群。”   “哼,我就是剑走偏锋,现在在我的争取下栏目名字和模式都改了,哎,你今晚过来看看直播,评估评估,目前评价还不错。”   “你的嗓子有什么病症,我还可以评估评估,如果说这嗓音能不能红,我还真不熟悉这个专业。”余宝笙总认为何轻轻跑去当主持人有些意气用事,她的一个病人是这个圈子里的,曾经半真半假感慨过,说,余医生,你以为那些名主持人都是靠本事吗,哪个学播音的人不是好嗓子好模样,就你能红,说穿了,还不是那套潜规则?   “瞧你,不管啦,反正今天晚上你就充当嘉宾跟我一块儿主持。”何轻轻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看余宝笙一脸不相信,又说:“是真的,我们现在栏目改版,一周可以请一个普通听众当嘉宾,今天就是你了,你可以不说话,人家不过是假公济私多跟你待一会儿啦,谁让我们都一年多没见面。”   余宝笙摇头道:“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   把行李箱送到酒店,晚上两个人一起吃饭,余宝笙看何轻轻举筷子的右手无名指有一圈白印,明显地曾经的戒指没有了,用筷子指指那里问:“哪儿去了?”   何轻轻瞥她一眼,吃一口菜才无所谓地道:“摘了,扔了。”   余宝笙不说话了,何轻轻和杨凡高中时候开始交朋友,想当初为了避开老师父母的监视,余宝笙没少给打过掩护,高考后两人上不同的大学两地分居,难能可贵的是感情居然一直没破裂,大学毕业后杨凡去杭州与何轻轻团圆,有的人还没开始恋爱,何轻轻已经度过了七年之痒,眼看着苦尽甘来的传奇,想不到现在却分道扬镳了。   何轻轻笑一下说:“没什么忌讳的,自从我辞职到电台,他就跟我吵,晚上下节目都十二点多了,困得要命,他却睡饱了跟我吵,越吵越冷,前段时间分手,这下好了,耳根子清净,没人管,可真自由。”   余宝笙轻轻推她一把,说:“怎么不跟我说?我不来,你还要瞒着?”   “又不是什么好事,再说,我还真没伤心,天天劝别人,我还劝不了自己?”   余宝笙看何轻轻果然不是失魂落魄,只是略微失意而已,想起当初两个人趁着晚自习休息的空档儿都要悄悄见面,私下里让一群十七八岁的女孩子都羡慕不已,如今……哎,时间真是把杀猪刀,没有“以后”这个词,谁都是公主和王子的童话结局。   看看时间差不多,余宝笙跟着何轻轻进了电台直播间,多少有些紧张,何轻轻在节目开始前跟她嘀咕,我们这个也是医生,不过是医治别人的情伤,你当了那么多年的医生不用害怕。   余宝笙瞪她一眼,望闻问切,我一个都看不到,怎么医?反正我不说话。   说话间已进入倒计时,何轻轻清理一下嗓子。   “各位听众大家晚上好,这里是《心航夜渡》,我是何轻轻,风正柔,梦正眠,夜晚十点轻轻准时守候在这里听你的故事,你或许惆怅,或许伤心,但轻轻总希望这样一个夜晚之后,好梦伴你入眠。”   余宝笙忍不住打个哆嗦,这个是何轻轻吗?深夜的情感话题总矫情造作得让她都不忍卒听。   何轻轻不理余宝笙变幻的脸色,仍然清风一样徐徐道来:“今天是周日,仍然是我们凡人嘉宾的时间,今天来到演播室的是一名医生,余医生,你好。”说完,使劲冲余宝笙使眼色让她打招呼。   余宝笙赶紧正了脸色,回一句:“各位听众好,轻轻好。”   一段广告音乐响起,何轻轻摘下耳麦,余宝笙吁一口气。   有电话接进来,是一个女孩子,与男友恋爱多年,如今却不得不分手,她还爱着他,他却已经厌倦。女孩子边哭边说,一时难以自已,竟然痛苦失声。何轻轻已经处理地游刃有余,又放上一段音乐,待女孩子不哭,才说:“我不会劝你说不要哭,不要再为那个辜负你的人哭,谁的感情谁知道,你不一定是为他而哭,你哭的也许是自己付出的感情和时间,或许还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让你牺牲自己,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等你哭完看一看这个春天,树叶又绿,野花又开,你不能哭得误了春天又过了夏天,如果不趁着时光在秋天前收获一个有情郎,这一个人的冬天会冷得更要命。”   余宝笙还真没见过这么劝人的,大概这就是何轻轻剑走偏锋的方式。果然一会儿电话就此起彼伏地想起来,屏幕上更不断地刷新短信,有人是劝女孩子天涯何处无芳草,不爱的人就让他走吧,有的人激愤大骂男人薄情寡义,但也有人对何轻轻的劝解有异议,认为女人应该感情独立,不应该寄托在男人身上,没了男人又怎样?   何轻轻一点儿都不急,挑了些有争议的短信念出来,结果又是一番争论。最后何轻轻让嘉宾余医生说话,余宝笙没做任何评论,只是祝福这个女孩子早点儿走出情感困境。何轻轻接过话题又发挥了不少,余宝笙觉得她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再一个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半个多小时过去,何轻轻插播广告,余宝笙在纸上写道:“佩服。”何轻轻面无表情掠一下头发,嘴形比划一个“不要崇拜姐”。   这回还是一个女的,听声音已经不太年轻,果然她说自己有个要高考的女儿,她的婚姻不幸福,一直忍耐着就等女儿高考后再离婚,那样就不会伤害她了。   何轻轻看一眼余宝笙才打开话筒说:“这位女士你想好了吗?你真的以为不会伤害她吗?”   那女的说:“这是我的底线,我想过我已经因为这个牺牲了自己的前半生,我想寻找自己的下半辈子幸福。”   何轻轻继续道:“你把你的不幸归咎为女儿,是吗?”   “当然不是。”   “但我从你的表述里得出的结论是因为女儿你继续你的不幸,而且越来越忍无可忍,我想听到的人都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那女听众有些迟疑,说:“是吗……或许……我没有想过,刚结婚我觉得两个人不合适就想离婚,可是不曾想有了孩子,之后,每一次我动了离婚的念头都想孩子是无辜的,最可怜,所有的痛苦就我受吧,等到孩子高考以后,那时候我就该解脱了。”   不等何轻轻说话,突然余宝笙打开自己的话筒:“这位女士,我想问一下你这样自我牺牲有没有想过女儿的想法,换作是我,知道我的存在让母亲背了这么多年的担子,恨不得没有生出来成为你们寻找幸福的负累。父母亲千万不要自以为自己这样做有多伟大,你们寻找幸福便寻找幸福,你们以为你们的成全和迁就就是儿女的幸福?”   何轻轻显然愣了,她再剑走偏锋也不会如此直截了当地质问听众,女听众也愣了,她正沉浸在自己的辛苦牺牲中,突然有人尖刻地嘲笑她的不值。很显然,听众也愣了,这个嘉宾还真不是摆设。就在一片愣怔之中,何轻轻立即插入音乐,然后跟导播说挂掉电话。余宝笙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应,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她仍然如此介怀。   音乐过后,立刻有电话进来,当然第一句就是数落余医生的,说她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小丫头没有生活经历,屏幕上的短信也不断更新,有人赞成余宝笙,有人反对,吵得不亦乐乎,到最后也没有结论。面对嘉宾的直白,何轻轻的话平和却有严正的道理,她说 :“我想我们今天争论的并不是不要离婚,不要寻找自己的幸福,我也看到过很多女性第二春过得有声有色,我只是想说孩子是家庭中平等的一员,我们不能一边把他们摆在象牙塔里,高高在上让他主导生活的一切,一边又把他们当成小孩子没有商榷余地地突然给他一个结果让他面对父母离异。我想对于一直以为生活在幸福家庭的孩子来说,这种突然死亡法并不是他们可以承受的。或许父母曾经为了这个家庭也努力弥合过才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是,对于孩子,他们不应该成为父母不幸生活无奈延续的原因,更不应该成为父母不幸生活的无辜受害者。”   余宝笙摘下耳麦,说:“轻轻,对不起,给你搞砸了。”   何轻轻伸出手压住她的手,说:“你说的是真话。”   第二天余宝笙就去培训中心报到,等她看到网络上出现的娱乐八卦“冷情女嘉宾不孝失人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天,余宝笙知道这次真的给何轻轻惹麻烦了,她好不容易才有了个栏目,这下子肯定要被撤,赶紧给何轻轻打电话,却始终关机,无奈之下只好发条短信问候。   何轻轻大概是夜里2点钟才回的电话,余宝笙在睡梦里被吵醒急着问:“轻轻,你没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呢,大不了做检查。”   “就这么简单?我们见个面吧。”   “那还有什么啊,宝笙,我在外地呢,回来我去找你。”   余宝笙总觉得何轻轻是在躲着什么,但在杭州她人生地不熟又找不到人打听,只好老老实实参加培训。一周过后离开杭州前何轻轻的电话始终是关机,她也没有再来过电话。   回去依然是坐高铁,睡得颠三倒四,醒来后已经差不多过了两个小时,转转头四处看一下大部分的人和她差不多都睡觉。高铁票价高的确有高的好处,空间比飞机都宽敞,余宝笙伸直腿抻抻腰,拿出杯酸奶喝完,又靠着颈枕睡过去。中间又醒来去餐厅买一份餐,菜色十分乏味,跟票价严重不符,不过想到飞机的票价高可配餐还不抵这个,心里也平衡不少。多年的医生职业已经练就了不挑食的胃口,尽管难吃,还是吃得差不多,餐桌对面的男子几次停下来看她,余宝笙料定自己虽然吃得多,但吃相还算斯文,便气定神闲地盯回去,那男子不好意思地低头用筷子对着餐盒里几乎未动的食物杵来杵去,最后筷子一扔起身拿了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余宝笙了然,原来是见不得她的好胃口。刚站起来,听见有人叫她名字,四下看,却见一个年轻男人站在车厢的另一侧看着她。   余宝笙心里叹气,面上浅笑:“杨凡,好久不见。”   “来杭州玩儿?”杨凡那张英俊的脸上尽是落寞消沉,却还要强装笑脸。   “哦,不,出差。”   “真巧,我也去北京出差。”杨凡主动告知自己的行程。   两个人站在餐厅里显得甚是扎眼,余宝笙邀请他坐到自己这边。杨凡坐下来掏出盒烟,看看“禁止吸烟”的牌子又收起来,踌躇半天说:“我和轻轻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余宝笙心里想这才是重点,嘴上说:“轻轻只跟我说了一句。”意思那样明显,杨凡你别期待我去劝和,我干不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愿意干这种事情。   杨凡果然又没了话,手又摸出烟,只是来回把玩,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我不是不高兴她去当主持,只是她也没什么路子根本就不可能混出名堂,那个圈子很乱,我……我怕她……不适应。”   杨凡最后的“不适应”三个字当然是拐了弯儿说的,余宝笙知道他担心什么,何轻轻漂亮妩媚,开朗外向,在那个圈子里难保不出事,就算她没想法,也未见得别人没有想法。她也有过这样的担心,但也仅是担心而已,何轻轻那么大个人,人又聪明,怎么会不晓得这些,还用得着别人对她耳提面命,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也是她自己的权衡。   “杨凡,具体你们怎么分手轻轻并没有跟我细说,我想,她一直就喜欢播音主持,好不容易今天可以干这行,恐怕谁也劝不动,她是大人,对自己的处境、优劣势比谁都明白,我们的担心都是无用的。”余宝笙再次摆明自己的态度,不是她不帮杨凡,是感情这种事情旁人没的忙可以帮,她已经明白了何轻轻对杨凡的感情不会回头,又何苦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再说,自小的感情使她总会无原则地站在何轻轻的一边,永远挺她。   果然杨凡的头低下去,低到不能再低,最后双手一攥,烟盒被捏得变形。然后抬起头红着眼睛冲余宝笙说声“对不起”,站起来匆匆而去。   余宝笙也回到座位,却再也没有睡意,她没有告诉杨凡的是,虽然杨凡还爱着何轻轻,恐怕何轻轻已经不打算爱了,互相爱着的两个人吵架,一定是蜜里调油的调剂,可是一方爱着,一方已经准备撒手的,吵架怕是只能推动极速死亡而没有挽回的可能。爱着却不得不放弃,杨凡的痛苦她也曾体会过。   第七章   培训回来上班第一天,余宝笙觉得自己就是哪吒三太子,踩着风火轮一路小跑。护士病人此起彼伏的“余医生”让她应接不暇。5床老太太状态不错,余宝笙早晨查房的时候跟老太太家人说明天可以安排出院了。能离开医院回家应该是每个病人期盼的事情,可5床老太太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拉着余宝笙的手不肯放,半天才说:“闺女儿,俺想你。”   余宝笙颇为感动,拍着老人的手安慰说:“没事儿,奶奶,我有空儿去看你。”   老太太思维清楚,立刻还嘴道:“你肯定没空儿,还是我来看你吧。”   余宝笙赶紧说:“别介儿,这儿可是出去了最好别再来,还是我去看您。”   其他医生和病人都忍不住笑,余宝笙看老太太蹙着眉头,翘起小手指和老太太拉钩,说:“我肯定去看您,要不这样,这里有公园,您想我了,就到公园里遛遛弯儿,给我打个电话,我就跑步过去看您去。”   从病房出来,于副主任逗笑着道:“看来当年在儿童医院实习没白待啊,哄人的功夫见涨。”   “嗯,是可以由此及彼,推而广之,主任,我建议新来的医生都可以到儿童医院当当保育员叔叔阿姨。”余宝笙深沉地点头道。   张童第一个叫:“我才不去,小鬼难缠。”   于副主任回头笑说:“也不用去儿童医院。”看张童挤眉弄眼,又说:“再有小朋友进来让张童管就是了。”张童算是科里的开心果,谁都拿他开玩笑几句。   一上午就住进5个病人,有3个归了余宝笙,有一个需要做处置,余宝笙带着张童在处置室做简单的处置,病人是个年轻女孩子,秀丽羸弱,连着咳嗽发烧半个月,已转成肺炎。扎针的时候张童说疼就说一声,女孩子眼睛红红的,咬着嘴唇始终一声不吭。   余宝笙怕她有心理负担说:“肺炎也不是大病,都是常规病症,在医院把炎症消下去就好了。”   女孩子低着头眼泪却掉了一滴在地上,余宝笙看得分明,又说:“在这里,你就什么都不要想,配合医生护士,尽快出院,等天气转好,多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对肺部有好处。”   地上的水印越来越大,汪成一个小小的水泊,余宝笙讶异地抬头看女孩子,头沉沉地伏在搭在椅背的手臂上,再看不到五官,心下明白,看来不是为病情紧张,索性也不再说话。   到晚上值班时候查病房,女孩子一个人恹恹地躺在靠窗户的一张病床上,也不和其他人聊天,盯着一本书半天不翻一页。余宝笙挨个问过去,女孩子抬起头,咳嗽几声,说还好。余宝笙回身走到门口,和病人说一句:“今天我值班,晚上有事的话找我就好。九点钟了,大家准备熄灯睡觉吧。”   女孩子抬头看余宝笙一眼合上书,余宝笙眼尖,居然是元曲《西厢记》,抬眼看女孩子,眼光也看向她,眼里依然水汽蒸蕴,果然有古典捧心之态。   连着三天余宝笙没离开医院,她这一出去培训凭白地给别人添了不少工作,所以回来以后尽可能地多值几个班儿。直到秦芬上班时候打电话过来,余宝笙才想起自从回来除了打一个电话报平安后还再没和父亲见面。秦芬让余宝笙中午别到食堂吃饭,她从家里带了小阿姨熬好的鱼汤。   中午休息的时候余宝笙继续踩着风火轮向院办楼小跑前进。快到楼底下,从院办楼里出来一个人,迎着她走过来。余宝笙想着身后一摊事儿等看到眼前人时一个急刹车停下来,身子晃了晃,乔远峰伸出只手臂扶住她的肩膀,笑着说:“怎么这么风风火火的?”   余宝笙本来跑得有点儿喘,突然的巧遇使得她一时间找不到话说,只抚着胸口盯着乔元峰喘气儿。还来不及武装起来漠然的面具,她的眼睛黑且亮,如宝石一般闪着光彩,吸引着和她对视的人,乔远峰觉得自己仿佛要沉进去一样。   胸口的喘息渐渐平息下来,余宝笙突然醒悟过来,抬手擦一下其实并不存在的汗水,避开乔远峰的手臂。   “乔主任,很巧。”   “上周你没在,你主治的病人会诊。”乔远峰来不及收回心绪而说一句。   “哦,我上周培训。病人现在很好,很快就出院了,还没谢谢你们呢。”余宝笙已经恢复正常,眼里的光芒也收敛不见,【你们】两个字也咬得特别清晰。   乔远峰看着如蝶翅的睫毛盖住刚才如黑曜石般的宝光流溢,再睁开又是一片寻常的态度,心里泛起丝可惜,对于余宝笙的刻意撇清,貌似没听明白地笑笑说:“互相帮忙,我也少不得找你们。”   “我得上去,再见。”余宝笙指指乔远峰身后的楼。   “好,再见。”乔远峰侧让开身体,余宝笙低头走过的时候,鼻翼里闻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在淡淡的消毒水下面覆盖着的早年前的味道。   敲门进去,余宝笙见秦芬正慈爱微笑地看着她,见她进来,盛碗汤递给余宝笙,责怪道:“工作要干,可是也要照顾好身体,现在年轻不觉得,老了毛病就来了。”   余宝笙喝口汤,舒服得直叹气:“守着医院,有什么好怕的。”   “胡说,医院是工作的地方,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情少有才好。”秦芬轻轻在余宝笙头上拍了一下。   余宝笙吐吐舌头,闷头喝汤。   “你和心外的乔主任好像关系很好?什么时候认识的?”秦芬看着余宝笙想了想还是问了。   “什么?”余宝笙一下愣住,“乔主任?”   “就是刚才和你在下面说话的人。”秦芬细细观察继女的表情。   “哦,那个乔远峰啊,会诊时候认识的,怎么啦?”余宝笙端起碗喝汤,遮住脸色和心底不名所以的情绪。   “当初他刚回国,我想给你介绍,不想被他拒绝了,看现在,你们关系也还不错。还好,总不会受那件事影响就好,毕竟都是同事。”秦芬并不埋怨乔远峰,乔远峰拒绝有拒绝的理由,小伙子心高气傲不想被人说攀高枝的骄傲也是有的。   余宝笙胡乱应着,双手搓了搓,说:“嗨,又不是他当面拒绝我,我都不太记得了。秦阿姨,有个家真好。”   秦芬接道:“有自己的家更好,你也打算打算,别总是推脱,该成家总得成家。”   余宝笙低头,复又抬头,笑着抱住秦芬的肩:“我会想着的,你也不怕念叨老了。”语气亲昵爱娇,说得秦芬闻之大乐。余宝笙这一点好,与秦芬相处一段时间,见她对父亲是真好,而且对她也好,将心比心,也当亲人相待,她本来性格活泼,真放下心中的别扭,反而处的极为自然,让秦芬觉得恨不能真是自己的女儿。   余宝笙把饭筒拿到水房洗干净收起来,抱一下秦芬的肩:“秦阿姨,我先走了,待会儿还有个会诊。”   “晚上回家吗?你爸爸都有半个月没见你了。”秦芬的声音追着余宝笙。   “哦,今天晚上还值班,明天我回家。”余宝笙扶着门框回头又挤眉弄眼补一句:“帮我拥抱一下老爸。”   秦芬在窗户旁看着余宝笙高挑纤瘦的背影在阳光下渐渐消失,微微地皱眉头。秦芬也想过,要不是自己的儿子在国外定居不回来,把这两个孩子凑成一堆儿也不错,当初这个想法被余宝笙的父亲余家鼎一通笑话。秦芬是真觉得余宝笙这孩子不错,看事乐观,做事勤勉,不矫揉造作,吃得了苦,哪儿都好,就是感情不顺,到现在也没正儿八经谈个男朋友,有时候以她女性的直觉来看,余宝笙年轻的心里似乎埋了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秘密使得她对待感情貌似宽厚随意实则挑剔冷漠,曾经悄悄地问过余家鼎,学富五车的余教授想不出什么,最后只内疚地说或许是父母的离婚对她造成的阴影吧。   余宝笙双手插在衣兜里拐到住院部后面的小花园里走走,绕两圈算是锻炼出花园在楼底下碰到宋向宇。   “你怎么过来了?”余宝笙冲宋向宇笑笑。   “晚上一起吃饭吧。”宋向宇没有回答余宝笙的话。   “不行,晚上值班。”挠挠头发,余宝笙庆幸今天的理由很恰当。   “你这么拼命干嘛?上周培训,这周回来补课?”宋向宇也在医院干过自然知道这些事情。   “你来做什么?”余宝笙淡然一笑还是重复自己的问题。   “我能干什么,不就是卖药嘛,晚上请你们科几个主治医师吃饭。”宋向宇晃晃手里的车钥匙,“在科里没看到你,怎么样,不是两人约会,能不能去?”   余宝笙暗暗松口气,这才大方地笑着说:“主任让我去,我就去,白吃谁不吃啊。”   宋向宇看着余宝笙的表情由紧张到放松,心里不免黯淡一下,脸上却意味深长地说:“这有什么难的,我有一百顿饭可以请你白吃,你吃不吃?”   “嘿嘿……外企果然不一样,比我们有钱,这豪爽劲儿的。”余宝笙的心立刻又提起来,忙着打哈哈。   “是啊,不像有些人小家子气。”宋向宇终于抛出一句话,不出所料看到余宝笙的脸由红变白,又变回去,牙齿咬着嘴唇低头不说话。   宋向宇大笑道:“我说过的话虽然暂时没有收回,也不会回回见了你都逼你,你大可不必这样踌躇。”   余宝笙脸上的怨气还没有消退,抬眼狠狠瞪宋向宇一眼。那一眼看在宋向宇的眼里虽是怨,更多却像嗔怪,他和余宝笙一年的交往中还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让人心里麻酥酥的,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忍不住伸手揉揉余宝笙的头发。余宝笙慌忙偏头躲过,却终还是被揉了两下。   “刚说屋里没有屋外热,果然就看到春天来了!”张童笑嘻嘻地站在身后的台阶上高声和身边的人说。   “看着好甜蜜。”旁边的医生也说话。   余宝笙红着脸看着台阶上的两个人,张童身边的有些面善却想不起是谁,那人自然看出余宝笙的意思,主动说:“余医生,我是心外的吴桥,那天一起会诊的。”   余宝笙更是尴尬,眼睛不抬地对宋向宇说:“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再见。”   低头进了大楼,听到宋向宇和两个八卦医生大方打招呼,余宝笙知道有张童在,绯闻是有了。   果然下班的时候,陶主任说:“宝笙啊,晚上一起去吃饭。”   “我晚上值班。”余宝笙赶紧表明态度。   “等到点儿的时候你就先回来,工作哪有那么紧张,我们也很讲人性化的。”   余宝笙盯着陶主任慈眉善目的脸,嘴里嘀咕:“这会儿您又让我们不紧张了,我们不紧张的时候您可没少骂我们。”   “丫头,别以为我耳朵不好用,我可全听到了,什么叫一张一弛,你懂吧。”陶主任点点余宝笙的头。   吃饭的地方离医院不远,余宝笙跟着陶主任走过去的时候已经看到宋向宇候在楼下,看到他们过来,热情地迎过来和陶主任打招呼的时候不忘向余宝笙挤挤眼睛。余宝笙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瞪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跟在身后。   吃饭喝酒中间,陶主任突然举杯来了一句:“小宋啊,我们宝笙就是性子别扭,你可别在意,哈哈,我多说了,你应该比我们清楚。”   余宝笙低头吃菜被这句话雷得外焦里嫩,刚要辩解,就听宋向宇说:“陶主任,宝笙她有时候不懂事,还要您多照顾了。”   这下余宝笙被惊着了,猛抬头看陶主任和宋向宇,一个殷殷切切,一个拳拳诚意,再看其他人有的笑,有的起哄,张童冲她比划个心形放至胸前故意做出一跳一跳的动作,更惹得大家喜笑颜开。好在时间差不多,余宝笙和身边的副主任打个招呼悄悄地退出来,顺着走廊到电梯口,却听到后面有人喊她的名字。   “余医生,想不到在这里也能碰到你!”   余宝笙回头看乔远峰在走廊中间,心里不免也惊讶,今天已是两次碰到乔远峰了。   “这么快就走?”乔远峰没穿白大褂,身上只是一件暗绿衬衫,嘴里有一点点酒气窜出。   余宝笙点点头,道:“还要值班。”   乔远峰抬手看看表,突然说:“你等等,我也回院里,一起走。”说完不等余宝笙回答便返身回去。   余宝笙来不及说话,电梯来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想想只好等在一边。没几分钟乔远峰穿件风衣疾步走过来,看见余宝笙还在,仿佛松了口气,脚步缓下来,脸上从容地笑着:“谢谢。”   他这声谢谢当然是说余宝笙等他的事情,余宝笙含糊地应一声却不知该什么,索性抬头看电梯上的变化的数字。   “宝笙,吃饱没有就急着走?”宋向宇从走廊另一侧过来,看见余宝笙等在电梯口走过来。   余宝笙忙道:“吃好了,我得回医院,你们继续吧。”   宋向宇还要说话却看到旁边的乔远峰,微怔一下后露出笑脸说:“乔主任,也在这里吃饭,太巧了。”   乔远峰这才伸出手和宋向宇握住道:“原来你们是一局的。”   “您怎么也这么早就退席了,这个点儿,饭局也才刚开吧。”宋向宇宋向宇收回手,心里却疑惑余宝笙怎么跟乔远峰站在一处。   “我有事儿要回医院。”乔远峰笑笑,这个宋向宇跟他们科也有合作。   电梯来了,余宝笙冲宋向宇说再见,宋向宇不放心嘱咐她路上小心,乔远峰看两个人告别后也点头跟着进电梯,宋向宇挥手等电梯门合上的瞬间脸上的笑容消失,刚才他冷眼看余宝笙微低头等电梯谁都不理,表情里又现出那种令人生恨的漠然,他怎么不知道这种表情是她的壳,只是此时为何又戴上了?   第8章   电梯静静下行,余宝笙抱着手臂靠着一隅墙壁,眼睛无意识地看着渐渐下去的数字。乔远峰手插在裤兜里,扫一眼身边沉默的人,喉头咽了咽要说什么,电梯门却一开,又进来几个人,余宝笙向后退站到角落又不得已对着乔远峰。   余宝笙能感觉到乔远峰的目光越过中间几个人落在她的身上,身子稍稍一动便利用他人遮住可以对视的目光,黑鸦鸦拥挤的人群中此时才觉得连续值班的这些日子真是有些累,逃离的念头又从心底冒芽。   跟着人流余宝笙低头出来,乔远峰走在后面,出了大堂,两人并肩下台阶,余宝笙的精神仍然有些恍惚,脚下一空身体不平地晃,乔远峰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连带着自己也踉跄着跨过几个台阶才算站好。余宝笙清醒过来,脸上有惊悸之色,动动腿脚,好在没有事情,这才向乔远峰道谢。乔远峰上下打量余宝笙一遍才松开她的胳膊,替她把扔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说:“看看能不能走?”   余宝笙试着走几步台阶后回头故作轻松地说:“没问题,我这也是曾经过雪山草地的。”话说完就觉得失口,转身继续走路。   乔远峰听到那雪山二字心里一顿,再看余宝笙急着避开不欲再言的样子,刚才赶着出门被强灌的酒味涌上来,嘴里弥漫酸涩的味道,她记得过去,却又不愿提起,甚至不愿意和他表现得更亲近。可是刚才那个医药公司经理却和她似乎有不错的关系,甚至临走说话的时候还顺手将余宝笙的肩上的一点儿纸屑拂掉,表现得熟稔亲近。摆脱这些念头,乔远峰赶几步与余宝笙并排而行。   “这夜景也很长时间没看到了,有点儿陌生,几年前好像还没有这么多霓虹灯。”乔远峰看看亮如白昼的街道,他离开这里少说也有十几年了。   “嗯,繁星满天,估计现在的孩子都不知道是什么景象。”没有继续下去的话题让余宝笙轻松一些,也不由感慨。   “这些年真怀念在西藏的日子,什么都是自然的。”乔远峰感叹,眼角却瞥向身边的余宝笙。   神经又一次紧张起来,余宝笙绷着脸,脖子挺得梗直,脸上的神色悲喜不辨。乔远峰见如此,话也不继续下去。两个人再不说话,直到走到医院里的岔道,余宝笙才说声“再见”便要拐向自己的方向。   乔远峰突然有些控制不住,直觉地喊一声“等等”。   余宝笙回头,防备并有些诧异地看他。夜风凉飕飕的,乔远峰盯着那双黑亮的眼瞳,酒意再次上涌,心下起伏,上前一步。两个人的距离陡然变得异乎寻常地近,迫得余宝笙往后退一下,眼睛也不由得对上他的目光,才发现乔远峰的眼睛亮得怕人,余宝笙的心突然像深山里的鼓声,咚咚地响着,震得心肺筋脉似乎都要断掉,无意识地紧紧闭住嘴,深怕这鼓声被眼前人听到。   就在余宝笙以为乔远峰要做出什么的是时候,突然乔远峰笑了,凝重的表情如银瓶乍破突然变得温柔灿烂,眼角斜飞入鬓,神采风流,一时竟教人移不开眼。   “你的包。”乔远峰右手伸出去。   余宝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包一路都是乔远峰拎着的,大大不好意思起来,一男一女走在街上,男的给女的拎包,这恐怕是男朋友才会干的事情。   “谢谢,真不好意思。”余宝笙接过书包除了道谢不知该做什么,这下也不好意思再急急走掉,只好愣愣地站在那里。   “没什么事儿吧,那就赶快走吧,你差不多已经迟到十分钟了。”乔远峰看神情发木的余宝笙,眼角的笑更深几分。   余宝笙醒悟过来,慌忙道再见转身小跑着走。乔远峰看她隐入黑暗中的身体,脸上的笑容一直维持着,她没有忘记,还是不自觉地让他替她拿东西、拿书包,这样的认知让他因两个人一路无话而导致的消沉中感到意想不到的欣喜,慢慢踱着,想起以前,以前那个小丫头不是今天这么容易地说谢谢,总是说我包里的零食你也没少吃,我们两个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直到最后被他威胁才不情不愿地说一声谢谢。   “乔主任,有什么好事?远远地看着你就在乐?”对面有人走过来打招呼,“嗳,喝酒了?”   “怎么还没走?”乔远峰拍拍那人的肩。   “你这是去哪里?哦……苏医生今天值班。”来人突然恍然大悟似的笑。   乔远峰皱眉,还是解释了一句:“明天有课去备课。”   进了办公室脱下风衣,倒杯水,从书架上取几本书,然后坐到桌前打开手提电脑,他答应了一门进修学院的课程。   门被轻轻地叩响,正敲键盘的乔远峰看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钟,谁会来呢?这样想着还是说了声“请进”。   “乔主任,还备课呢?”进来的是医生苏叶,她是心外另一个副主任医生带的研究生。苏叶人如其名,祖籍苏州,也的确有苏州女子水一样的温柔秀气,自从乔远峰来科里之后,科里就称乔远峰和苏叶是科里的金童玉女,两个人免不了被大家开些善意的玩笑。乔远峰听说后置之一笑,可是女孩子终归会多想一层。   “病房没什么事情吧?”乔远峰问道,手下却没停。   “都很好。几个刚手术完的状态一直稳定。”苏叶略有些局促,站在乔远峰的桌前抱着一只杯子。   “那你就赶紧去睡一会儿,晚上容易有状况发生,少不得跑几次。”   “嗯,我知道。”苏叶答应着身体却没动。   乔远峰抬头疑惑地看她,说:“我一会儿也走了,你们就按平时一样该睡觉就先睡觉。”   “您喝酒了?”苏叶的眼睛闪了几下,轻轻地笑,把手里一直抱着的杯子推到乔远峰面前,说:“这是花旗参和枸杞泡的茶,对晚上熬夜好。”   乔远峰看一眼面前的杯子,又照样推回去说:“你们熬夜,多喝这个有好处,尤其是小姑娘都爱美,我这就要走了,别浪费了。”   苏叶嘴微微瘪了,说:“我留着呢,刚才看您屋里灯亮着,才倒一杯的。”   乔远峰看看苏叶的表情,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也想赶快消除这种静夜里男女孤处的尴尬,端起杯子一口喝掉,舔舔嘴唇说:“加了蜂蜜吧,很甜。”   苏叶巧笑若兮,把杯子收起来,蜜一样的声音说道:“是啊,蜂蜜有助睡眠。”   乔远峰失笑道:“你年纪轻轻还很讲究养生啊。”   “我爸爸是中医,我好小就认识很多药材了。”苏叶摸着杯子口低低道。   “我说呢,你的名字也是一味中药吧。”乔远峰这才悟到苏叶的名字有些来历。   “您怎么知道?”苏叶满脸惊喜地问,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有些兴奋的红色,“我以为西医都不知道中医呢。”   “解表散寒,治感冒。中西医结合是件很好的事情,《本草纲目》我也看,就是从没有实践过。”乔远峰呵呵笑道,他还真不排斥中医,“再说,你也不是一个相信中医的西医吗?”   “乔主任好厉害,这您都知道?我爸爸起名字图省事儿,不过好多人都不知道我名字的意思,以为是树叶的谐音呢。”苏叶眼眸流转,只觉得今天晚上真是个美妙的夜晚,心里转过几个念头,白皙的脸更红,歪着头微微地嗔道:“您是第一个读出我名字意思的人,我都要引您为知音了。”   那样娇憨的语调,仿佛很早以前一个人也这样在他面前撒娇,眨着灵动的眼睛求他,他不允,她便气鼓鼓地嘟着嘴用他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他的坏话,他若顺着她,她便立刻如小鹿一样跳起来,摇头晃脑,让人禁不住想抱住她掐一下那个团团的圆脸。   苏叶看着乔远峰的脸色渐渐沉浸在一片雾色中,离他这么近,却突然觉得像隔了很远的距离,想不出是什么缘故,声音里故作的娇憨减了几分,说:“乔主任?”   乔远峰恍然发现面对的是苏叶的脸,心里凛然,知道话题该结束,便道:“时间不早了,你赶快去休息吧。哦,谢谢你的参茶。”   苏叶敛眉温柔地说:“您也别太晚。”转身离开,心里又是怅然又是悸动,他,懂她的名字,可否有一天会读懂她的心?   乔远峰一口气喝光自己杯子里的茶水,静下心把剩余的PPT做完,伸一个懒腰,收拾东西走出办公室。   坐在出租车回家看到窗口的灯还亮着,进门见父亲给他留了厅里的灯,刚脱掉鞋,老人却打开房门,想说话又咳嗽。   “爸,不是跟您说了吗,晚了不要等我。这夜里还凉,得注意点儿。”乔远峰走过去扶住老人。   乔爸爸轻轻推开他的手,说:“这都是老毛病了,有什么碍事的。你都吃过饭啦?”   “吃过了。我说您最近咳得厉害,我在医院看病也方便,您总不听话,这样吧,明天我讲课,后天带您去看病,我们那儿有呼吸科专家,给您看看咱们心里也放心。”   “行,行,你先忙你的。我睡了,你也早点儿睡。哦,对了,今天你妈给你打过电话,说还是让你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回日本,说跟你爸商量过,不行去美国也行。”   乔远峰心不在焉地应一声:“我知道了,说不通我就来找您。爸,您放心,当初我就说了出去了我也要回来,否则,我也不出去。说什么都没用,除非您跟着我走,我不放心。”   “我在这儿住得好好的,去国外干嘛?”乔爸爸嘟嘟囔囔嘀咕。   “那不结啦,您赶快睡觉吧。”   乔远峰把父亲推进屋,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后躺在床上却清醒得睡不着,那些经年往事在静寂的夜里如激荡起的灰尘又漫空飞起迷离了眼睛。幸与不幸,他都承受着,不再执拗于事情的因果,摸出手机找到一个人的名字,这也是他几天前才辗转拿到的。   今晚事情不太复杂,到晚上最后查房的时候,几个平时较重的病人都已经关灯睡觉,余宝笙冲护工伸出手指嘘一下悄悄退出病房,在值班室里躺下来看看表差不多也十一点多。夜里正睡得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手机的短信声音,摸索着打开是一个陌生手机发来的。   “这是我的手机号。乔远峰。”   看到后面的署名余宝笙一下子变得清醒,望着闪亮的屏幕皱眉想他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手机号的,又想他要干什么,后来想他是什么意思,打一个大大的哈欠,眼睛里瞬时溢满眼泪,余宝笙自言自语说困死了,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输名字的时候手一顺输成了“乔帮主”,删除又重来,这次输的是“乔远峰帮主”,余宝笙认真地把帮主两个字删除才摁了保存键,看着那个已经显示为“乔远峰”的短信,心里莫名其妙的乱,混沌地睡去,以为会梦到什么,结果却梦到久已不见面的妈妈,醒来在床上发半天呆才想该给妈妈打个电话,自己的生日要到了,可以要礼物了。   第九章   早晨查房交班后,余宝笙把医嘱交给护士,今天上午没有事情,可以回去歇一歇,她都好几天没挨着家里的床了。刚把白大褂脱掉,就听见小护士在外面一路喊着:“余医生,余医生,别走!”   余宝笙看门口冲进来的护士气喘吁吁地,问:“什么事儿,我可是下班了。”   “您那个病人,就是10床的,不吃药,刚才给她换床单的时候发现褥子底下藏了一大把药,差不多有两三天的药量。”   余宝笙一听就急了,忙问:“什么药?”   “有退烧的片剂,还有口服的消炎药。幸好还输着液呢,要不那炎症恐怕都消不下去。”小护士把手里的药给余宝笙看,哪有这样对自己身体不负责任的。   “胡闹!”余宝笙抢过药片,蹬蹬蹬几步出门向病房走去。   进门看旁边的病友都在劝她,张童黑着一张脸盯着女孩子,可那女孩子靠在床上谁都不理。余宝笙气不打一处来,把药摊开了让女孩子看,“你是不打算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吗?”   女孩子不抬头,盯着手里的书看。   “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可不是谁撒娇使小性子的地方,你若不想治病大可以写个字据说自己不想治疗,我们立刻让你走,多少人等着这张床呢。我们死乞白赖地给你输液下医嘱,我告诉你这病不是大病,可你要拖着,那就不好说了。多大点儿事儿,至于你不才吃不喝拿自己的身体受吗?为了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情,你还不活了?我们医生天天看见生死,再麻木也不会像你这样作践自己的命,把自己作践死了,别人就伤心了?你呕心沥血,谁知道啊!”   病房里的人都懵了,人们没想到平日里最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余医生居然会发飙,都傻愣愣地看着余宝笙,那女孩子猛抬头盯着余宝笙,突然扔下手里的书捂着脸哭了,这下子人们又傻愣愣地转脸看女孩子。余宝笙深呼吸一下,转头看看门口探头探脑的人,说:“都回去,马上要输液了,没什么事情了。”   小护士跟在余宝笙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说:“余医生,你这发飙还挺厉害的,你说那个女孩子会不会投诉你啊?”   “她要是投诉倒好了,说明她还在乎自己。你没看到她那个样子,情绪上一点儿都不配合医生护士。”   中午的时候,果然余宝笙被陶主任叫到办公室批评一顿,倒不是女孩子投诉,实在是事情动静太大,已经风传得科里科外尽人皆知,余宝笙知道自己又被树成了靶子。   陶主任语重心长地说:“你怎么沉不住气?”   “您不知道,这几天她情绪不好,我已经劝了好几次了,每次查房都特别留意安慰她,给她宽心,结果她还这样,您说还能说好的吗?我只能当头棒喝了。”   “你还有理了?余宝笙,你太幼稚了,我们对病人当然需要激情,但是这个位置敏感,我们面对的不是普通人,是病人,因为生病,他们的心理身体都有与健康人不一样的敏感和脆弱,你要有与朋友谈心的真诚,有与亲人相处的耐心,更要有医生的专业态度。我们可能在医术上没问题,但是医生很多情况下还是心理专家,你今天是棋行险招,到目前为止不知道那个病人如何想,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你怎么和人家的家人交代,到时候谁承认你的好心?宝笙,做事情还要多考虑考虑,我们是服务行业,你这样传出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现在这个女孩子暂时由李医生负责,你避开一些。刚才我已经让李医生去和病人见面了。”   突然门被咚咚地敲响,李医生探进脑袋,没好气地说:“主任,那女孩子不同意换医生,说还是让余医生给她看,不过要求先给她道歉。”   陶主任看余宝笙一眼,说:“你应该庆幸,去道歉,然后继续负责。”   “是。”余宝笙耷拉着脑袋,心情灰蒙蒙的,她总是这样,对于一些事情容易付出真正的热情,可是这样的热情却未必是别人需要和珍惜的。   下午继续出门诊,心情好不起来,加上这么多天来的加班倒班,脑袋混混沌沌的,看一个一个患者进来,基本是本能地操作,问病情,写病历,听诊,然后开诊疗单。到快下班的时候余宝笙几乎说不出话来。最后一个进来的是一个老年人,老人的脸色不是很好,余宝笙让老人赶快坐下,问:“您怎么啦?”   “咳嗽一段时间,我觉得是老毛病了,可是今天下午咳了几次血,有些担心,我就来了。”老人还挺镇定。   余宝笙拿出听诊器在老人的胸前听了听,刚要说话,老人突然咳一声,眼见着手里的纸巾已经沾了血丝。余宝笙抽几张纸巾递给老人,赶快写几个诊疗单,说:“您有家人来吗?快下班了,赶紧走应该赶得及做一个胸片。”   “我自己就行。不好意思,余医生,对不住了。”老人擦擦嘴拿了单子起身要走。   余宝笙站起来紧走到门外问护士还有没有病人,听到没有,拿手机拨个电话,她的一个师兄是激光科的医生,让他留人等一下。   等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时间也差不多下班,还不见老人家回来,余宝笙想着那老人家的情况怕是轻不了,就拨个电话上去,师兄说得住院,但老人这就要走呢,说是家里孩子忙,不方便。余宝笙一听脾气就有了,说师兄你帮我按着他,我这就上去。   上去看师兄手里拿个片子,老人家好态度一个劲儿点头,就是要拿片子走人。余宝笙几步走过去,说:“您这可不行,吐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如果不小心血呛到气管里,那可就麻烦了,您家里也没人,打120都没人帮您。我说您先住几天,我们观察一下,没问题您再走也不迟。如果您真有事情,我想那更给孩子添乱。”余宝笙感觉到师兄瞪她一眼,知道自己说话又不中听了,但不这么说,这倔老头儿又怎么办。   老人倒是没说什么,怔了怔,说我什么都没带。   “您先住进来,正好有床位,晚上让家人给送过来,今天晚上很关键,您必须在这儿观察。”余宝笙接过片子带着老人走,“正好我去住院部,您就跟我一起走吧。”   老人坐到病床上还是犹犹豫豫,余宝笙耐心地劝解:“您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把东西送来,您要是没带电话的话,用我的?”   老人抬头感激地笑笑,说:“不用,我带着呢,估计他在开车,等会儿再打。”   余宝笙抬眼看老人,眼睛没来由地涩了,她从小家风开明,一家三口相处地跟朋友似的,各干各的,很少愿意为别人委屈自己,反而是她比父母还要会心疼人。不过也只是一时地感慨,安慰道:“那您先待着,有事儿就找护士,找我也行。”   今天晚上是科里的小林医生值班,余宝笙过去特意交代一下新来的病人情况,咳血咳到气管里确实危险。前前后后一交代,时间又差不多过去一个多钟头,余宝笙要去换衣服又想起什么扭身去病房,看见老人正说着电话便在门口等。   老人一个劲儿说我没事儿你放心,白色的头发一晃一晃的,余宝笙想起来小时候外公也是这样,肺气肿,总咳嗽,五岁的她担心得要命,小手拍着外公的背说外公你会不会死,外公说不会不会,我还要给宝宝看孩子,看重孙子呢。   老人转脸看见余宝笙来招手说:“余医生,正好你过来,我儿子非要跟您说话。”   余宝笙接过电话便道:“您好,您是乔建国的儿子吗?我是他的主治医生余宝笙,乔先生,我跟您说,老人家今天必须得住院观察,今天看了片子,问题不是很大,但比较危险,您多劝劝老人让他安心在这儿待几天。你们家属也配合一下,把住院用的东西今天晚上送过来……”   “宝笙?”   “什么?”余宝笙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简略成后面两个单字,有点儿没反应过来,这也太自来熟了吧。   “余宝笙,谢谢你。”乔远峰虽然为父亲的病心急,还是忍不住笑出来,这丫头自从和自己见面后还没这么利落地说过话呢,嘴皮子挺麻利儿的啊。   余宝笙终于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一下子窘在那里,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我刚回到院里,现在就过去,能不能麻烦你再等会儿?”乔远峰看看手表的指针,差不多有七点多了,心里头有一个念头跳出来。   得到余宝笙的答复后乔远峰拎包就走,后面苏叶追着喊:“乔主任,乔主任……”   乔远峰回头站住,道:“有事儿?”   “我……我想跟您探讨一下中医药在西医里的运用,尽量减少西药副作用,我有些想法。”   乔远峰微不可察地站直身体说:“苏医生,你的想法很好,我们鼓励大家多思考多动手,如果可行的话你这个可以报科研课题。这样,我还有个急事,哪天我们再找几个这方面有经验的医生一起讨论一下,也可以作为我们科室的学习讨论会内容。”   苏叶昨晚缠着父亲讲了大半天,这是她父亲的研究课题,今天鼓足勇气再接再厉,结果……他也许真有急事呢,不像是装出来的,看着乔远峰远去的背影,心里头沮丧地安慰自己。   余宝笙换好衣服等在办公室,她就和乔远峰说几句话,说完了就走。   乔远峰熟门熟路地去病房看了父亲,少不了埋怨几句,又问他吃饭没有。老人忙点头道:“余医生给我安排饭了,你待会儿把钱给人家。”低头看乔远峰手里崭新的洗漱用品,又说:“嗨,真麻烦,要我说真不用,开点儿药就可以了。”   乔远峰把东西归置好,脸色少有的严肃,道:“爸,余医生都给您说明严重性了,您就别侥幸了,我也不放心您一个人在家里,在这儿观察几天,没事儿的话,放放心心回家多好。”   老头也就是一说,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病人罢了,听儿子这样呵呵笑了,说你快走吧,还没吃饭吧,去吃得舒服一点儿。   乔远峰看着没什么嘱咐的了才直起腰跟父亲告别,脚步有些不受控制地快走到办公室,果然看见余宝笙穿戴得整整齐齐靠着桌子直盯盯地瞪着门,见他进来立刻直起身又似乎意识到什么有些过分刻意地又松下来摆个姿势。   “谢谢你,这几天我爸爸一直咳,我只想着忙完这几天就带他来,没想到……”   “你别担心,明天还得做一系列检查,估计是肺部毛细血管破裂造成的,但是真正的根源还是肺部机能问题。”   “我已经跟我爸讲了,让他配合你们检查,有什么情况你随时跟我说就行。”   “嗯。还是跟同行讲话比较明白,几句就说清楚了,那……那就这么着,什么情况明天再说?”余宝笙开个玩笑就要告别。   “太谢谢你了,我爸说你都没吃饭还帮他买了饭。”乔远峰不疾不徐地说。   “也就是我们食堂的饭将就一下。不用客气,你去陪陪老人家吧,再见。”   “已经看过了,反正都在这一处。一起吃饭吧,我也没吃。”乔远峰笑着看着余宝笙。   余宝笙觉得自己被设计了,原来埋伏在这里,她没否认他刚才话里自己没吃饭的意思,所以他就此提出共进晚餐,让她拒也拒不得。   余宝笙打定主意不在附近解决,周围都是眼睛,指不定被看见传八卦呢。去远的地方又怎么去,难道一人开一辆车,就像是骑自行车一样。   “开你的车好不好,我今天有些累。”乔远峰到车场站定了看余宝笙。   余宝笙想起刚才说话时他满眼的红血丝,左胸有异样的别扭,掏出钥匙,故作轻松地说:“不如大切呢,将就一下。”说完了又后悔,多久前的事情,她怎么还记得,显得多睚眦必报。   乔远峰上车,在余宝笙没看见的说话嘴角咧上去,记得好,记得说明没有忘。   余宝笙想吃辣的,结果都被乔远峰否了,点了一个芋头南瓜汤,再点一个青菜,一个半肉半菜,整体比较素。余宝笙心里叫嚣要吃肉,要吃肉,每个月的那几天前她都馋肉馋的不得了。   乔远峰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把一碗汤放到她面前,说:“天晚了吃点儿清淡的对胃好,想吃肉明天中午请你吃。”   余宝笙垂下眼睛吃一口芋头避免接话,又有埋伏怎么办?   两个人吃的都很慢,慢了,倒是吃出饭菜的香味,芋头汤很好吃,南瓜又甜,对得起空了一天的胃。   虽然不说话,却没有预想的尴尬,余宝笙吃的脑门已经冒汗,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这么个地方?”   “胃挑剔,我做不了主。”乔远峰随意地说道。   余宝笙不说话了,手术医生几乎个个都有胃病,这是职业病没办法的事。气氛有一些低沉,乔远峰默默吃,余宝笙默默看,然后抵不住沉默故意轻松地说一句:“你长得不像老人家,说实话,老人家要比你帅。”   乔远峰看一眼余宝笙只笑笑依然没说话。余宝笙却觉得他脸上的神情古怪,气氛反而比刚才还要低沉,难道她又说错话了?   乔远峰那句“胃挑剔,我做不了主”让余宝笙于心不忍主动送他回家,乔远峰也不推辞,直接坐上车报了地址。   车停在是靠近市中心的旧社区,车停下来后,乔远峰踌躇半天说:“还想麻烦你一下,我明天下午出差到外地,友好合作医院,有几个手术要做,所以……这几天我爸爸有什么事情还得你多费心。”   “没问题。在医院比在家安全。”余宝笙答应道。   乔远峰直直地看着余宝笙想要说话,张张嘴换成一句“谢谢”。   在小区里走着,乔远峰想如果是以前会怎样,以前的余宝笙但凡帮他一点儿忙就一定会顺竿爬讲点儿条件什么的,要么是多喝几口酒,要么是他讲一个自己的艳遇,如果是今天呢,今天会怎样,他想不出来,她成年了,不需要他批准喝酒,她已经长大,或许有人追求,已经对别人的感情没有兴趣。   余宝笙回去就睡觉,刚松懈下来就见手机响起来,乔远峰三个字在屏幕上一跳一跳的,呆看了半天,接起。   “今天谢谢你,我爸跟我说了,是你带他拍片子办住院的。”   余宝笙松一口气,道:“不客气的,你也别多想,一般病人我们都会这样,何况……何况大家都是同事。”   “……”   “还有事吗?”   “还要谢谢你开车当司机。”   “哦……那没什么……”   “谢谢你陪我吃饭。”   “哦……那我也谢你请吃饭吧。”余宝笙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谢来谢去的。   “不用谢,晚安。”   余宝笙盯着突然挂断的电话眉毛渐渐立起来,难道半夜打个电话就是为了听她说个谢字?她倒忘记了,以前乔远峰也干过这样的事情,多少年了,多大的人了,无聊!   第十章   早晨刚上班,乔远峰拎着一个包到呼吸科,把换洗的衣服交给父亲,说自己要出差三四天,有事儿找余医生,他已经拜托她了。乔父瞪他一眼,说:“你怎么说的那么自在,人家是我主治医师,还管着那么多病人,你怎么就那么好意思,再说我也没什么啊?”   乔远峰赶紧说:“这不您一个人在这儿吗,托一个人我也放心,要不我在外地的手术也不安心。”   安抚完了父亲,乔远峰心情愉悦地去办公室找余宝笙,却发现办公室里热闹异常,人声鼎沸,一个高个子男人的背影戳在人群中,正妙语连珠地哄得大家一阵乐,乔远峰认得那背影是制药公司的宋向宇。   有人看到乔远峰止住笑声,宋向宇回头看见乔远峰,脸上笑容适宜,说:“乔主任。”   乔远峰点点头回应,不知道怎么想起前几天在酒店的一幕,心思一动,在众人的注视下向余宝笙走过去,说:“宝笙,我父亲就拜托你了,这几天我不在,麻烦你了,有事儿你给我打电话。”   众人又看余宝笙,余宝笙微红的脸似乎更红,她也不知道怎么一晚上以后他们之间突然熟络地可以直接去掉姓,去掉职业,直接以名字相称,片刻之后立刻恢复正常,说:“我是主治医师,应该做的,乔主任您客气了。”   她说的那么正经,昨天的小暧昧似乎只是一夜春梦而已,乔远峰裣神笑笑,道:“多谢,有事打我电话。”   “乔主任,您父亲怎么啦?”宋向宇j□j话来。   “气管有些不好,在这儿住院。”乔远峰微微蹙了眉头答道。   “那可得当心,有需要我帮忙的,说一声。”说着又转身用肩膀碰碰余宝笙说:“组织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看着宋向宇和余宝笙的互动,余宝笙微红的脸颊,乔远峰突然有点儿刺眼,转脸笑着跟在场的人说一声:“也拜托大家了。”   乔远峰刚走,有人嘴快说一句“宝笙,你什么时候和乔主任暗度陈仓了,都宝笙宝笙地叫了。”这话说完了忽又发现宋向宇还在,立刻闭住嘴巴,众人也都尴尬,这新欢旧爱的,也太刺激了不是?不过见余宝笙和宋向宇都没什么好脸色,闯祸的和看热闹的一溜烟儿都跑了,只剩下绯闻三角中的两角。   余宝笙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慌,匆匆拿起听诊器说我去看看病房,也不管宋向宇什么反应就要走,结果宋向宇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说:“有什么急事,也不等我说完话就跑了?”   余宝笙没有力气应付他,刚才的精力全被乔远峰扯着,这会儿正晕头转向,嘴里便没好气地说:“有事儿快说,我还忙着呢,什么时候这么磨磨唧唧了。”   宋向宇脸色一冷,他还真是犯贱,前后两回追求余宝笙都没落个好脸色,当下语气也冷硬起来,说道:“余宝笙,你可真小气,就不能把你对患者家属的那点儿耐心再多延续一会儿?我怎么着你了,你也犯不上这么不待见啊?”   余宝笙从来就不是不懂礼貌的人,只不过刚才被乔远峰和大家的一句玩笑弄得有些乱,宋向宇这么一质问,心里也静下来,暗暗呼一口气,软下声音说:“对不起,我昨天没休息好,今天上午确实事情多,你看我真的是没有太多时间,这几个病例都要研究,刚才真的对不起,不好意思,让你不舒服了。”   听着余宝笙的话,宋向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就看不惯她这样子。他们还是男女朋友的时候她很少会惹他生气,即使他发脾气,也从来不跟他吵,如果真是她的错误,就特诚恳地道歉,如果不是她的错误,她也不会斤斤计较,反而宽宏大量,兄弟们被女朋友的小脾气搞得苦水连连的时候,都说他这个女朋友真是温婉大气,懂事有礼。如今她又是这个样子,他烦透了余宝笙这种大气温婉,有礼懂事。   “说完了?”宋向宇讽刺地问。   “……什么?”余宝笙没反应过来。   “你说完了,我走了,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宋向宇转身啪地关上门就走了。   余宝笙叹口气,看来她还真把宋向宇给惹火了,印象里他好像还没有这么没风度的时候。何轻轻见过宋向宇一次后悄悄对她说过,这个男人是被女人宠坏的那种校草,你不能太迁就他。余宝笙自认为自己当宋向宇女朋友的那一年中得体大方,宋向宇也彬彬有礼,两个人彼此独立,并不怎么需要对方委屈自己来迁就彼此。现在,他们不是男女朋友了,他却开始发脾气了,不过或许正因为不是了,所以不用碍着面子了。说起来,还是自己的错,待会儿忙完了打个电话问问他究竟什么事情,要不哪天请他顿饭吧。余宝笙打着主意匆匆出门去病房。   宋向宇从呼吸内科出来深呼吸几口才又到其他几个科室,之后疾步走出住院区到了停车场刚拿出钥匙要开车,却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回头一个男的冲他招手,“宋向宇,是你吧。”宋向宇这才认出是以前一个学校一起踢足球的,当下走过去抓住对方的手狠狠握住:“想不到你小子也在这里上班。”   对方也乐道:“我觉得是你,还真没错,你这也到北京了,出差还是调过来?”   “嗨,刚来一年多,改行卖药。你这白大褂很帅啊,真不错,在这三甲医院工作。”   “我哪那么大能耐啊,我这是进修,我那所医院也就勉强是个二甲,真正厉害的是余……”对方突然装着咳嗽掩饰过去。   宋向宇知道他说谁,看对方尴尬,索性点破,说:“你说余宝笙啊,我刚还见她了,呼吸内科。”   “我就说嘛……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能帮不少忙吧?”对方话里满是艳羡。   “我和她在的科室有合作,她个小医生刚转正能帮什么忙?”   “切,是你不说实话,还是她不说实话,副院长的女儿说话还不顶事儿?小医生?你看见哪个没背景的小医生能进这里来着?”对方的语气已经是有些愤愤不平了。   宋向宇听得有些别扭,心里想这毕业走向社会果然就没什么好聊的了,亏他以为他乡遇故知,岂料今天一个给他个大窝脖,一个话不投机,当下也不说什么,拍拍对方的肩膀说:“下月有个在京校友会,你来参加吗?到时候我们好好聊,不好意思,我约了一个客户必须得走了。”   对方见宋向宇急着走,也不便多说,挥手再见。   开着车想起刚才那人说余宝笙的母亲在这里当副院长,他怎么记得她妈妈好像是原来学校附属医院的一个护士长,有一次他和余宝笙在校园里散步还碰到过,匆匆地跟余宝笙说几句话就走了,中间也只向他扫过几眼。护士长和副院长,这跨度也太大了吧。   乔建国很配合医生护士的工作,老人家单纯地觉得余宝笙好,所以余宝笙说什么就听什么,每次看余宝笙的眼神都是不愿遮掩的好感,搞得张童他们几个知道之前余宝笙和乔远峰乌龙相亲事件的人又胡乱编派说这是相儿媳妇儿的眼神。   张童有时候玩笑开得放肆了让余宝笙听到,余宝笙也装着没听到,最近科里关于她的绯闻不少,那天陶主任还半真半假地说,宝笙啊,定下哪个没有?她不清楚乔远峰在知道自己就是被他拒绝的副院长女儿后为什么没有一丝尴尬,没有难为情,表情态度表现正常。转念一想,人家为什么要不好意思,不过是表达出感情上的正常喜好而已,没有不负责任地玩弄,也没有别有用心地利用。那自己又为什么似乎心虚慌张呢?想来想去,余宝笙觉得自己是因为被一个男人拒绝两次有点儿恼羞成怒,虽然第二次是被动的。这样想之后便很好地平静了心情。   可是等连续收到乔远峰出差期间发来的短信后,余宝笙的心又有些乱。乔远峰第一条问了下父亲的病情,然后咨询了几个关于呼吸系统的医学名词,第二条说了句出差城市的天气,顺便介绍了下当地的有名小吃,第三条告知她第二天要回来了。   很顺利地,等乔远峰出差回来,乔建国基本没什么事情可以出院了。医生给出的方案是做手术,乔远峰想了许久跟乔建国商量了半天还是决定保守治疗,毕竟乔建国年纪比较大,怕手术身体撑不住,余宝笙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嘱咐要多注意,不能干重活,不能累着,多养养,最好是身边有个人能照看。这下子乔远峰倒犯愁了,他最近一段时间不是上课就是手术,有时候还得到外地的合作医院去,平日里家里也就乔建国一个人,根本放心不下。乔建国一个劲儿说不用,父子俩几乎要吵起来。余宝笙尴尬地站在旁边不知劝哪个,着急中突然想起之前一个护工跟她聊过说如果有合适的还是想找个保姆干,当下便说试着去找找那个护工看她有没有意愿。很快那个护工过来,乔远峰看那护工眉眼淳朴衣着干净,双方一谈,对方也愿意,乔建国还想推辞,乔远峰干净利落拍板作决定,等护工这几天的工作一完成就过去帮忙照料。乔建国对余宝笙感激得不得了,当即让乔远峰允诺请吃饭。余宝笙要推辞,乔远峰说这几日他忙过几天给余宝笙打电话约时间。然后乔远峰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余宝笙,说这是短信里提到过的小吃。   余宝笙拎着东西揣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跟瞧乔家父子告别。张童进门说:“哎呀,师姐,你这含羞带俏的模样可别让人看到,你的桃花运已经够多了。”   余宝笙瞪张童一眼,说:“你还是不是我师弟,我的谣言还不都是你传的?”   “师姐,这样你才行情好啊,关注的人多了,自然机会就多,你没看《非诚勿扰》里抢手的都是那些镜头多的。”   “你歪理多,求你了,我还想安生过日子。”余宝笙想自己已经够引人关注的了,秦副院长那尊大神放在尊上,她即便是个继女,也多了不少让人注意的地方。   中午跟张童一起吃饭,正赶着食堂人多,两人挤到一张已经有人的桌子上,坐下来后张童那张嘴就没闲着,一直讲他同学怎么怎么中彩票的事情。余宝笙左耳进右耳出偶尔接个话,大概是他们太热闹了,对面一个小女护士也对手边的一个年轻女医生开始说话:“表姐,最近处得怎么样啊?”   女医生有些赧然,抬头看了余宝笙他俩一眼,见没人注意,才小声道:“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难道乔主任没有个什么态度?”   “我给他看的论文,他都帮我修改了,还说有些地方可以在科室里学习讨论。”   “怎么光说工作的事情,没说其他吗?”女护士有些着急,再看一眼对面仍然谈彩票口若悬河的两人,稍压低声音说,“姐,你可要抓紧,好多人都盯着乔主任呢,像你这样磨磨蹭蹭的,到时候未必轮得上你。”   “瞎说,我们之间又没什么。”女医生脸一红低头拨拉着碗里的米,心思仿佛已经不在这儿了。   “你要趁胜追击,上次你被病人家属辱骂,不就是乔主任为你出的头吗?他感冒了,不也是你给他送水送药的。我就不信他没感觉。他喝了吗,你泡的爱心中药茶?”   “喝是喝了,不过……”   “那不就结了,接受你送的东西,是第一步。只要你再努力,肯定甩掉那些个小妖精。那天姑姑还问我你的事情呢,不过我没说。”小护士握拳,“我觉得乔主任人不错,人长得帅,业务好,待人又耐心,哼,要不是我已经名花有主,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优质好男人。”小护士看见女医生的脸色有些黯然,赶快又宽心,“表姐,你别多心,我举这个例子的意思就是说,会有很多女的喜欢乔主任,你要是喜欢必须勇敢追,否则就没你的戏了。”   余宝笙微微抬头看低着脑袋声音越说越低的两个女孩子,心中一叹,乔远峰的确有个好样子,轻而易举地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如果他再温柔一些,女孩子的心就没了。   第十一章   乔远峰再打来电话约吃饭的时候余宝笙刚洗完澡坐在电脑前准备评职称论文。听着耳熟的声音,摸着湿漉漉的头发,余宝笙盯着前段日子翻出来的那盒子一时说不出话。她居然一点儿都没忘记他的声音,语速不快不慢,声音不疾不徐,很照顾对方的耳朵,记得那会儿乔远峰对公司里接电话的一个女孩子说,你的声音一定要让人产生信赖,才能让人放心定下订单。耳边的声音渐渐有些变得遥远,远到风呼啸着传来,世界很大,曾让她哪里都找不到他,世界很小,又让他们在短短的一两个月时间有如此多交集。乔远峰在电话那边半天听不到余宝笙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地问:“在听吗?”余宝笙反应过来,揉揉头发,声音尽量从容,笑着掩饰说:“听着啊,我正想着在哪儿宰你一顿呢。”   余宝笙的声音娇俏戏谑,难得不是再见面后的疏远刻板,乔远峰跟她再见面以来还从未听过,这语气俨然就是以前的那个小丫头,心里不为己知地一喜,“口气不小,不过欢迎来宰。”   挂掉电话,余宝笙的头慢慢埋在屈起的胳膊里,原来她还是这样卑微,这几年也谈恋爱,也交过朋友,却原来还是走不出当年的困境,她还是不能够以平常心待他,真要说起来当初,也只怨她太幼稚认识十几二十天就敢向一个尚且算陌生的男人表白,被拒绝了,却又不能面对。   伸出手把那盒子拿到眼前,迟疑的打开盖子,一捆信封,那些当年寄出去又被退回的信件,自作多情地千里寻情,还有自己心里更深刻的痛苦,这些,他都不知道。不知道就永远不知道吧。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轻轻打开,里面的纸因为年久几乎要互相粘住。   “乔帮主:   我看到通知书了,红色的,像结婚的喜帖儿,邮局直接送我家的,爸爸说当初送来的时候邮递员还要喜糖呢,不过我爸爸给了他包烟。   我上的是省医大,还有个好消息,我读的是本硕连读的专业,是医大和首都医科大联合培养的,前几年在这里读,第四年开始我会到北京去。你说过北京那么多好玩儿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去玩儿,心里好期待。   跟你说件事,我听你的话了,不和爸爸妈妈作对,可看着爸爸把东西一件一件搬出去,心里还是想哭。   你说过,我不该自私,可有时候想,他们这样抛下我不管,不算自私吗?虽然这样想,我还是坚持对他们笑。   笑好累。”   信的最后署名是“小丫头”三个字。   余宝笙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鼓足勇气寄出第一封信。   离开西藏之前一天她搞砸很多事情,回来后当蜗牛不跟人联系。可是很多事情不是想忘就能忘,说删除记忆便没有任何内存留下,白天同学之间吃饭聚会,有去外地读书的,有出国深造的,还有要移民的,一个班里竟没有几个留在本城的,大家拼命聚会见面,喝酒唱歌混混沌沌的,仿佛一生就要结束。晚上躺在床上,大脑却清醒得不像话,过去二十多天的影像如同一架电影放映机,一帧一帧在脑袋里划过,每一帧里都有一个乔远峰,看着远山倨傲的表情,看着她嬉笑温柔的表情,看着朋友洒脱大笑的表情,偶尔在不为人知时看着电脑忧郁的表情。余宝笙拼命摇头想忘却却更清晰,最后的影像定格在机场的临别的一眼,余宝笙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细细思索回味那最后一眼,所有人都走了,就他还站在那里,结果被她一回头逮个正着,他是不是也不是他说的那样,对她没有什么感情?这个认知令余宝笙有些小兴奋,越想越觉得是,猛然间思念有了出口,冲到桌子前在笔筒里选一支笔铺开信纸,哗啦啦写下第一封信。当署上日期后才发觉她和乔帮主已经有十多天没联系过了,怪不得好想念,怪不得想念得心会疼。   再从下面抽出一封信打开。   “乔远峰:   你在哪儿?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为什么所有的信都成了查无此人,明明暑假的时候你还在,还说你会一直待在这里!   乔远峰,你失踪了吗?   快到圣诞节了,学校里好热闹,宿舍里有男朋友的女同学都在惦记着买礼物,我不需要,没有人送,爸爸已经离开这里调到北京,妈妈仍然忙。你也躲起来,你们都骗我,说分开了还有同样的爱给我,我怎么什么都没有?   乔远峰,为什么我这么难受?”   余宝笙合上信纸,后面的事情她记忆深刻,像用最尖锐的刀划出的最深的伤口,起初痛且深,之后是难堪的疤痕。对于乔远峰的突然杳无音讯,整整一个学期她都魂不守舍。大一那年的寒假她骗妈妈去北京看爸爸,骗爸爸留在老家陪妈妈,自己却偷偷买了去拉萨的飞机票,下飞机后不顾高原反应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乔远峰以前的办公室。春节的高原是旅游淡季,游客少,好多人都回家,好多店铺也打烊放假,那里果然锁着门,可是门上的公司名字也已经换成其他,有一个对她有印象的人说乔远峰把公司卖了,她又跑到乔远峰住的地方,房子已经租给别人,那人不认识什么叫乔远峰的人,只说他这房子是从去年夏天的时候租的。   18岁的余宝笙在大昭寺前的广场上一直徘徊到天黑,周边热闹的小摊儿都收起来了,八廓街上一下子冷冷清清,一步一步走回住的地方,大年三十的晚上,余宝笙蹲在酒店房间的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心脏绞着疼,人只能蜷缩着,似乎只有这样,神经才不会扯得太疼。他们谁都放弃她了,外公去世了,爸爸妈妈离婚了,乔帮主失踪了,那些说过会陪她的人都食言了。乔远峰,我以为你是我最后一个可信赖的,即使你拒绝了我的表白,但是乔远峰,我是该恨你让我如此年轻的年纪失去了爱人的快乐,还是该感谢你让我过早地参透了爱的玄机。   数数手里整整二十九封信件,之所以是二十九是因为她和他在西藏总共待了二十九天,差一天就满一个月。其实她应该是写过三十封的,最后一封是在医院实习那年,寄的还是这个地址,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退回来,一度让她以为乔帮主又回西藏了,可是那封信却没有任何回音,最后余宝笙确信信件大概是寄丢了。   那封信的内容余宝笙一个字都不会记差,那是她给自己的最后通牒,再没有回音就永远忘记。   “乔远峰:   今天好难受。好多年没有往这个地址写信了,可是太难受了,知道你接不到,可我不知道还能说给谁听。世界是圆的,所以这封信还会回到我手里,等退回来的话,我就会连同这二十九封一起烧掉,我也不想再想一个人了。   这些年有好多变化,妈妈嫁到美国,几年前这个世界上我又多了一个弟弟。我应该高兴是吧,毕竟曾经抱怨过为什么只有我一个,有个哥哥姐姐多好,看来,老天爷听到我的话了,来不及补偿个哥哥,就给了个弟弟。   这么多年,妈妈没有回来看过我,她一定知道二十多岁的我会照顾好自己,像小时候一样。她给我打电话说起卢卡斯的点点滴滴,说他们夫妻对于中年得到的儿子如何疼爱,说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有一个孩子,可我的心里却疼得要命,我小时候五岁前是和外公在一起的。爸爸妈妈谁都没时间管我。   外公疼我,可是他在我五岁那年去世了。外公走的时候嘱咐我要听话懂事不给爸爸妈妈找麻烦,我努力地做到了。我曾经以为你是外公之外对我最好的,可是还是我多想了,对不起。   昨天妈妈又来电话说起卢卡斯,她哭了,卢卡斯有哮喘,前段时间很厉害,她和卢卡斯的爸爸害怕得不得了,她说希望我把外公留给我的小玉锁送给卢卡斯。   那个小玉锁是外公从妈妈那里接我回去就戴在脖子上的,是外公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可是现在妈妈说卢卡斯需要。当年我戴着玉锁从外公的葬礼回家后,妈妈说辟邪保佑那都是无稽之谈,没有科学依据,可是如今她怎么就信了呢?外公是这个家里最爱我的人。他们不给我疼爱,如今,就连外公给我的都要拿走。   乔远峰,你一定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忘记了我,过着自己快乐的日子,像他们一样,不再管我。   我也要忘了你,忘了你们。”   因为这封信没有如约而至地被退回,前面那二十九封便也没机会被烧掉留到现在。   余宝笙好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些信,想着那些写信的心情,无一不是沮丧、悲伤、无望。狠狠地攥紧信,乔远峰再次出现了,轻而易举地让她想起过去的那些难堪和伤口,难道她要再次陷入那样的灰色里吗?被一个又一个至亲的人遗弃?是的,在她认识乔远峰的前后,正是一片兵荒马乱之时,父母离婚,父亲上调北京,母亲远嫁美国,她一个人辗转在老家,然后去北京。这几年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忘记过去,与继母相处融洽,母亲因为玉锁的缘故对自己有所歉疚,又因为卢卡斯一天好似一天,对她又感恩戴德,礼物源源不断从美国寄来,她几乎以为自己很好很幸福了。可是乔远峰回国了,那么多三甲医院,他就偏偏来到这一家,偏偏出现在她面前,然后她就记起忘不掉的痛苦。这样想着心里不免再次仓皇起来,快些与过去告别吧,否则她还要乱到几时。   第十二章   重新把这些旧日的情绪收拾后,突然间手机又叫起来,余宝笙吓一跳,忙站起身体,吸吸鼻子暗嘲当医生连个伤春悲秋的时间都没有。以为是急诊什么的,看屏幕是并不熟悉的电话号码,直接接通,喂了半天,对方却不出声,刚要挂,那边却传出一句低低的声音“宝宝”,低柔妩媚,不是何轻轻又会是哪个?   “轻轻?是你吗?你在哪儿?”   “宝宝,我在你小区外。”何轻轻只有在两个人彼此最脆弱的时候才会叫余宝笙“宝宝”。   余宝笙拿着电话立刻转身奔到门口,穿了鞋就往外跑。出电梯,果然看见门前的树下有一个细瘦的身影,边上放一只小小的旅行箱。余宝笙没好气地叫:“你怎么不提前打招呼,幸好我今天住这边,如果是住我爸那儿或者值夜班,你怎么办?”听她数落,何轻轻出人意料地没有回嘴,低着头拖着箱子进了电梯。   直到进门余宝笙才看清何轻轻的脸 ,头发故意放到一侧,但却遮盖不了面上的红肿。   “到底怎么回事?”余宝笙一把抓住何轻轻的肩膀,迫使她抬起头,头发散开,那红肿更加可怖。   “究竟谁打的你?难道你就是这个样子从杭州过来的?”看着何轻轻逐渐泛红的眼睛,余宝笙气不打一处来,从来被人娇宠的何轻轻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荼毒,“是杨凡吗?告诉我是他吗?他居然敢打你?”   “宝笙,让我歇歇,然后告诉你,好不好,我想洗澡。”何轻轻满眼是泪可怜巴巴地求告。余宝笙忍住心里的怒气,把她手里的箱子接过来,又去卧室取了睡衣递给何轻轻,把她推进浴室。   听着水声哗哗响起,余宝笙抚抚皱成团的额头,她这个年纪果然不适合伤春悲秋,刚忆往事成愁,这边就有一个更愁的出现,想到何轻轻,究竟是什么人能给她这样的难堪,而刁蛮的何轻轻居然忍了下来,想想上次在杭州何轻轻的怪异行为,又想到她和杨凡之间的事情,余宝笙只怕这巴掌真的是杨凡打的,可是把何轻轻视若珍宝捧成公主的杨凡又怎么舍得下手呢?   看何轻轻忸怩地从浴室出来,余宝笙把吹风机递过去,说:“今天什么都别想了,睡觉,有事情明天说。”说完余宝笙便转头去卫生间洗漱,等她收拾完了却看到何轻轻呆呆地坐在床上,头发也没吹干,手里无意识地摆弄着吹风机。   “怎么不吹干?小心头痛。”余宝笙故意忽略余宝笙怔忡的表情,真正的痛苦,她想说,自会说,别人强问,只能增加更多痛苦。   “宝笙,陪我坐会儿吧,我知道你明天还要上班,可是还是想自私一下。”   “说什么呢,你能来找我,我多高兴呢。”余宝笙鼻子发酸,何轻轻现在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猫咪,她什么时候说过这样可怜的话,哪次不是自信满满地撒娇耍赖得逞。   “宝笙,你说你相信爱情吗?”   余宝笙瞥一眼何轻轻,心道果然是这事,嘴里却说:“我就是看到你和杨凡几年抗战才相信还有爱情这回事儿的。”   “可是,再美的爱情也会过了保鲜期,我没有告诉你去年秋天我就从杨凡的房子里搬出去了。”   “为什么?”余宝笙冷冷的问,并不因为何轻轻脸上的红肿而心怀怜惜,她早知道是这妮子先下的狠心。   “没有感觉了。以前爱是因为得不到见不到,等大学毕业我们真正在一起了才发信原来问题那么多。他小富即安,父母全款给买了套房子车子,就觉得生活万事足。然后开始干涉我的生活,我从来不知道他会那么婆婆妈妈自私无理,同居的第一个月我们就吵架,气愤的时候我想过分手,杨凡就求我,想到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的确也狠不下心。我也争取过重新回到以前那样,可是杨凡一听到我对他提意见就给我扣了顶帽子说我不负责任,没有顾全他的牺牲,他为了我牺牲老家的公务员工作,而他的同学现在大小也是个科长了,他为了我不能回去照顾父母,在这个城市只有我一个亲人,他为了我来这里,我居然嫌弃他了。宝笙,感情不是两情相悦,互相付出的吗,怎么到头来却是他牺牲的比我多,我负了他?有一次在我单位门前就和我吵架,那么多的同事来来去去,我都快没脸见人了。在一起一年的时候我又提出分手,他父母都被惊动了,跑到杭州来劝我求我爱他们的儿子,他妈妈曾经那么反对我们在一起,却在那个时候哭的鼻涕眼泪的求我,我屈服了。但是我也做出职业挑战从报社辞职去了电台,可想而知我们的矛盾更加激化了,他嫌我生活不规律,影响他,不能照顾他,曾经为了他我学会做饭洗衣,他却什么都不会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现在没人替他暖床了,他就开始跟我吵。然后就到了去年秋天,一个相识不错的嘉宾,女的,我们约着去唱歌,在KTV大厅等包间的时候无聊去看那些等待挑选的陪唱公主,却不幸看到杨凡在那里和一个男的像挑商品一样品头论脚一人挑了一个,我从没见过他那么丑陋过,一副嫖客的样子,当时的我愤怒极了,偷偷地记下他的包厢,最后实在忍不住中间跑过去,却在窗口看到让我恶心的一幕,杨凡的腿上坐着一个女的,他们在猜拳,那女的输了被杨凡灌酒,然后……然后那女的居然去喂杨凡,杨凡没有拒绝。”   余宝笙从来没想过何轻轻也有这样的遭遇,在别人眼里,何轻轻漂亮妩媚,什么不是顺水顺风,身边总有数不清的追求者为得美女一顾而低三下四,居然还有杨凡这样不知足的。当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抓住何轻轻地手不安又后悔地问:“你怎么都不跟我说?”   “跟你说也没用,我们在两个城市,除了给你增加烦恼,问题还得自己解决。盛怒屈辱之下,我推开房间,音乐太响,周围的人都在起哄,正在舌吻的两个人谁也不知道来了人,那女的手已经摸向杨凡的衬衫里面,失去理智的我端起桌子上的果盘砸向那俩个人,杨凡像见鬼一样看着我,推开怀里的女人,一叠声地说不是那样的不过是逢场作戏。当晚我搬出他的房子,但是分手却拖拖拉拉又用了半年,就是在你到杭州前的一个月,他始终不肯,刚开始是求,后来是骂我。”   “那你脸上的红肿是谁打的?”余宝笙心疼地摸着何轻轻红肿的脸颊。   “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余宝笙注意到何轻轻说完这句话后脸上的表情较之此前的茫然失望,实在是该用痛苦来描述,不等她问,何轻轻继续说道:“一个男人帮了我,我爱上他,他老婆打了我,然后杨凡也打了我,两个巴掌,呶,你看我的脸肿得多厉害了吧。”   “轻轻,别瞎说,你不是那样的人。”余宝笙虽然知道那个圈子里多的是潜规则,但何轻轻应该还是明白是非道理的,何况,如果她真愿意被人潜,以她的条件资质上的可不是那么个夜里十二点的破情感节目。   何轻轻抬起头看着余宝笙然后惨然一笑,说道:“宝笙,我同时认识你和杨凡,除了高中那会儿和你待的时间多,后来都是跟杨凡在一起,他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他是当局者迷,越在乎越小气。”余宝笙听到杨凡也打了何轻轻后实在不想给杨凡说什么好话,但不说又没法安慰何轻轻,只能这么含糊说一句,可是说出来又觉得不对,什么叫在乎就小气,在乎就可以雪上加霜再来一巴掌吗?   何轻轻在意的却并不是这个,嘲讽道:“宝笙,这回大概是你高看我了,我的确有些喜欢那个男的,不过不是那种男女喜欢,就是愿意跟他聊天。”沉默几秒又说“我在报社的时候采访过他,因为是老乡所以走得近了些,后来又接触过几次,无非是请他上个节目,但是并没有什么。那时候我因为和杨凡在报社前跟我吵架的事情一怒之下就辞了职,又没有找到下家,向省电视台和市电视台,甚至是交通电视台求职都碰了壁,有的个别栏目小负责人还想潜规则,那段时间很难熬,结果我退而求其次去电台应聘的时候碰到了那个男的,他知道我的状况后什么都没说,之后电台录用了我。我一直很努力地去做工作,坚持一段时间后好不容易有了自己主持的独档节目,谁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帮我在背后协调的,让我既不至于没面子面对他又不至于没票子失业。后来就是那次你来台里做节目。”   “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你根本就不会出纰漏。”余宝笙想起自己那次的鲁莽。   何轻轻摇摇头打断余宝笙,说:“不是你的话,我都不知道是他在帮忙。而且这也不关你的事情,本来台里就有很多人对我有微词,我一直不明白,就那么档半夜的节目有什么好嫉妒的。可是还是有人趁此机会开始打压我,刚开始台里先停了我的工作几天,我不服,结果直接被停职检查。可是那个停职检查刚下来一天又莫名其妙被取消了,只是我还不能上节目。然后风言风语就传出来了,说我后面有大树,接着有人就煞有介事地说我与节目制作人有暧昧关系,我气坏了就去找制作人道歉,向他表示感谢保我,结果他说我该感谢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他嘴里的名字让我有些惊讶,因为自从那次在电台前偶遇后我们并没有来往过,无非是逢年过节发个祝福短信。我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他见面就让我不要多想,说过了这段时间会安排上其他节目,时间段也比这个好。我问他为什么要帮我,他说是帮老乡,我说难道你对遇到的每个老乡都这么尽心尽力,他被逼急了,沉默后说,如果是我有私心呢。那刻该怎么说呢,不是不感动的,很多人对我好都是要从我这里拿到些什么,包括杨凡,他的付出会让我去百依百顺地对他报恩,工作里有些领导也总若有若无地占些桃色便宜,唯有那个人他不是,他做的这些从来没打算让我知道,如果不是那件事,我甚至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努力,完全不知道有一只手臂在后面支撑着我。可是我知道他有家庭,无论美满不美满,他都是有老婆的人。所以我跑了,去散心,那也是那段时间你联系不到我的原因。”   “他果然也再没有联系我,我觉得这样很好。台里恢复了我的工作,那档情感节目让别人接手,我现在跟着做整点新闻。前段时间采访一个拆迁钉子户,有好多媒体去,那男的手里拿把铁锹不让人靠近,很多媒体都在提问,结果那男的突然情绪激动,猛然上前抓住最前面的我要媒体给他伸冤,我怎么挣都挣不脱,我的同事顾了摄像机顾不了我,其他的媒体都在抢新闻画面,没人上来帮我。我倒是不怕那人杀我,只是毕竟不是好事情,而且那人扯来扯去,我的胳膊都快被断了。僵持了几分钟,结果他冲了进来。他是负责那块土地开发的,正好那天在工地,听到情况带着人过来,只是没想到是我。他看着我的眼睛对那个钉子户说,你放开她,你要的钱我来解决。”   余宝笙觉得这大概就是孽缘,一而再、再而三地英雄救美,如果美人还没有所动的话,连老天都看不过眼。   何轻轻的眼睛里开始出现水润。   “最后那个钉子户怕因挟持犯罪进监狱,只要了比其他拆迁户多一点的钱就把事情了了。电视台播出新闻后我就算是有名了,而他的公司的工程也得以顺利进行。他请我吃饭说要感谢我,其实应该是我感谢他救了我。 之后接触又多起来,我拒绝不了他,忘不了他说的那句,放开她,你要的钱我来解决。越多接触,我的心越多矛盾,我给不了他要的那种情感,也不可能逼迫自己去做情人,我还有基本的羞耻心。后来,大家心照不宣保持着老乡朋友关系,似乎也还平静。只是没想到他手机里不知何时偷拍的一张我的照片被他妻子看到了。那女人的确雷厉风行,不去找老公直接找到狐狸精,一个巴掌拍上来,这种事情一经传开便沸沸扬扬,杨凡也冲过来,他原本知道我和那人认识,如今一看越发确定早先是我骗了他爱慕虚荣偷偷给人家当情人,第二天就在原来那张脸上又甩了我一巴掌。宝笙,我冤不冤,什么都没做就被人家老婆和自己的前男友甩巴掌,你说既然受了这个罪,我是不是该把这个罪名坐实啊?”   对于何轻轻最后这句发狠的调侃余宝笙真不知该怎么回应,每个人的感情都是笔烂帐,像何轻轻这样公主一样的女孩子原来感情也未见得不起波澜。   “轻轻,别说傻话。你说你平时那么机灵霸道,怎么这种事情就不灵光了,被人一次一次打,真以为是苦情戏女主角啊?我给你找点儿药消肿止疼。”余宝笙把话题扯开下床去柜子里找药。   “我什么时候霸道了,无非是口气霸道一些,来真格的时候比谁都温柔。”刚才的故事说完了仿佛把心里的一口怨气与冤气都吐出来,何轻轻摸自己的脸居然调侃一下自己。   “那你就这么挨了巴掌跑掉,工作不要,估计手机也关了吧,闹失踪啊?”余宝笙边抹药边担心何轻轻。   “反正他也能量大能把事情摆平,他老婆打我的事情肯定知道了,就当补偿我呗,再说了电台不要我了,他就给我找个更好的。我也想通了,装什么清高,反正就是这名声,与其让别人当面说我和个小制作人有一腿,还不如索性找个大的,让他们只敢背后嚼舌。”何轻轻鼓着腮帮子好让余宝笙方便动作,眼神却真的变得有些烟视媚行,看得余宝笙心里一凛。   躺到床上渐渐听到何轻轻均匀的呼吸声,余宝笙这才放下心,也渐渐睡着。   第十三章   早晨起来何轻轻还睡着,余宝笙悄悄起身备好早饭后出门上班。路上打开手机看见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半夜打来的,她特意调成静音,猜到杨凡找不着何轻轻第一时间会找到她这里。余宝笙猜这个电话是杨凡的,打开收件箱里果然相同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是署名杨凡的,问她何轻轻在不在她那里。余宝笙真想仰天长啸,这个男人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难道校草的成长史一定是王子沦为庸人的故事吗,那个青青校园里姑娘们的白马王子长大后原来如此不靠谱。手指噼里啪啦输进几行字:   “杨凡,不要头脑发昏就去打人,打了人又放不开。轻轻在我这里,没有寻死觅活,你大可以放心,但是,请你不要再找她,也不要再找我。如果你不想让轻轻再恨你,就请彻底消失。”   果然短信发出,杨凡再没有回音。余宝笙没有和何轻轻说,估计她宁肯忘记与杨凡的一切,那个巴掌应该把他们之间的都扇干净了。   余宝笙在何轻轻驻扎公寓的第二天便有一个陌生人等在医院找她。刚忙完上午的事情正打算去吃饭,护士站喊她名字说有人找。余宝笙应声出去却看到一个陌生男人,个子很高,大约三十大几的样子,大脑转一圈想不出见过此人,正当她迷惑的时候,那人开口道:“你好余医生,我是轻轻的朋友。”   一声“轻轻”让余宝笙的心又凛了凛,不说姓名都能猜到那是谁。当下撇了撇嘴说我们去外面吧,我正好要去吃饭,如果您没用过的话,不如一起到外面吃吧。见第一面就一起吃饭绝对不是余宝笙自来熟,实在是觉得与眼前男人的谈话不是一句二句可以解决的,而她下午还要出半天门诊,时间和肚子只能统筹安排在一起了。   果然那人有些迟疑,余宝笙边往外走边说,我下午还有门诊没有多少时间。男子马上反应过来跟着走出大门。   世界上有句话叫无巧不成书,当余宝笙带着这位千里迢迢从杭州赶来的男子进了医院外那家熟悉的小饭馆时,正好碰到乔远峰也跟同事过来。她明显地看到大家的眼神都往身边高个男人身上溜,余宝笙就当没看见,简单打过招呼后坐在乔远峰他们身后远一些的位置。   拿着菜单递给那男子,说道:“没有多少时间,您将就一下,这算是我们医生的后厨,挺干净的,我们各点各的,您先来。”   男子又把菜单递回来,笑着说:“余医生您先来,我叫陆仲康。”   余宝笙没接,冲服务员挥手说:“我不需要,他们都知道我吃什么,您点吧。”   陆仲康不再说什么打开菜单大概看看随手点了一个菜和一碗米饭就交给服务员。余宝笙心里不禁撇撇嘴,吃惯星级酒店的人果然是不能吃我们这下里巴人的饭菜,可是她没打算道歉,如果不是何轻轻她一颗米都不会请。如果不是他心有异思,如果不是他不小心,何轻轻怎么会挨巴掌?想到这里待服务员走后便肃了脸色开门见山地问:“陆先生找我何事?”   陆仲康早已暗暗打量过眼前的女孩子,容貌漂亮还在其次,关键是行事利落,大概是总处理医患的缘故吧,与何轻轻的娇俏妩媚完全是两个类型。听余宝笙如此问话心里已经清楚何轻轻是待在这里,想来余宝笙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下也不掩饰,直接说道:“轻轻她还好吧?”   “陆先生是指哪个好,身体好?心情好?还是工作好?”   “我知道是我对不住轻轻,只是没想到事情发展成那样,作为朋友,我的确伤害了她。”陆仲康被余宝笙的话噎了一下,他刚心中赞过的医生风格就把自己戳一下。   “您也知道是朋友啊,不是……”余宝笙看见服务员过来上菜暂时不再继续话题,“这个青菜和米饭是这位先生的,哦,那个汤只盛给我一碗就好了,这位先生不喝。”待服务员走后,余宝笙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又说:“陆先生,您明明知道和轻轻是朋友关系,为什么要留下那些说不清的证据伤害她?您的情况我就不说了,您本不该产生这样的情感,但是您还是有了,那就暗恋吧,可您暗恋得也太不小心了,当然我很感谢您帮轻轻的忙,几次救她于水火,可您知不知道这种情感很危险,对您来说估计是有钱人的一场风花雪月,可对普通人呢,不用我说您也看见了,轻轻还没怎么着呢,就受了这么多伤,您让她现在怎么办?”   陆仲康并不动饭菜,双手交叉,说道:“对不起。很遗憾我没有处理好家庭关系,我知道说这话不顶什么用,只是希望你安慰安慰轻轻,估计现在她也不愿意见我,她原来工作那边不用担心,我已经托这边的朋友帮忙,无论是想上学还是继续工作,这里媒体多也利于她发展,也省得回去面对那些闲言碎语。”   余宝笙心里一阵烦躁,索性放下筷子,问:“您如此不惜力,那想让轻轻怎么做?或者需要轻轻什么回报?”   “我没想过让她回报什么,单纯想帮助她。”陆仲康立刻重申。   “您到底图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说的是您这样一次又一次是陷轻轻于不义。她不可能对您的出力视若无睹,她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那她一个小女子怎么办,没钱没力,除了她自己。您是想要这个结果吗?”   陆仲康再没说话,余宝笙也不再想和他多说,这件事情显而易见会越来越复杂。   “我也没资格说其他,但是作为轻轻的好朋友,我必须提醒您一句,请您尊重轻轻,让她别再受无聊的伤害,情人两个字是被世人厌恶的。”余宝笙忍不住在最后抬高声调。   乔远峰这桌的人在猛然听到“情人”两个字时突然都安静了,有人回头看那桌别扭的情景后立刻开始八卦地猜测余宝笙和那个看起来颇为贵气的男人是什么关系。乔远峰倒没他们那么无聊,他对着余宝笙那桌,早就注意到余宝笙一脸严肃,听不清说什么,但似乎有些疾言厉色,而她面前的男子却好脾气地听着。当他看见余宝笙把服务员端上来的一盆汤全放到自己手边时,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还是那个脾气,不高兴的时候克扣别人的伙食。   “当然不会是情人关系,我可听说余宝笙的前男友最近频频约会她。”一个戴眼镜的医生说道。   “你可真逗,人家和前男友约会你怎么知道?”有人反驳。   “切,这你不知道了吧,就那个姓宋的卖药的,前段时间还来我们这里了。我可听他们科的医生说了,他们那个陶主任也在撮合两人旧情复燃呢?”   “要说旧情复燃可指不定是哪个呢,前段时间儿童医院有个医生还向我打听她呢,知道吗,那个也是前男友。”   “那都几年前的事情了,最近几年好像余宝笙都没交男朋友。”   “你以为咱们院里没有惦记她的啊,人才背景都有,谁傻啊?不过乔主任还是你厉害,一个不敢高攀拒绝掉,太有气节了,哈哈。”   听着这些人夹杂着嬉笑的议论乔远峰觉得甚是刺耳,表情淡淡地夹一筷子菜道:“这个回锅肉不错,不吃就没了。”   余宝笙和陆仲康在饭馆门口分手后想了想还是给何轻轻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何轻轻轻描淡写地说工作的事情以后再说,她现在正好休息一下,至于陆仲康,她现在还没打算利用他。余宝笙松口气,她就怕何轻轻昨天晚上说的那句坐实罪名真的给弄真了。   到晚上下班时候收到乔远峰的短信才想起来今天约好和乔远峰吃饭的,余宝笙一想到一会儿一起吃饭的情形忍不住捧住脑袋,自从那天答应吃饭到现在何轻轻的各种状况让她还没有工夫想如何应对乔远峰,他每次都表现得很熟稔,可她知道也就是熟人而已,他早年就拒绝了,不过是自己对人家敷衍给面子的话当真,要说真不怨乔远峰,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最多不过她是个失败的追求者,胆子大的时候是个愣头青,胆子小的时候又装含羞草。   快速地总结情绪后余宝笙觉得自己想好了如何应对乔远峰的方式,往事如烟,和平共处。   乔远峰远远看见余宝笙步履匆匆地走来,最熟悉的器官在左侧胸口大力地起伏几下,如果当年他答应了小丫头的告白,又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一切顺利地话,应该结婚生孩子了吧,不过大概不顺利的可能性更大,那时候他也正是对未来一片茫然的时候,又怎么可能负担起一份感情?回国后他想起过小丫头,差不多j□j年的时间,她大概已经忘记乔帮主找到一个同年仿岁的男孩子爱她陪她,或者已经结婚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毕竟他们在一起也就二十多天,她对他的依赖和迷恋仅仅因为她太小,自己是她第一个有深入接触的成年男子吧。   只是没想到竟然如此巧地成为同事。会诊初见时他便认出有些脱形的小丫头,长开了的漂亮细致的眉眼,尽管没有了婴儿肥,却依然一眼能够认出,久别相遇的欣喜瞬时充斥心脏。可是对于他的相认小丫头似乎很抵触,没有了以前的娇俏可喜,公式化的握手打招呼,对西藏那段往事避讳不提。到今天听到她有几任前男友,甚至还和其中一任有复合的可能,他才意识到或许她是要回避少女时候的无畏轻狂。罢了,他也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他们不过是认识得早了些,但是真正论起来其实也的确还不算多熟悉,她跟他保持距离就保持吧,他可以做一个三缄其口的普通同事的。   余宝笙紧走几步到乔远峰的身边,故作爽朗地说:“乔主任,今天请客应该是有诚意的吧?”   乔远峰收回沉沉的思绪微笑说:“现金工资卡信用卡都带了,应该还不会被吃穷。”   中午面对陆仲康根本就没有吃好,下午门诊出完了早就前胸贴后背,医生这行没办法向其他白领抽屉里放点儿什么小饼干小蛋糕的零食,那个环境里到处要撒消毒水要洗手,哪还敢将食物暴露在空气中?余宝笙选中附近一家牛排店,味道尚可,关键量足,当然价钱也可观。   晚饭吃得很安静,余宝笙问询了一些乔建国的情况后便再无话,乔远峰也不是话多的人,两个人便埋头吃肉。余宝笙很庆幸自己来之前做好的心理建设,你看,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如今大家关系都处得和以前一样好,住在北京父亲家里,和美国的母亲要生日礼物,多和谐啊。如今就只剩这一个了,既然上天给了重见面的机会就该是让她努力修好双边关系。不是吗?   “乔主任后来怎么去了日本深造?我以为你回北京了呢。”余宝笙斟酌再三问出一句,自认为自己开个话题更合适,正视过去才能更好地面对未来。   “有亲戚在那边帮忙申请的,都学了这行,自然只能干下去了。”   “我当初居然不知道你也是学医的,以为就是跑到西藏浪漫创业呢。”   乔远峰抬头看面容平静的余宝笙一眼,她今天倒是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没等他想出如何回答,余宝笙又补一句。   “我也觉得那个地方只有陌生人搭伴玩儿才刺激,遇到是缘来,告别是缘去,挥挥手,道别西天的云彩,也只有年少无知时才能做到那些。其实真的挺好的,大家无牵无挂,有些想法只有在那里才会产生,离开了便什么都不是。”余宝笙现在觉得自己开的话题其实并不好,乔远峰一句不接,她自己已经巴拉巴拉说了不少,可是越说越不知道如何结束。   乔远峰眉毛微动,刚才还想怎么和她说自己去日本不告知她的事情,可是余宝笙后面的陌生人搭伴玩的话则让他打消这个念头,他想的没错,十七八岁的小丫头眼里只有新鲜和刺激。   “没想到你会来北京。”乔远峰安静地咽下一块牛肉。   “我也没想到本硕连读的后两年在北京,我爸爸倒是很高兴,觉得离得近了好照顾,我也觉得不错,如果哪天院里派我去美国进修更好,我还可以跟我妈再住一段时间。事情往好处想,就会有好结果,是吧?”   “应该是吧。”乔远峰觉得余宝笙的确长大了冷静了,他还记得当年在火车站初见小姑娘就哭的涕泪纵横让自己手足无措,到后来熟悉几天后才知道她父母离异的事情,而现在已经能够拿这个开玩笑了,时间,真是治愈伤口的良药,而余宝笙面对自己的笑容又何尝不是时间带来的淡然。他犹记前一晚拒绝小丫头的表白后第二天送她去机场,小丫头忸怩地不看他,整个过程都白着脸低着头不看他,当时他的心也沉重,担心小丫头担心得不得了,直到收到一条短信报平安才放下心来。两周后他自己也了结西藏的事务搭乘飞机彻底离开那里,一个月后便飞到日本,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余宝笙看乔远峰淡笑的模样,再一次提醒自己,过去就是过去,时间是把杀猪刀,“事情往好处想,就会有好结果”这句话是当初他不遗余力劝自己的,可是他现在忘了,用了一句不确定的语气“应该是吧”回答她。她又想起那天在食堂听到的那段对话,娇羞的女医生就像是当年的她,或者像每一个被乔远峰吸引的女孩子,与过去相比,乔帮主的洒脱不羁桀骜不驯已经被掩藏起来,乔主任的意气风发前途无量更加惹人注目。她有幸见过浪子一样的乔远峰,也目睹社会精英的乔远峰,曾经爱上这样一个出色的人,也不枉曾经青春狂放一回。   “我吃完了,很感谢乔主任的大餐,我吃了你的饭就算欠了你的情,乔伯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当然,我希望永远帮不上忙。”余宝笙露出一个不显得过分亲昵又不疏远的笑容向乔远峰表示感谢。   “这顿饭本来是欠你的,怎么变成你欠我的了?虽然愿意往好处想,但是本着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估计以后还得需要你帮忙。”   “那就别客气了,都是同事,互相帮助都是应该的。”   饭后乔远峰开车送余宝笙回家,在小区外下车挥手告别后,余宝笙对今天晚上的双边关系修复外交表示很满意,你看她和乔远峰都可以开简单的玩笑,她不会因为他的稍微靠近而惊慌失措,他不会因为她的稍微示好而造成困扰,他们的关系保持的距离刚刚好,比较熟稔的同事。在楼下,余宝笙忽视掉心里的那些隐隐的不适,从今天后她终于治愈了自己心里的伤口,可以毫无障碍地追求真正的幸福和感情了,原来这么多年她就是要见到这个系铃人再给她解开这个沉重的铃铛。   第十四章   初见余宝笙是什么样子呢?乔远峰送余宝笙回家后路上想起九年前的那些往事。   同样离家出走在西藏吃喝玩乐几个月后乔远峰发现一个商机,那个时候的西藏已经有很多内地人背包过去旅游,于是乔远峰做起了给大家介绍安排线路的生意,到后来又利用背包客的口碑和互联网的普及成立了一家网上旅游公司,大家在这个网站BBS上交流西藏旅游心得,呼朋引伴,拼车出游,而乔远峰就利用当地的优势给大家找酒店,找车辆。余宝笙就是这样误打误撞在网上进了乔远峰小公司的BBS。   乔远峰像对待其他客人一样在网上接受了余宝笙的预订和汇款,本来也打算像对待其他客人一样等余宝笙来西藏后签一个合同然后就让她自己找人玩,结果在汇款收到两天后他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那人问了他很多公司的问题,最后才说他是余宝笙的父亲,因为余宝笙还是个不足十八岁的女孩子,所以他必须要对女儿这趟一个人的旅游做一下安全调查,说到最后,他说他们没办法劝动余宝笙放弃这个荒诞危险的行为,只希望乔远峰多照应一下,他会多付钱给他。   乔远峰本着“用心服务,满意到家”的服务宗旨,既然接了活儿就要干好,头脑一热说,放心吧,会照顾女孩子的,钱嘛,等结束后再算,毕竟他还没收过这份费用。四天后乔远峰亲自去火车站接余宝笙。眼前的小丫头长了个大个子,可圆圆脸怎么看怎么还是个小孩子。一边帮余宝笙搬行李,一边偷眼看过去,小丫头一直垮着一张脸,神情恹恹地坐到副驾驶座位,对他的问话基本以“嗯”“啊”回应。乔远峰的第一印象这是个被宠坏的孩子,看看余宝笙身上的校服自以为说句幽默的话:“哎,你说,怎么这么多年了,中学的校服还是这么丑。”让乔远峰没想到的是这句话彻底让眼前陌生的女孩子哭得稀里哗啦,他不过是说句校服难看,这种打击也承受不了?   之后的余宝笙倒表现很好,不多说话,到西藏后的第一天哪里都没去,就在外面的露台上晒太阳,晒了一天。乔远峰过去找她的时候余宝笙几乎都快晒晕了,想起对余爸爸的承诺,乔远峰给余宝笙结了这边酒店的帐,拿着行李把她带到自己租住的房子,很认真地对余宝笙说这个房间每天收你50元,包三餐,余宝笙点点头,从钱包里取出一千块钱,说我先住二十天。乔远峰有点儿头疼,他要当二十天的保姆。晚上乔远峰让余宝笙给家里打电话,余宝笙看看他摇摇头一句话不说进了房间,乔远峰觉得自己突然很爱多管闲事,追着进去让她给家里报平安,余宝笙瞪着圆圆的眼睛说,他们□的心干嘛,不是都不用管我的吗?乔远峰看着余宝笙小鹿一样受伤的眼神突然间好像明白什么,这种情绪似曾相识,当他知道忽然冒出来的亲生父母要给他安排更好的人生时也是这样的想法。那天晚上之后乔远峰真的开始认真细心地照顾余宝笙,等后来余宝笙跟他的朋友熟悉了之后,大家开玩笑说乔远峰要么是认了个妹妹,要么就是想给自己找个童养媳。   车子兜一个大圈没有开向老城区的家,从日本回来后乔远峰就在城东买了一幢公寓,他想接乔建国过去,毕竟那里宽敞些,乔建国却舍不得生活了几十年的老社区,为了照顾父亲,乔远峰一把锁头锁住公寓,很少来这里。现在有保姆,他也放心不少,更多原因是,今天和余宝笙的见面让他想独自一人待着。车停在楼下地库,乔远峰没有下车摸索着掏出一根烟点燃,在又有的烟雾中想,如果当时真把余宝笙当个妹妹就好了,可是他也当时产生过绮念,只是没有发现这种曾经认为是一时之念的东西在他重新见到余宝笙之后又复活了。尤其是今天晚上笑容那么多的余宝笙。   情绪变好的余宝笙实在是个让人讨喜的孩子,人长得可爱,懂事不娇气,有一天乔远峰从外面回来发现自己的衣服挂满晾衣绳,余宝笙哼着歌把最后一条床单固定在绳子上,转头笑眯眯地看他,说:“我觉得我的住宿费应该再减一些,50块钱太贵了。虽然包吃包住,可是我还给你干活呢。”   乔远峰那时候正在和父母做最后的博弈,放逐一年,西藏再好的山水都不能掩盖他对未来的失落茫然,苦学几年的医科是一个定时发作的阵痛提醒他所谓这个旅游公司无非是个玩票而已。那时候父母已经分别在美国和日本帮他联系好学校,两边都在争取他过去,他恨他们却又因为这一年的无聊更想回到自己原本预订好的未来。苦闷烦躁的心情在看到被风吹的翩飞的衣服时变得好起来,恢复开朗性格的余宝笙像是上帝有意赐给他解心宽的棒棒糖,甜蜜轻松。说是他照顾她,但是不得不承认是余宝笙陪着他度过那段情绪焦躁的时间,以往跟这里的朋友出去吃喝玩乐心里总觉得空空的,可是余宝笙的加入,他是真的愿意逗小丫头高兴,只要小丫头高兴了,就会变成最好最甜的棒棒糖,他喜欢那种甜到腻的感觉。羊卓雍错、林芝、日喀则,他带着小丫头几乎重新将西藏游玩一遍,却因为身边有一个不同的人觉得这样的游玩美妙无比。他总告诉自己是把余宝笙当作妹妹,可是看在别人眼里,独自躺在夜色里自省的时候,他承认对这个十六七的小丫头有种模糊的情感,他二十二岁,不会像个高中生分不清喜欢与厌恶,当小丫头穿着短裤两条白皙腻滑的长腿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时候,身体和心理都诚实地做出反应。   感情变得暧昧起来是在纳木错宿营的晚上。余宝笙坚持要去看纳木措的日出日落,乔远峰便带着帐篷和几个朋友开辆破吉普摇摇晃晃用了一天的时间赶到纳木措,埋锅造饭后太阳西沉,余宝笙那天的情绪不是太好,那个时候乔远峰已经知道为什么小丫头一个人跑到西藏的原因。一直感情被称为婚姻模范的父母在余宝笙高考结束后告诉她准备离婚,余宝笙一直觉得父母开明,从来不像其他同学的父母那样琐碎细致,家里的事情基本都是个人照顾个人,她尽管有些羡慕同学们家里浓郁的亲情,但想到从小到大父母给她足够的零花钱,大事小事考虑她的意见,即使收到男孩子的情书,都是爸爸开着玩笑和她一起品评人家的遣词造句,没有一点草木皆兵棒打鸳鸯的举动,余宝笙也欢喜无比。可是就是这样的家庭和父母,告诉她他们已经没有了爱情,只等她高考结束后,大家一起重新寻找新生活。去纳木错的那天是小丫头父母去民政局办证的时间。   乔远峰收拾完帐篷出来看着小丫头远远地站在湖边,因为冷身上的衣服裹得很紧,愈发显得单薄可怜像个受伤害的小动物。无论是同病相怜的感伤,还是这些天积累下来的模糊情感,让乔远峰走上前搂住孤独受伤的小鹿。果不其然,小丫头满脸眼泪。乔远峰心底模糊的情感突然清晰起来,左边的胸口一抽一抽地疼,手指忍不住摸上去,湿湿滑滑的,触手冰凉。小丫头顺势靠在他的胸口大声哭起来,到最后竟然哭得有些噎住,没有劝一个女孩子不哭的经验,开玩笑安慰:“别哭了,都哭丑了。”一句话惹得小丫头又是一阵大哭。乔远峰一下一下用手抚着她的背,然后声音沙哑地缓缓说道:“小丫头,哭坏身体,谁都看不见,就剩我心疼你了。”   胸口的哭声渐渐止住,只断断续续偶尔发出一声抽泣,然后埋着的脑袋仰起来,湿润的眼睛乌溜溜地盯着乔远峰,半晌说:“他们都离开我,谁都不管我,妈妈说我不能用自私捆绑住别人,爸爸和妈妈怎么就成了别人?他们以后会各有各的家,我就是别人了,对不对?”   乔远峰的心脏抽得更疼,小丫头才那么小,他不知道余宝笙的父母怎么狠得下心说出这样的话。找不到更好的话来安慰,控制不住地在头发蹭得乱糟糟的脑门儿上吻一下,然后把毛茸茸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心酸徒劳地说:“事情往好处想,就会有好结果。”   好一会儿余宝笙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你呢,你会不会一直是乔帮主?”   心里叹口气,掩住心底如潮的情绪,乔远峰点点头说:“当然,我会一直是小丫头的乔帮主。”   “乔帮主,你是最好的。”怀里的小丫头突然伸出手紧抱住乔远峰的腰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个时候,乔远峰的心里不是不躁动的。   纳木措之后乔远峰感到小丫头对自己的情愫,他更确定为一个十六七的小姑娘失去父母庇护的依赖,更何况,他也是个没有未来的人,比小丫头强不到哪里去。只是虽然这样想,但行为言语里却更多了对小丫头的呵护和纵容,就让她在自己身边的这几天高高兴兴地,如果可以他会一直当她的乔帮主。   第十五章   余宝笙回到公寓见何轻轻意兴阑珊地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情绪不好不坏,想起中午见到的陆仲康,便试探地问道:“那个……今天怎么过的?”   何轻轻伸手拿起遥控关掉电视才懒懒地说:“宝笙,我明天就搬走了。”   余宝笙诧异地问:“你搬到哪儿去?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就回我爸家住,我一般也很少在这里,你别觉得不方便。”   “怎么会?你是我唯一一个打扰了都不需要说抱歉的人。传媒大学有一个短期的主持人培训班,周末开课,我报名了,那附近有公寓住。”   “那种培训班估计要好多钱吧,多长时间,多少钱?需要我出手吗?”   “不需要我花钱。”何轻轻看一眼新涂的彩色指甲油淡淡说道。   “什么?你答应陆仲康什么了?”余宝笙正弯腰脱鞋子,听到这话猛然抬头看向何轻轻。   “你忘了,是他欠我的。”何轻轻挑眉看一眼余宝笙,笑着说。   “轻轻,事情总是越纠缠越麻烦,你这样,我不放心。”余宝笙担心又不能把话说重了。   “宝笙,谢谢你替我操心,放心好了,我也不是几岁的小姑娘。有一个机会进入电视台,我也想争取一下,所以赶着上这个培训班。陆仲康那人你也见了,他不算是坏人。”   何轻轻其实是个做事非常果断的人,很少需要人替她拿主意,说到这里,余宝笙觉得她再说什么恐怕都无益。   “轻轻,你多照顾自己,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无条件地挺你,记住了。”   “宝宝,我记住了。”   两个人靠在一起,半晌没有说话,突然何轻轻“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道:“这气氛太难过,好想去喝酒high一下。”   “我这里也有酒的。”余宝笙从沙发上跳起来去一个小酒柜里取出来一瓶红酒和一瓶说不上名字的洋酒。   何轻轻本来以为余宝笙会从一个医生的角度又劝她珍重健康,没想到她只一个提议,余宝笙倒成了那个积极的身体力行者。   两人碰一下杯各自喝一大口,余宝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积极,自嘲地理解为今天晚上和乔远峰的告别做一个重要的庆祝,毕竟她要彻底挥别过去。   何轻轻歪着头睨了余宝笙一眼,这丫头心里一定有事,她还没见过这么豪爽喝酒的余宝笙呢。   “宝笙,没事儿吧?”何轻轻喝酒是练出来的,但她相信余宝笙肯定是在无知无畏地瞎喝一气。   “怎么会有事,我很高兴,终于可以放下一件事情。”几杯红酒下肚后余宝笙的眼睛湿润起来,思想也松动不少。   何轻轻眼里的余宝笙此时又美又伤感,像一个玻璃美人儿。余宝笙长得不赖,可能因为职业的缘故,平日太严肃认真,所以给容貌减了几分。有点醉酒的余宝笙像脱去医生的保护色,露出一个二十六七岁成年女性真正的成熟妩媚。其实何轻轻一直猜测余宝笙心里有故事,高三暑假高考完,何轻轻跑到外省的奶奶家串亲戚,接着和杨凡的一群朋友野营,等她玩了一圈回来才知道余宝笙的父母在她的高考成绩出来后就立刻办理了离婚手续,这在当时也让很多人不理解。她去找余宝笙,那个时候通知书已经下来,可是余宝笙脸上没有一点儿笑容,一个多月不见,原来的婴儿肥都快消失,小脸瘦得尖尖的。当时只道是家庭变故对她的打击。再到后来是大一寒假见面,何轻轻从杭州回来去找余宝笙,护士长许晓笙说她女儿到北京看父亲去了。   许晓笙是余宝笙的妈妈,余宝笙曾经骄傲地说自己的名字解释起来就是余家鼎宝贝许晓笙,是父母爱情的见证。后来余宝笙不得不自嘲她的名字简直是对她父母婚姻的嘲讽。   “我都想改名字了,好的时候,我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不好的时候,我就是他们的累赘,生生把他们绑在一起的别人。”当时余宝笙的这番话让何轻轻吓了一跳,因为从小余宝笙就是脾气随和的人,她从未见过如此尖利的余宝笙。   大年初五余宝笙回来了,何轻轻觉得她比暑假的是时候更瘦,圆脸变成尖脸,褪尽少女的婴儿肥,是个有模有样的小美女了,可是精神却不好,问什么事情都敷衍,一幅昏昏欲睡的样子。何轻轻只道在父亲那里又有了什么变故。何轻轻见过余家鼎,四十多岁,气质儒雅,医而优则从政,身居官位,当年医大里多少女医生女护士倾慕,现在离了婚,正是大好年华,估计很快就给余宝笙找个后妈也未可知。   上大学以后何轻轻觉得肯定有很多人追求余宝笙,虽然医大的女孩子多,但是余宝笙也算清新小美女一个,不会没人追,可是余宝笙一直告诉她自己是一个人。大三那年何轻轻实习早回家一个月,去学校找何轻轻时,宿舍的同学说她去看男朋友的球赛了。何轻轻咬牙切齿,这个死宝笙有这么重大消息都隐瞒不报。何轻轻只见了宋向宇一眼就断定那是个被女生宠坏的男生,不过她家宝笙表现还好没有上杆子示好,一幅宽容大度的样子,完全不介意其他女生在球场边给宋校草殷勤递水递毛巾。何轻轻也算过来人一眼便知余宝笙对宋校草大概还没有多爱,真正陷入爱情的人是不可能让那些花花草草围着自己男朋友转的。等到她大四毕业回家知道的消息是余宝笙又成了一个人。之后又听到余宝笙在儿童医院实习时和一个医生谈朋友,半年后又结束,此后再无任何这方面的消息。所以何轻轻一直认为在余宝笙的心里也许藏了一个人,她得不到的人,所以这样暴殄自己的感情。   听见余宝笙说她放下一件事情,作为一个情感节目主持人的何轻轻敏锐地想到好朋友是为感情痛苦了。   “宝笙,你到底爱没爱过?即使当年那个宋校草那么帅你也没动心吧?”   “宋向宇帅吗?那你是没见过更帅的。”酒精让余宝笙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在她的记忆里当年穿白衬衫迷彩裤军钩鞋的乔帮主是最帅的,而她一定是中了毒“一见杨过误终生”。   “那你说谁最帅?”何轻轻喝口酒,精神也明显不是很集中。   “可是我都说放下了,不能再想他了。遇到他,会让我想起自己好多不愿意再想的过去。”余宝笙一只手托住前额,眼泪在酒精的刺激下从眼角流下来。   何轻轻知道有一种人受到伤害短暂的失常后会很快恢复常态,一样像以前说笑、吃饭,只字不提曾经的伤,甚或还总拿伤疤开玩笑,但实际上这样的人内心深处的伤口却可能永远没有愈合过。余宝笙大概就是这种人,作为最好的朋友她竟然从来不知道她心里还装着一个人,就算从宋校草算起那也该六、七年了。把一个人放到心里这么长、甚至更长时间,这个傻宝笙到底有多爱他?!   “轻轻,以前我说不出来,可是今天我告诉自己都结束了,可为什么还是说不出来。”余宝笙靠到沙发背上想起来在离开西藏前一晚的情景,如果不是她自作多情,也许受的伤会少一些吧。   纳木措之行后,余宝笙和乔远峰的关系有一点的小小变化,每当少女余宝笙看向乔远峰时,心里总会升腾起依赖的情绪,这种情绪让人欢喜又让人忧伤,一大群朋友在一块儿玩,如果乔远峰和其他女孩子多说几句,余宝笙心里就闷闷的,如果乔远峰冲她多笑几次,就觉得一天都是好心情。而乔远峰对余宝笙似乎也有些不一样,吃东西做什么事情第一个征求意见的肯定是余宝笙,别人在旁边瞎起哄,余宝笙羞恼,乔远峰就揽着她的肩膀说:“你们可不许欺负小丫头。”别人说“难道就许你欺负?”不等乔远峰说话,余宝笙就脆生生地说“乔帮主对我好,怎么会欺负我?”一群人更是笑得不行,而乔远峰也会胡撸两下童花头的脑袋,笑着说“还好,还不是傻妮儿一个。”   过了二十天,余宝笙又拿出钱包给乔远峰交住宿费,却被乔远峰挡回去,“小丫头还真当真,都这关系了,我乔帮主还有脸再在江湖上混?”   余宝笙对那个“这关系”想了很久,越想越甜蜜,把钱包收起来,更勤快地帮乔远峰洗衣服,偶尔也会做简单的番茄炒蛋,不过乔远峰说那叫西红柿炒鸡蛋。余宝笙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感谢父母对她的放养式抚养,因为父母总忙自己的,余宝笙比同龄人多了一两门手艺,洗衣服和做简单的饭菜。   这样甜蜜无间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父亲把电话打到乔远峰的手机上,让余宝笙赶快回家,通知书已经寄到家里。算算时间已经走了一个月,余宝笙恋恋不舍不想走,可是乔远峰严肃地训斥她,父母离婚是一码事,但是再怎么父母也是爱她的,否则不会两三天就打个电话过来,再说学业是最重要的。训斥完余宝笙后又雷厉风行地给她定了一张最近的飞机票,时间是后天早晨。   第十六章   突如而至的离别打乱了余宝笙的心思,如果时间充裕,她想更多地和乔远峰在一起,纳木措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像爱上了乔远峰,爱这个字对于十六七岁的余宝笙来说太陌生,可是正因为陌生,那种新奇和特别的感受更像是洪水一样盛大而不可阻挡,余宝笙终于有些理解何轻轻和杨凡为什么拼着被记过被打骂的风险还要继续地下恋情,原来爱情如此美好,值得让人付出一切。   鼓了一天的勇气,余宝笙终于决定在临走前一天晚上向乔远峰表白,为什么是自己表白呢?余宝笙是这么劝自己的,乔远峰是她父母外公之外对自己最好的人,可是外公早就去世了,而父母也离婚了,如果说这些人是因为血缘对她天经地义地好,那么乔远峰一个陌生人却时时处处想着她、护着她,难道不值得更加珍惜吗,难道不值得自己主动表白吗?   余宝笙就住在乔远峰的隔壁,藏式的房间,有点像榻榻米,在地板上滚来滚去一个多小时后,终于下决心穿一件套头的睡衣敲响了乔远峰的门。为什么是套头的呢,余宝笙大胆地想过,如果乔远峰亲吻她需要她,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他在一起。套头的睡衣好脱。   乔远峰正坐在榻榻米上盘腿在电脑上敲字,余宝笙应声进来的时候看见他的眉心蹙在一起,似乎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心里正犹豫,可是乔远峰却舒展眉头冲她笑了。   “大晚上不睡觉,明天还要坐飞机,小心晕机。”   “你为什么不睡?”余宝笙好奇地看看蓝屏的电脑。   乔远峰顺手合上电脑,说:“我在跟人聊些事情。”   “都快二点钟了,他也不睡吗?”   “那边是美国,还好。还说别人,你呢?有事儿?”乔远峰站起来拽拽余宝笙滚得乱七八糟翘起来的头发。   余宝笙一下子脸红透,刚才光想睡衣的问题,怎么就忘了把头发整理一下,太丢人了。   “乔帮主,我有事。”   “机票的事就别说了,给你买张机票的钱我还是有的。”乔远峰以为余宝笙又纠缠今天说了一白天的机票。   “不是那个……”   “还有什么?”乔远峰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奇奇怪怪的表情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还不快去睡觉。”   “乔帮主,我喜欢你!”余宝笙突然大声地说道,话说出口自己也有些发愣。   乔远峰也愣在当地,虽然刚才心里划过一丝预感,可料不到小丫头这么快就说出口,看着眼前嫣红的一张小脸,圆圆的,鼓鼓的,刚刚发育的胸脯急促地起伏,他一时不知怎么接口。   “我是真的喜欢你,除了家人,你对我最好。”余宝笙词不达意地补充几句,乔远峰不说话,她好害怕被拒绝。   深呼吸一口,乔远峰往后退了半步,没注意到余宝笙的神情由于他的后退有些发白。   “小丫头,喜欢人和被人喜欢都是高兴的事情,我也喜欢你,大家都喜欢你。”   “不是那种喜欢,我说的不是。”余宝笙在看到乔远峰后退半步的时候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要拒绝她了。   “你还小,以后会知道这种喜欢跟其他的喜欢其实差不多……”乔远峰耐着性子解释这种他也不知道如何说起的喜欢,在他心里也知道他是故意曲解这种喜欢,近些日子小丫头对他的依赖他不是没有感知,他也喜欢这种被依赖的感觉,可是,这是不行的。   “我不小了,都上大学了。我知道你说的那种喜欢是什么,是爱吧,我喜欢你,我想爱你。”余宝笙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脸皮可以这么厚,明明被拒绝了,可还是不依不饶,可是她很怕不争取一下,真的就没有机会了。   “小丫头别激动,先坐下来。”乔远峰坐到地上的蒲团上,示意余宝笙也坐下,待她坐在那里后,才继续说:“宝笙,你知道我多大吗?你知道我原来是干什么的吗?你知道我以后会干什么吗?”看着余宝笙摇头,乔远峰苦笑一下,“你不知道我比你大六岁,你才要上大学,我都已经是大学毕业的年纪。”   “爸爸也比妈妈大七岁,他们……”余宝笙本来想找一个现成的例子反驳乔远峰,说出口后才觉得这个例子是最没说服力的,相差七岁的他们离婚了,“你不是北京的吗,如果你留在这里,以后我就来西藏找你,如果你回北京,我也可以去北京的啊。”   “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西藏,也不知道我可能除了西藏北京之外还有其他地方可去,你的感情是建立在我陪你玩的基础上的,二十多天的时间,你对我几乎没有任何了解。你那么小,上了大学后会知道那个世界跟你眼下的世界完全不一样,学习不是全部,交朋友、社团活动、球场、舞会,你会认识很多优秀帅气的男孩子,跟你同龄,可以陪你在大学校园里挥洒青春。可是我已经不能了,我这个年龄不会为了迁就一个女孩子而送花送早饭,也不会陪着你踏遍校园的每条小道,而距离注定会让你变得寂寞,生病的时候没有人陪,高兴的时候没有人陪,甚至想说话还得打电话。小丫头,这些你都没有经历,不能随随便便就把爱给轻易一个陌生人。”   余宝笙和乔远峰认识以来,很多时候是她占便宜,从不知道乔远峰这么会说话,他用她所不知道不熟悉的那些打碎了她的美好,让她不知如何辩驳。   “不会是那样,肯定不是你说的那样,你不是陌生人,是对我好的人。”   “你是个好姑娘,当然我会对你好,我们大家不都相处得很好吗?你现在经历了不快乐的事情,恰好我们又有机会相处,可是时过境迁,你也许会发现我也就是个普通人,对你好的,你想对好的人,有更多的人,不仅是我。”   “我喜欢你就会一直喜欢下去,我不怕寂寞,我不会变心的!”   “那你想没想过我会不会忍不住寂寞交女朋友?”   乔远峰的这句话像一只带着冷风的箭一下子把余宝笙钉在那里,她失神地看着乔远峰,张了半天嘴才找到几个字:“你会吗?”   “这是假设,但是不表明不存在这种情况。”乔远峰避开余宝笙悲伤的眼睛,她的眼睛乌溜溜的总会让人想沉下去。   “你有女朋友吗?”乔远峰的问题仿佛启开了世界的另一角,让余宝笙知道除了她自己的感情外,这件事情里乔远峰的感情她想当然地认为也是喜欢她的,可是她从没有确认过。   “有过。”乔远峰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余宝笙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晚上鼓足的勇气被乔远峰这个两个字的回答击成齑粉,果然她对他一点儿都不了解,她都不知道他有过女朋友,她就以为乔远峰干干净净一个人站着那里等着她来,然后喜欢她,让她爱上她,他们在一起,果然,她的世界太小,小的太自私,生硬地要把别人绑在自己身上。妈妈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头缓缓地垂在胸前,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铺着油布的地面上,汪成一小滩水,“对不起,是我自以为是了,乔帮主。”   “小丫头,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只是举个例子,就像是我们都没有办法说清楚未来,尽管我比你大,一样有对以后的不可预知。”   余宝笙慢慢地撑起身体要起来,她再小再傻也明白乔远峰是在拒绝她了,几次拒绝了她,却因为腿麻再次摔倒在地上。乔远峰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胳膊,余宝笙却整个身体向他倒过来,略略挣扎两个人便同时倒在地上的榻榻米上,乔远峰护着余宝笙避免自己压到她,可是挣扎中两片软软的唇便贴到他的嘴上。乔远峰大脑里轰地一声像着了一团焰火,神智在短暂的几秒内麻木不动。反应过来后使劲推开身上的人,结果又碰到两团柔软,乔远峰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手上的触感让脸烧起来。余宝笙人小个子却不小,乔远峰把手长脚长的余宝笙控在怀里颇费了番工夫,最终翻身压住她乱动的身体。双手抓住两条细细的胳膊用力撑开她让两个人保持一定距离,然后低低地呵斥:“余宝笙,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仰躺在榻榻米上的余宝笙一样着火似的脸染得扯乱的领口处露出的皮肤都是浅浅的粉,乔远峰闭了闭眼睛,让清明赶快回到大脑。余宝笙想动,他却更加用劲地钳住她,腿也用力压着她的腿,余宝笙动不得哭起来,眼泪很快顺着眼角横淌下去,流到耳朵里又淌到床单上,余宝笙哑着嗓子边哭边喊“我不动了,不动了,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乔远峰松开余宝笙的手,看她没有再乱来的意思才把身体撤开,这才发现余宝笙身上的睡衣在挣扎中被半卷到腰上,两条修长白皙的腿毫无遮掩地衬在蓝色的床单上有说不出的诱惑,就在他直直地盯着看的时候,余宝笙爬起来手忙脚乱把睡衣铺展跑出房间,然后隔壁一声巨响,再无动静。   第二天早晨不等乔远峰去敲门,余宝笙已经把收拾好的行李都拖到了门口,身上还是套着来时候穿的运动服,脸色苍白。桌上摆着早饭,早饭很简单,稀饭、馒头、咸菜、煎鸡蛋,乔远峰居然没听到余宝笙起床做饭的声音。   “我吃过了,你吃吧。”余宝笙低头说话,然后转身去出去。   一帮人几辆车把余宝笙送到机场,上飞机前大家嘻嘻哈哈要和余宝笙拥抱,有人说其实吻别最好,又说估计这里头只有乔远峰可以实践一下,其他人就抱抱吧。余宝笙红着脸挨个和大家拥抱,走到乔远峰跟前的时候踌躇着不知该以什么样儿的方式道再见,如果没有昨天晚上的事情,也许她会把他抱得特别紧,甚至还会哭,可现在是她把事情搞砸了。这样的尴尬看在别人眼里却是别有深意的,都起哄似的笑。最后还是乔远峰大方伸出胳膊对着余宝笙说:“别难过了,小丫头,来跟乔帮主道个别吧。”余宝笙机械地往前几步就被抱住,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她觉得乔远峰的手臂收得越来越紧,紧到要把她箍进身体里似的,让人忍不住产生一种被珍惜很留恋的幻觉,余宝笙灰色的心有一刻犹疑想要挣扎看看乔远峰的脸,就在懵懂之际,拥抱突然毫无预兆地结束。余宝笙抬头看见乔远峰神色如常地伸手拍拍她的肩,像惯常那样笑着说:“小丫头,记住,回家要好好的。”   余宝笙挥手告别一个月前认识的这帮朋友,过安检口后走几步带着满心的钝痛猛然回头想再看一眼乔远峰的背影,赫然发现没有多少人的大厅里,只剩乔远峰一个人双手插裤兜望着她的方向,对于她的回头乔远峰似乎也没想到,被逮个正着,窘迫之后立刻恢复了洒脱的笑容,冲她挥手,用嘴型发出“小丫头,多保重!”   如果没有最后那个孤独的身影也许余宝笙不会再留一丝幻想,就是因为最后一眼的遭遇,余宝笙又在心底升腾一起一股执著的欲望,抱定了主意让他记着她,一封一封的写信,可是也就是这样幼稚固执的想法最终换来几十封查无此人和多少年的音讯皆无,摧毁了少女余宝笙对爱情刚萌发的幼芽。就像是刚长出来的新芽遭遇冰雹,再也开不出花朵。   第十七章   何轻轻看着余宝笙醉眼迷离,也泪眼迷离,她无意探听她的隐私,主持了一年多的情感节目,最让人闹心的永远是爱情,而最悲伤的无非就是那么些模式,爱和爱不对等,爱和不爱扯成双。   “轻轻,我打算谈一场正正经经的恋爱。不是说,再不相爱,就老了吗。”余宝笙突然坐起身地跟何轻轻碰一下杯。   “是啊,再不相爱,就软了。”何轻轻定定看余宝笙浅笑着把酒喝光,也把头一扬一口见底。   然后两个人爬起来先后去卫生间洗澡,出来后窝到一张床上各自睡觉,第二天一早似乎都忘记了昨晚的难堪与失意。   何轻轻把钥匙放到茶几上,拎着箱子在门口转头,轻轻说道:“宝宝,对自己好一些,爱情里受苦的应该是臭男人,不该是我们。”   余宝笙笑着说:“共勉吧。”   “祝你找个顶级高富帅。”   “祝你成为央视一姐。”   两个人相视而笑,双手击掌,同时发声:“就这么说定了!”   余宝笙还没来得及给宋向宇打电话道歉,就又在医院看到宋向宇,想起上次自己的无礼,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宋向宇,结果倒是宋向宇主动上前打招呼。   “宝笙,下月有个在京校友会,你去参加吗?”   余宝笙向来对同学聚会没什么兴趣,每次是能躲则躲,如果是往常她肯定一口拒绝,不过今天碍着上次迁怒宋向宇的事情,不好意思直接说不,就含含糊糊地说:“到时候看吧,我未必有时间。”   “你又不是国家总理,怎么这么个时间都安排不开?我可听说你从来不参加,人家还是特意让我约你呢,你那脸大概快比灭绝师太都板得厉害了。同学聚会没多难,吃个饭,聊聊天,有没有意思去过再说,周末你不也闲着吗?干嘛把自己搞得那么紧张?”   “你才灭绝师太呢,我不是不知道时间吗,那么远的事情谁说得准?”余宝笙被宋向宇说中心理,有点儿恼。   “你看看,刚说你一句,就立眉毛,挺好看的女孩子不学好。”   “哎,宋向宇,我招你惹你了,看我不顺眼,就别理我,不就是上次我迁怒你了吗,至于堵到这儿数落我?真小心眼儿,行了,行了,我到时候去,省得又驳你面子。”   “扑哧”一声宋向宇就笑了,忍不住拿手拽一下余宝笙的耳边的头发,被余宝笙躲开也不觉得没面子,“余宝笙,你终于肯在我面前露出本来面目了,我还真受不了你待我总像个圣母的样子。”   “你才圣母,我倒不知道现在知书达理不流行了,野蛮女友大行其道。”余宝笙撇撇嘴,的确她在宋向宇面前好像还没这么毛躁过。   “余宝笙,我都习惯你了,以往哪次不是你一副端庄大度的样子噎得我生气不是不生气也不是的?”宋向宇看来心情不错还能提起过去没面子的事情。   “怎么会?不是都是我主动说话的吗?”余宝笙对于自己在谈恋爱过程中的端庄大方明事理还是有自信的。   “是,都是你先和我说话,因为你根本不记得因为吵架我还在生气。”   余宝笙听宋向宇的怨气不禁失笑,“宋向宇,你多大的人了,多久的事情还斤斤计较?”   宋向宇也笑起来,说道:“你看看你当年多蹂躏我,到现在我还一团怨气没处发呢?我看你就是来降我的。”   余宝笙刚还笑着的脸听到后面便僵住,看宋向宇开玩笑的表情,连忙打哈哈道:“瞎说什么呢?跟真的似的。你这么说可对不住你的女朋友。”   “宝笙,都几个月了,你到底考虑过没有,我是真的在重新追求你。”突然间宋向宇一本正经地看住余宝笙说道。   “宋……宋向宇,你别开玩笑……”余宝笙被突如其来的诘问弄得有些失语。   “我没有开玩笑。从几个月前见你我说要重新追求你就不是开玩笑。我觉得这两三个月的时间你应该考虑的差不多了,我想,我们有过一次恋爱,我的人品你的性格,彼此都熟悉清楚,不需要再由摸索考验的过程,如果说上一次我们是校园恋爱,没有多少关于未来的期待,但这次,我希望结果是婚姻。”   余宝笙傻呆呆地望着宋向宇,他的这通表白的确有些出人意料,上次宋向宇提出的重新追求她一度是认为他是在挽回面子,毕竟当年虽是宋校草在气头上提出的分手,但她没说一句挽留争取的话当即表示同意,尽管是她认为自己心态不对不适合继续进行下去恋爱,但于宋向宇来说也是件没面子的事情,所以她只能把宋向宇多年后再遇便打算追求她的事情理解为挽回面子,否则能是什么原因呢?所以虽然宋向宇曾提出那样的要求,但她也没多想过,今天宋向宇又一次提出来,不得不正视。   再次抬起头看着满脸正经之色的宋向宇,要说宋校草还真是没贬值,很多校草无非在校园里闪亮一下,出了社会因为人情世故个人际遇,很多校草归于平庸,身边的就有杨凡。或许还能吸引女孩子,但只有他身边的人知道曾经球打的好歌唱的棒的校园王子与今天只会喝酒谈女人的男人差别有多大。宋向宇很幸运,凭借自己不低的情商发展出一块属于自己的天地,她也听过大家议论外资制药公司,像宋向宇这个级别的大概一年有三四十万不止,有四环里的一套房子,有一辆二十多万的车,虽然比不上那些金领什么的,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北京城里过小康日子,很难得了。忍不住看看头顶的青天,老天爷看来醒着的,她昨天刚想要正经谈次恋爱,今天就有一个男人以婚姻为诺言向她提出交往。   宋向宇看见余宝笙抿着嘴半天不吭声,刚要再说话,却听到余宝笙轻声说道:“宋向宇,我也知道上一次我做得不成功,可能对于爱情,我的情绪里有些灰色的东西,如果我答应你,我也不知道这次能做得怎么样。你说我们彼此了解,我没有那么乐观,毕竟当初只有一年,而那年你也快要毕业,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很少,过了六七年,虽然都是单身,但这种单身不意味着情感没有更多经历。即使没有经历,六七年的时间也足够使一个人在价值观人生观上发生变化。所以重新谈一次恋爱并不比两个陌生人更容易,毕竟在开始的时候,彼此的缺点都已经暴露出来,甚至互相都不想遮掩,我们的问题不会少。”   宋向宇刚才还觉得自己的论点鲜明,论据充分,说动一个人轻而易举,可是被余宝笙一说,不由犯嘀咕,余宝笙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再次谈恋爱,尤其是奔着结婚的目的,所有的举动都是被终极目标牵着的,浪漫总会有所减损。但是转头他又劝自己,婚姻终归是要趋于平静的,不是吗?就在他以为余宝笙再次拒绝的时候,余宝笙却抬手掠一下耳边的碎发,说道:“虽然是这样,但是我想可以试试。”   阳光下余宝笙浅浅地笑着,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因为侧着光,皮肤上的茸毛似乎也染上阳光的金色。宋向宇有些恍神,几秒之后自然地伸手按住余宝笙的肩膀,说:“答应啦?可要努力的。”   余宝笙有些想躲那只手,最终还是镇定地接受,道:“试验阶段,可以退货也可以反悔。我们都有权利。”   “什么叫试验阶段,我还不能算你男朋友?”宋向宇有些不解。   “就算是医院的老病号,来了还得重新抽血化验一遍呢,哪有来了就按住开药动手术的?所以我们虽然是前男友前女友,但是总还得相处一段再说,你对我也太放心了吧。”   宋向宇气结,能这么比喻吗?但看着余宝笙认真的表情,点点头说:“好,就按你说的来,一个月时间,我是不会反悔,就看你吧。”   “两个月,一个月时间太短,我都不够了解你的过往情史的。”余宝笙道,实在她需要长一些时间适应对别人说这是我男朋友。   宋向宇脸一绿,说:“我有那么差吗?”   “我可记得你刚跟我分手,转天就牵了一个女孩子的手跳舞,我舍友都发彩信给我看了。”余宝笙忍不住戏谑。   “原来你也吃醋,早知道我就多纠缠你一段时间,说不定现在早修成正果了。那个女孩子我都忘记是谁了,这个真没法儿交待。”宋向宇倒也不回避,隐隐觉得心里还挺满意余宝笙记着这件事情。   “好了,好了,没时间跟你说了,我还有事。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吃饭吧,就当对上次的事情向你赔不是。”   “这个当然得请,一码是一码。我也得去趟外科大楼,那晚上见,宝笙。”   余宝笙和宋向宇挥手看他走远,又想起刚才的那个决定,不知是对是错,或者说选中了宋向宇开始一次真正的恋爱不知是对是错,可是已经开始了,不是么?那就继续吧。这样想着转头回楼里,却碰见张童鬼头鬼脑地往她身后看。   “师姐,看你刚才笑得花枝乱颤,一点儿都不淑女,看来跟前男友有戏?”   “什么前男友,真难听。”余宝笙就知道张童嘴里吐不出象牙。   “师姐,我听这口气好像有点儿变现任的意思?”   余宝笙心里一惊,这张童真有八卦天赋,不当狗仔队都浪费了,立刻正正神色道:“你天天盯我干什么,你的论文再不写,不能如期毕业,看你怎么办?”   张童立刻作头痛状,说:“别说了,别说了,正为这个烦心出来走走。”突然又诡秘一笑,“师姐,你以为你这样就成功转移话题了吗?错,绝对是暴露。解释就是掩饰,转移就是可疑。呵呵,我看好你哦。”   似乎是老天爷为检验她要开始恋爱的真心似的,晚上和宋向宇在停车场碰面没想到会碰到乔远峰。   宋向宇正和余宝笙商量去哪里吃饭,余宝笙说随便,宋向宇说当初最讨厌你说这两个字了,随便了那么长时间,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余宝笙说你应该知足我的不挑剔,我如果都选牛排、西餐之类的,你确定你支撑得住?宋向宇哈哈大笑说看在现在我们的关系,我就当你是提前替我省钱了。余宝笙瞪他一眼不屑评论,转头往车边走,却愣在原地。   余宝笙看见乔远峰站在宋向宇的车旁边,正开着机车盖鼓捣他那辆不怎么新的日本车。余宝笙愣愣地想,事情就这样凑巧,一夜之间一个决定,一瞬之间一夕百年,就像这一夜她和过去告别,这一天她又和过去牵手。   “乔主任?”余宝笙不知道别人听她的声音怎样,她自己听着干瘪无力。   “余医生?哦,下班了。”乔远峰直起身淡淡笑着回一个招呼,在回身看到宋向宇的时候脸色一瞬间微微一滞。他刚才听见有男女一路说说笑笑走来,这一回头看余宝笙的脸上活泼的表情还留有痕迹,身后的宋向宇与她的距离小于44厘米,乔远峰修过心理学课程,知道那个距离意味着双方的关系明显比一般男女要亲近,心里渐渐地沉下去。   “乔主任,今天您下班早,每次去都见您加班。怎么啦,车子有问题?需要帮忙吗?”宋向宇打招呼。   “啊,不需要,就是加点儿玻璃水。”乔远峰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   “乔主任太低调了,我以为您怎么着都得开辆进口车呢。”宋向宇笑嘻嘻地看着那辆半旧的车子。   “代步而已。”乔远峰把机车盖合上。   “乔主任好不容易早下班一次,我们也不耽误您回家,我和宝笙有事先走了。”宋向宇眼见乔远峰似乎不是很想多聊,便找个理由告别,伸手虚虚扶住余宝笙的肩笑着说道。   乔远峰目光转向见余宝笙一句话不说,也不多言,嘴角扯了扯说:“你们先忙,再见。”   “乔主任,再见。”宋向宇挥手,把副驾的门打开让余宝笙坐进去,然后绕过车头开门坐到驾驶位上。   余宝笙僵硬地向乔远峰点点头,坐到车里目不斜视,似乎偏一些都怕碰到乔远峰探究的目光。想起前一晚两个人熟络的姿态,却怎么也没办法再摆出来。   乔远峰慢慢走到车后把装玻璃水的瓶子放进去,再走到驾驶门边,宋向宇的车已经绝尘而去,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从储物箱里摸出烟盒,拿出一支烟,转瞬间又慢慢地揉碎了攥到手心。   “宝笙,我想到一家新开的粤菜馆,有几味汤熬得不错,清淡滋补。”宋向宇边开车边说,没听见旁边人说话,转头看余宝笙,见她抓着安全带表情严肃。   “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宋向宇腾出右手要摸余宝笙的头,却被避开。   “没有,就是有些累。”余宝笙看看宋向宇横在空中的手,用手指推回去,“专心开车。”   宋向宇无所谓地笑了笑,转而又贴心地说道:“那就更应该去补一补,就这么定了,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一会儿,路上堵,到了我叫你。”   余宝笙感激冲他笑笑,顺势说:“我可真睡了,你不会趁我睡着把我卖了吧?”   “卖你?留着你比卖你更值钱。”宋向宇呵呵笑道。   “胡说八道。”余宝笙嘟囔着闭上眼睛。   恍一闭眼,眼前就出现乔远峰刚才看自己的目光,凉凉的,没有任何表情,想到这些,心里忍不住一痛,她的爱情就这样结束,开始,告别,男主人公始终不知道。   第十八章   宋向宇很适应自己准男友的日子,甚至时而越线表现得更像男朋友。余宝笙对于宋向宇的过界动作起初还警告,多几次之后也就坦然起来,总归她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可想,宋向宇表现也挺好的,无非有些殷勤,但是说实话很满足虚荣心,最重要的是在他面前她可以不用再有陌生人初见面的小心应对,她是什么样儿的人就以什么样儿来让他见识,不用装,也不累。科室里也好像感觉到他俩关系的变化,关于余宝笙的绯闻自动由多个人变成了宋向宇一人,而且善意撮合的居多,无非是看见宋向宇过来,体贴地给他俩留出独处的时间,余宝笙刚开始还不好意思,后来也慢慢习惯,对宋向宇说话也带出来与往日不同的亲近。各种迹象表明余宝笙似乎对自己的感情彻底平静下来,不折腾,不抵触。   消息传得快,秦副院长很快就知道这个女儿有了心仪的对象,她那个层面自然有自己的了解渠道,几个信息可靠的人传话过来后,秦芬特意把余宝笙叫到办公室来谈。说来奇怪,余宝笙和父亲余家鼎的关系一般,因为小时候没和父母在一起生活,长大了又基本独立自主,所以那种父女之间特有的“小情人”、“小棉袄”关系竟然都没有培养出来,余宝笙见余家鼎往往都是客气疏离地叫“爸爸”,然后把事情说一下,最后再把自己的想法和意见说一遍,余家鼎听完可以给意见,可以提出不同的看法,但最后一句总是“宝笙,爸爸的意见你可以参考,但是大主意你自己定,只要不离谱就行”。   秦芬曾对他们这种所谓朋友似的父女关系起初还好奇,几次之后直言不讳地说太缺乏亲情,说完这些便心疼余宝笙小小一个女孩子便这样自立,再想想远在异国的儿子,不免唏嘘,然后对余宝笙开始嘘寒问暖、事事操心,倒比余家鼎这个正宗老爸还来得勤快。人总是知恩的,最初余宝笙还不适应这样的关心,除了外公,包括父母没有人这样亲密无间地介入她的生活,但感受到秦芬的一片热忱,也渐渐放开心扉,时间一长,两个人倒真处出了母女之间的亲热来。   余宝笙一边吃着秦芬做的点心,一边应付探询。她丝毫不怀疑秦芬耳目的灵敏度,有陶主任那个大八卦在,怎么可能避开家人呢,所以在秦芬问起宋向宇时,余宝笙点点头。   “嗯,我和他是在相处,也还没到男女朋友阶段,先处处看呗。以前和他谈过一年的朋友,但是那会儿还小嘛,所以也没当回事儿,他人比较傲,可能觉得我不太关心他,我也觉得自己有些懒散,对于校园里那些舞会、春游什么的都没多大兴趣,而他又喜欢那些,所以,后来便分手了。”   “那你后来一直没谈大概也不是因为他的原因吧?”秦芬字斟句酌地问。   “当然不是,就是觉得谈恋爱挺没意思的,一个人也挺好的,再说谁说我没谈过啊,后来在儿童医院实习时候不也谈过吗?秦姨,我可没你们想得那么脆弱。”余宝笙冲秦芬眨眨眼睛,“之所以这次还是选择宋向宇,秦姨,你也知道我很懒嘛,这个人长得不难看,收入不错,人不坏,对我也好,关键我对他知根打底,这不就是你们一直想给我介绍的那种青年才俊吗?虽然在家庭背景上还差了一点点,但是也差不多吧,人家以前也是三甲医院的医生呢。”   “你爸爸说让你自己看着办,可是秦姨不这么想,你也别说秦姨多事,回头草不是不能吃,主要还要看人品,当初分手究竟是年少不懂事,还是因为性格不和,如果不懂事,可以明事理,但是性格不和的话,就要慎重考虑。”   “秦姨,我知道你对我好,我都快三十的人了,心里自然明白,所以才要再相处一段时间然后确定男女朋友的,您放心,如果这段时间他对我不好,我一定毫不怜惜地揣掉他,再找个新的。”   秦芬看着余宝笙夸张的笑容,怎么都觉得这孩子不是特别开心,哪有谈恋爱谈得这么冷静的,就算她和余家鼎这种别人介绍的半路夫妻,起初相处的过程都是甜蜜让人向往的,虽然在一起多聊的是工作,但浓情蜜意也不是没有,就是现在,她也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在第二次婚姻中觅得良伴。可是冷眼看余宝笙一点儿都不像恋爱中的女孩子,虽然父母希望孩子找一个伴儿过日子,但真要是为了搭伴过日子,她秦芬头一个不赞成。   “秦姨放心,我会把进展分阶段报告您的。”余宝笙吃完最后一块点心,“秦姨,您做的点心真好吃,我爸忒有福气,都快老头子一个了,又有口福又有艳福。”余宝笙是真替余家鼎高兴,许晓笙虽然外表温柔贤淑,年轻时却有颗标准的公主心,比余家鼎小六七岁,所以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变成余家鼎事事照顾许晓笙,等余家鼎工作忙起来,许晓笙就只好带女儿吃食堂,在余宝笙记忆里吃妈妈做的饭大概有数的几次。可秦芬却不然,虽然外面是个女强人,在家里却是百分百好妻子,自己有空闲的时候绝对会亲自下厨,煲得一手好汤,做得一手好饭,家里更是料理得温馨亲切,怨不得余家鼎再婚时没有凭着好条件选择年轻女性,而是相中了跟自己没差几岁的秦芬,不能不说秦芬的温柔俘获了余家鼎一颗多年有家无实飘零的心。   秦芬哈哈笑起来,自信地说:“我这手艺传女不传男,就等你结婚传给你了。”   余宝笙故意皱皱眉头,说:“后面的小饭馆什么都解决了,实在不行还可以到您这里蹭饭啊。”   秦芬很认真地摇头道:“女孩子嘛,还应该学些家务料理能力,事业上太能干了,容易为人处世偏硬,做些家政,家居、插花、厨艺,内心不忘女子的本份,性格柔软一些,对女孩子是福气。”   余宝笙默默点头,想想父母大概就是陷入这样的悲剧,母亲当护士长后性格越来越硬,由公主变女王,而父亲则是传统的文人,心里总有红袖添香的雅趣,时间一长,问题变成矛盾,对抗变成冷漠,只能分手。或者父亲始终不是母亲最终的那杯茶,母亲只有碰到那位美籍华人才心甘情愿地放下身段展现自己的温柔,她如今和母亲通个电话,母亲偶尔在中间跟丈夫和孩子说话,声音甜软,一点儿都不像快五十的人。那种骨子里的温柔总会让余宝笙心微酸,她也是她的孩子,可却没有这样好的时光。   闷头想,转身抱住身边的秦芬,眼底热热的,谁也不知道余宝笙心里一直有个坑从未被填满过,渴望被疼爱,渴望被珍惜。   秦芬被余宝笙的动作弄得有点儿讶异,不过也就几秒便反应过来,手臂慢慢放在余宝笙的肩上,轻轻说道:“宝笙,你自己想好了尽管去做,阿姨只是希望你一定不能慢怠自己的感情,对于女人,起码现时代这个国家的女人,幸福很大意义上就是感情婚姻的顺遂。阿姨不想你受苦。”   余宝笙抱着秦芬,头埋在胸前,瓮声瓮气地说:“我知道了。”   从秦芬办公室出来,想起一件事,余宝笙摸出手机给宋向宇打电话,好半天才接起来。   “你最近辞职了?”   “你怎么都知道了,刚辞,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为什么?”   “有一个不错的外资医疗器械公司想让我过去,收入会高一些。”   “你现在不是不错吗?”   “宝笙,我是想让我们以后的生活更好。”   “钱不一定能决定生活的好坏,何况你现在收入已经很不错了。我知道你来现在的公司刚一年。”   “宝笙,你想得太简单,在北京没有足够的钱怎么可以叫生活的好,如果我还在老家医院当医生,会是什么样儿?你想过没有,起码我们不可能再走到一起。宝笙,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放心,我心里有数,别不高兴,晚上我去找你,一起吃饭。”   余宝笙听着宋向宇把电话挂断,站在路边想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要说人的本性怎么会变呢?宋向宇一直就是这样的性格,爱热闹,爱张扬,喜欢众人瞩目,不能忍受平庸。成绩不错,踢球不错,唱歌不错,甚至历任女朋友都是大美女级的,除了自己。余宝笙虽然对宋向宇追求自己到现在都是一个谜,但也没有妄自菲薄,只是在大家的反应里,她绝对是个灰姑娘的角色。宋向宇太出色,余宝笙太一般。   现在想来当年的相遇的确像是灰姑娘被王子捡到水晶鞋。按照宋向宇的说法是,他百年不去一次自习室,结果还落下东西,偏偏余宝笙捡到,如果这不是缘份,那就没有天理了。   关于宋向宇,余宝笙自然知道这位比自己高一届的帅哥师兄,一帮女生粉他,所以看到书本资料上龙飞凤舞的签名后就直接交给同班的男同学转交。没想到两天后校草宋向宇就在女生楼下等她,整个女生楼都轰动了,余宝笙不过也就是样貌清秀、尚可称作漂亮,比起那些姹紫嫣红的班花、系花、校花之类的女孩子,简直是不起眼,但却可让校草在楼下等候,不管原因为何,都足够轰动。   那天,余宝笙刚洗澡回来堵到楼下,发梢还滴着水,看着宋向宇一脸真诚地站在楼前,前后左右窃窃私语的女生男生,突然有种预感这个人是不是来找她的。避开中间的台阶,从侧面进楼,却被宋向宇喊住。余宝笙无可奈何地转头看过来,宋向宇紧走几步说:“谢谢你捡到我的东西。”   余宝笙有些不情愿被众目睽睽地审视,表情淡淡地说:“没什么,你拿到就好,还有什么事吗?”余宝笙轻易不叫人师兄,在她看来“师兄”这两个字是那些迷恋男生的女生表达爱慕的叫法,也是男生找女生套近乎的叫法。   宋向宇似乎很有兴趣地盯着余宝笙,笑吟吟地说:“这位女同学,好像太警惕了,我不过是表达谢意而已。”   余宝笙在他们成为恋人后问过宋向宇为什么喜欢她,宋向宇半真半假地说,就是那天午后的阳光照在余宝笙白皙的脸上,余宝笙因为不好意思而脸色渐渐泛起微红,像小时候书桌上练大字用的石头苹果镇纸,白白红红的,漂亮得总以为是真苹果,所以情不自禁。余宝笙一直不知道宋向宇是胡乱编的还是真的那么想的,反正那天被宋向宇点破后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她不认为宋向宇会对自己有什么企图,不过是不喜欢因为他被大家注目而已,可是自己一脸警惕和厌恶的表情也足以对一个上门表示感谢的人不礼貌。   余宝笙没有太多应对这种谙熟少女心理的校草的经验,所以一问之下竟无话可说,后来还是宋向宇道再见结束尴尬的局面。不过那之后,有很多机会再碰到宋校草,余宝笙因为理亏便不好意思不说话,一来二去,倒也熟悉很多。渐渐地校园里传出来余宝笙暗恋宋向宇的风言风语,余宝笙觉得特别滑稽,难不成每个与宋向宇接触的女生都会被扣一顶暗恋的帽子?正当她为此烦恼的时候,宋向宇却像紫霞的白马王子驾着五彩祥云来拯救她。那是某天下午校园广播照常的点歌时间,这个节目深受大家喜欢,所以几乎人人都在听。余宝笙听到放了一首老歌,Beyongd的《真的喜欢你》,歌曲中间主持人悠悠地读道:“这是XX级宋向宇送给自己暗恋许久的女孩子的。”   虽然广播里没有说女孩子的名字,但足以让大家疯狂,宋校草也会暗恋人?难道不是别人暗恋他吗?于是那些曾经传过的流言霎时被猜测宋向宇的梦中情人所代替。让全校更疯狂的是,宋向宇连着四周占据周四、周五的点歌时间,共放送了八首歌曲,《偏偏喜欢你》、《灰姑娘》、《情书》、《你最珍贵》等等,无一不是让人听得心潮澎湃感慨万分的老情歌,因为都是老歌,还引发了校园广播应听众要求特意编辑一期《流金岁月》播送那些粤语国语黄金时期的歌曲。   余宝笙没有自作多情地认为宋向宇暗恋自己,真心高兴风言风语转了向,她可不愿意当绯闻女主角,而且还是倒贴的那个。   当人们在第五周的周四等着听宋校草的最新动静时,却没了声音,第二天仍然没有,主持人大概也颇为了解大家的心态,特意补充一句说近期没有接到校草任何申请,请大家继续关注其他广播节目。   广播掀起一片热闹的潮声后再不见动静,余宝笙倒是比以往更多地见到宋向宇,食堂、自习室、实验室,余宝笙再迟钝也觉得不太对劲,开始自觉躲避。以她对宋向宇的初初了解,这个人太高调,她实在怕他某天在公众场合下对她有什么突然袭击。   没想到告白来得悄无声息,余宝笙从实验室到宿舍有一段林荫小路,一天忙完解剖一只标本出门后,在路口碰到久未谋面的宋向宇,余宝笙虽然有些不得劲儿,还是上前打过招呼。宋向宇一路默默相陪,在分手的岔路口问余宝笙是否可以做他的女朋友。余宝笙刚放下的心又悬起,她原本已经道过再见,以为今天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   路灯下的宋向宇有些忧郁,正好有自行车风驰电掣地骑过,他伸手一搂让余宝笙避开车子,然后再没撒手,头抵着她的肩,低低地在耳边说:“我喜欢你,如果你也不讨厌我,我们是不是可以交往?”   余宝笙有些傻,这不是宋向宇的风格,她印象里他何曾这样低三下四地说话,跟他认识的这段时间不是不快乐的,他幽默健谈、积极乐观,懂得女孩子的心思,如果真要照顾你,绝对让人体贴舒服。   “我早就注意到你,你不快乐,我喜欢看你的笑容,我想让你快乐。”宋向宇松开手臂却仍把余宝笙固定在两臂间,认真地看着她。余宝笙抬起头看着路灯的光在宋向宇的眼睛里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不知为什么她想到了高原上的星星,想起她心底的伤痕,眼前英俊的男孩子让她恍惚又觉得被呵护的好。她有些中魔似的问出一句:“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想了很久,与其想不如做,所以就做了。”   宋向宇说的很坦诚,余宝笙松口气,她真怕他说一句“你最特别,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这样矫情又蹩脚的理由。   “你如果觉得犯难,可以过几天答复我,但是我会继续。”宋向宇露出平素有些无赖但极具杀伤力的笑容。   余宝笙微微低头,这几年她拒绝过几个或明显或隐晦的追求,也知道私下里有男生叫她“师太”,她不是寂寞,只是孤独得太久觉得有些冷,偌大的城市,只剩她一人,和宋向宇的相处让她生出不少暖意。   “那就试试吧。”余宝笙再次仰起头轻声说道,与其说给宋向宇听,倒不如像是说给自己听。   宋向宇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完全不意外,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拍拍她的头说:“好。”   当宋向宇第二天高调地再次出现在女生楼前时,大家都预感到过去几周的谜底即将揭开。余宝笙镇定地走过去在宋向宇面前站定,然后宋向宇一手搭着她的肩膀,两个人在众人的注目礼中离开,不管后面此起彼伏夹杂各种情绪的惊呼。   第十九章   校园恋情总是美好浪漫开始,却多以分手结尾。宋向宇和余宝笙如此高调地将爱情进行,更显得结局的惨淡和无奈。   无论宋向宇的初衷如何,余宝笙发现当校草的女朋友并不见得是件轻松的事情,总有人做出多种多样的对比,比如余宝笙和宋向宇配不配,余宝笙和宋向宇前任女友比如何,有人八卦地说宋向宇历任女朋友中余宝笙的长相最一般,成绩中等,唯一可称道的是宋向宇的追求攻势,因为宋向宇好像从来没有大费周章地去追求一个女孩子,余宝笙是唯一的例外。这仅有的胜出在别人看来是骄傲和虚荣,在余宝笙却成为最要命的一点,以往上自习安安静静一个人,自从成为宋向宇女朋友之后她的书桌边总或隐或现各色探询的目光,吃饭打水身后也会有指指点点的人。余宝笙莫名其妙地成为女生公敌,有几次在水房,明显被身边的女孩子故意弄湿衣服,还有人就在她吃饭的桌旁大肆地评论学校里几个校草的花边新闻,或者是真不认识,或者是假装不认识,反正肆无忌惮。   两个人的性格差异在相处不久后就显露出来,宋向宇喜热闹,余宝笙偏好独处,在陪宋向宇参加过几次诸如打球、唱歌、聚餐等活动后,余宝笙还是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宋向宇听后有片刻的沉默,然后用不解的目光将余宝笙全身扫一遍后说:“你看着办吧。”   余宝笙多少还是听出来宋向宇有些不高兴,略有歉疚,她没在校园谈过恋爱也知道那些恋人是什么样子,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绑在一起,每天都宿管大妈几次三番催,女孩子们才恋恋不舍地和男朋友分手上楼。但是,余宝笙不想,她对宋向宇的感情还没到那个份儿上,最重要的是,她觉得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   “宋向宇,你也知道我对体育运动不是很有兴趣,再说我的专业课刚开,虽然是本硕连读,但是成绩差的也要被淘汰的,对于我这样不聪明的学生,很有压力的。但是如果你需要我去,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去。”   宋向宇嘿嘿笑了,短促而突兀,更像是冷笑:“我没问题,你也别耽误学习。”   余宝笙不想对这个话题再纠缠下去,也不想思考宋向宇是不是真生气了,所以逃避似地接话道:“等我拿了奖学金请你吃饭,全部花光。”   “我倒是希望你能得奖学金,好歹也能合适一个。”宋向宇依旧笑着说。   余宝笙装傻,假装没听明白宋向宇的讽刺,点点头,“那你就祝福我吧。”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埋下两个人相处的隔阂,宋向宇再没有主动叫余宝笙来看球赛,余宝笙曾经因内疚偷偷去过球场,看到众多学妹有人拿衣服有人拿毛巾有人拿饮料,大名鼎鼎的宋向宇后援团果然不是盖的,余宝笙忽略心里的某种滋味,又悄无声息地离开球场。他们的感情虽然没有像大家预测的那样两三个月就分手,却在此后近一年的时间越来越尴尬无趣,最后的稻草便是宋向宇毕业前的校际篮球比赛,一起吃饭时路过宣传栏宋向宇指着大幅的海报说这场比赛会很激烈。那时余宝笙正忙着实验室,并没有觉得宋向宇是在委婉地向她发出邀请,比赛那天她在北京的未来导师过来,余宝笙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哪还记得看球赛这样的奢侈活动,下午把导师送走后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好是晚餐时间直接奔到食堂吃饭,然后就碰到刚打球回来的宋向宇。所有矛盾积怨一触即发,宋向宇提出分手,尽管她对过去一年的相处也有不舍,但想到一年来她的不称职,宋向宇的隐忍,那就分手吧,他一定是早就忍受不了她,也是她咎由自取,开始就怀着不正确的态度恋爱。   那么时隔五、六年,宋向宇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提出再次交往?难道她是少数让他吃瘪的女的?余宝笙揉揉额角,不想啦,不想啦,反正已经开始啦。   晚上宋向宇很高调地过来接余宝笙去吃饭,余宝笙看着亮闪闪的新车,转头问宋向宇:“你换车啦?”   “怎么样?”宋向宇有些得意洋洋。   “你原来那辆还好啊,怎么说换就换了。”余宝笙记得宋向宇到北京也就一年多时间。   “那是当时刚来买的二手车,要说也不差,不过这个才是真正的新车,我是她第一个主人。”宋向宇有些遗憾地回忆前辆车。   余宝笙抬头看看他,心里忍不住恶趣味,难道你能保证你找过的女朋友都是历史清白,没有被人染指过的?   “看来新公司不错啊。”   “一家日本医疗器械公司。你也知道,卖器械比卖药赚钱,我以前是干外科的,懂这个。”   “你当初放弃医生这个职业难过吗?”   “当然难过,但是我更不喜欢现在的医疗体制,大到承担风险不说,小到主治医生替赖账病人垫付费用,这和以前的理想差距太大。”宋向宇少见地皱起眉头,“但是我没有后悔过,与过去相比,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余宝笙没有说话,她也许也抱怨过这个职业,但是却从未想过放弃,她佩服宋向宇的勇气,却不敢苟同他的看法。   “这家医疗器械公司在业界很有名,才到中国开拓市场,公司目前不多,主要有一个人过来,北京这边,或者是中国这面由我配合接洽。所以我现在怎么也得换辆好车,出门做生意怎么也得讲面子。呶,这是我的新名片。”   余宝笙本来没有兴趣,但是看到宋向宇口如悬河、志得意满,便伸手拿来看看,只见上面写着松茂株式会社中国代表处市场负责人。嘴角弯了弯递还给宋向宇,“恭喜你了。”   这一晚几乎都是宋向宇在说,余宝笙除了吃就是听,偶尔应答几句,几日来休息不足的后果反应如潮而至,困意几乎挡都挡不住。   “下月同学聚会,我开这辆车载你去,不丢脸吧?”宋向宇伸手过去戳戳余宝笙的额头,余宝笙在困意中拍开他的手,说道:“我没想那么多,什么车不是坐啊。”   宋向宇不满地哼一声,“话是这么说,可是真到那时候大家都西装革履地开宝马奔驰,我那辆二手帕萨特怎么出得了手?你没想法,我也有想法。”   余宝笙不赞成地挥挥手,说:“攀比那个做什么,混得好坏自己清楚不就好了吗,我每天扛着不写论文,不评职称,不也过得很好?”   “你当然不需要,你……算了,不说了,男人的世界你不懂,社会上没有门面是万万不能的。我是工作以后才明白,大学时候那些足球唱歌什么的,也就是哄哄女孩子,真的到了社会,没有关系,没有人脉,寸步难行。”   “真不知道你那些女朋友听了这话什么反应?”余宝笙不能说宋向宇说的错,可是让她全盘接受却总觉得哪里又错了。   “嗨,你可别跟我说女孩子不喜欢物质,她们不过是打着寻找真爱的名义追逐着虚荣的生活。”   “连校草都要用物质去俘虏女孩子,那其他人岂不直接自宫?”余宝笙看着宋向宇一向笑容可掬的脸有些异样地变形忍不住叹气。   “无非是物质标准的高低而已。”   “你就是想说每个人价码不一样呗,有的人掏得起,有的人掏不起。”余宝笙有些气愤,过去的宋向宇再务实也绝不至于说出这种话,“你看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宝笙,你还像以前一样,能聪明地看明白却装聋作哑不愿意面对现实。”   “这是现实吗?如果现实就是这样厚黑,我还真不想面对。”   “如果需要,也未尝不可。”宋向宇突然改变脸色笑呵呵地站起身,一把拉住余宝笙的胳膊,“看你都困成什么样儿了,还跟我辩,多没营养的话题,买新车不是好事吗,这也能争起来?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口才?”   “我才没有和你辩,不过是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而已。”余宝笙分明看到宋向宇刚才一秒钟灰了的脸色,但转瞬间又满面笑容,心里满是困惑。   “辩也没问题,我又不会跟你生气,你呀,就是小丫头一个。”   余宝笙其实还有满肚子的疑问想问,却再无兴致继续下去,她以前只知道宋向宇高调张扬,她却喜静,今天看他们不一致的岂止是这些?他有他的处世观,她也有自己的,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几乎是背道而驰,他看到黑,便要将自己涂抹黑了去钻进去如鱼得水,她呢,看到黑,却想使劲将自己身边的漆黑擦亮,最不济也要让自己干干净净。   回程的路上两个人无话,余宝笙是懒得说,宋向宇也沉默,不像往日那样风趣可喜,车到小区门口,余宝笙低头解安全带又回身拿放在后座的手提电脑,正要开门下车,宋向宇却出其不意地伸手摸到她的脸,余宝笙心里一惊想躲却没躲开,宋向宇凑过头在她的脸上轻轻一碰后才松手。余宝笙的脸迅速变红,这个出其不意的吻让她一时不知如何表达该有的情绪,如果反抗,似乎有些刻意矫情,毕竟当初一年的相处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行为,如果不反抗,心底又有些迷茫,她不是要这么快重新接受他,眼前的宋向宇与多年前的已经变幻着不是一个人了。   “这段时间可能会很忙,总公司派来的人最近会过来督战中国区市场的拓展,我估计无暇□来医院,有时间我会尽量来陪你。”宋向宇的声线低沉笃定,却又是少有的温柔。   余宝笙抚着脸急急下车,在别人看来她似乎是一个深陷情网的女人,面孔红红,双眼含羞,低头无语,动作慌乱,在男朋友体贴的车灯打出的灯柱下一路踉跄走回小区。   刚才她最终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心里却明白地知道这一吻大概已经把她的所谓恋爱试用期提前结束,今晚两个人的相处其实并不如这个短暂的吻甜蜜,反而显出一些违和的感觉,她明明觉得两个人关于入世的讨论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她甚至对之后的相处生出一丝气馁,相信宋向宇也有感觉,可是他却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依然坚持。可是他坚持什么呢?   余宝笙拖着困倦的身体转头走进小区,其实她是有些头痛,本来想简单和宋向宇吃餐饭就可以,没想到硬撑着到现在。余宝笙不无悲哀地想,吃回头草的弊端看来又多一个,都没有兴奋劲儿抵消作息不规律的痛苦,如果是陌生的情人,大概无论遮掩,抑或是遮丑,总会对约会保持旺盛的精力吧。   一个人影慢慢从树影下走出来。小区路灯下的人颀长挺拔,拖在地上的身影却更显得难言的孤独。   第二十章   余宝笙停下脚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见乔远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自从那日在车场三个人巧遇后,他们几乎没有再正式地见过面,余宝笙是刻意躲避,即使在心底做过祭悼,但是有些情绪总还是怕控制不住冲出来,既然她已经决定放弃,已经重新开始,于己于人,都不该再放任情绪。只是很奇怪,一旦她开始躲避,两个人的交集便少得可怜,只有那么一两次远远地看见,没等碰面两个人中的一人已经拐向边上的路去往另一处方向,不一定是刻意,却更是让人感慨的命运的设定。余宝笙曾经想过,老天爷就是喜欢捉弄人,此前半年多她生活平静丝毫不知乔远峰已经和她在一个医院,当她心思纷乱时,这个半年多没见过一面的人却屡屡相遇,而当她放弃,两个人又如同陌生人一样几乎再不碰面,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心魔,心魔在,那人便在,心魔隐,那人便隐。   乔远峰在余宝笙面前大概半米的距离站定,看着余宝笙慢慢抬头,两个人目光相碰的一瞬,他却将目光投向她的身后,似乎还能看见宋向宇的尾灯在街角隐隐消失的灯光。   余宝笙脸上更热,不知道刚才在车里的情形乔远峰看到没有,乔远峰那辆新车没有贴车膜,余宝笙只求天黑不要看得太清楚,至于为什么担心被看到,她已经没有余力思考这些。乔远峰出现得突然,心里莫名其妙地乱,等半天不见对方说话,忍不住问道:“找我有事?”   乔远峰的目光再转回来,插在裤兜的右手伸出来,似乎狠下了决心才展开手心紧攥的东西。再抬起左手,把有些揉皱的东西展开,是一封信。   看着上面略显潦草的笔迹,余宝笙的大脑嗡地一声响,她怎么会不记得那封信?邮票是特意挑选的,信封用了一个收藏的六一儿童节纪念封,记得清清楚楚,上面有绿草地,有小孩子,有风筝,有旋转木马,要多欢乐有多欢乐,衬得她当时的心情像沙漠一样荒凉。曾经寄托了最后的希望,或者也曾经是最后的绝望,没有意料之中的退信,也没有意外的惊喜,可是时隔四、五年,这封信却诡异地拿在乔远峰的手里。   “没想到这么长时间都还能见到这封信,我一直以为已经丢了。”灯光不是很亮,余宝笙微微眯着眼睛看了眼前的信封半天,眼眶干涩,拼命眨动才能转动,情绪一时无法掩饰。   “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你,我只是……只是……这封信是今天别人转交我的,现在才看到……对不起。”   余宝笙渐渐接受了眼前的现实,的确是乔远峰拿着一封旧信站在她的眼前。有些事情不能假想,比如她想过乔帮主拿着信找她,却没想过乔远峰出现在此时此刻,就在刚才,她似乎刚以一个贴面的吻接受一个男人在一起的盟约,不出五分钟,另一个男人拿着她当年发出的盟约来找她,此刻,她动一点心思都是对刚定下的盟约的背叛。   “没什么,你也不是故意不收的,反正也过去好多年了。”余宝笙心里在这一瞬转了千百个念头,身体也微动避开正面的灯光,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面部表情是什么,可是却不想让乔远峰看见一丝,这场爱恋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既然以前没有牵扯到别人,那就安静地让他离开。   “或许,我不该来找你,但是,我还是想确认一些事情。当初……对不起,我没有跟你说过我的事情。你离开一个星期后,我也回到北京,之后一个多月后去了日本。”乔远峰烦躁地扒扒头发,他们回头八、九年前的事情,已经像隔着一个世纪。   “也就是好几年前的一封信,乔主任,你真的别多想。”余宝笙心里缩成一块冰,当初的乔远峰果然是当她陌生人,她的确不知道曾经的乔远峰为什么会在西藏,有无兄弟姐妹、父母高堂在否,当年的她只道乔远峰对自己好,所以就忽略这些,其实之后也想过,当初她的所有事情也都是自己主动说的,乔远峰似乎真的没有主动问过一句关于她的事情,就连她父亲的电话大概也是不得已才记下来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乔远峰似乎从那句乔主任听出余宝笙的心思,拒绝之意明显,急急打断余宝笙后面还想说的话,“本来我想走了,刚才,不过,既然见面了,我可以和你聊一会儿吗?”   余宝笙很想就此逃走,可脚步却挪不动,只能佯装镇定转头问:“聊什么?”她不想要什么道歉,那些曾经难过的无望的又怎么会是几年后一句道歉可以安慰的,再说这一切也其实与乔远峰无关不是吗?当初他作为一个陌生人给她的已经很多。   “小丫头,这里面说的都是真的吗?还有那二十九封信。”乔远峰说得迟疑,这样的问题多少有些滑稽,尤其是刚才看到车里的一幕,即使光线不好他也足够可以通过突然拥在一起的身影猜测出发生了什么。   “什么真的?是表白,还是信件?”虽然声音还是平静,但余宝笙突然愤怒起来,仿佛被人追杀,千辛万苦,千躲万躲,还是被人找到,然后在心口插上一刀,如果以前她只会哭着看血慢慢留干,可如今她长大了,吃一堑总要长一智,躲不过就迎面来战吧。   “我没有其他意思,小丫头,我们说话可以不这样剑拔弩张的,像以前,或者……”乔远峰的眉峰扬起来,眼前的余宝笙不是他记忆里的,娇憨俏皮,也不是他之前接触的,客气有礼,眼前的她仿佛一只刺猬被人扎中要害,嘶叫着随时要发出攻击。   “是吗?我们原本也可以不这样对话的。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乔主任,您这么晚了跟我到底要说什么?如果说这封信打扰到您,我向您道歉。至于那二十九封或者十九封信,我也记不大清楚多少封,很不好意思,当年没有收到您的回信,我早已经都收拾地扔掉了,就像信里说的,都烧了。如果不麻烦的话,这一封我可以跟您要回来吗,反正也没有任何意义,您不必将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的执念太当回事儿。至于其他您想知道的,对不起,我不记得,或者根本就没有其他。我刚和男朋友约会完,确实累了,您看……”余宝笙伸出手就要去拿那封信,却被乔远峰躲开。   “既然没有什么要说的,那我也不耽误了,余医生,我们之间没有仇恨,我也不希望今天的事情影响到日后工作上的交往。既然你已经有了男朋友,请尽可放心,我绝不会多事,这封信是写给我的,原则上所有权是我的,我想还是我来保存的好,别担心,它不会再在任何场合出现,如果你不记得,则所有人都不会知道。”乔远峰将那封信小心地对折重新揣到衣兜里,并不等余宝笙的反对或同意。当一切都整理好,乔远峰的脸上平静得似乎今天晚上的惊喜痛苦失落、所有的百味杂陈都不曾存在过,慢慢地俊朗的面孔浮现出一个真诚却又疏离的微笑,“我想如果当年收到这封信,对我来说应该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只是很遗憾。余医生,晚安。”说罢不再做任何停留从余宝笙身边走过。   努力不回头看乔远峰的身影,余宝笙知道至此自己再无理由再无空间怀念过去,今天乔远峰的出现和离去把久远的过去从苍茫的时空里硬生生地扯过来,然后让那些画面悉数在眼前闪过,再逼迫自己快速地用Delete键毫不留情地删掉。在与乔远峰失去联系的时间,过去是她中的毒瘾,一面给她痛苦的回忆,可是当身边温暖渐失,又忍不住偷偷用怀念乔远峰的爱护来治愈冰凉的内心。甚至在重新见到乔远峰后,余宝笙自欺欺人地定义那个慰藉自己温暖的乔帮主与眼前的人不重合。可是,现在乔远峰知道了她当年的心思,她不能再任性地把现在的自己也放到绝望卑微的地步,对过去除了尘封,别无选择。就像是碰巧发现有一间无人看管的漂亮花园,主人一直没出现,所以可以时不三五地悄悄进去游玩,可是有一天主人回来了,无论再怎么喜欢不舍,但是除了忘记有这么一处所在,别无他法,否则就有显而易见的危险。   明明是夏日的夜,可那擦肩而过的凉风却没有一点儿凉爽,甚至感觉到一丝寒意。余宝笙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忍不住用手按住胸口,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乔远峰的话,也真真切切地在心里荡起涟漪,也明白那样的幸运如果真的降临到当年的余宝笙身上,该有多幸福,只是这样的幸运不曾属于那个当年一直努力最懂事、一直努力去争取的小女孩,也不再是今天拒绝过去的余宝笙可以得到的。往事不可追,的确很遗憾。   到家没一会儿,宋向宇发来短信说自己也已到家,让余宝笙早点儿休息,明天早晨他可以空出半天来和她一起吃个早饭,送她到单位,然后到机场接总部派来的人。余宝笙盯着短信呆呆地看半天,如果换做平日,或者如果今天没有遇到乔远峰,她会选择当只鸵鸟避开前一晚亲密后晴天白日下的尴尬,可是这一切来得太急、太快,心情起伏得太凶太猛,她不得已以这种休克疗法断绝自己对过去的一切怀念和眷恋,最后短信发送出一个“好”字,将两个人的盟约再加固一道壁垒,也将过去的盟约彻底摧毁。   第二十一章   乔远峰打一辆出租车直接叫司机送他到自己在城东买的公寓,今天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面对任何人的关心和猜测,只想独处。   乔远峰今天很意外地得到那封信,在他刚看到信封上的字迹、地址和邮戳时,一瞬间不知身处何处。   从当年离开西藏,那个神秘的高原就从他的人生中退出去,有不羁的放纵,有落拓的青春,但是真的是个梦,就如同那里的蓝天白云雪山,他记得清清楚楚,却不可能再进入的梦。所以一别近十年,与那里再无联系。可是余宝笙的出现,仿佛预示着什么,那些久远的一幕又渐渐地展开在眼前。昨天他接治一个病人,是个小孩子,黝黑的脸颊上透着不正常的红色,嘴唇微微的紫,正是先心病儿童的特征。病人家属在见到乔远峰时有些微地迟疑,低头看他的胸牌后大叫“老乔,是你啊!”   乔远峰也看着对方眼熟,待对方拍他的肩膀后凭着学医人不错的记忆力犹豫地说:“老王?”   对方果然兴高采烈地抓住他的肩大力晃起来,惊喜地喊:“怎么能想到是你?你这家伙……多少年怎么就没音信呢?我就想这次来北京能不能找到你,果然,果然……”话说到最后一个大男人也不禁哽咽起来。   乔远峰亦是感慨万分,老王是青海人,比他早几年到西藏,因为喜欢旅游颇有共同语言,之后又一起做网上旅行社,在他离开西藏之前,两个人把旅行社转卖他人,乔远峰回北京去日本,老王则说看机缘再干些什么。他们都是随性之人,就以“老乔”“老王”相称,在一起并不多说自己的背景过去,在一地相遇认为缘分已足够,山高水长有缘再叙,不留地址只道再见。再说当时乔远峰也的确是前途未定,两人便也分开便分开,不扯儿女情长。   乔远峰看一眼病床上的孩子,疑惑地问:“是你的孩子?”看老王一脸风霜和黑黢黢的脸,明显是高原日照充足的结果,看来他果然留在了西藏。   老王脸色一沉,压低声音说:“不是,但是差不多,他父母把这孩子托付给了我,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钱到北京。在西藏先心病儿童有好多,我现在工作的基金会就是做这个的,尽可能地帮助藏民治病,挽救孩子。”   “这会儿病情控制得还行,术后应该没有问题。我很佩服你一直留在那里,不改侠客本色,行侠仗义。”乔远峰望着老王黝黑粗糙的脸庞,眉眼依稀是往日模样,但改变很大,当年还是个激情四溢的小伙子,现在从外表看已经像是个稳健成熟的中年人了。   “没办法,没你那本事,也就能干这些跑跑逛逛的事情。我刚才还听人家说主刀的大夫是个从日本回来的专家,想不到居然是你。你小子也让人出人意料啊。原本以为找你会很困难,没成想第二天就见到,看来是佛祖让我们再叙前缘。”老王在西藏待了这么多年头,说话俨然是信教的藏民一样。   老王是行动派,当下就要约乔远峰晚上一起吃饭,乔远峰晚上有手术,就推到第二天。只是没想到令人惊喜的不仅有故人相见,还有一封故纸传情。   两个三十多岁男人的久别重逢,早已把当年的随性洒脱扔到一边儿去,老王絮絮叨叨地讲以前的事情,讲现在的事情,然后又把乔远峰问个仔细,这才感慨说:“兄弟,我老了,想起来以前的事情都恨不得再回头把那些年轻易丢掉的东西一样一样捡回来揣好了,你说,当年我们的旅行社那会儿多好,一帮年轻人意气风发,要不是你要走,我们的旅行社估计也做大了。那时候天南海北的人,都快乐,现在,好像到了尝苦味的时间,比如我现在这个基金会,就是专门服务先心儿童的,你看着那些花儿一样的孩子不能动不能跳,真是揪心。还是年轻好,没有病痛,没有愁苦,只有不羁和纵情。”   乔远峰慢慢地抿一口酒,这酒没有当年青稞酒的醇和粗,但一样辛辣粗噶,他怎么不记得,那个时候虽然在情绪上有些让人伤感不忿的事情,但是却是最逍遥的时光。   “老王,你也找到姑娘拿鞭子抽你了吧。”当初老王开玩笑说要找一个姑娘用皮鞭天天不断轻轻抽打在他身上。   “找是找到了,不过现在可不温柔了,嗓门一里外都听得见。”说完老王哈哈大笑。突然间,又似乎想到什么,低头在皮包里翻出一本书,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里面夹的一封信递给乔远峰,“这封信给你,四、五年前寄到咱们以前公司地址的,正好我去那里办事看到的,他们说以前也有寄过来的都被打印查无此人退回去了。我想着不定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就留下来,没办法,说是可能以后永远不见,但我还是忘不了你这个兄弟,留着信也是一种怀念。这回来北京也带在身上想着可能有机会,没想到还真找着主了。”   信封虽然被老王保护得不错,但也显出年长的旧痕迹,四、五年前?他早已在日本五、六年,习惯了那里的生活,也跟所有的当地人一样学习、上班、下班,实在想不出谁会给他寄信。乔远峰疑惑地伸手取信,寄信人的地址是北京。带着几分猜测和不解撕开信口取出信纸,只粗粗一扫,便看到下面的署名“余宝笙”。像是被一记猛拳砸中,乔远峰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个名字曾经在很久很久以前依然记得他,给他写信,他却到如今才拿到信笺。   老王见乔远峰脸色发白,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当下也不避忌讳地探头过来看是谁写的,当看到“余宝笙”三个字时候,也是一愣,他怎么会不记得那个童花头娃娃脸的小姑娘,几乎掀起他们散场前最后的狂欢。老王认真看了看乔远峰依然有些呆滞的脸,非常惋惜地说:“原来是那个小姑娘啊,老乔,那姑娘当年喜欢你吧?你看看,隔了好几年人家还给你写信,只可惜啊……”   乔远峰抽抽嘴角,从震动中醒悟过来,把手里的信折好揣起来才掩饰地笑笑,却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接话。   老王了然地看他一眼喝口酒,道:“那小姑娘不错,你也喜欢吧,是不是当时觉得自己也不知是个啥情况,人家孩子又小,所以就没敢言语?我们都看出来啦,你瞧你护着那姑娘的样子,就像老母鸡护着小鸡雏,生怕什么闪失,我们一问,你还说是被人家爸爸托付的,我看你倒是挺像她爸爸的。”   乔远峰沉沉地低着头,思绪飞到久远的高原上,小丫头初次见面的嚎啕大哭,偷喝酒后酡红的睡颜,高兴时的神气活现,情绪不好时的委屈沉默,他居然都记得,他甚至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起初的厌烦,之后的心疼,直到心里暗暗的喜欢。渐渐地当初多姿多彩小丫头的脸幻化成余宝笙的脸,说实话,变化不是很大,多不过是团团的圆脸变成小小的尖脸,变得比以前漂亮,他一眼就认出,可是那脸上的表情却是他陌生的,矜持内敛,恰到好处的亲切,而以前的喝酒、大哭、神气、委屈,他再无机会见识。   “她还是小孩子,你忘了?她叫你都是叫王叔叔的。”乔远峰想起来余宝笙对他们的称呼,真是各具特色,一帮人被一个小姑娘搞得哭笑不得。   “嗨,不说这个我还真忘了。觉得我面相老叫我叔叔,可叫你就是乔帮主。乔帮主是谁啊,金庸小说里的大英雄啊,‘虽千万人我往矣’的大英雄,称呼都不一样,一看就有私心。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左一声乔帮主,右一声乔帮主的,我都羡慕有这么个好妹子了。虽然你不让乱开玩笑,但是当年我们背后都称呼你俩小俩口。只可惜造化弄人,你去了日本杳无音信,那小丫头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老王满脸遗憾伤感。   乔远峰再喝口酒遮掩自己早已风起云涌的内心,他没有跟老王说余宝笙现在就在同一所医院,说什么,说他们虽然成为同事,却生分地要把以前那点儿熟络都埋在地下。   打车把老王送到医院附近的招待所,司机问他还要去哪儿,乔远峰捏着口袋里的信,想也不想地报了一个地址,直觉里寄信人的地址该是余宝笙的住址。车停在小区门口,乔远峰却犹豫了,这样找过来又能做什么,是确认这封信,还是确认那个人?师傅等得有些不耐烦,问还要不要走,乔远峰赶紧付费下车,慢慢踱进去,看看信封的地址,某栋楼某个单元某个窗户,或许就是他要找的人,可是真的找到人,他该说什么,说对不起?说过去?答案在心头一片模糊。   当年他也讶异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么个小丫头,仅仅十几二十天的时间,此之前他不相信有一见钟情的事情。后来每每想起这些他宁愿把那种莫名其妙生出来的喜欢归因于同病相怜。   起初的确当余宝笙是个小孩子,一个大学毕业的人看一个高中生可不就是成年人看孩子的眼光,乳臭未干、幼稚有趣,可是有一天他深夜上网出来找水喝撞见她穿着睡衣迷迷糊糊从房间里出来上厕所的时候,作为一个看过很多人体的医科学生来说,很容易地辨认出小丫头正蓬勃生长的胸部没有穿胸衣,乔远峰觉得自己的脸刷地就红了,窘迫地打个招呼甚至连水都忘记拿又回到自己的房间。第二天小丫头大概都不记得发生什么,他却在看到她时尴尬地咳嗽几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那天之后,娃娃脸的余宝笙突然在他的眼里变了样,鸟儿一样细瘦的腿套在牛仔裤里修长笔直,合身的衬衫罩在身上也显出几分婀娜的味道,受委屈不说话看着他时,一双杏眼水雾氤氲,因为整天往外跑圆脸略有些瘦,也显出娇柔可怜的尖尖下巴,她的每一处都牵扯着他的目光和神经,说不出原因,看她笑,心里就暖暖的,看她难受,心头也会疼。直到某天晚上他做梦梦见与余宝笙亲吻相拥,醒来后发现身体某个部位又硬又痛,才惊觉自己太过分,他明知道这种春梦在医学行为上很好解释、最平常不过,但对着余宝笙无邪的娃娃脸,他觉得自己太卑鄙。虽然在离开的前夜断然拒绝了余宝笙,但那种情绪一直在心底的某处存留,在日本他也会不经意想起,嘴角带笑,不可否认,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他也曾经想过小丫头和父母到底最后怎么样了,大概也慢慢习惯彼此的分离,她独立自主完全可以照顾得了自己。他劝过她,父母虽然分开,但是对她的爱不会减灭,当时小丫头只是嘴角一撇,他当她是置气。可是今天这封信,他才知道在那颗小小的心里很早就存了绝望和沮丧,却拼命开出笑容的花朵,如果与余宝笙再见面,他有些反感她的端庄有礼,可是知道这最深处的原因,许久未疼过的心又开始疼,原来他心里最珍藏的一朵花并不快乐,原来她的不快乐曾经只愿意给他看,原来他可以放手她的幸福,却见不得她流的眼泪。   只是这一切都终结于刚才的一幕,他在她的楼前踟蹰徘徊,一辆车疾驶过来在前方停下,他不过是无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车辆,却看见驾驶座上的男士突然倾身向旁边的人靠过去,两人的面贴到一切,乔远峰礼貌地将目光避开,只没想到车上下来的竟然是余宝笙。   乔远峰看着余宝笙脚步不稳地走过来,觉得自己此前沸腾的心像被立时烧成灰烬一样,温度慢慢散失。   第22章   第二天一大早果然宋向宇已经等在楼下,余宝笙硬着头皮上车打个招呼正襟危坐,宋向宇看她目不斜视,扑哧一笑,见余宝笙耳根微红,才道:“有那么紧张吗?我现在只想吃早饭。”   余宝笙被点破心思,不好意思和尴尬立刻被恼羞成怒代替,回头瞪宋向宇一眼:“无耻。”   宋向宇哈哈笑着发动车子,边开车边说:“吃中式早餐还是西式的?”   余宝笙骂完宋向宇又觉得无聊,这打情骂俏一点儿都不适合她,片刻后懒懒地接话道:“中餐吧。”   车停到一家老字号的店铺前,宋向宇油条烧饼豆腐脑茶鸡蛋小米粥豆浆点一大桌,额外又嘱咐打包一份豆浆油条。余宝笙随口问:“你这是连午饭也要留出份的吗?”   宋向宇看一眼手边的东西,默一下,说:“给同事带的。”   余宝笙不再继续问慢悠悠地把烧饼放嘴里咬一口,宋向宇在撒谎吧,他现在哪有什么同事,公司不就他一个人吗,如果没猜错应该是买给那位总部空降兵的,心里笑,空降兵估计是位女的,如果是男的谁受得了这种婆婆妈妈的贴心?宋向宇做这手应该没有问题,他若温柔,女孩子基本没有抵抗力。   到了医院门口,进出的车辆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余宝笙提前下车,宋向宇特意下车把早晨没吃完的麻酱烧饼拿下来递给她,说:“这个是给陶主任的,我记得他喜欢吃。”   余宝笙挑眉看他道:“你居然把剩下的送人?”   “我是替你做人情,顺手的事情,又不用刻意。”宋向宇敲她一下脑袋,“以你和陶主任的关系当然不需要什么,但是这可是老字号的麻酱烧饼,老头子绝对不会挑,别多想,不过是资源被更好地利用而已。”   余宝笙接过东西,点点头,说:“放心,放心,我会明明白白告诉他这是我早餐剩下的,他要不嫌弃就拿去吃。”   “故意的吧?”宋向宇突然给余宝笙一个榧子,“我走了,不要太累。”   看着宋向宇的车离开,余宝笙掂掂手里的打包盒,社会真会改造人。   果然陶主任拿到烧饼笑眯眯地说:“我说宝笙,什么时候这么乖了,还能记得我?”   余宝笙心里嘀咕,我怎么不记得您了?我是没给您买过烧饼,可是您那医院的破烂儿活儿我可没少干,您小姨子的儿子的数学还是我给补习的呢。虽然这么想脸上却笑,说:“陶主任,您喜欢吃呀,这多大的事儿?”   看着陶主任满脸佛相出门,余宝笙嫌弃地把自己摔到椅子上,鼓鼓腮帮子,谄媚的话也不是多难说出口的啊。   张童凑过来观察半天道:“啧啧,被高人指点果然不一样,升华啦?”   “切,不就是剩下的吗?我以前又不是没带回来过。”   “那不一样,你以前直接说是剩下的,可今天怎么说的,主任,我去吃早饭,看他们的烧饼不错,顺便带了点儿,您尝尝。啧啧,师姐,你好有悟性啊,不卑不亢,不远不近,体贴又有距离,尊敬又不失亲昵。”   “张——童——别逼我揍你!”余宝笙冲着兔子一样窜出去的张童爆喝一声。   半上午的时候余宝笙意外地在医院门口看到宋向宇的车,宋向宇说正要走,刚把老板送到这儿,说是要见一个朋友。余宝笙特意看一眼车架上的打包盒,果然豆浆空了,只剩半根油条。Bingo,心里给自己一个赞,心理学没白学。   跟宋向宇挥手告别慢吞吞往回走。天有些热,看看还有些时间,余宝笙没走大路,绕道拐到后院的小花园里,那里有排长廊,上面攀满紫藤,绿荫可遮蔽去一些暑热,而且紫藤花正开,有淡淡的香味,是一处不错的所在。余宝笙一早的闷气还没散去,看看廊下无人便在拐弯处坐下来,深吸一口带着花香的空气,再吐出去,一吐一纳之间,渐渐平静,周围一片安宁,忍不住闭上眼睛。最近精神些微有些紧张,天气又有些热,状态不是很好,是不是考虑休几天假,反正夏天时候不是呼吸内科的紧张时期,不过真要休假去哪里好呢,国内?国外?更热的地方?更冷的地方?正有的没的瞎想着,却听到那边有人声和清脆的高跟鞋声传过来。   “远峰,你怎么好久都不和阿姨联系,她很着急呢。”一个轻柔温婉的女声。   余宝笙被那个称呼叫的有些不安,难道这医院里还有个“远峰”?刚刚放松的身体又僵硬起来,不由自主地藏在廊柱后不敢动弹。   “我很好,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果然是乔远峰的声音,不过这个语气却不是余宝笙熟悉的,有些漠然,有些冷淡。   “当然这边也很好,我也和阿姨说了,叫她不要担心你,等我这边的公司稳定后,阿姨就可以过来走走,你忙陪不了她,我应该可以的。”温婉的声音依然温柔地表达着关心,话里透着对乔远峰家庭的熟悉和亲近。   声音越来越近,余宝笙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接下来的情况,客观上她这算是被动地偷听,但主观上她又何尝不是对这个柔美的女声充满兴趣,也对乔远峰未知的过去第一次有无力的沮丧。   “我的确没有时间陪她,你最好劝她在日本待着。”乔远峰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愿意继续下去。   “远峰,你还在埋怨阿姨不同意你回国吗?阿姨当然有她的立场,毕竟你在那边也有不错的前景,但是你想回国,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里你还有家人。远峰,知道么,我也最欣赏你这点。”女声在说到后面的话时有微微的低婉,满是羞涩和倾心。   余宝笙这时候已经完全站不起来,这样的声音即使她不见人面,都觉得如沐春风,更何况温柔体贴理解爱意在几个低回中自然流淌出来,一个男人如何抵御?   “芝夏,谢谢你帮着照顾我母亲,麻烦你了。”   “哪里,远峰,你这样客气我会生气的,从小就在山木叔叔家玩,我喜欢阿姨,阿姨也是最疼爱我的,怎么会麻烦呢?再说,很久以前我已经把他们当作家人了。”女声顿了一下,再开口却有些凄楚,“以前是我不对,逼你做出选择,如今我说服父亲来中国开拓市场,所以,我们在空间上不再有距离,而且思想上也没有分歧……”   “芝夏,我们说好的,不会再提这件事情,你的公司初来北京,需要我的跟我说一声,如果我能帮到的,一定尽力。”乔远峰打断女子的话,声音听在余宝笙耳朵里却有些不稳。   “远峰,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那女子突然哽咽起来,“你知道的,我不过是想让你留下来,阿姨和叔叔都希望你在日本发展,我也就糊涂……远峰……”。   “芝夏,你刚下飞机,先回酒店休息一下,回头我去看你。”   “远峰,我不累,我……我只是很想你。”   接着是沉默,只有女子低低地啜泣。   余宝笙再听不下去,于人于己,她都听不下去,再也顾不得合适不合适,有没有礼仪,腾地站起来,头顶碰到一穗紫藤花,急簇簇地落下来。   眼前的情景果然少儿不宜,一个纤细的年轻女子双手抓着乔远峰的手臂,身体几乎靠在他身上。余宝笙突然的动作显然惊到了两个人,女子受惊地回头看向她,红红的眼睛犹有泪光。余宝笙木呆呆地看一眼女子,果然美丽,果然高雅,果然淑女,如此一番心里评价后,点点头避开目光准备离开。   乔远峰回头看到余宝笙也是一惊,但很快明白过来,身体下意识地离身边的女子远一些,说道:“余医生?”   余宝笙歉意地说道:“哦,乔主任,对不起,不小心打扰到你们,我这就走,你们继续。”话说完恨不得咬掉舌头,什么叫“你们继续”。   果然乔远峰皱了皱眉头,问道:“瞎说什么,你都听见了,什么叫继续?”   余宝笙诧异地看向乔远峰,她明明想赶快躲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果然那女子已经反应过来,手松开乔远峰的手臂,脸上的哀凄之色也迅速收敛,雨霁天晴,看着余宝笙道:“远峰,这位是……”   “余宝笙医生,呼吸内科的。”乔远峰趁手臂松开的瞬间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你好,我是乔主任的医院同事。”余宝笙不得不扯出一个微笑点点头打招呼,脑袋里恍惚记起以前乔远峰也是这么带着她跟别人打招呼“余宝笙,小丫头一个”。   “认识您很高兴,余医生,我是佐芝夏,叫我芝夏就好。远峰,有这么漂亮的女同事真是你们男士的幸运。”女子微微启齿露出几颗雪白整齐的牙齿,眼睛有弯弯的弧度,表情俏皮美丽,态度亲切友好,让人不得不叹服完美的礼仪。嘴角的笑容被来不及擦去的眼角湿意衬得我见犹怜。   乔远峰表情平淡但眼神怪异地看余宝笙和芝夏互相打招呼,却并没有把芝夏介绍给余宝笙的意思,余宝笙没等到乔远峰怎么介绍这位叫芝夏的小姐,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挺碍事的,忙开口说道:“乔主任、芝夏小姐,你们慢慢聊,我有事先走了,认识您很高兴,再见。”   又要走得快,又要走得从容,幸好前面就有一个拐弯,否则余宝笙觉得在背后两双目光的注视下她的脚一定会拌蒜摔跤。转过长廊,再疾行一段,余宝笙缓下脚步,这才觉得胸口憋了一大口气,竟然呛得咳嗽起来,原来在柱子后听到声音一刻她就这么提着一口气不曾松开,几近大脑缺氧。   刚才话里话外的意思,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乔远峰与眼前的女子有过一段感情,而且是双方家庭认可,甚至可能已经谈及嫁娶的,如果不是什么分歧的意外发生,乔远峰大概早该结婚了,以他的年龄来说也不能说早了。以前上心理课时老师曾给大家做过测试,她的逻辑能力是最强的,思路清晰、思维敏捷,余宝笙从来没如此讨厌自己清晰的逻辑推理能力,为什么这么清楚地猜想到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傻一点?笨一些?   其实有什么好奇怪难过的,她不也在大学谈了恋爱,之后也与各式人等相亲,难道自己做得,别人就做不得?更何况乔远峰年纪放在那里,不谈恋爱不结婚反而是不正常的。余宝笙默默在心里念着这些话,脑袋里却闪过佐芝夏的面庞,年纪和她差不多大吧,不过比她讲究很多,发型纹丝不乱,丝质的衣服甚至没有多少褶儿,日本的女孩子总是这样得体美丽吗?刚下飞机都可以美得一丝不苟,没有舟车劳顿的疲态。原来,她就是宋向宇的新老板,这世界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混乱吧。   第二十三章   乔远峰将目光从余宝笙的身上移回来看佐芝夏,发现佐芝夏的目光还在盯着余宝笙的背影。   “这个女孩子好像有些面熟呢。”佐芝夏把目光转回来看着乔远峰笑盈盈地说。   “是吗?据我所知她可没出国留过学。”乔远峰淡淡一笑。他当然知道佐芝夏为什么有此一问,曾经他有一张在西藏的合影,一群人在背景是雪山的高原上乱七八糟地站成一排,他胳膊搭在余宝笙的肩上显得吊儿郎当。记得当时照片洗出来大家还开玩笑说一堆大男人里好容易多出来个水灵的小姑娘,结果还是给乔远峰当童养媳的。他之所以记得实在是因为这张照片曾使他和佐芝夏的关系有了一次关键性地推进。   佐芝夏曾经帮他收拾东西时发现这张照片指着余宝笙问是谁,他只说是在西藏遇到的旅游的伴儿,都不知道真名谁是谁,佐芝夏那时并不知道他倔,见他懒得说,便顺势开玩笑,说好可爱的小LOLITA,看着真讨人喜欢,还有没有照片,我好喜欢她。乔远峰自然没有,既使是这张也是当时鬼使神差带了出来。想起在西藏的日子,微微地怅然,他现在的样子恐怕没有人会想到是照片里睥睨世界的那一个。从佐芝夏手里拿过照片随手夹到一本书里,说,就是路上相遇的陌生人,你当我恋童癖还收藏小孩子的照片?佐芝夏咯咯地笑着接过他手里的书插到书架上,然后回头揶揄他,如果你给我再拿出来一张,我真有可能这么想你的,日本好多这样的人哦。接着试探问,不过你这么帅,难道小姑娘不喜欢你吗?   乔远峰自然知道佐芝夏的意思,心里有些好笑,嘴上便说,芝夏,你的过去怎样我没什么兴趣知道,我的过去本来也不需要向你坦白,但是我现在也可以告诉你我跟小姑娘不是你想知道的那样,如果你看重的是现在,那彼此就好好相处。那是他们正式交往后第一次生气,佐芝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当时便掉了眼泪,乔远峰也意识到说的话有些重,像佐芝夏这样的千金小姐大概真没受过什么气,想了想还是拿出手帕给佐芝夏擦泪,结果被她紧紧抱住,埋怨他对她太凶,哭得他胸前衬衫一片湿,她自己也哭花了妆,然后是换衣服洗脸,拉拉扯扯之下两个人便有了实质性地亲密接触。   此后佐芝夏知道他在西藏待过,对那片神秘的土地也来了兴趣,还特意买了本Lonely Planet的西藏版让他讲,说总归有一天让他带着她去那里看看,接着又求着他讲当年在西藏的故事。乔远峰也不过简单说了几句,没有提那里的人,那里的公司,那里的事情。在乔远峰的心里,西藏是所有人心里神秘所在,更是他的神秘所在,有些人一辈子梦想要去,有些人去过了一辈子藏在心底。再后来想起那张照片却忘记到底放哪本书里,再也找不到,那时的他想就在日本待着吧,待到不想待的时候再离开,而西藏估计他也再不会回去。回国后他曾经一时意气去过余宝笙说起过的大学却也根本分不清满校园青春烂漫的男孩女孩中哪个是他念想过的人,夏末的风仍然溽热,想起七、八月的高原上从脸颊吹过的清风消失在空气中,他想,大概就是这样了。   “唔,也许美丽的女孩子总是有几分相像吧。”佐芝夏突然俏皮地笑声扯回乔远峰的思绪,“所以,男人追女人常用的一招是,你和我的一个朋友长得很像。”   “看来这招以后对你是不管用了。”乔远峰不等佐芝夏接话,又继续道:“我上班没法儿送你回酒店,只能出去给你叫辆出租车。”   佐芝夏看着乔远峰已经抬步往长廊外走,忙快步跟上去。   “远峰,我这次是长待北京,不想住酒店,想找房子住。”   乔远峰停下来看看佐芝夏,说:“你刚来这里还是住酒店的好,熟悉了以后可以试试那种国际公寓,专门给外国人住的,正好你也需要一个社交圈子,生活设施也都很方便。其实酒店不是挺方便的吗?”   “你知道吗?阿姨经常给我讲以前在北京的生活,她说挎着菜篮去菜场买菜,跟邻居说说闲话聊聊天就把饭做了。我喜欢那样的景象,所以也希望住到民居里体验一下那样的生活。”佐芝夏无比神往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说完了又觉得不好意思掩嘴笑起来。   “她那都是什么年代的事情,筒子楼。现在谁家还和邻居共用集体厨房啊。”乔远峰也笑了,他也听过母亲念叨过,这些年她就不曾回来过,自然不知道变化有多大。   “那反正是要体验下的嘛,我也希望自己做出来一桌菜摆在那样的房间里,而不是公寓冷冰冰的餐桌上。”   “你的厨艺摆在哪里都不错,这个我倒相信。”乔远峰知道佐芝夏的家政水平,日本女孩子必通的一项。   “可是很久你都没有吃过我做的菜了,如果有一间小小的屋子就可以再展示一下我的手艺,这些年长进不少,是真的。”   乔远峰微微一笑不再说话,看到前面一辆空驶的出租车,几步快走过去伸手把车拦下来,然后把后门打开。   佐芝夏对乔远峰没有回应自己的话有些失望却不再说什么,只是冲他微微鞠躬,然后弯身坐进车里,半带着企盼的语气说:“远峰,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   乔远峰扶住车门想了想,道:“如果明天没有安排手术,我给你打电话,我也该给你接风洗尘的。对了,找房子的事情稍后再说,不要太急,如果你真想的话,以后也可以通过中介慢慢找找。”   “嗯,谢谢你远峰。麻烦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你看你,昨天一定没有休息好,眼皮都有些青肿。还有你的胃,我带给你的胃药一定按时吃。房子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不用担心我。”佐芝夏温柔满足地向乔远峰挥挥手,“那说好的,明天,我会一直等你电话的。”   “不用j□j的心,这里总是我的家,做什么都比你熟悉,有不明白的可以告诉我。”   待车开动,佐芝夏恬美的笑脸慢慢收起,露出沮丧的神情,其实这次她来中国家人并不十分支持,为了挽回这份情感,她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刷低自己的底线,只希望他能体会到她的决心。不过也就是几分几秒的时间,佐芝夏抬手理理并不凌乱的头发,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声音已然变得冷静严肃。   “宋助理,请你中午一点把关于市场和政府的资料拿到酒店我的房间。”   乔远峰看着佐芝夏的车远去转身往回走。   佐芝夏曾经是他相处三年的女朋友,曾经确实到了论及婚嫁的程度,但是却在他回国前半年两人分手。他们是因父母的撮合而在一起的,那时候乔远峰边在医院工作边读博士,佐芝夏从国外留学归来,修的是工商管理,虽然专业不同但年轻人总有能聊得来的话题。乔母当年出国后嫁给一个叫山本的日本教授做续弦,而佐芝夏的父母与山本一家是老朋友,佐母也因为佐家的婆婆是一个美籍华裔的女子而与乔母交好,常带着佐芝夏来看乔母。乔母每看到与儿子年龄差不多的佐芝夏就想到无奈扔在国内的乔远峰,移情之下对佐芝夏视同女儿。在乔母和佐父佐母的授意安排下,乔远峰和佐芝夏两个人开始交往,如果不发生后来的事情,二人水到渠成大概现在也已结婚。可是那年乔远峰偶然知道乔建国生病住院后经过考虑提出要回国,想法一提出遭到所有人的反对,乔母更是说钱已经给了,为什么人还要回去的话,结果被乔远峰一个月没与她说话。眼看谁都拦不住,乔母伤心无奈,佐芝夏也因此和乔远峰闹脾气,闹了半年不见乔远峰回转心意便在双方父母的授意下也是心急使出杀手锏,如果乔远峰坚持回国,俩人就分手。结果乔远峰二话不说同意,转眼收拾衣物住到医院的值班室,佐芝夏悔之不及却再也无法挽回。家人朋友都来劝合,甚至乔母说回不回国无所谓,只要他和佐芝夏在一起就行,乔远峰却铁了心不理,不是心狠,这半年来他已经了解她们的战术,女人往往心怀侥幸,想着先占定一个堡垒然后从长计议,如果现在妥协真要到回国的日子,又不知怎样一番纠缠哭求,既然如此,索性冷了心坚持不理,半年后乔远峰回国,彻底了结这段异国之恋。   想着佐芝夏远离父母来这边开公司,有多少决心和意思他不确定,有困难他自然会尽力帮忙,毕竟一个女孩子创业,抛开以前的感情不提,他们也还算是朋友,但如果是想挽回感情,他心里知道绝没有这个可能。不说他们已经分手一年他确实再无弥合的想法,在最初的混乱之后静下来更觉中间许多的不可能性,当初母亲结亲有一半的意思也是与佐家交好,佐芝夏与他闹脾气时佐父曾找他谈过,说家业是要交给芝夏,让他也参与帮忙的,但现在对他的态度很失望,乔远峰当时听了不禁冷笑,他连自己的亲身父母尚且不愿意靠,更不会靠什么女人出头立业。如今佐芝夏虽然说是在北京长待,但在这里生活是不可能的,她的心思他知道,无非是想有一天软化他重新回日本,但乔建国养了他,他敬重爱戴真正关心他冷暖的父亲,他已经离开他近十年,并不打算再次离开,他想为乔建国养老送终。除此之外,他重新遇到了余宝笙,有了更多更隐秘的私心,曾经心底珍藏喜欢的小女孩长大了,尽管有男朋友有自己生活,可是他还是希望看见她。   说到余宝笙,乔远峰想到刚才小丫头被迫偷听谈话被抓现行的样子,呆呆傻傻的,真是好笑,该尴尬不好意思的也是他,她倒一脸罪恶。至于被听到的谈话,乔远峰并不觉得见不得人,过去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他与佐芝夏交往过,甚至在一起生活过,他们的分开也是理智的,感情上他不喜欢拖泥带水,分了就是分了。不过说实话,被小丫头撞见,他的的确确有那么一些不好意思。   想着这些感觉到衣兜里手机的震动,拿出来看果然是科室里的急事,乔远峰把头脑中这些略带粉色的情绪压下去,他现在忙到绝无时间谈恋爱是真的。记得大家开玩笑说医生还是找医生合适,省钱,谁也没精力时间约会,如果真看对眼直接领证就好了。   第二十四章   乔远峰匆匆回到科室,果然是有手术,是急诊送来的一位病人,早晨起来觉得四肢乏力,撑了几个小时觉得又乏又累,家人送来一检查大面积心梗,立刻摁住手术,对方大概有些关系,点名由乔远峰来做。   乔远峰一边做术前准备,一边吩咐苏叶把需要手术的病人情况资料拿过来。   “术前检查都已经做了?在我们这里有没有病历?病人已经七十多岁,有无其他疾病?如果需要其他科室配合是否需要打招呼请求帮助?”   “没有,已经问过了,病人和家属都说没有,说是平时健康得很,就昨天晚上还要酒喝呢。只是个放支架的手术,应该不会有什么。”   乔远峰一边继续问问题,一面哗啦哗啦把几页资料翻完,一目十行扫过去,把相关点都认真看一遍,又问:“手术风险已经告知家属了吧?”   “嗯,都已经签过字了。”   “那就去做准备吧。”   手术过程中才发现不只是一个小手术,病人事前没有告知自己肺部有问题,结果在手术开始就出现短暂性的呼吸急促,再问家属,这才想起来老人年轻的时候肺部受过重创,手术已经开始,且支架必须进行,因为年纪大怕有其他意外,乔远峰让外面迅速和呼吸内科联系派人来现场帮助。   不超过十分钟有人进了手术室,乔远峰一抬眼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正黑幽幽地也望向他,两人均是微微一愣,继而又互相点点头示意。   余宝笙弯腰对病人认真检查,乔远峰退到一边等结果,苏叶的眼睛却随着余宝笙的手在病人身上移动,只要余宝笙稍有停顿,便立刻紧张地看向她,几次之后余宝笙有所感应,抬头先是看向乔远峰,见他一脸平静,这才转向苏叶,抬手摆了摆,然后俯在病人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片刻之后余宝笙直起身体看看周围的人,低声而清晰地说道:“根据现有诊断应该不是急性肺栓塞,我想大概是病人的紧张引起的暂时性呼吸困难,根据刚才的测量病人的心跳和呼吸正在平缓下来,应该再有一两分钟就正常了。我会在边上随时看情况提出抢救方案。乔主任,您看怎么样?”   乔远峰点点头,让苏叶再对病人进行检查,苏叶把检查的结果给乔远峰看了,犹豫地问确定肺部没事,是要继续吗?乔远峰看她一眼问除了肺部其他有没有问题,苏叶说没有,乔远峰说那就开始吧。   余宝笙退到另一边把地方让出来,盯着手术床另一头的监视器,听着那些微而脆的手术器械发出的声音,不禁抬头望向无影灯下的人,没想到乔远峰也转头看过来,抓住她目光的一瞬,眼角飞扬上去,溢满笑意。余宝笙心里一暖,自然知道他是在向她传递信任,刚才那个女医生的迟疑是有些质疑她的论断。置身无影灯下的不安渐渐消失,尽管不是第一次进手术室,但是因为有乔远峰在,无端地紧张起来,不想让他看扁自己的医术。   接下来的手术非常顺利,病人的肺部再未出现问题,二十多分钟后就被安全推离手术室。   余宝笙也松一口气,她当然理解苏叶的质疑,如果在手术过程中出现真正的肺栓塞问题会更麻烦,但是她也对自己的诊断很有信心,刚才虽然病人被麻醉,但是潜意识里出现了紧张,她也是试着在他耳边安抚,这都是心理行为和心理辅助,甚至都涉及不到任何实际的药物和器械介入诊疗。   “刚才紧张了?”余宝笙刚要跟着出去,乔远峰已经摘掉口罩站在她身旁。   “还好……不过,确实有一点儿。我应该表现的还是比较镇定吧,这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了?”余宝笙不好意思地笑笑。   “当然骗不了我,你盯着屏幕时候抿着嘴眼睛眨都不眨,表情推测。”乔远峰没有明说这都是余宝笙下意识的小动作,以前一紧张就这样,有次他在盘山路上开那辆破吉普跑得飞快,余宝笙直到停车后还是脸色惨白抿着嘴睁大眼睛,着实把他吓一跳。   “哦,那我下次保持微笑好了。”余宝笙见乔远峰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高兴,难道是看到自己吃瘪就高兴了,这都什么心态,外科医生就这么瞧不起人?   换衣服出来,正看到乔远峰站在门口,旁边有人过来招呼乔远峰去吃饭。   “食堂也没什么饭了,跟我们一起出去吃吧。”乔远峰很自然地转头又招呼余宝笙,仿佛后脑勺长了第三只眼看到她正杵在门口。   “哦,算了,我回去还可以的。”余宝笙本能要拒绝。   “余医生一起去吧。今天让老乔请客,去吃米线。”乔远峰平时并不讲究,有时轻松的时候大家也会不正经叫他老乔。   余宝笙还想再找理由,不是已经决定和乔远峰拉开距离吗,不是都看到人家漂亮的前女友了么?可是抬头看大家都热闹地说笑,好像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推拒。   乔远峰也不再劝余宝笙,却微笑地看着她,就好像看一个小孩子在大人面前把手里的糖块藏来藏去,不过是左手倒右手,揣衣兜里也鼓鼓囔囔地暴露出来,那点小心思总是无所遁形。   余宝笙成功地被乔远峰老神在在的微笑打败,跟着大家一起出去。正午的太阳热烈得很,护士和苏叶都撑了把遮阳伞,乔远峰转头看余宝笙。余宝笙立刻心领神会地说我不需要,晒晒舒服。乔远峰这才转头继续跟旁边的人说话,但脚底的路线却绕了弯儿渐渐靠近有树荫的地方。   这时苏叶走过来说余医生咱俩一起打伞吧,余宝笙忙摆手,两个不交好甚至还算陌生的人在一把伞下多少别扭一些,何况她是真不需要。   “谢谢你苏医生,这几步路没什么事儿,再说我习惯了,以前都在大太阳下跑步的。”   乔远峰在前面听到了回头看,然后点点头说:“嗯,还是苏叶你打吧。”   余宝笙愣住,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以为自己指的是以前在西藏时候突然抽风锻炼身体每天顶着高原上的烈日在房顶上跑步的事情?她还真是在大太阳下认真跑步过,那时与宋向宇分手后无事突发奇想下午三四点在操场上跑了一年步,坐实了她被校草抛弃后自虐的传闻。   另一个医生乐了,说咱苏医生怕太阳晒是有名的,唉,我说苏叶,你这什么时候都带把伞遇到许仙可没理由借伞呐。众人都笑,余宝笙借着别人的笑话把伞推还给苏叶。苏叶羞恼举着伞向领导乔远峰告状。乔远峰也笑,手里还扯了把岔路口走错方向的余宝笙,说了句“这边。”   心外的医生虽然不是很熟,但都打过几次交道,也有面生没合作过的,不过都算是年轻人,余宝笙的性格又好,米线上来之前已经和大家都熟络起来。   “余医生,问一个八卦啊。”有人抱着茶杯谄媚地冲余宝笙笑。   余宝笙忍不住哆嗦一下,嘻嘻笑道:“娱乐八卦我不熟的,谢霆锋和张柏芝离婚没有通知我。”   “我也不关心那俩货,幸亏当初结婚没通知我掏份子钱。我就是想跟余医生你聊聊。”   “嗨嗨,有没有正形儿,你再调戏小姑娘有人可跟你急。”旁边有眼神犀利的人听他俩在那儿瞎胡诌,看曾经的绯闻男友乔远峰刚才路上虽然没怎么和余宝笙说话,眼神也没多少交流,但能一把拉住走错路的余宝笙,虽然都是正大光明大家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直觉里不是什么好事情,赶快点一点饿得昏头涨脑的那位。   “我说正经的呢,余医生,你听说咱们工资要涨,但是考核也要加码的事情了吗?”   余宝笙一听这是打听事儿的,不过秦芬还真没和她提起过这事情,她最近被宋向宇和乔远峰搞得都快晕菜,消息哪还灵通啊,再说,她一个小医生又能涨多少钱,关心也没用。   “这个我也不知道,院党委开班子会也没通知我列席参加。”余宝笙知道就是自己指天对地正儿八经发誓说她不知道,别人也未必会信,索性也开个玩笑带过去,如果对方聪明应该不会揪着不放。   大家本来也就是随便一问,看余宝笙也没有要说的意思也就拿话题岔过去,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余医生,您看大李也是真关心这事情,你就透露一些,他们不好意思问,我算个实习大夫帮大家问问您?”   余宝笙本来微笑的脸有些不自在,转头看正是坐在乔远峰另一侧的那个叫苏叶的医生。这小苏医生声音温柔和缓倒不像是故意挑刺,不过余宝笙却听出对方的敌意,只是不知道这敌意因何而来。她诧异地看看大家,果然每个人都不说话半笑半不笑地看着他,谁都知道这会儿尴尬,谁也不好出来圆场,谁让小苏医生是为他们出头呢?   乔远峰刚接个电话回来就发现桌子上气氛不对,一瞟眼就知道那小丫头受了气有委屈,又咬着虎牙跟自己较劲儿,再看看其他诸位都是不对劲,苏叶见他回来微笑着说:“乔主任,我们以为余医生有小道消息,结果还没我们知道得多。”   乔远峰不知道苏叶所谓的小道消息是什么,但直觉就是这个小道消息让刚才还谈笑风生的桌面骤然别扭起来,再想想心里也明白,想到这儿也不说什么,招呼服务员快点儿上几个配菜,每人分好了,才道:“既然是小道消息,真假可保不了。咱们医务工作者最实事求是可是讲不传谣不信谣的。”   他这一说,众人好像被解了符咒,立刻热闹说笑起来,无论刻意还是什么,总算好起来。乔远峰用胳膊肘碰碰余宝笙,说:“麻烦你如果真有好消息就通知一下,别一个人偷乐憋坏了。”   余宝笙明白乔远峰是给自己解围,便恢复常态笑着说:“最近霉得很,我也希望有好消息冲冲喜。”   “余医生,你还霉,都有帅哥男朋友护驾了,红鸾星动,哪还有霉气?”果然还是有不开眼的人。这是余宝笙听到此话的第一反映,这下彻底无语,连乔远峰也没再开口圆场,大家也都明白,好歹余宝笙和乔远峰也是绯闻中曾经的一对,既使是没有真的那啥,也不好再提这样让人难堪的事情,毕竟是余宝笙被拒绝,人家就算找到男朋友,那也是件不好提的事情嘛。众人都忍不住唉声叹气,嘴快的这一位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嗨哟嗨哟地一阵干笑,正好服务员端来米线,这一打断终于可以假装把这轱辘掐了当没发生过。   热气腾腾中大家的嘴巴终于被食物占领,没人再有多余的空间扯这些没营养的话。余宝笙在一片雾气蒸腾中偷眼看乔远峰,此君亦在专心致志地对付碗里的肉丸,松一口气,心里直叹今天这顿饭不亚于鸿门宴,一波三折,铁定的不好消化,她可再不要跟他们一起吃饭。   第二十五章   日本老板一来,宋向宇便忙起来,人来不了,只有电话。余宝笙本来就是个自觉自立的人,男朋友有重要工作忙,她也有每天要出门诊,没门诊也要负责好几个病房,照主任的意思是想把她培养成青年骨干,既然是骨干必须业务要拿得出手,科研要过得了关,口碑要叫得出好。余宝笙自认做不了那种被树起来的典型,她努力认真不过是基于对于工作的负责态度,可是如今秦院长在上,她又不愿让人说成是凭关系混日子,如果真是亲妈混也就混了,头上这尊似是而非的大神实在让余宝笙有些低调懒散的性格不敢放肆。刚实习第一年她几乎连轴转地值夜班,还收到表扬信,甚至差点儿被患者打了,年底捧回“优秀实习生”的称号着实让父亲惊了一下,看了半天那本红色的证书意味深长地说“的确没让你秦姨为难”。   余宝笙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竟然仅有的欣喜也没有了,她难过为什么父亲不夸她一下,她很用力很辛苦很懂事,为什么父亲只知道她没给大家惹麻烦,却认为这是她该做的。倒是秦芬说了句“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不过现在余宝笙已经不那么玻璃心了,觉悟也比以前提高不少,不求夸奖,但求无过。   宋向宇来过一次医院好像是拜访什么要害部门的负责人,匆匆忙忙把余宝笙叫出来给她带了一包东西,是一个粉色丝带扎得特别漂亮的白色盒子礼物。宋向宇说是他老板听说他有女朋友,所以特意送余宝笙的礼物。余宝笙捧着这份礼物忍不住想那个佐芝夏小姐是否知道她就是宋向宇的女朋友。   “你老板男的女的?多大年纪?”   “啊……女的,好像三十岁,富二代,否则怎么会这么年轻就管理一家公司。”   “你跟她说起过我?”   “说了,她知道你也是医生,还说哪天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   余宝笙觉得并不是自己多心,她有些不相信佐芝夏的健忘,毕竟她不相信佐芝夏对她这个偷听过她和乔远峰情话的人那么轻易忘记,不过既然对方确实表现得忘记了,她也不会多嘴对宋向宇说什么,想来如果让自己的下属知道老板向前男友祈求复合并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你老板太客气了,根本用不着送我这么贵的东西。”余宝笙又用心理学知识推算了下佐芝夏为什么要送她如此昂贵的礼物,第一种是向宋向宇示好,这个可能性不大,就宋向宇带杯豆浆油条去接机的情况来看,用不着这么大手笔的示好。第二种呢,难道佐芝夏是在故意回避和她已经见过面的事实,但是又在心里对她有芥蒂或其他想法,所以礼物超出了一般礼节,一全套SK‖的护肤品,一瓶神仙水就要一千多块,还有眼霜面霜什么的,怎么说,都显得有些过于隆重。   “反正她又不缺钱,这些不过是她九牛一毛。”宋向宇有些满不在乎,在他看来佐芝夏送余宝笙如此贵的礼物也是表示对他的重视。   “我总觉得不太好,她再有钱是她有钱,护肤品当然是好东西,这一套下来好几千,人家现在连面都没见就送我这么贵的东西,我都怀疑她是要你当间谍了。”   “嗨,给你就用呗,要不你就送秦院长,反正你现在的年龄也用不着。”   “我跟你提起过秦院长的事情?”余宝笙心里陡然动了下,怎么记得她没跟宋向宇说起过这事,事实上她从来不和外人说起她和秦院长的关系。   宋向宇一愣,确实余宝笙本人从未谈起过她的家庭,当下笑着说:“这还用你说,全院的人不都知道吗,好歹她也算是你的长辈,难道我要娶你不经过她这一关?你就当我是提前讨你家人欢心呗,我可听说秦院长很严格的。”   余宝笙想起前秦芬前些天问她宋向宇的事情,是有些不那么放心,人人都道她与秦芬的关系,她却最不希望被屡屡提起,尤其是在熟人面前,心里也不愿多谈及秦芬,低头看看手里的礼物,说:“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这礼物的事情也代我向你老板谢谢,等哪天见面时我再回份礼,这个毕竟太贵了。”   “我倒觉得没那么严重,不过随便你,你以前没这么较真儿啊?”宋向宇有些生气,觉得余宝笙有些小题大做,不过是一盒比较贵的护肤品而已。   余宝笙突然也觉得累,可能是自己太较真了吧,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护肤品太贵?还是心里不愿提起的涉及某个人的某个隐秘。讪讪一笑不再和宋向宇多争,把盒子往怀里一收,道:“好了,好了,我不过就是说说而已,好东西谁不愿意用啊,我也就在何轻轻那里才用过一两次,当我土老冒好不好?”   “宝笙,其实你也没必要总是这样给我台阶下,争吵不一定是坏事,不同意见当然可以吵,你跟我在一起最大的缺点就是太会看脸色了,像刚才,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高兴,你刚要表达出你的真实感情,就立刻又缩回去,我真不知道你干嘛要这样,我又不会把你怎样?”宋向宇突然变得很生气。   “我觉得没什么啊,也没有多大的事情,为什么要和你吵?”   “余宝笙,你答应过我的,这次要努力,你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宋向宇盯着余宝笙看了一会儿,然后缓下语气,道:“我还有事,先走了。有些事情你大可不必为难。”   余宝笙看着宋向宇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黯然,一个声音说她这不是在体谅他,不愿意刚见面就发生没必要的争执,恋人间的体贴不应该是这样子吗?可是又一个声音冒出来,你不过是懒得花力气吵架,你现在还有什么是有兴趣有力气想干的?余宝笙拖着步子往回走,心里却清楚地质问自己,难道几日未见不是思念无药可救吗,为什么她又一次感觉到恋爱里的疲惫。   那盒子太显眼,走到路上,有相熟的医生看见她手里包装盒的牌子,立刻露出羡慕的眼神,然后又拈着酸打趣几句男朋友送的,余宝笙也不好多说只笑不作解释,转弯拐进办公大楼找秦芬。   “宝笙,找我有事?”秦芬看余宝笙鬼鬼祟祟地进来。   “没有,就是路过,我想最近休假,看看您有没有时间,要不我陪您出去走走?”   “真想让你陪我去美国看看那个人,比我还忙,我看尽忙着玩儿了。比你小了一岁,懂事劲儿可差多了,还是女儿贴心。”秦芬对儿子有怨言,这都有十年了,也没回来看过她,她和余家鼎结婚时居然只录了一段视频从网上发过来对他们表示祝贺。   不过余宝笙对这件事情却表示庆幸,如果他们四个人站在一起,恐怕更像是小的结婚,如果留下那么张照片,她大概得和每一个见过的人解释一下要结婚的是中间那对老的,小的是来打酱油的,然后应付大家关于继女与继子的桃粉色猜想。她的同学就有这样的经历,不过最后还真成了。   “还是你自己去玩吧,玩儿得高兴点儿。”秦芬是个利落的人,适时终止了对儿子的抱怨。   “好吧,那我就自己找个地方待待,没准儿也就是睡懒觉,那您和爸爸就自己玩儿喽。如果科里没什么事情下周我就想歇。”余宝笙把手里的盒子放到桌子上,“秦姨,这个给您。”   “怎么,宋向宇给你买的?”秦芬瞥一眼漂亮的丝带。   “什么都被您猜到了,他不是换工作了吗,可能挣的钱多了,所以送我一套,其实我想他大概想送您吧。”   “送我?送我就应该换个丝带颜色,你这是替他讨好我?看样子你们这状况现在进入稳定期了?”   “哪有,秦姨,真的是他自己说的。至于我俩啊,反正都比较熟悉,应该还可以啊。”   “宝笙,你这样讲话可不对,什么叫还可以,你们年轻人应该有的是激情。”   “大家都忙嘛,再说多大人了,我们真要每天通十八个电话,一分钟都放不下对方,那才有问题,放心好了,秦姨,宋向宇这个人呢,除了有些自负,其他都还好的。唔,我得走了,答应别人替班的。”   “别太狠,拿身体不当自个儿的。”   “没事儿,休假前先补几个班,省得回来太累。”   秦芬见余宝笙并不打算多讲自己的感情,再想到自己这层身份,也不便多说,只是嘱咐了她注意身体什么的。   等余宝笙离开,秦芬想了想还是拿起电话打给余家鼎,大概把自己的一些担心说了说,让他关心一下余宝笙的感情问题。作为一个女人她了解女性对爱情婚姻的看法,甜蜜憧憬,至上总要有些期待才好,年岁再大再成熟也不能像余宝笙这样老僧入定,好像对一切都随遇而安,都不像是对待自己的事情。   余家鼎听了秦芬一席话也有些忧虑,他只觉得是自己的婚姻破裂对女儿有影响,没想到后果还比较严重,居然影响了女儿的婚恋态度。这么想着,又一时气急,这孩子怎么不往好处看,虽说他和许晓笙是离婚了,但他们之后各自的婚姻都很幸福啊。   余宝笙接到父亲的电话想和她一起吃饭有些奇怪,她都好多年没有和父亲在外面吃过饭,上一次还是她来北京上学,余家鼎请她在五星级酒店吃了顿自助餐,那是她的欢迎宴,今天又不知道是什么,没准儿需要她和母亲说些什么。余家鼎和许晓笙虽然和平离婚,却坚持秉承分手即是陌生人,绝没有分手还是好朋友那套伪腔调,也是因为避免这个,所以余家鼎才急急地跑到北京离开老家。之后但凡需要和许晓笙发生关系的都由余宝笙出面去联系,许晓笙也这样子,余宝笙烦不甚烦,但每次的事情又都和她有关,所以这传话筒的不得不当下去。   就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餐厅。余宝笙赶过去的时候余家鼎已经等在那里,服务员把她带到一个用玻璃和花纱隔出来的包间,有一定的私密性又不纯密闭。余家鼎见她过来起身招手。余宝笙看着父亲虽然近花甲却依然挺拔清矍,不得不佩服秦芬对父亲的温柔,硬是把一个糟老头子打扮得如此得体。   余家鼎看着余宝笙微笑着走过来,俨然觉得是另一个许晓笙,想想自己好像好多年都没有认真看过女儿了,似乎忽略她已经长大到成为一个漂亮的姑娘。总体来说这个女儿几乎没有让他操过心,除了刚知道他们离婚时那种激烈的情绪让人着实担心,之后好像又恢复到以前的懂事乖巧,他觉得这样很好,一个女孩子性格好一些肯定喜欢的人会多,而且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认为的。至于离婚,他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世界上离婚的父母多了,不离婚但貌合神离的更多,难道都会影响到孩子?哪个父母也不能保证给孩子制造一个无菌环境,该经历的都要经历,也是因为他和许晓笙都忙,所以从小余宝笙便被放养得独立自主,学习生活都不用操心,甚至会反过来关心父母,对于女儿的世界他从来没有精力去探询,不过就结果而言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教育方式是成功的。   唯一觉得有问题的是秦芬。比如今天,居然特意打电话让他和余宝笙好好聊聊。关于秦芬,他还是认可的,做事利落却不失女性的细腻,很多时候看问题一针见血,处理问题也分寸得到,也是基于对秦芬能力的判断他决定与女儿谈谈,但就余宝笙的反应来看,他并不觉得有多忧心。   第二十六章   余家鼎招呼女儿坐下,看着长得颇为楚楚动人的女儿心里一时有些恍惚,眼前这张脸跟自己长得更像,可是那一双眼睛却与许晓笙的像极,高兴时流光溢彩,低沉时幽深无底,光看着就会让人陷进去,他当年也是因为那双眼睛而爱上了那个娇小的姑娘,那时候是真热情,那么多护士医生里,他独独看中那一双眼睛,宝光琉璃,可事实证明不过是一出结果不好的剧目而已。所以秦芬说的不热情又如何,热情的恋爱也未必有好的结果,而生活是需要细水流长的,不见得多动情,却可以安然舒服地相处。   “宝笙,最近怎么总也不回家?”   “回去了,你们也不总在,小阿姨就照顾我一个,我就别给人添麻烦了。再说我那边方便一些,经常夜班倒班的。”   “那就多注意身体……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谈朋友了?”余家鼎不擅长跟女儿谈心,尽管秦芬告诉他要迂回,但还是直接问出来。   “哦……那个……爸……我是谈男朋友了。”   “做什么的?”   “以前大学的同学,现在制药公司,也当过医生的。”   “同学也好,彼此熟悉,你也不小了,你秦姨关心你,让我多关注帮你分析分析、出出主意,你也知道她不好多说什么,其实我觉得自己处得合适就行,别人的意见建议也就是当个参考而已。”   余宝笙盯着父亲的脸,心里越来越凉,她其实是期待和父亲见面的,她甚至有些想和父亲聊聊她选中的这个男人是什么样子的。虽然一听就是秦芬让余家鼎来问的,而且余家鼎也问得很笨,但是她突然有种十四五岁早恋要向父母坦白的不安,希望他们赞同她证明她的眼光,又希望他们给出意见能给她指点。可是她还是失望了,余家鼎没说几句话立刻又以那句千年不变的话结尾,别人的意见就是个参考,你要看自己的想法。   他这张脸和她如此相似,可他们的内心世界却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总是这样放心她,说她懂事,他总是这样相信她,认为她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一切,他不参与,不发表什么相悖的意见,他和她相处得像朋友,给她尊重却实际是不愿花心思在她身上。她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却又成为他们的枷锁,似乎她生下来并没有给他们带来过一丝幸福,她绑束着他们早已不存在的爱情,他们牺牲自己的幸福忍到她考上大学,甚至不等到她拿到大学通知书,不等到她年满十八岁,他们就开始清算感情,当她不存在,当她和家里的一件家具而已,他们美其名曰尊重她的想法,其实不过是说我们不管你的存在,你也不要阻拦我们的生活。   余宝笙冷冷地说:“秦姨多想了,其实我挺好的,她说我,我也不会生气,再说,我的感情也还不错,你们也不用操心。”余宝笙心里突然涌上一口说不明道不清的气,父亲的这些话她不想听了,她早就不用听,不用难过了,可是为什么胸口还是这么难受。   “宝笙,你可不能这么说,你秦姨说实话操的心比你妈妈还多,你要尊重她。”   “爸,你是不是觉得秦姨这样对我,我就该感恩戴德?”   “宝笙,你怎么这么讲话?秦姨对你好,你是知道的,这怎么说感恩戴德,多难听啊?”余家鼎也意识到今天女儿有些不对劲。   “说的难听吗?秦姨对我好,我当然知道,可是您呢?您关心过我吗?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爸爸疼,没有妈妈爱,现在有个陌生人不计较我是个拖油瓶,什么事都想着我,还让我在这个三甲医院工作,已经很不错了!”   “宝笙,你今天怎么啦?”余家鼎没见过这样咄咄逼人的女儿,当年知道父母离婚,她也不过是躲在小屋里嚎啕大哭了一个晚上而已。   “爸爸,我没怎么,我就是觉得,连秦姨这样一个外人都能爱护我关心我,我应该还不算个麻烦的人,周围的人都喜欢我,我也该是个让人不讨厌的人,可是为什么你们不来关心我,你们怎么那么放心我呢?你和妈妈离婚后,再没有一个人在我过生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送礼物,什么时候又开始送的呢?是你们各自结婚之后,秦姨问过我的生日,所以年年有份蛋糕吃,妈妈是卢卡斯生病之后才记起远在千里之外还有个女儿也活在人间。你们都当我大了,不需要这些了,可是你们不知道小时候我就没有这些。”   “本来我的恋爱婚姻都不想你们过问的,可是既然您今天来了,能不能诚心一些,真正地担忧一下我。这个男人靠不靠谱?我能不能把我的宝贝女儿托付给他?他能不能负担起她的终身?爸爸,如果您还像以前那样貌似民主地让我自由选择,那今天这顿饭真的没必要吃。”   “宝笙,你……你的教养呢?你这是和父亲说话的口气吗?”余家鼎倒不知道女儿有这么多怨气,可她说的也是事实,他的确没有记得过她的生日。   “您教养过我吗?五岁以前是外公养我教我,然后是小学,因为我成绩好,所以您和妈妈从来不去开家长会,考完试只问一声结果,好了,嗯一声。我曾经以为成绩不好你们会关心我,结果您出差了,妈妈把我扔到楼道里让我反省,一两个小时不开门不理我,那时起我知道我好了你们不管我,我坏了你们可能会抛弃我。我要懂事,可是高考完你们还是不要了我。爸爸,我没有缺过钱,可是我缺的是什么,您不知道吗?就像今天,您都没有问他叫什么,哪里人,家庭什么情况?我是您的女儿,如果以后嫁给这个人,我的幸福就是这个人给的,您却不问问他能不能给我,给不给得起?这不是考试,我考不好还有补考,补考不行还可以重修,这是感情,是婚姻,您自己也有过失败的婚姻,您怎么就那么放心,不问一句?”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每个人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您也一样被妈妈吸引、恋爱、结婚,结果发现妈妈就是一朵娇滴滴的花,您的土根本不适合她。没有饭吃,没有干净的衣服穿,我从没有听过您抱怨她,也许您是认栽了。可是,难道您就不能跟我分享一下您的教训,是不是您就等着我也结婚离婚后跟我说一句路是自己走的,别抱怨?”   “宝笙!你太不像话了!”余家鼎气的哆嗦起来,“有你这么说父母的吗?我一直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好啊,原来也不过如此!”   “是的,不过如此,我让您失望了。”余宝笙望着余家鼎因愤怒而变得苍白的脸,心里一酸,喃喃道,“我对自己也很失望,我以为可以忘记,可以不在乎,可是还是做不到,我觉得自己长大了,不需要这个空的世界,我可以自己创造一个爱我的、我想要的,我也没做到,我想自己一个人待着,可身边所有的人都催我,我想要的时候没人给我,我不要的时候又逼我,为什么都是我不想要的?爸爸,我今天不是故意冒犯您,说实话,就在您问起我感情的那一瞬间,我几乎有些欣喜,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想我会跟这个人进入婚姻,疲惫也罢,恋爱也罢,我想就这样下去,可是说实话在我心里完全不知道婚姻是什么,我希望您给我一些力量,让我有勇气正视……今天下午事情也的确事情多,有人投诉我,不过是因为我没有给他开一瓶抗生素的点滴,而是只给他几包感冒冲剂建议他多喝热水。对不起,爸爸,我不该冲您发脾气的。”   余家鼎呆呆地望着女儿处于极度震惊之中,却不知再说什么,他试图伸手拍拍余宝笙的肩,却发现这个动作已经生疏很久。   余宝笙想咧嘴笑,扯了半天扯出一个古怪至极的表情,说:“爸爸,今天我好累,你能不能先走,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余家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余宝笙并不知道,只听到余家鼎说了句“笙笙,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然后是一声深深的叹息。她环着胳膊抱住自己,却觉得手脚冰凉,这才想起身处何方,看看腕上的表站起身要走,脚底却一酸歪倒在桌子旁,耳边也传来一声惊呼“小心!”   余宝笙转头看乔远峰还未收回的手臂支在自己前面一米处。诧异地看他,眼里满是疑问,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乔远峰见余宝笙重新稳稳地站好,这才解释:“我在旁边等人,看到你在这里。”   只要一回顾就知道情况绝不是乔远峰说的那么简单,他在这里多长时间,是不是听到了所有?不过也没什么,连一向瞒得最好的父亲面前都破了功,其他人又怎么样呢?   “你的朋友还没来吗?”   “应该快了。”   “那我走了。”   “你好像还没吃饭。”   “做医生的不都习惯了吗?”   “那也不能自虐。”正说着手机响了,乔远峰看一眼余宝笙还是接起来,“嗯,芝夏,你到楼下了?好,我在二楼,待会儿见。”   “那你接待朋友吧,我先走了。”   “不好意思。”乔远峰颇为为难,给佐芝夏的接风因为他连着两三天有手术直推到今天,佐芝夏为了迁就他选择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餐厅,而且人已在楼下,对余宝笙他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我很好,出去吃点东西,这家我不太喜欢,谢谢你,再见。”余宝笙不等说完就往外走,不再管乔远峰什么表情,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   “哦,这是……余医生?”   余宝笙匆匆下楼却在一楼和二楼间的楼梯口被一个声音叫住,正是佐芝夏。原本她指望佐芝夏认不出她的,可惜,错了,她透过披散的头发都能认出自己的脸。   “是佐小姐?您是来找乔主任的吧,快上去吧,我看见乔主任上面,应该是等您呢。”余宝笙并不打算和佐芝夏多话,知道要碰上,这样的格局索性点明了好,省得多些不必要的麻烦。   “哦,那您不和我们一起吃吗?”佐芝夏似乎都没有蹙一下额头,微笑地开口邀请。   “我都吃过了,不打扰您和乔主任了,佐小姐快上去吧,先走一步,再见。”余宝笙对佐芝夏突然的热情不太明白,但是话里询问证实探话的意思却很明显。   “那余医生,再见。”   佐芝夏看余宝笙快步从身边走过去,脸色疲倦,神情萎靡,意味深长地回看一眼这才上楼来。   第二十七章   “芝夏,这边。”乔远峰在门口向踏上最后一级楼梯的佐芝夏招手,等她走近了说:“这次实在是对不起你,说要请你吃饭,结果还是让你迁就我。”   “没什么的,远峰,你那么忙,我本不该给你添麻烦的,我在北京的时间还长,真的不在乎这几天的。”佐芝夏有些心疼地望着乔远峰,对这个男人她是真的有感情。   乔远峰笑笑,伸手示意服务员点菜。   “刚才看到余医生,对了,她好像是我们公司一个员工的女朋友,本来想邀她一起吃饭,不过,觉得这是远峰你给我的接风宴,所以就自私了一下。”佐芝夏笑眯眯地看着乔远峰,吐了吐舌头,露出促狭的表情。   “是吗?”乔远峰把菜单递给佐芝夏说道,“这是中国的淮扬菜,比较清淡,你先看看有什么感兴趣想吃的。”   佐芝夏见乔远峰并没有顺着话提起余宝笙,也就不再多说,伸手接过来翻了几页又递回去,说:“远峰,还是你点吧,中国菜我不是很熟,你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   “请你吃饭还真是很难,日本菜嘛,肯定不正宗,西餐你又不愿意吃,只好入乡随俗吃中餐。”乔远峰笑着接过菜单点餐。   “远峰你还记着我不喜欢吃西餐?”佐芝夏突然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   乔远峰见佐芝夏的眼角有些湿,当下有些感慨,顿了顿,说:“芝夏,你说过我们不是恋人,还是朋友,我也答应过你,所以,作为朋友,我们不用说感谢的话。”   “可是,远峰,我真的很感谢你,是真的,很温暖。之前我还想你回到中国大概会慢慢忘掉在日本的事情,逐渐的连我也会忘记,那样想着,真的很悲伤,我好害怕你会忘记我,忘记有佐芝夏这么一个人。”   “过去十年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时光,我怎么可能忘记?芝夏,别胡思乱想了,虽然我们在两个国家,但是往来都很简单方便。”   “嗯,我会常来看你,如果有一天我不能来看你,你也要回日本看我。一定的。”佐芝夏有些孩子气地伸出手抓住乔远峰放在桌面上的手。   乔远峰轻轻笑了笑,微微紧了紧手指以示安慰,然后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出来,说:“我肯定会去日本,芝夏,你这话说的太悲观。”   “你总是这么达观,我羡慕你,可以随时随地抛开一切重新开始,我有时候真的做不到。”佐芝夏美丽的脸庞上浮现出淡淡的忧伤。   乔远峰没有接话陷入沉默,他给人的永远是这种印象,可实际他并不是可以潇洒抛开一切的人,曾经他抛不开世俗的怨恨跑到西藏,又有抛不开的职业理想去了日本,在日本有抛不开的亲人他要回来,现在又抛不开心里藏着的人。如果这些都抛得开他一定不是这个眼前的自己,如果真能抛开,他就应该在余宝笙有了宋向宇之后默默地退开,而不是像刚才那样在隔壁听她字字泪地控诉父亲,而自己的鼻腔里涌起浓浓的酸意,左胸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抽得难受。   佐芝夏看乔远峰沉默以为触动了他对过去事情的回忆,便接着道:“我总想着时间能倒流回过去的某天,我不那么任性,你也在阳光下笑望着我,什么都不发生,我们依然相爱,可是,越是这么想越难受,越知道实现起来的困难。”说着便嘤嘤哭起来。   乔远峰望着佐芝夏挂满泪水的脸,心里浮起的却是余宝笙的脸,有记忆深处的,也有刚才一幕,明明没有眼泪,可是他想起来的就是那样一张流泪的脸。   菜一道道上来,两个人都吃的各怀心事,饭后乔远峰送佐芝夏回酒店,佐芝夏却说想让乔远峰陪她在街头走走。夏夜的街头还是那么热闹,似乎有雨的样子,空气闷热,走了几步,乔远峰看看黑漆漆的天,说道:“好像要下雨,我还是开车送你回去吧。”   佐芝夏扭头看看乔远峰,苦笑一下,说:“老天爷真不给面子,你也不陪我浪漫,一直想有一次在雨中散步的经历。远峰,你一晚上神不守舍,是因为余医生吗?”   乔远峰心里一怔,面上还是缓缓摇头,道:“我和余医生也只是刚好在餐厅碰到,你想多了。”   “余医生就是当年你那张合影照片上的女孩子,对不对,叫余宝笙。”佐芝夏温软的语调虽然说的是问句,却及其肯定地不容反驳。   乔远峰止住步伐,不辨声色地看着佐芝夏,说:“芝夏,当年那张照片是你拿走的,是吗?”   佐芝夏起初有些慌,但立刻又镇定下来,颤声道:“你原来这么怀疑我?”   “芝夏,这些不过是巧合,你又何必不放松呢?”乔远峰叹息一声。   “我也宁愿相信是巧合,谁让我记性好呢?那是我爱的人身边出现过的女人,即使是个孩子,我也会上心。”   “芝夏,我们已经结束了,如果过去不忘,对谁都是痛苦。我也不值得你这样。”   “远峰,如果你不让我想你,我会更难过。在我的生命里,你曾经是我生活里最重要的部分,是我最亲密的人,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自己是在向幸福前进一步。只是不知道,这一步也有停止的时候。对不起,远峰,我只是在慢慢的习惯中,偶尔还会有反复。”   “芝夏,走吧,我去取车。”   佐芝夏看着乔远峰返回的身影,抬手蒙住双眼,一年多了,她打动不了他,心里明明知道他也许再不回到她的身边,可还存了幻想,有时候也说好了要放弃,却不能忍受他身边出现其他的女人。   车缓缓停在酒店门口,两人下车,佐芝夏转头看乔远峰,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她有种要彻底失去乔远峰的预感,是余宝笙吗,但是余宝笙不是已经是宋向宇的女朋友吗?那还有什么原因,难道是乔远峰仍然温柔却已无温度的劝慰吗?佐芝夏突然有些忍不住,伸手抓住乔远峰的胳膊,祈求地看着乔远峰。   “远峰,可以抱抱我吗?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乔远峰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现出难为之色,佐芝夏受不了这个,主动靠过去,右脸贴着乔远峰的,在他耳边哀声道:“远峰,求你,就算是最后一次抱,好不好?好不好?”   乔远峰迟疑地抬起手臂最终将佐芝夏颤抖的身体虚虚搂住,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然后松开怀抱,微笑道:“芝夏,上去吧,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你有点儿累了。”   佐芝夏却依然将头埋在乔远峰的颈间,低低地啜泣,好一会儿直起身体,泪光莹然却露出温柔娴雅的笑容,道:“远峰,谢谢你。”   辞别佐芝夏,乔远峰之前遮掩的情绪便显现在脸上,他的确是有些对不住佐芝夏,今晚整个心思都不在这里,但是没办法余宝笙悲伤的脸总是在他的脑海里闪过,还有那些话,事隔这么多年,他终于能猜到当初余宝笙为什么一见他的面就哭成泪人,为什么会在离开他后写了那么多如今看起来仍然溢满悲伤的信笺。   思虑几分钟忍不住还是拨出电话,响了很久之后电话被接起,人还未说话,里面就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   “乔主任?”余宝笙大概听不到说话,拧低了喇叭,音乐声音降下来。   “宝笙,你在哪儿?”乔远峰已经顾不得如何措辞保持距离。   “我?我在路上啊。”那边是余宝笙半笑半不经意的回答。   “去哪儿的路上?”乔远峰不相信从她离开餐厅到现在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她还在路上,再堵的路也该回家了。   “你想知道我在哪儿,我也不太知道啊,现在是在五环上,我已经绕完了二环、三环、四环,刚上五环没多远。找我有事?”   “你快下来!”乔远峰一听余宝笙心情不好还开车飚了这么远,怒气和担心一下子从心底冒出来。   “现在是下班,乔主任,我在开车,为了安全起见,不和你通话了。”   乔远峰还想说什么,那边已经挂掉电话,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再打,对方一直不接。他倒不知道余宝笙也有如此不可理喻的时候,真是大开眼见,有心事就去绕环路跑,亏她想得出这方法。但是此刻又没有办法,他没有任何立场去找余宝笙的家人告诉他们她很危险,何况以今天听到的情形,他们也管不了她。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开车回家,连忙几日都没怎么见着乔建国,过几天需要去医院复查,乔远峰回到父亲的住处,阿姨已经帮着烫完脚准备睡了。   乔建国看到儿子回来也很高兴,坐起来招呼乔远峰进来坐。两个人没说几句话,就看到窗外突然一片亮白,几秒之后一声炸雷响起,外面很多车子的警报器也跟着乱叫。乔建国看着外面,说可是一场大雨啊。   那声炸雷之后乔远峰就坐不住了,想到余宝笙冒着大雨在夜里的五环路上飞奔,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跟乔建国说着话,眼睛却不时地瞟向窗外。   乔建国看着儿子魂不守舍,嘴里说着话心都跑飞了的样子,问:“小峰,是不是单位有事情,你要着急就去看看,我这里没事儿。”   乔远峰是真急,现在打雷闪电的,他又不能和余宝笙联系,心里急却没一点法子。   “也没事儿,这雨也太大了。”   “是啊,这闪电一会儿就过去了,过去就好了。”   大概过了有半个小时,雷电声渐止,乔远峰向父亲告别说去单位一趟,乔建国已经习惯了乔远峰的工作,嘱咐他几句便赶紧让他去单位。   乔远峰一出门就拨余宝笙的电话,好在电话响了一会儿接通了。   “哎,乔帮主,怎么你打电话来了?”   一声“乔帮主”没让乔远峰高兴,反而心吊起来,沉声问:“余宝笙,你在哪儿?还在路上开车吗?”   “当然没有,我早就停下车了,现在在车里看雨景,你要不要来?”   “好,我来,你在哪儿?”   “等等,我看看……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在路边。”   “你从哪儿下的五环?”   “好像是香山这边。”余宝笙含含糊糊说了一个地方   “那你等着,我去找你,现在挂掉电话,我会随时打电话给你,乖乖的,别乱动。”乔远峰冒着雨冲到路上拦住一辆出租车。   在植被良好的西山下,夜晚车迹罕至,偶尔有车灯过来,转瞬又消失在黑暗中,出租车师傅嘟嘟囔囔地抱怨乔远峰说不准地址已经徒劳地转了好几圈。乔远峰心急,额头微微出汗,掏出二百元钱放到仪表板前,师傅立刻止了嘴。突然,前面有一处黑影,路灯在雨天里显得微弱,仔细看过去那灯光不动似乎静止,乔远峰的心再次提起来,当出租车的灯柱打到那辆停着的车上看到熟悉的车牌号时,乔远峰觉得自己都要虚脱了。   生日   乔远峰趴到车前敲窗户,却发现驾驶座上没人,然后听到啪嗒一声车锁打开,再往后看果然看到后座上有一人。拉开车门,一股酒味和烟味散出来,乔远峰皱着眉头伸手把余宝笙手里的烟拿过来掐掉,示意她往里挪,也在车里坐下。   “你越来越出息了,当年也就是偷个酒喝,现在倒是抽烟喝酒全齐了。你是呼吸科大夫,还用得着别人告诉吸烟危害健康?”   余宝笙笑嘻嘻地说:“你还心外科呢,难道就不会有伤心的事?这么大雨,你跑来干嘛?”   乔远峰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知道下雨还乱跑,不赶紧回家在这么个偏僻地方,就不怕有危险?”   “这附近就是军事管理区,谁敢啊?我才没那么无脑呢。”余宝笙皱皱鼻子,顺手拿起手边的一罐啤酒,被乔远峰眼疾手快地抢下来。   看看前排椅子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五六个空罐子,乔远峰再回头看余宝笙,更没了好脸色。   “余宝笙,你这个样子是想让人担心呢,还是作践自己?”   “你这人真无趣,乔帮主,好多年前你就老训我,现在还是,你说你是不是就喜欢扮老成啊?那你对你女朋友是不是也这样,把人家训跑了,不理你了?然后你就灰溜溜一个人回国了?”说着,余宝笙就咯咯地笑起来,趁着乔远峰发愣的档儿,抢过啤酒猛喝了一大口。   和一个喝醉酒的人讲理根本就讲不通,乔远峰也不管余宝笙,把脚边其余的啤酒都扔到前面,用安全带把余宝笙绑牢,自己坐上驾驶座,回头问:“家在哪儿?”   “我才不会回家呢,根本就不是我的家。”余宝笙将啤酒罐捏地嘭嘭响,“我把我爸爸气坏了,秦姨也不会放过我。我们就在这里看星星吧,半夜晴天了,星星一定漂亮。”   乔远峰叹口气转身不再理余宝笙发动车子奔自己的公寓而去。   “乔帮主,我的小马好不好开?”乔远峰突然觉得耳后酒气浓郁,微侧头,就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凑到身后,脸上透着坏笑问他话。   “你很清醒啊,这事还记得?清醒了就老老实实在后面坐着。”   “我怎么不清醒?你对我做过的,我都记得。”余宝笙打开绑着自己的安全带,索性靠在两个座中间,手里拿着刚才的漏网之鱼——一筒啤酒。   乔远峰被那绒绒的头发丝和温热的呼吸搅得有些发热,偏偏头避开祸源,问:“记得什么?”   “你都忘了,套我话呢,我才不告诉你。”余宝笙又把头凑得更近,“要不我们交换秘密,你讲一个我讲一个?”   “你真是改不了八卦心,我可没秘密和你交换。”   “你就讲女朋友呗,说说,你们接过吻吗?上过床吗?”   乔远峰一脚刹车站在当路,幸好大半夜的前后没有车,定定神重新给油开车。   余宝笙抚着撞得有点痛的下巴,漫不经心地说:“有就有过嘛,至于这样受惊吗?当医生的谁没见过那些玩意儿?”   “你就不能老实点儿,刚才多危险,我是在开车。”乔远峰有些燥,不光是因为那个突然的问题,也是对刚才自己处理不到位的后怕。   好半天后面没有声息,乔远峰从后视镜看过去,见余宝笙已经乖乖地靠在后座上,眼睛盯着黑魆魆的窗外,脸上早没了刚才的不正经之色,剩下的是一片平静,让人不安的平静。   到了乔远峰的公寓楼下,回头看余宝笙已经合眼睡着,想了想还是过去拍拍她的肩。   余宝笙的酒意涌上来,盯着乔远峰看好半天,问:“乔帮主,我们怎么会在这儿?雪山呢?”   乔远峰知道这酒的后劲才上来,刚才那还真算是清醒着呢。   把余宝笙扶出来,刚要关门,余宝笙却拉着门不放,乔远峰不得不软声哄她,余宝笙却执拗地将手探到前面,拿一个小小的点心盒子出来,这才松开门。乔远峰看是本城的一家蛋糕工坊出品的小点心。   拖拖拉拉上楼开锁进门,余宝笙在门口盯着里面陌生的家居装饰,回头看乔远峰,脸上的表情无辜可怜又有些警惕。   乔远峰把她推进来一些关上门,说:“这是我的地方,你又不回家,今天先在这里,去洗洗澡,你大概都闻不到你身上的味道多难闻。”   余宝笙抱着点心盒子靠在墙上瓮声瓮气地说:“我要吃蛋糕。”   “你看现在都过了十二点了,太晚了,你要是饿,我给你煮点儿面,蛋糕不能当饭吃。”乔远峰看着余宝笙垂着脑袋不吭声,“你先去冲个澡,我现在煮面。”   “我不饿。”然后余宝笙抬起头,想了半天说,“十二点过了吗?今天是我的生日。”   乔远峰正摘手表的手停下来,见余宝笙认真地抠着盒子,又低头不说话,心里某种酸酸的东西泛起来,犹豫了下还是抬手揉揉余宝笙的脑袋顶,故意笑着说:“那就更应该吃长寿面了。快去洗干净过生日,要不这一年你都邋里邋遢。”   果然余宝笙立刻抬起脸瞪乔远峰,酒后红通通的脸加上乱了头发,引得乔远峰真地笑起来,扯扯她翘起来的头发,说:“自己照镜子去,太丑了。”   等余宝笙穿着乔远峰的大T恤和运动短裤从浴室出来时,乔远峰果然已经把面做熟了,小汤锅里雪白的面红的西红柿黄的荷包蛋,还撒了点儿香菜叶子。看到面才觉得晚上空腹喝酒的难受,洗澡后的些微清醒让余宝笙想起这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本已因热气熏蒸的脸红得更厉害,怯怯地走过去,说:“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乔远峰刚摘掉围裙碗筷,抬头,猛然又低头,余宝笙这身普普通通的打扮,在他的脑袋里此刻浮现的却是那年在西藏晚上他遇到她夜里起床的样子。余宝笙却浑然不知乖觉地摆碗筷。   “我待会儿吃完饭就回去。”   “你酒还没醒。”   “我洗澡就醒了,我酒量好。”   “那我明天怎么上班?”乔远峰克制一下心里的情绪坐下来看余宝笙盛一碗面放在自己目前。   “呃?”余宝笙疑惑地抬头。   “这是城北,我昨天找你也没开车,你今晚把车开走了,我这里离地铁远,早晨上班不方便。”乔远峰说完也不看余宝笙,夹一筷子面放到嘴里,他也的确饿了,晚上跟佐芝夏那顿饭几乎就没怎么吃,再折腾这一晚,仅有的热量也没有了。   “反正也没几个小时了,我这儿有房间,你将就一晚,明天一起上班。”   余宝笙低头吃饭,也没想出更好的办法,把车留给乔远峰也不太可能,她还不认路呢,哎,又不是没跟他在一个屋子里睡过,这么劝自己也觉得没问题,便放心吃面。   “本来应该喝一点儿红酒的,不过你今晚把几个生日的都喝了,也别碰酒了。”乔远峰心里很快乐,他知道自己这点儿小快乐从哪儿来的,这个场景实在太熟悉,好多年都没有过了。   余宝笙羞极,又无话可说,低头狠狠地咬口鸡蛋。乔远峰递给她一杯果汁,“刚榨的,用这个吧。小丫头,生日快乐。”   一颗眼泪掉到碗里,溅起微微的水珠,然后又是一颗。乔远峰叹口气,塞张面巾纸给余宝笙,说:“嗨,别哭了,这碗面本来不咸的,你这样我可保证不了这面的味道。”   昨晚即使跟父亲那样情绪激动都不曾掉下眼泪,现在好好的一句话就让她丢盔弃甲,可是的确是好多年没有哭过了。眼泪嘀嗒嘀嗒掉下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委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乔远峰面前委屈,好像那句“小丫头生日快乐”一下子点中了哭穴,想止都止不住,渐渐地桌面上汪成一小滩水,桌子清晰的纹理变得模糊。脸被人轻轻地扶起来,余宝笙半被强迫半是顺势抬起眼睛看着眼前这张记忆深刻的脸,那张脸这些年从没有离得如此近,呼吸相闻,伸手就可以摸到。有纸巾在脸上温柔地擦过,余宝笙心酸,眼底的泪更多,知道不全是因为乔远峰,却还是把这些攒下的泪都倒给了他。   身体传来巨大的力量,整个人被撑起来,然后跌到一个踏实温暖的怀里,她想不出来原因大脑似乎有什么觉得不对指示着她挣扎,却有一个魔音在耳边轻轻地哄着她泄去了本就不多的力气。   “小丫头,别难过了,你的生日我记住了,下次买个大蛋糕。”   “不是因为这个。”余宝笙觉得好丢脸。   “那是因为什么?没有礼物吗?礼物现在是给不出来,不过,还有一整天的时间。”   “才不是。”余宝笙抬头仰看乔远峰,“我不过是……”却一下子说不出原因,只好咬着唇思考。   乔远峰的脸骤然俯下来,近到余宝笙的眼睛无法对准焦距,然后有温热柔软濡湿的东西贴到了自己的唇上。   这是接吻吧,是和自己喜爱的人接吻,余宝笙甚至没有任何抵抗地闭上眼睛接受了黑暗里的亲吻。漆黑的雨夜里有这样的生日礼物,这是老天爷对她的安慰吧。血液里的酒似乎又有些蒸腾,余宝笙随着心意环紧身前的力量所在,今夜是特殊的,一定是特殊的,是做梦,就当是做梦。   似乎传来了音乐,余宝笙觉得身体像在海洋里一样波动着,有人哼着生日快乐的歌曲,在她耳边唱,身体被裹在一个强有力的怀抱里慢慢地旋转,她忍不住又仰首,重新触碰那个温柔所在,也是让她晕了的所在。   “你就是今晚的生日礼物吗?”余宝笙像梦一样地呓语,如果这样的生日礼物,每年有一次,该多好。酒意和睡意重新袭来,深重浓厚,余宝笙渐渐觉得要飞起来,似乎要飞离地面,甚至飞离地球,本能地抱紧胳膊,她不想飞走,她的心才刚刚落地,不要飞走。挣扎着箍住那具身体,那怀抱似乎理解她的心情,也越来越紧,紧到她都快要喘不上气了,忍不住松开嘴巴大口大口呼吸空气,可是下一刻她的唇又被攫取,箍紧的怀抱渐渐松开,可是立刻又有一只魔力的手在她的身体抚过,掐住纤细的腰肢不让她动,那样的触摸让她的身体要着起火来,燥热不堪,挣扎着躲开,可是那手又将她带回来紧紧贴到一个同样燥热的躯体上,她的心里莫名地兴奋,在两处火源间躲来闪去,这样的感觉她第一次经历,可是她却知道她已经喜欢上这种游戏,让人上瘾,让人想哭,刚有这个念头,眼泪就流出来,无意识地叫“乔远峰,乔远峰”。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低低地问她“小丫头,想没想过我?”这话像冲向堤岸最后也是最厉害的一个巨浪,一下子把余宝笙心里的委屈冲垮,她伴着哭音环紧自己的双臂,把他的头拉得更低,“你到底跑哪儿去了,为什么一直不理我?”   那具躯体似乎受到震动,静静地停了几秒,余宝笙觉得自己的身体蓦地一轻,整个人被抱起来,晃晃悠悠地,如同被载在船里,接着感觉到自己被放到一张柔软的榻上,火热的怀抱也瞬间离开,她还没来得及挣扎起身,自己的呼吸和身体又被另一具身体和呼吸笼罩。   29、插曲   余宝笙没有听到熟悉的闹铃,却依然在生物钟的警示下醒来,张开眼四顾,对着进入眼睛的陌生情景有几秒钟的恍惚,但立刻就清晰地记起来这是哪里。转头看身边并没有人,但是枕头的压痕和凌乱的床铺显而易见地证明她的身边也有人睡过,闭眼想想,沉默地起床,看昨天的衣服已经整齐搭在脚踏上,余宝笙拿起衣服面无表情进卫生间,看看镜子里的脸,除了眼睛有些浮肿,整体还不算糟糕,等都收拾完出来,乔远峰已经等在客厅。   “你的生物钟比我要晚三十分钟,再不起来我就得去叫你了。”乔远峰看看手表,心情很好地戏谑,“这是你的早餐,我已经吃过了,时间紧,你只能在车上解决。”说着探手拢拢余宝笙的头发,动作亲昵随意,仿佛他已经做过一万遍,余宝笙尴尬至极偏头躲却没躲开,惹得乔远峰又是一笑。   余宝笙看看乔远峰手里的打包餐盒,一杯豆浆、一根油条、一个包子,还有一个鸡蛋。想起宋向宇给佐芝夏带的早餐,心里忍不住鄙视,男人的早餐花样真少,讨好女人都只知道豆浆油条吗?   乔远峰似乎看穿她的心理,笑道:“楼下只有这个卖,我相信你应该不想早晨再吃一碗面了。”   余宝笙咬咬唇腹诽外科医生的眼睛都是X光,却听得乔远峰又说:“心里活动耽误不了走路,再不走该迟到了。”   余宝笙接过早餐看乔远峰拿着车钥匙脸上的笑意像早晨的阳光一样有越来越盛之势,想说什么还是忍了忍咽下去。   像来时一样,乔远峰开车,只不过这次余宝笙坐副驾吃早餐,一个包子进肚后,余宝笙觉得有些勇气,等到一个红灯,余光里看看乔远峰的脸,这才开口说道:“昨天的事当没发生过吧。”   乔远峰没动,如果不仔细感觉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不像前一天晚上曾经被惊得突然踩刹车,只是大约过了半分钟后,才语气平静地开口说话:“既然是发生过的事情,怎么会当没发生?”   余宝笙盯住乔远峰的没有表情的侧脸,心里突然烦躁起来,压着声音说:“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你指发生什么?接吻?上床?我们不都做过了吗?”   “你强词夺理,我们不过是在一张床上睡了一觉而已。”余宝笙涨红脸低叫。   “你认为两个性取向正常的成年男女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是什么意思?谈心吗?”   “这只是一个插曲而已,对于各自的生活不会有影响。”   又是一个红灯,车停住,乔远峰转头看余宝笙,一字一句地说:“你觉得会没有影响吗?”   “那你要怎么办?”余宝笙气得无话可辩,就是因为有影响她才要努力对它漠视。   “你先说说你的打算。”   “我现在有男朋友,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我们会结婚,我希望昨天、或者今天凌晨发生的事情不要对我现在的生活有影响,我不想有什么变化。所以,谢谢你昨天给予我的帮助,但是,我希望就此而已,对你造成的困扰,我很内疚,但是希望你能体谅。”余宝笙一口气说完。   “这是你全部的要求?”绿灯亮,乔远峰目不斜视开车,语气没有一丝变化。   “如果这些要求能满足,我就很感激了。”   “哦。”   “哦,是什么意思?”余宝笙不放心地问。   “表示我知道了。”   “乔远峰,你耍人很好玩儿么?”余宝笙恼羞成怒,手指攥得紧紧的,装豆浆的纸杯都被捏扁了,眼睛红红的,像只要吃人的兔子。   “你爱宋向宇?宋向宇也爱你?”乔远峰不答话反而轻飘飘地抛出一句。   “这不关你的事情。”   “怎么不关?如果你们互相不爱,那说明我也有机会可以追求你。”   余宝笙倒是没想到乔远峰就这么轻易地把话抛出来,她没有设想过乔远峰主动追求他,就是刚才提出那么多要求,也无非是不想增加麻烦,她还没有多情自负到昨天的拥吻就可以让乔远峰爱上她。   “听说你们以前就是男女朋友,现在是旧情复燃,我怎么觉得这并不是可靠婚姻的保证?”   “就算我不爱他,他不爱我,也不会证明你有机会,仅仅因为这一个晚上,那更不靠谱。”   “你认为下雨天我去找你,你愿意跟我回家,都是一个晚上的交情?”   “为什么不是?毕竟我们也就是八、九年前认识了二十多天,对我来说,除了知道你叫什么,其他一无所知,你也没有兴趣打听我的信息,这样的陌生人分开近十年,你认为这样的交情有多深刻?”   “这样的话你之前已经跟我说过了,我不会忘记。如果你昨天抗拒,也许我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是……我想一个人能掌控的事情并不多,如果连感情都掺杂了不情愿不得已,是不是活得太苦?”   “我有什么不得已,是因为我没有拒绝你的亲吻?还是因为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向一个对我伸手帮忙的人示弱?这些都发生在一个晚上,你相信你能负担起发生在一个晚上的事情?”   “你认为我是因为一个晚上就说出这种话吗?”   “你当然不会,你不过是对过去那几十封信做出的补偿,可是我现在不需要。”余宝笙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乔远峰手指不停地敲着方向盘,似乎有些不耐烦,几分钟后,手指一顿,“那好,我答应你。”说着话,脚下突然给油,余宝笙整个人被突如而来的速度产生的推力抵到座位上,看车外原来侧面有车想夹塞,乔远峰显然并不想轻易让道,然后就是一阵急快急慢,余宝笙被晃得难受,却沉默着抓紧安全带,最终因为前车突然变道留出右边空隙,导致乔远峰刹车,而夹塞的车挤了进来,并且在成功进入正道后从车窗里伸出一根中指。乔远峰猛地砸了下方向盘,低骂一声:“操,他们的。”   余宝笙惊讶转头看乔远峰,就是多年前在西藏她都没有听过乔远峰说脏话,最多的无非是句“你小子找抽呢吧。”后来在医院见面,乔远峰几乎是好技术、好气质、好医生的代名词,又怎么会说脏话?这样的乔远峰也是余宝笙不熟悉的,侧脸的线条因为刚才的事情有些僵硬,额头有横着的细小皱纹,嘴角绷着,是真的一副生气的样子,让人看了有些害怕。   “就到这里吧,我先下车。”沉闷地开了一段时间,乔远峰过一个街口后把车停下来。   “你不去医院吗?”余宝笙没反应过来,这里距离医院还有一两个街区。   “让人看见我和你大清早的同乘一辆车来医院?你确定吗?”乔远峰眼睛眯起来笑着问。   余宝笙觉得那笑容凉飕飕的,一点儿都不体贴,分明是在看笑话。看着乔远峰下车冲她挥挥手,脸上依然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笑容突然消失转身快步离开。   余宝笙呆了呆赶快下车走到车子另一边,开车门时眼睛随意往马路对面看一眼,却看到一个黄色裙装女子站在那里也向她的方向看过来,待认清那身影,余宝笙心里一凛,正是前几天才认识的心外的苏叶。这个时候相遇,要不要打个招呼,余宝笙一时调整不好表情,却见苏叶面上似乎鄙夷一笑转身离开。余宝笙苦笑,怕是这位苏医生对自己有了误会,刚才乔远峰从车上下来必定是让她看到了,否则怎么会有如此轻蔑的眼神,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只希望苏叶不要多事去传谣言。   一大早秦芬打电话,大概是余家鼎回家把情况说了,所以秦芬对昨天的事情只字未提,只是告诉她晚上回家吃饭过生日。余宝笙答应了挂掉电话,继续埋头写病历,中间有新来的实习医生问她事情,都机械作答,好歹问题也不难,不过是几个病人需要开出的检查单。一上午安安静静再没人打扰,到中午张童从外面回来余宝笙才恍觉一上午已经过去。张童嘻嘻哈哈拉着余宝笙去餐厅吃饭,排队等餐的时候手舞足蹈说话,对余宝笙一会儿拍肩膀,一会儿挤挤推推。余宝笙虽然平时觉得张童有些呱噪,但是今天觉得特别好,他说话多了,就省得她说话了。   打了饭刚转身,就有一个人撞过来,余宝笙下意识抬手挡,却把一碗热汤打翻洒到胳膊上。张童在旁边急了,瞪着眼看撞过来的人:“怎么走路的,看不见人这儿端着东西呢?”又急忙回头看余宝笙,“怎么样,没烫着吧,哎呀,都红了。”   余宝笙手臂上的确疼,本来心里就烦,还赶上这种事情,面色不好地也质问:“这前面都没有人挤,你怎么还能撞上来?”   “谁知道怎么着,我还不愿意撞人呢,我的胳膊还疼呢?”撞人的姑娘是个年轻护士。   “唉,我说你怎么说话呢,撞人烫人都不道歉,还有理了?”张童插话道。   “哟,瞧这心疼劲儿的,你是她男朋友啊?是男朋友怎么不护好了,还埋怨别人。”女护士一张嘴很利落。   “是不是男朋友关你什么事儿。”   “嘿,瞧瞧,都不是男朋友还这么贴心,打抱不平,拉拉扯扯,真让人大开眼界。”   正是饭点而,餐厅里本来人多,他们这一吵嚷,周围的人自然都看过来,有些人是认识余宝笙的,也知道余宝笙有了男朋友,所以被女护士这么一说,看看张童在旁边确实急赤白脸的,都有深意地笑了。   余宝笙也意识到这点,忍了口气拉住还要说话的张童,道:“算了,算了,汤也不太热,我们吃饭去。”   张童看余宝笙白了的脸,不知道是烫的疼,还是被人看得不好意思,忙问她怎么啦,话音落,就听到“嗤”地一声笑,还是那护士,似有挑衅地跟旁边的人说话,声音故意让大家听到,“都有男朋友的人了,还跟别人不干不净,真没的羞。”   余宝笙本就对昨天的事情敏感,被人一说,立刻脸红,也不理张童,端着盘子就走。她不认识这个女护士,但是她的话却明明意有所指,难道这么快苏叶已经把这事情传出去了?   张童一路喋喋不休说师姐你别放心上,指不定哪个小护士嫉妒你呢,或者是你家帅哥宋向宇惹的桃花债,等宋帅哥来了,我替你教训他,赶紧着把该断的都断了,我们师姐条件不差,可不做候补。   “张童,你能不能清静会儿!”余宝笙忍无可忍,“行行好,我想一个人吃顿饭,麻烦你不要跟着我。”   张童一愣,甩手道:“师姐,你有脾气冲我喊什么,刚才你怎么不冲人家喊。”看余宝笙渐渐集聚怒气的脸,想翻脸又忍了忍,“女人真是不可理喻。”说完拔脚就走。   余宝笙有些后悔,但此刻也没有心情跟张童解释,她就知道自己不该动感情,父亲那样说了她像往常一样应付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吵,这一吵就吵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看来,她的生活一点儿都不能有异动,但凡有,跟着而来的总是麻烦无数。   30、礼物   乔远峰早晨查房,正好遇到一个新来的护士对着一张诊疗单年年有词,他耳力好,听着不对劲,把那护士叫住要过来一看,脸色比早晨离开余宝笙时候还黑了些。   苏叶被叫到办公室,乔远峰拿出诊疗单让她看,苏叶看了眼是她早晨给一个病号开的药,然后低头不看乔远峰。   “是我开的,怎么啦,乔主任?”   乔远峰本来就严肃的脸此刻更加难看,抖了抖手上的单子,问:“你认真看看你都写了什么?”   苏叶拿过单子再看,才发现其中一个药被她写错了,顿时额头冒出一片冷汗,刚才还有情绪的脸此刻也变得苍白。   “苏叶,你一向认真负责,今天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这是医疗事故。”   “乔主任,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好影响工作了。”   “苏叶,什么时候我们可以拿心情说事儿了?我们的手里都是人命,你这样人家把病人交给你放心吗?”   “我……”苏叶的眼泪掉下来,一个字都说不下去,她的心情从今天早晨看到乔远峰从余宝笙的车里下来就没有好过,原本是兴冲冲地来上班,就在前一天的一台手术中乔远峰还特别夸奖了她。这一早晨她想不通为什么乔远峰和余宝笙会早晨一起来,如果他们是到单位再下车她反而可以安慰自己说是顺路,可是乔远峰却在距离单位几百米的地方提前下车,分明是不想让大家知道,他们不是也才认识不久吗,怎么会发展得那么快?   “我错了,乔主任,您处罚我吧。”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苏叶毕竟刚参加工作,此刻什么悲哀自伤都抛开了,她真的对自己的行为后悔,她一直是严格要求自己的。   乔远峰看苏叶哭了,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声音也放缓,道:“你的考核期快结束了,这一点很重要,鉴于你一直表现优秀,这次我不给你报出来,但是你必须停一个星期,不能再直接负责病人,这星期好好学习业务理论,然后给我一份检查。”   “乔主任,对不起。”   “苏叶,是有什么事情吗?”乔远峰看着咬唇的苏叶,似乎看到余宝笙咬唇的委屈样儿,心软了软。   “啊,没有,我很好,我会改的,谢谢您乔主任,如果没事情的话,我先出去了。”   待苏叶出去关上门,乔远峰揉了揉眉心,他今天又何尝心情好,只是这个职业如果真的太情绪化恐怕也该game over了。   下午科室政治学习,主任对近期科室冒头的懈怠之风进行了严厉批评,乔远峰心情不好,面无表情,也有平日走得近的医生发现了异样,几句话之后发现他并不热情便也不再搭话,谁还没有个晴天阴天的时候。苏叶也一直沉默没有笑脸,甚至对科室里一个对她有些追求意思的男医生给了脸色,搞得对方有些下不来台。科里的金童玉女都不约而同地心情不好造成的磁场辐射倒是配合了学习风气,所以主任对下午的学习效果和氛围很满意。   开完会苏叶被一小护士叫到楼梯的安全通道,看看四处没人才说:“姐,我今天中午给你出气了,那个余宝笙被我撞得烫了一下。”   苏叶大惊,连忙问:“有没有事情啊,你怎么那么鲁莽啊?”   小护士眼一瞪,道:“姐,你这是为情敌担心呢?她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就恨这种吃着碗里占着锅里的人,有没有廉耻,你不说我还没注意,真是跟好多人牵扯不清。你说她真是不要脸,居然跟乔远峰开房。”   “你别乱说话,什么叫开房,我不过是看人家一起来上班。”苏叶的语气有些涩涩的。   “切,早晨一起上班,还有一个提前下车,谁信他俩昨晚没在一起,否则光明正大地来不就好了吗?这个乔主任真是,枉费我还以为他不攀附权贵呢?”   “你别说他,乔主任不是那样的人?”苏叶急道。   “好好好,我不说他,那就是余宝笙不要脸,人家都拒绝过她,她还往上贴。要说乔主任对你还不错,犯错还给兜着。”   “哎,也许他就是把我当作他的学生吧。”苏叶感伤无奈道。   “那你也有优势啊,你比其他人更有机会接近他,我看乔主任对其他那些女的倒真的就是同事。姐,从小我妈就让我向你学,你那么聪明,可要把握机会。”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余宝笙的胳膊被烫得不轻,晚上回家时秦芬看见吓一跳,忙问她怎么搞的,余宝笙不在意地说不小心把热水洒身上了,已经敷过药了,不用担心。说完回头却看见余家鼎站在身后,脸上的神色有紧张有愧色,她也怔了怔,昨天撕开最后那层父女和谐的面纱后,她也没太想好如何再面对父亲。秦芬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两个人的心理活动,忙招手跟余家鼎说:“家鼎,快去拿药箱,那里有盒不错的烫伤膏药,你再给宝笙抹一抹。”   余宝笙看见余家鼎眼里似乎闪了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应一声赶快去找药。   当余家鼎用酒精棉棒给余宝笙消毒时,声音颤颤道:“疼不疼?”   “不疼,爸,没事的。”余宝笙的鼻子也有些闷闷的,再说不出话来。   “好了,爷俩儿弄好了就吃饭,今天是宝笙的生日,我们待会儿还要吃蛋糕。”秦芬看两个人的别扭劲儿,知道今天重新开口说话这关是过去了,往后的就只能看他俩自己解开心结。   晚饭很热闹,小阿姨做的都是余宝笙喜欢吃的菜,秦芬拿出一个盒子,乐呵呵地让她打开看,说:“宝笙,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项链,项链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那些细碎的钻石甚至闪痛了余宝笙的眼睛,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项链,听见秦芬在旁边说:“这是你爸爸今天逛了一天商场挑的,他说项链围起来是个圆,希望你以后圆圆满满,幸福快乐。我倒不知道余教授还有浪漫抒情这个优点。”   余宝笙抬头看父亲,余家鼎的眼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关心,似乎秦芬的玩笑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拍拍余宝笙的肩,说:“笙笙,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但是在爸爸妈妈的心里从来没有过不爱你的想法,或许是我们的表达方式是错误的,但是你要信爸爸妈妈,在我们的心里你一直是个好孩子。”   余宝笙觉得自己的眼睛又干又涩,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有些承受不了这样的温情和亲情,甚至不习惯接受这样文艺的方式表达出来的爱。一瞬间余宝笙觉得有些理解父母,或许他们也有过亲情不饱满的经历,所以也用同样的方式处理自己的亲情,他们爱她,却不知道这样的表达让这些爱打了折扣,也在女儿的心里留下阴影,而只有到了一定的时间,他们才会醒悟还有更好的方式表达感情,妈妈是后知后觉有了卢卡斯之后,爸爸或许也就是在秦芬的点化下才悟出,想到这些,心里居然有些释然,那些过去的漠视和不被关注虽然并不能在这一条项链中得到圆满,但是却释放了一些,低着头踌躇半天说:“谢谢爸爸,谢谢秦姨。”   晚餐喝了一些红酒,有些微醺,余宝笙站在自己房间的露台上望着远处的夜空,黑黑的,什么都看不到,她其实是迷茫的,不知道这是否就是生活的大回环,她懂事却没人关注,她哭闹,大家才正视她的感情需求,尽管那串项链串回了父女之间的亲情,但是不得不说,这些她童年和青春期特别渴望的东西在今天给她却有些错位,在父母子女关系上她已经得到过太多的伤害而形成了厚厚的铠甲,所以那一串项链的圆满也不过是在铠甲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她感动,却有保留。或者这些她一度心里渴望的东西如今被另一种渴望替代。   手机在这个时候想起来,余宝笙看见“乔远峰”三个字在屏幕上跳来跳去,想着要不要接,最终还是摁了绿色的按键。   “乔主任,找我什么事情?”   “你在家吗?”   “有什么事情在电话里说吧?很晚了,我准备睡了。”   “我在楼下等你。”   “乔主任,我说了我要睡觉,请您回吧。”   “如果你还想让我对今天白天的话有保证的话,现在就下楼,十分钟不见你,我会走。”   余宝笙狠狠地挂掉电话,乔远峰对她是j□j裸的威胁,在房间里绕了几圈,看表时间已经过了六七分钟,抓起手机就往外跑。气喘吁吁赶到小区门口,看到对面的车灯闪了二下,余宝笙回头看看没有熟人,这才慢慢走过去。   “这是医院家属楼,你有什么事情非得半夜来说?”余宝笙站到车前隔着窗户没好气地质问乔远峰。   “呶,说过今天会送你一份生日礼物。”乔远峰下车拿一个纸袋放到余宝笙手里。   “不用送的,你太客气了。”余宝笙愣了一下赶快追到乔远峰身后,她刚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   “送你的,就拿着,赶快回去睡觉吧,刚才不都气急败坏打扰你睡觉了吗?”乔远峰眯着眼说道。   虽然被揶揄,但余宝笙却生不起气,抱着纸袋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知道为什么暗夜里乔远峰的浅浅的微笑却特别明亮。   “过生日收礼物,天经地义,没你那么纠结,我走了,再见。”乔远峰坐到车里,冲余宝笙挥挥手,干脆利落地发动引擎。   愣愣地看着乔远峰的车子走远,尾灯渐渐消失成一个白点然后融入黑夜的墨色中,余宝笙咬着嘴唇心里却乱成麻,他难道仅仅是为送自己一份礼物,夜里十一点多跑到这里?   回到房间犹豫半天还是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盒子打开,余宝笙的心骤然紧缩到一起,拿着盒子的手忍不住发抖,盒子里有片小小的玉锁,在灯光的照耀下现出柔和的光晕。屏住气把玉锁拿起来,一条细细的金链穿过两个耳眼,背面淡淡地刻一个福字,正面什么都没有,圆润光滑,乳白细腻,余宝笙跪倒在床前,手里紧紧握住玉锁贴在心口,他居然记得她曾说过的外公的玉锁,所以他送她一个。不只是感动,她说不清楚,只觉得左心口疼得厉害,疼得几乎要用拳头捶打才能压住那种裂开的感觉。   余宝笙在手机里翻出乔远峰的名字,几乎要摁住的时候又颓然丢开手机,他知道怎么让她难过,怎么让她后悔,拿起玉锁使劲扔到床榻上,又忙不迭地捡回来,怕损坏了一丝一毫。凌晨的事情断断续续回放,她承认虽然乔远峰先吻她,后面却是她在诱惑勾引他。不怨乔远峰,是她自己太放纵,借着酒力实现一下心里虚幻的梦。是她缠着他,放肆地亲吻诉说,是她太贪恋温柔和激情,是她太胆大抱住他求他陪着她。像做梦一样,像他真正爱上她一样,轻轻地拢梳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一缕一缕,缠绵悱恻,他吻她的脸她的颈她的背甚至她的心口,最终却克制地吻住她的眼哄她睡觉。她偷袭他隐隐露出胡茬的下巴,他叹息地叫她捣乱的孩子,不轻不重地咬她的肩让她心痒却手脚束缚。无比幸福地蜷缩在他的怀里睡着,却在天亮一刻知道自己要造的就是一个梦境,以后回想起来可以抵挡一切悲伤的美梦。   决心   余宝笙早晨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宋向宇打电话,说自己过生日,要他请吃饭。这么急仿佛就是为了确定自己没有生出二心,是要坚定地按照当初的选择走下去。宋向宇听到后先是埋怨余宝笙告诉他晚,他们上一轮恋爱还没有到余宝笙过生日时就已经结束,接着宋向宇有些为难,现在正在去机场的路上明天下午才能回来,让余宝笙想好吃什么发给他,他定好明天晚上的位子。   就那一瞬间,不知为什么,余宝笙心里的那些着急忙慌一下子都散了,反而安慰宋向宇不要自责,生日反正都过了,不差这一天的。   当天上午余宝笙收到一大束郁金香,花店扎得很漂亮、很实诚,以至于余宝笙去取花的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这不符合她一贯低调的作风啊。这一次连住院的病人都跑过来看热闹,大家都跟过节似的开余宝笙的玩笑,问她什么时候结婚,又说这白马王子果然痴情浪漫。余宝笙撑不住,说要把花拆了一人分一支,结果被另一个医生阻止,说这是呼吸科,有人不适合,最后这束硕大的郁金香被摆在护士台,任来来往往的人观瞻议论。   与郁金香开得炙热的境况相比,余宝笙的心里如同坐了秋千,一下高一下低,荡来荡去,找不到真正的平衡。早晨她急于与宋向宇进行一个约定为了阻挡一夜的不安,可当听到宋向宇出差心里又放松下来,可以不那么着急得下定决心,但这一束花又一次绑架了她,她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面对两个男人。苦熬到中午给半个情感专家何轻轻打电话咨询,当然那段没有滚成功的床单没提。   何轻轻知道一点儿余宝笙的事情,今天才算听完整,听完后真是叹为观止,这姑娘蔫儿不出地居然还有这段惊涛骇浪,想半天才说:“宝笙,你拒绝乔远峰的理由是什么?”   “我想我大概是不要找一个因为怜悯和补偿而爱我的人。”   “那你能保证宋向宇是真爱你的人?没有其他想法,不掺杂任何功利目的?”   “怎么可能保证,他对我来说一样是陌生的,。”   “完了,你是真爱上乔远峰了。”何轻轻叹道,“我以为你只是执著于多年前的初恋呢。”   “也许呢。”   “你这可不是青涩的初恋怀旧,而是初恋升华成了可怕的灵魂寄托。听我说,如果你爱一个人才会计较他爱你多不多,有什么目的,是爱你的大胸,还是爱你的智慧,是爱你的肉体美,还是爱你的心灵美,有时候因为害怕不纯粹,而宁可不要。对不爱的人,因为你自己的敷衍,所以也不会太过强求别人,所以你可以原谅宋向宇因出差推迟生日庆祝,却不能接受乔远峰一片冰心在玉锁的追求。你害怕他因为感恩夹带着一点点喜欢和不讨厌而追求你的猜想,因为你自己的火热和多年沉淀下来的爱慕让你对他的感情的要求近似蒸馏水,不要有一丝杂质。”   “其实,宝笙,你又何必呢,你一直喜欢他,而他现在也在追求你,难道不是正合适的事情吗?为什么还要斤斤计较,要那么纯粹干嘛?我和杨凡开始倒纯粹了,不也是无果吗?听着你那个玉锁,我觉得一个男人肯为你下这个工夫已经相当不错了,你还纠结什么因为怜悯,还是因为爱情!重要的是在一起,有什么比你看他伴在其他人身旁为其他女人擦眼泪更痛苦的事情呢?我跟你说,你现在第一要紧的就是赶紧跟宋向宇把这半死不活的感情结束,趁着大家都没有投入太多,事情没变得无法挽回,赶快再争取一次。虽然我没见过这个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的乔远峰长什么样儿,想来也不会太差,他这样的年纪和经历,别说找女朋友,就是找个老婆,也是立等可取的事情,到时候你就真去哭吧。”   “感情真那么简单就好了。”余宝笙不确定地问。   “这事情就是你纠结就复杂,你快刀斩乱麻就什么都好说。”何轻轻有点儿恨铁不成钢,“我再提醒你一下,现在他单着想对你好,你矫情,你想想有一天他跟别的女人生孩子,你是受得了自己当个小三呢,还是受得了自己天天夜里哭?那时候你真的没头可回。听我话,赶快断了,还来得及,别跟个窝囊废似的,十六七岁时候的勇气都让狗吃了?”   “……”   余宝笙大概是被麻辣情感主播何轻轻骂得最厉害最狗血喷头的一个咨询的人,最后答应何轻轻明天宋向宇回来吃饭的时候谈。何轻轻说你这样不道德,别说宋向宇是个什么心思,单你这样的,就不对,没准儿宋向宇知道你心里藏了个人人家还感情洁癖不跟你过呢。   不过何轻轻的话的确给余宝笙鼓足勇气,她想明天的晚餐她会感谢宋向宇对她的好,然后提出他们不合适,至于为什么不合适,就直截了当说自己心里有其他人了,索性断得干脆利落。然后她想再给乔远峰发个短信,但是短信的内容没有想好,究竟是发“我想我们在一起”?还是发“你还愿意要我吗”?但是很快,这两个都被否定了,第一个太主动,第二个太卑微,她想如果到时候真想不出什么的话,她就带着玉锁直接去找他,让他看明白她的心思。这样想着心里好受很多,一时有些急,她甚至给宋向宇发了一条短信问他几点的飞机,结果换来宋向宇一个飞吻的表情。   第二天下午余宝笙接到宋向宇的电话说是已经回到北京,下班时过来接她一起去吃饭,余宝笙答应了,好不容易才抚平的心情又开始躁动,晚上的话怎么说?何时说?饭前还是饭后?还是等宋向宇送她回家时再说?她没有主动拒绝过人的经验,只有主动追求人的失败教训。下班前的几个小时余宝笙惶惶然,几次盯着病历发呆,这中间张童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含沙射影的话。自从那天餐厅张童见义勇为结果反被数落后对余宝笙就这种态度,余宝笙因为心里被两个男人折磨暂时也没心情搭理他。   宋向宇不负众望终于在下班后的十分钟内赶过来,余宝笙为避免被大家撞见又混开玩笑让他不要进来,自己在大门前等他。   当宋向宇那辆二手好车停在门前,余宝笙刚要走过去,却看见宋向宇从车里钻出来手捧了一束红色的玫瑰,余宝笙脑袋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幸好自己明智没有让他到办公室接她,否则这红色的玫瑰估计会成为整个医院的桃色新闻,接着心又重重地沉下去,无疑今晚的分手难度会加大,宋向宇这一手她想都没有想到,她只觉得事情太出乎意料,他如此乘兴而来,怎么有勇气撕破他的好心情?何况她本就勇气不足,现在困难指数又翻番。   “宝笙,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儿堵,不过还好,老天爷没让我太难堪。”宋向宇兴冲冲地走过来,把手里的花递给余宝笙,“生日快乐,宝笙。”   余宝笙尴尬地接过花束,一时不知说什么,勉强维持着微笑说:“谢谢,我们走吧。”   宋向宇殷勤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余宝笙弯腰进去坐好,听到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余医生,生日快乐!”   只一瞬,余宝笙觉得世界在眼前黑了下来,她缓缓回头正对上佐芝夏笑意盈盈的俏脸。   “不好意思,余医生吓到你了。”佐芝夏看着余宝笙一脸惊恐的表情,有些歉意,“刚才宋助理说到你过生日,我觉得好巧,理应备一份礼物给你,结果宋助理说一起吃饭吧,这样热闹些。我实在觉得不应该打扰你们,但是想想还没有跟余医生吃过饭,索性就当回电灯泡,希望余医生不要介意。这是送您的礼物,小小心意,别介意。”   余宝笙看着送到眼前的漂亮盒子,那个奢侈的LOGO如此清晰,让她不得不打起笑脸应付。   “上次您带给我的礼物都没来得及说谢谢,这次又让您破费,这个礼物太贵了,佐小姐,我真的不能收。”   “余医生,我一见您就觉得特别有缘,再说您也是我们公司员工的家属,这个是Family Gift,理所应当的,这也是我们的公司文化。再说,一会儿还要来个人,我估计他肯定没礼物,今天见者有份,我这个勉为其难拆成两份,可不算多呢。”佐芝夏笑吟吟地把盒子放到前面。   余宝笙突然觉得一阵冷风吹来,盯着佐芝夏毫无瑕疵的脸庞,觉得自己像是进了一个局,让她不能轻易反悔的局。   “我们再等等,乔主任也过来,我还没跟你说过,心外的乔主任和佐小姐在日本是很好的朋友。”宋向宇笑着补充。   “我觉得如果就我一个当电灯泡实在是太难堪了,正好过来嘛,就给远峰打了个电话,刚好他有时间,这下子,我就不用难为情了。余医生,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觉得自己也很幸运,刚来中国就能够有朋友,感觉真的很好。”   佐芝夏悦耳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她还说了什么,余宝笙已经充耳不闻,眼前越来越黑,她感觉像一只飞虫陷入凌空的蛛网,她越挣扎却越粘得紧,她只是悲哀地想着,他们不打算给她一条活路,她设想的那些原来全部已经用不到了,她不用给宋向宇说分手,她不用给乔远峰发短讯,今天的这一切,果然老天爷看不惯她唯唯诺诺优柔寡断,替她作了一个狠心的决定。   “哎呀,宝笙,你的手流血了。”宋向宇的惊叫惊醒了余宝笙。   低头看自己的手已经被玫瑰的花刺刺破几个血点,余宝笙低头凝视着点点的血,心里的血早已汩汩地流成血泊,这几个血点又算什么。   “远峰,在这里。”突然佐芝夏对着窗外扬声。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乔远峰边说话边开车门。   只这一声,余宝笙觉得眼前的天彻底黑了,黑得如同墨汁一样,没有一丝光明的希望。   32、亲密   乔远峰并不知道今天是谁过生日,只是佐芝夏神神秘秘地说一起吃饭,让他一定不能安排手术。他倒不是真的要赶来吃饭,只是刚好也有空,佐芝夏又说一定要给面子。走近来看车子眼熟,司机和副驾上的人都低着头,他看不清是谁,然后是佐芝夏伸手招呼,待走上车来看到司机回脸,他第一个反应是看副驾是谁。   一束玫瑰花挡着半张脸,他盯着那张低垂的小小的脸,心里的热渐渐没了温度。   “乔主任,谢谢你来参加宝笙的小型生日聚会,佐小姐说你们都认识,我想既然大家都是朋友,宝笙这个生日真是不错的机会。”宋向宇满面春风,转头又对余宝笙说:“宝笙,那个储物箱里好像有创可贴。”   余宝笙机械地打开箱子,果然有个小小的盒子,宋向宇接过来取出创可贴,用消毒湿巾擦擦余宝笙的手指,说道:“我这当医生的后遗症今天算是派上用场,幸亏你这不是乔主任那样掌刀的金手,否则我得自杀谢罪啊。”   乔远峰看一眼始终没有回头的余宝笙,随意地问:“怎么啦?”   “嗨,我买的玫瑰不好,刺儿多,扎她手了。早知道该买一束跟昨天一样的郁金香,当时只觉得这个有气氛。”宋向宇答道。   “还是我出主意出坏了。”佐芝夏歉意地看余宝笙左手食指和大拇指包的创可贴。   “其实没事的,谢谢你佐小姐,还有乔主任。”余宝笙匆匆地抬头扫过乔远峰的脸,这张脸这几日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做梦也伴着她,昨夜里她甚至又梦到和他一起在高原上,在蓝绿色的纳木错旁边,他吻她,就如同那夜他们的缠绵一般。早晨醒来,她抱着被子偷笑,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暗示,可是现在想来,恰恰相反。   乔远峰不再说话,身体靠到后面,他看不见余宝笙,除了一束红玫瑰从侧面露出来,颜色艳丽到近乎刺眼,剩下的只有毛茸茸的头顶在前座一动不动。他的脑子有些乱,今天这事她到底事先知不知道,但是无论怎样,余宝笙做得很彻底,他的玉锁没有打动她的心反而加速她拒绝他,甚至以这样的力度,让人措手不及。   佐芝夏轻轻转脸看乔远峰不动声色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只在刚才见到宋向宇的时候面部有一些惊讶,她看到他的眼神迅速地扫到余宝笙又转回来,除此之外,再无破绽。倒是余宝笙太不一样,看来她猜对一半,起码余宝笙对乔远峰是有过想法的。目光看到前面余宝笙的侧脸,心里倒也承认余宝笙的确算个漂亮女孩子,容貌尚可,气质不错,可是都比不上那对眼睛漂亮,看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眼神里有特别多的内容,怕是宋向宇也是因为这个迷上的吧,忍不住看一眼乔远峰,他是否也被这双眼睛迷住过,或者迷住了?   精通吃喝玩乐的宋向宇选的这家五星级酒店果然不错,餐品细致可口,就是精于厨事的佐芝夏也没挑出什么毛病。   宋向宇要了一瓶红酒,给每人斟一些,余宝笙看他给自己也倒了,忍不住提醒:“你不是还开车吗?”   “找个代驾轻而易举,今天的酒必须喝。”宋向宇有些动容地拍拍余宝笙的肩,然后站起来举起杯。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或者说前天才是特殊的,但我更感谢今天。首先感谢我的老板佐芝夏小姐,她让我这个不称职的男朋友挽回一些面子,给女朋友这么一个热闹的生日聚会。其次,感谢乔主任能拨冗参加。我和宝笙是前缘再续,还是重新来过,我都很感激能够两次遇到她,以前是我不懂得珍惜,这次,我希望自己的诚心能得到圆满。所以,最后也最感谢的是我的女朋友余宝笙小姐,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这样的告白确实像宋向宇的风格,想起那一个星期的校园点歌,余宝笙的脸渐渐地变得通红,手足无措地抬头看着宋向宇专注深情地看向自己。   “我都要哭了,最是人间真情,余医生,好羡慕你。”佐芝夏竟然先比余宝笙留出眼泪,然后又觉得不妥,转身抓住乔远峰的胳膊,“远峰,他们真的好感动人。”   余宝笙今天穿一件宝石蓝的七分袖连衣裙,宋向宇也恰好穿一件蓝衬衫,如同一对心有灵犀的璧人。   乔远峰表情有些高深莫测,似乎含笑看着对面两人的爱情表演,又似乎对宋向宇的行为有些玩味。   宋向宇看着余宝笙呆了的表情,理解地笑笑,转身弯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盒子打开是一条细细的链子,链子下面的坠子是四叶草的造型。   余宝笙认得这个牌子,价格不菲,项链,又是项链,这个生日她共收到了三条项链,一条钻石的,一条玉的,一条红宝石的,余宝笙忍不住笑起来。   “宋助理挑了好长时间,这个我知道。”佐芝夏悄悄地在乔远峰的耳边说,其实包间如此小,那悄悄话也不成为悄悄话。   “宝笙,我可以替你带上吗?我希望我在你的身边能够幸运地带给你圆满。”宋向宇一脸期待地看着余宝笙。   到此时,余宝笙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大脑一片混乱,今天的事情不断演变,好像老天爷要惩罚她的用心不专,不给她一丝喘息,步步紧逼,心里一个声音说快拒绝宋向宇,你不是打算拒绝他的吗?另一个声音却跳出来说,你以为现在这样你还能躲得了?就在矛盾和纠结中,余宝笙觉得脖颈一凉,低头一看一颗红色的四叶草垂在胸前,茫然抬手摸住那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突然打一个冷颤,什么时候她已经戴上了这条项链。   “喜欢吗?”宋向宇在一边含笑看着。   余宝笙的目光从宋向宇笑逐颜开的脸移到乔远峰捉摸不透的脸再移到佐芝夏满含感动的脸。   “好漂亮,余医生,你皮肤白,特别衬这种玫瑰红的颜色,怪不得宋助理坚持选这个颜色,还是他熟悉你,真是对你有心。”   余宝笙突然觉得今天的佐芝夏有些呱噪,对佐芝夏的喋喋不休产生了莫名的恨意,如果不是那次碰巧看到她趴在乔远峰的肩上祈求复合,都要怀疑她对宋向宇如此热切居心何在?这个女人是以为自己在看电影吗,每段情节她都要感慨评论半天?乔远峰的眼光真不怎么好,居然和如此叽叽喳喳的女人谈过恋爱。   “是我这个男朋友失职,最近太忙,居然错过了女朋友生日,现在自罚一杯。”宋向宇又在酒杯里注了少半杯红酒一饮而下。   余宝笙沉默得连自己都觉得该说点儿什么,放下手中的酒杯,没话找话说:“公司最近事情多,你总跑来跑去也很辛苦的,谢谢你宋向宇。”她向宋向宇微微笑了一下,又说:“我下周会休假几天,你就可以心无旁骛工作不用管我了。”   “你下周休假?”宋向宇有些惊讶,余宝笙之前从未和他提起过,当下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问道:“怎么这么急,如果再晚一段时间,我也有空,现在实在很忙抽不开空陪你。”   “科里就那几个人,趁着事情不多时候排休假,给我排了下周,除非我不想休,恐怕剩下的时间就没我的份儿了。”余宝笙说的是实话。   “余医生,你可不要埋怨宋助理,实在是我们公司初来乍到,宋助理有能力,现在好多事情需要他出力,我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佐芝夏很恳切地向余宝笙道歉。   余宝笙看着佐芝夏说没什么,心里冷笑,果然是资本家,一看动真格的,就不推销了,你怎么不大方地说一声让宋助理陪你去吧。不过幸好她没说,今天晚上余宝笙对佐芝夏适时或不适时的推波助澜真是毫无好感。   “宝笙,你打算去哪里?”宋向宇问。   “没想好。时间比较仓促。”余宝笙懒懒地答,她向来好说话,大家把挑剩下的时间段留给她,大热天的,她真的没想好去哪里。   “要不去云南吧,风景好,不算热,还可以泡温泉。”   “想泡温泉,在北京就有,还跑那么远?”   “当然不一样,腾冲的温泉很有名。”宋向宇竭力推荐云南。   “真要泡温泉,如果时间来得及办签证,我倒想推荐一下北海道。你们可别说我只推荐自己家乡哦,那里的温泉是真的好,我每年都会抽空去两三次,不仅仅是身体的放松,四季去都会有不同的感受。”佐芝夏也兴致勃勃地参与进来,然后转头对乔远峰说,“对吧,远峰,记不记得以往我们去的时候,连你都说比箱根的要好很多。有一次冬天在山里泡温泉,突然不知道怎么就闯进来一只雪猴,蹲在外面看,几次都赶不走,反而冲我们龇牙咧嘴示威,几次要冲到池子里来,我都被吓坏了,后来远峰只裹了一条浴巾去轰,没想到好费劲,最后自己冻得够呛还因此感冒。不过想起来真是好玩又难忘。”说到这里佐芝夏的脸有些微微的红。   余宝笙强撑笑容看着佐芝夏神色兴奋地向她推荐休假的地方,表情雀跃,与她一贯的淑女气质有些不太一样,但的确很美、很活泼、很动人。她看着她形状美好的嘴唇一张一合,口红涂得完美,颜色也粉嫩漂亮,脑海里却忍不住勾画出她所说的去泡温泉的画面。余宝笙没有去过日本,但是何轻轻去过,回来绘声绘色地给她讲日本温泉裸身混浴的传统,抱怨杨凡死活不让她在大池子里泡,后来很奢侈地在山顶要了一间独立的小屋,两个人在院子里的池子泡,夜晚时分,一边喝梅子酒一边看天上的繁星,真是享受。当然何轻轻还向余宝笙分享了他俩在温泉里的秘密,余宝笙听得脸红耳热,直呼他俩荒淫无度不正经,何轻轻哼一声说那么美的地方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不做这个才不正常呢,余宝笙从一个医生的角度连连说太不卫生了小心得妇科病,结果招来何轻轻一顿拳打脚踢说她不解风情。那个时候何轻轻和杨凡还是恩爱的一对。乔远峰和佐芝夏大概也有过那样的时候,白雪、星空、泉水、相对的两个人,余宝笙不由得想到这些,心突然绞得疼,这一晚上的不安和难受终于在这一刻以最难堪的状态呈现到她眼前,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佐芝夏,她竟然这样j□j裸地让人知道她和乔远峰亲昵的过去。   宋向宇人精一个,这几年做市场吃喝玩乐都精通,什么不知道,什么没见过,虽然佐芝夏讲的是大马猴的故事,可是他猜也猜得到猴子之外的画面,忍不住笑嘻嘻地向乔远峰暧昧地看过去。其实在佐芝夏刚下飞机就急匆匆来看乔远峰时候他就怀疑过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看来果然不是一般,即使不是曾经的男女朋友,也一定有过暧昧的相处。   乔远峰神色不辨,不知喜怒,只在佐芝夏向她求得肯定的时候嘴角扯了扯似乎是个笑容却没有说话。   佐芝夏明显地脸色一黯,立刻又转换成温柔的,看向余宝笙,说道:“你看我大概真是想家了,一说起家乡就这么多话,不好意思。余医生,我可以叫你宝笙吗?祝你生日快乐,很高兴认识你。”   “谢谢你佐小姐,上次的礼物已经让你破费不少,这次本来也就是普通生日还让佐小姐惦记,是我不好意思。”   “说好的,不要再这样叫我佐小姐,叫我芝夏就好,你是我在北京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而且还很投缘,你再这样我也只好继续称呼你余医生了。至于礼物这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真的是很巧,很有缘分,你看,今天还有一个吃白食的人,权当是我们俩一起送你的,这样你就不必内疚了。”佐芝夏轻轻用肘碰碰身边的乔远峰,“你可是占便宜了哦。”   乔远峰不置可否地笑笑,拿起酒杯冲余宝笙举了举,说道:“余医生,祝你生日快乐。”   余宝笙郑重地举起酒杯,分别和佐芝夏、乔远峰、宋向宇碰了一下,笑着说:“余宝笙三生有幸能有诸位和我一起过二十七岁的生日,谢谢向宇你为我花费的心思,还有,佐小姐、乔主任,谢谢你们,也祝你们幸福快乐。”说着也不管别人举杯一饮而尽,喝得太急,尽然憋出眼泪,全然没看到有人面上一喜,有人心里一沉,有人神情玩味。   当多少天后何轻轻再问余宝笙当日之事如何时,余宝笙没有波澜地给她讲了整个故事,何轻轻听完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宝笙要不你去拜一拜吧,不然怎么会这么背?另一句是佐芝夏绝对是个贱人,你确定你以前没得罪过她?   朋友   佐芝夏的笑容在上了出租车后便疲惫地消失,一路上乔远峰几乎都没有同她说句话,这样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车到酒店,乔远峰还是很绅士地替她把门打开,然后示意师傅等一下,这才走到她面前,停了一会儿才说道:“芝夏,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掺合好,你今天说的我当是最后一次听到,你若是再这样,我们的恐怕做起来比较难。”   佐芝夏眼睛闪了闪,一路的沉默和不安,想起余宝笙和乔远峰后来同时消失的那六、七分钟,忍得太疼,她直起优美的脖颈,不顾一切地问:“你是觉得我让你在余宝笙面前为难了吗?是我们曾经幸福的时光让你觉得为难了吗?所以你居然这样和我说话,居然威胁我?远峰,你从来没说过重话,对我,就是因为你从来不承认的那个余宝笙?”   乔远峰悲悯地看佐芝夏一眼,然后看着她身后五彩光芒的都市夜晚,似笑非笑地说:“余宝笙是是我的同事,也能算是朋友,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而且事实也是这样。就算我们现在是婚姻关系,我跟其他女性正常的交往也不用都像你解释汇报,我也能接受你的社交,这是每个人很正常的生活和历史。但是现在你和她一样,都是我的普通朋友,所以,你这样的质问就逾越了。芝夏,你难道不过你的人生吗?我身边出现一个女孩子,你就紧张,想法设法破坏远离,以前我们在一起,所以,我由着你去把这些事情处理了,毕竟我生活的一半也有你参与,也不愿意身边有这样的麻烦,但是,现在,芝夏,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有我的生活,不需要别人来插手,你也要过自己的生活,我们已经不相干。”   佐芝夏一下子愣在那里,她从来不知道乔远峰可以这样冷漠地对她说话,他们在一起后,她努力和乔远峰工作医院的同事混熟,那些女孩子有什么想法她参加过几次聚会后便知道得清清楚楚,什么人可以拉拢打探消息,什么人却要坚决不能让其靠近乔远峰,她每次都是贤惠的女朋友出现,大家都羡慕地打趣乔远峰,他笑嘻嘻地接受,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个和乔远峰似乎惺惺相惜的优秀女医生最后黯然离开医院,却主动送上告别礼物,年轻的女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还心怀歉疚地对她不停说谢谢。她一直以爱他的名义去做这些,理所当然,也以为他不知道,原来他都是知道的,只是一直没说。   “难道你不怕伯母他们的生意?”佐芝夏颤声问。   “芝夏,我妈妈真破产了,我也可以养活她。”   “乔远峰,你好可怕,你居然看我出丑,却什么都不说。”   “作为我的女朋友自然我可以包容她很多不是,只要不太过分,但是如果没有这层身份,我也不可能把自己的生活工作让别人肆意扰乱。芝夏,不论其他,以多年朋友的情份我可以帮你,但是请好自为之。”乔远峰说完冲不远处抽烟的师傅招招手示意可以走了。   佐芝夏失魂落魄地回到酒店房间,软绵绵地坐在沙发里,再无半点精神。与乔远峰相识的日子,她只见过他三次发狠的情形,一次是她第一次见到那张有余宝笙的合影,她逼她,结果他就冷下面孔,但是结果却出奇得好,她的哀苦换来他的温柔,然后在她灵机一动的小心思下,乔远峰被诱惑,他们有了更亲密的关系,所以她从未觉得乔远峰的那次生气是可怕的,甚至她感谢那次两个人的小口角,在记忆里乔远峰那天使她的委屈成为深刻的幸福时光,她甚至可以判断出乔远峰大概是第一次,她不懂得这样成熟有魅力的男人怎么会没有过这方面的经历,但是心里又无比庆幸,所以就有了那么个小小的执念,他不能被其他女人染指,她是他第一个女人,她也要做他最后一个女人。她的单身生活不算多精彩,但男朋友也交过几个个,最早的是初恋,出国前互相交付然后分手,出国后有段时间学习很辛苦,放松的方式就是去PUB喝酒,那样会认识一些同一个学校的同学,然后交往,之后分手,哪一个也不是很长久,因为知道最后一定是由父母选一个差不多的人结亲。初遇乔远峰也曾自傲也曾暗暗为他喝彩,但是没想到自己沦陷得很快,尤其知道这是父母的人选,感情几乎就不受克制地释放出来,能和婚姻里的人相爱这大概是最圆满的。   第二次发狠就是她提出分手以抵制乔远峰的归国,乔远峰先是惊讶,之后平静地向她确认是不是说的胡话,这么随便的话不要轻易说出口。说实话,她那么说心里总有些不安,怕万一成真怎么办,但是听见乔远峰的问话,心里有那么一丝暗喜,他在乎这份感情,所以心里就又有了更大的赌性,坚持自己的要求并转身就走。她以为乔远峰会留她,找她,直到在家里心急火燎坐卧不安地等了三天,乔远峰的电话才打来,她以为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妥协,接电话的声音已经抑制不住地有些喜悦,但是乔远峰却说,她可以坚持自己的决定,他也不会改变回国的决定,他同意她,他们就此分手。电话早已挂掉,只有她还举着电话不能消化刚才的消息,脸上却早已泪水滂沱。   第三次发狠便是今天,他每次都很少动气,但是越冷静越不给人一线希望,除了第一次让她有惊喜的意外,可其后两次留给她的都是极度的绝望。   余宝笙回家后觉得身体都要虚脱,这一晚太辛苦,回去就冲进卫生间洗澡,等拿着毛巾出来却看到手机一闪一闪,有两个未接来电,有一条短信。短信是宋向宇发的,大概是打电话她不接,告诉她他已安全到家。余宝笙想了想,回一封短信并道晚安。但是另一个未接来电却让她颇费踌躇,是乔远峰的电话。   晚上余宝笙带着豁出去的心情跟各位敬酒,却因一句话惹怒了乔远峰。她说祝你们幸福快乐,酒杯冲着乔远峰和佐芝夏。中间余宝笙去洗手间,却碰到乔远峰在走廊里接电话,她硬着头皮微笑打个招呼准备侧身走过,却被乔远峰一把拉住胳膊,震惊诧异间被带到邻近的一个空的包间里。   余宝笙甩开手冷下脸说:“乔主任,这是什么意思?”   乔远峰并不再扯着她,看余宝笙半天说:“你有情绪吧?”   “我有什么情绪,今天虽然不是我生日,这么多人来,我也很高兴,乔主任的话从何而来?”   “余宝笙,就算你和宋向宇谈恋爱,也用不着这么急着划清界限,你左一个乔主任,右一个乔主任,除了恭敬还有什么,不停地提醒我是吗,你放心,既然我答应你没发生过什么事,就不会反悔让你难堪,你也不用时时提醒,更不至于非得把别人都配成一双一对,我的事情还不用别人操心。”   “叫乔远峰也不怕,你如果真记得,就不该现在提,不是我担心,是我觉得佐小姐会不高兴。”余宝笙想起那个温泉就难受,她明知道这话说得不合时宜,没有立场,但还是忍不住开口。   “佐小姐高不高兴,跟你我都没关系,宝笙,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余宝笙心里难受,他根本不知道她难受的是什么,她现在不是想宋向宇怎么,而是根本克制不了佐芝夏描述的画面,他在远离他的地方曾和另一个女人有过那么亲密的关系,虽然理智觉得乔远峰并不是她的谁,不过是自己的暗恋而已,但是一旦乔远峰曾经表达了想和她在一起的意思,暗恋的委屈便遮挡不住,她可以接受他们各自的恋爱婚嫁,却接受不了那个曾经的女人近乎故意地让她知道这些本来可以隐去的私密,以及由此表现出来对乔远峰的独占欲。   “从没像今天这样清楚,我的男朋友是宋向宇,至于其他,都不是我关心的。乔主任,让一下,我们两个同时消失这么长时间,我怕我男朋友会着急。我们以后是朋友同事,应该不会有其他关系。”   “朋友就要有朋友的样子,同事也要有同事的正常交往,你这样可像是敌人,我以后还有不少事情求你。”   余宝笙看着乔远峰那张平静且还带着笑意的脸心里烦躁,但是又觉得人家说的也没错,整个晚上是她太敏感,相比起来,乔远峰倒是从容得很,狠狠瞪他一眼,开门就走。   这一次乔远峰没有再拦她,余宝笙回到包间,宋向宇微笑着拉她的手,问手怎么那么凉,她几句搪塞过去,不经意地看佐芝夏一眼,却发现对方看着她若有所思,当发现她看过来时立刻又在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余宝笙也勉力一笑,然后转头跟宋向宇低低地说几句话,宋向宇的笑容从余宝笙叫他“向宇”之后就没有落下去,从来余宝笙都是直呼他的大名,他以前的女朋友都甜蜜地叫他“阿宇”,他一直对余宝笙的粗线条耿耿于怀,今天这出浪漫换来余宝笙的主动改口,不啻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宝笙,你跟宋助理订下日子没有,你们这么甜蜜可真是羡慕人。”佐芝夏抿一口凉凉的酒,却带着笑容问出温暖的话。   余宝笙有些惊讶,她倒不知道这位佐小姐真是宋向宇的娘家人,比他还急,当下笑道:“向宇也有事业工作要忙,我呢,也多想享受一下恋爱时光,这个不急。”   佐芝夏吃了个软钉子,呵呵笑道,然后回头看一下包间的门,不安地说道:“远峰怎么接个电话还没回来?”   “大概医院里有急事?”宋向宇也看了下表道。   只有余宝笙没说话,喝口果汁,假装摸着颈间新增的项链研究那颗宝石。   乔远峰进门,佐芝夏立刻站起来,体贴地问道:“远峰,是医院有事吗?”   “没事儿,我耽误大家了,不好意思。”乔远峰落座,眼睛扫过宋向宇搭在余宝笙椅背后的一只手。   “再晚了,吃蛋糕就不等你了。”佐芝夏嗔道,“这里有一款蛋糕黑j□j人特别好吃,我建议宋助理订的,宝笙,你可别埋怨我是假公济私哦。”   当蛋糕推进来,果然造型漂亮,让人已经七八分饱的肚子又有些馋念生出。余宝笙看着上面的蜡烛转脸对宋向宇说:“蜡烛就别吹了,我已经吹过一次,哪有一年吹两次蜡烛的,反正也是补过,就图个气氛,我们直接吃蛋糕吧,好不好?”   “这个……还是很费心地找的……不过明年一定要跟我吹。”宋向宇有些为难,这蜡烛是佐芝夏挑的,但余宝笙仰脸求他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满足窝心,她对他很少有这样小孩子气的表情。   蛋糕的确好吃,余宝笙不小心把巧克力的碎屑沾到鼻子上,宋向宇很细心地用纸巾擦去,余宝笙笑嘻嘻地躲开,结果惹得佐芝夏捂着嘴笑半天,说,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来,还打趣乔远峰说要不我们先躲出去一会儿。乔远峰也抿嘴笑,气定神闲地吃了两块蛋糕,倒是出乎余宝笙的意料。之后就是分手告别,宋向宇送余宝笙,乔远峰送佐芝夏。   余宝笙还没想明白不过一两个小时乔远峰为什么又给她打电话,手里的电话又响了,果然又是乔远峰。余宝笙拿捏着语气接通刚要说话,那边乔远峰倒是急不可耐地说话了。   “余医生,不好意思,这么晚给你打电话,是因为刚才我父亲说他明天是复查的日子,我明天要去上课,所以还是想麻烦一下你。”   这次说的真是正紧事情,余宝笙想了想说:“没事,让他来找我吧,你把我的电话给他就好了。”   “那好,谢谢你余医生,太晚了,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再见。”乔远峰也并没多话,确定以后就要再见,听半天没见余宝笙挂电话,忍不住问,“余医生,你先挂电话?”   余宝笙的确没想到乔远峰干脆利落,倒是显得她小人之心,赶忙说:“没事情了,让乔老先生不要急,晚上休息好,那就再见。”   医闹   乔建国很喜欢余宝笙,老人家对这种开朗热心又漂亮的女孩子基本没有什么免疫力,看余宝笙忙来忙去心里忍不住遗憾。他很少像那些家长催孩子相亲结婚什么的唠叨乔远峰,一方面是儿子大了,而且在国外亲妈跟前儿待了那么多年,他再管就显得多事,另一方面也实在觉得儿子出类拔萃,没找着那是没合适的配得上,婚姻这事儿挺复杂,一伴就是几十年,如果没个看对眼的,那“过日子”不就成了“熬日子”了吗?但是遇到了余宝笙,乔建国还真动了这方面的心思,几次跟余宝笙接触下来,觉得姑娘人不错,而且他觉得儿子说起余医生也满面笑容的,应该不会差。   余宝笙听见乔建国重重叹口气,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病,停下手里的事儿安慰道:“乔伯伯,您别担心,这回检查的情况没什么问题,您这段时间配合得很好。”   乔建国知道余宝笙误会了,也不解释,说:“我要是有个像小余医生一样的女儿就好了。”   “我看乔主任也特别关心您,您每次来医院都很紧张。”   “你真觉得小峰挺好的?”乔建国突然眼睛就亮了。   余宝笙被这突然一问弄得有点儿不知怎么回答,看着老爷子满眼期待,她笑了笑,压下去心底的怪异,说:“是很好啊,您看,乔主任技术好,为人也好,对您又关心,我可见过一年只给家里发一封电子邮件的儿子,乔主任真是很不错的。”   “小余医生,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余宝笙一下子明白了乔建国的意思,略红着脸笑笑说:“乔伯伯,我有男朋友了。”   “唉,好姑娘都被抢走了,你说这小峰也不着急。”乔建国明显没了精神,他看着儿子把自己很理所当然地托付给余宝笙,以为儿子跟人家正在进行中,闹半天瞎忙活。   余宝笙不好搭话,把手里的事情整理完站起来送乔建国出来,一边走一边嘱咐注意事项,刚走到住院部办公室门口,就闹哄哄的一堆人堵在那里,她听见张童的声音,张童平时嘻嘻哈哈的,很少有这么严肃的声音,余宝笙心里一沉,嘱咐乔建国从门口先走,自己则冲着人群的地方走过去。   张童有些激动,身后站着一个小护士含着泪,与他对峙的大概有两、三个人,拎着水壶脸盆什么的,看来是要住院的。   余宝笙三步两步走过去站到张童身边,张童总跟她抱怨医患关系,有时候看到那些伤害医生的举动总会变得很颓废,觉得这个专业选错了,但是她知道张童是个好人,看到那些真正的黑医,他比谁都激动说就是这样的行为给白衣天使抹黑。今天这样的事情张童能护着同事是好事,但她怕他冲动。   “这位先生,您别着急,有话好好说。”余宝笙赶忙拉住张童的胳膊示意他别说话。   “你又是谁,跑来管闲事?”对面的人对于突然出现的余宝笙明显反感。   “现在只有四人间和单间,两人间的都满了,我建议您先住下,等有床位的时候再给您换。”张童明显压着脾气说道。   “我们等了两三天了,就不给换,我不管,我们不住单间也不住四人间,你们这个分明是让我们多掏钱,四人间怎么住啊,那么多人,单间?单间得多少钱,我们就住两人间,就现在。”拎着水壶什么的人高声嚷嚷。   “可是现在的确没有床位,我们也没办法,总不能让其他病人搬出来吧。”旁边的小护士插嘴道。   “就你出的幺蛾子,我找你几次不管,是不是等我给你送钱呢?”对方明显暴躁起来向前一步,抬起手似乎要打人的样子。   余宝笙拉住张童绷劲的身躯,使个眼色让小护士退后,这才耐心地劝道:“请您放心,我们绝不会以权谋私,如果真有这种事也欢迎您举报。病房紧张是普遍现象,现在人少还能有床位,但是您想要的两人间的确没有,单人间收费是会多一些,但是条件也会好一些,家属陪床也会相对好一些,当然最便宜的是四人间。情况就是这些,也希望您能根据自己的条件克服一下,我们会保证在两人间空出来的时候第一时间通知您。”   “换个人重复一遍,我就能相信了?”那人不满的哼道。   “这位先生,我们没必要骗你,有空房间而不给病人住,不信你也可以去看看里面都住满了病人。”   “我不管,反正今天是换定了。”后面的人突然冲上来怒气冲冲地说。   “如果要办住院手续,现在就可以办理,但是如果现在不办,单人间或者四人间的床位都没法儿保留,刚才已经有两位病人符合住院的条件。所以希望病人和家属尽快做一下决定。”张童在旁边说道。   “怎么,你这是威胁我们,我让你威胁!我让你威胁!”突然拎着壶的人抬起胳膊打过来。   余宝笙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伸手推了把张童,然后就觉得头一蒙,一阵钝痛,身边立刻安静,几秒之后又是一顿吵嚷。   张童大怒,一把揪住刚才打人的人,结果其他一起的都围了上来,张童举起来的手却落不下去,迟疑间被推挤到墙上,挣扎着脸上挨了一拳。正拉扯之间,突然有人从后面冲上来,使劲把那几个打人的人推开,有一个甚至被甩到地上。   乔远峰一只手拉住打人的人,一声力喝:“谁再闹事报警!”   大概是被乔远峰的气势震住,一帮人退后,有人反应过来喊:“谁让他们不让住院的。”   “那也不能打人,你们这种行为我们完全可以不接诊。这里有摄像头,我们保留追诉你们故意伤害、公共场合打架滋事的权利,我这两位同事他们个人都有起诉你们的权利。”   余宝笙听见乔远峰的声音,威严沉稳,声色俱厉,但至于说什么她根本听不清楚,头疼得厉害,好像流血了,有人扶着她到处置室。算表皮伤,但也流了不少血,尤其疼得厉害,刚才的钝痛变成刺痛,扯得后脑勺疼。隔一会儿张童也进来,左脸颊明显有红紫,余宝笙想冲他点点头,却被护士摁住不让她动。   “外面处理得怎么样了,没大事吧?”   “你都伤了,还操那么多心干嘛?你说你刚才干嘛推我,我不比你有力气?非得你逞强?”张童气急败坏地冲余宝笙喊。   “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张童,之前的事情不作数,不用我赔礼道歉了吧。”余宝笙不理他的怒气,勉强笑笑。   张童不说话,拿块冰袋捂着脸颊一直盯着正在做伤口处理的余宝笙。   那天事情最终怎么解决的,余宝笙不清楚,只听见护士们说乔主任那天很威风,说话有理有据,据理力争,让他们出了一口气,打人怎能白打?余宝笙捂着白纱布心里想是不是医院也得开门法律课程,专门用来自我保护,不能像她这样被人白打,也不能像张童那样人没打到还差点儿犯错。余宝笙没见到乔远峰,没想明白明明去上课的乔远峰怎么又出现在呼吸科,在家休息了两天后上班却意外接到乔远峰的电话让她到地下车库,虽然不知道乔远峰叫她什么事情,但还是赶紧向外走去,她还没有机会向乔远峰表示感谢。   循着灯光和两声喇叭响余宝笙向着乔远峰的车走过去,等她走近乔远峰从车里下来拿着一个保温壶递到她面前。   “我爸让带给你的。”   “你告诉他我被打了?”余宝笙诧异地问。   乔远峰看她一眼说:“科里有事我回来得早,正好他打电话带我过去,本来他是不放心你,果然你就被人打得头破血流,老爷子想去看你人多事乱被我哄走了。”   余宝笙没想到乔建国还惦记着她,连说谢谢,说:“我待会儿给乔老先生打电话。”停了一下,又补一句,“那天多亏你了,谢谢。”   “现在的医患关系居然紧张到打人骂人事件层出不穷,还有专职医闹,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乔远峰感慨地说了一句。   余宝笙沉默了一小会儿,说:“你一定不习惯吧,你那天所作所为,其实好多人都想做,可是有时候又有许多没法儿说的东西让你不能做,生受着,的确让人很气馁消沉。”   乔远峰安静地听着却没再说话,趋前一步微微弯腰抬手掀一下余宝笙额角的纱布,余宝笙心里蓦地一惊,却没躲,硬着头皮杵在那儿,抛开那些旧时的恩怨,乔远峰实在算个不错的人,不,或许应该说那些恩怨之所以存在不就是因为他是不错的人。   “伤口不长,但好像有些深,大概会落疤。”   “嗯,还好有头发挡着,不会太难看。”余宝笙故意轻松地化解此时的尴尬。   “你还知道难看这事儿?张童那么大个子用得着你个女孩子去替他挡?”乔远峰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严厉起来。   余宝笙睁大眼睛看乔远峰,这人说话还真不中听,刚才的温和哪儿去了,忍不住不服气地道:“主任把他交给我,我当师姐的总得尽职吧。”   “你自己才多大,当姐姐还挺上瘾。”乔远峰更不客气。   余宝笙彻底无语,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个人说话还有这么毒损的一面,以前还真没见识过。   “以后有这种事情,不是让你躲,但是你得权衡,看形势判断,既然已经扯了半天,你一个女孩子的话人家也多半不放在眼里,你该做的是让大家各司其职、各归其位,而不是跟他们比人多,如果他还闹,该叫保安叫保安,该叫警察叫警察。”乔远峰收敛了一下过分严肃的口气,“那些医闹训练有素,知道如何达到目的,就像张童脾气被激起来,先举了拳头,他没打到人,却被人家揍了,讲理可能还不占理。老百姓最基本的生存保障有困难,我们的医疗制度肯定需要改进,但现有的矛盾冲突却不能用牺牲医务工作者的尊严甚至身体生命来解决,不能因为这样的事件将医生和病人对立起来,尤其是有人居然以此发财,纠集闹事,对于这样的行为,医院一定不能采取姑息的态度,反抗总要有,我们不做违法的事情,但是要学会依靠法律保护自己。当然,前提是我们要自身正,不能搞那些邪门歪道。”   余宝笙慢慢抬起头,纱布挡了一点儿眼睛,她不得不使劲仰起头向上看,眼睛闪闪的,这样的话听在耳朵里不是不震动的,她还没表现出一丝同意认可的意思,就看见乔远峰突然一改稍有些严肃的脸色挥挥手冲她笑笑,说:“说多了,走吧,以后长点儿心眼儿,多注意。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余宝笙抱着汤筒认真地点点头,又说了声谢谢。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一阵轻松,这大概是她和乔远峰见面以来第一次平静和谐的道别。   报恩   宋向宇每天都有电话打来,这段时间他陪佐芝夏在上海出差。余宝笙没有告诉他自己受伤的事情,明明知道他没时间照顾,何必让对方内疚,再说,自己一个医生这个也算是职能所在,用不着昭告天下,除了被秦芬叫回去喝了几天小阿姨烧的补血的汤,基本上没把这事当事。但是这次受伤也有好结果,张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话没以前那么多,活儿却比以前利索很多,不用余宝笙催,现在简直快成了科里最勤快的人。这天张童带一盒水果放到余宝笙面前,大概是觉得歉意,张童最近天天带点儿吃的给余宝笙,一边吃水果,一边看着张童还略有淤青的脸奋笔疾书病历,余宝笙很满意地点点头。   “张童,我觉得我这回真挺值的,你看烈士们的自我牺牲总是会激励民众,催人奋进,我的一小滴血却是你人生态度的一大转折,啧啧,我太有满足感了。”   “赶快吃吧,你以为你英雄啊。”张童抬头看她一眼低头继续抄。   “张童,我是不是英雄不重要,但是你这样我真的很欣慰。哎,明天是什么水果,我想吃猕猴桃。”   “新西兰进口的奇异果可以吧。”张童说着站起来把饭盒拿走,拿着洗涤灵出去。   余宝笙有些凌乱,拦住张童,连忙说我自己来,结果被推开,看着张童出门的背影,余宝笙转脸问旁边的人他还是张童吗?这一拳不重啊,怎么把脑子和良心都重塑了。几个医生听得直乐,笑着说宝笙啊,你这个师姐终于要熬出头了,我看张童再不出徒,你都要成妈了。   余宝笙看着张童拎着饭盒回来,对上她的眼睛,居然笑了一下,是那种很帅气很正常的笑容,完全不是平时嘻嘻哈哈的嘴脸,余宝笙也回笑一下,心里想正经起来的张童还真是不好玩儿,不过又一想,这次事件几乎是乔远峰摆平的,也因为他的据理力争,院里没有给科里处分,所以相关人也没有受到影响,张童虽然挨打,但先举拳头这事情要照以前怎么也得写检讨了,这次居然平安无事,就是主任开会语重心长地讲当前医患问题有时候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激化,让大家做好自我保护,不要做不利于自身的事情,这样也算张童吸取教训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张童问余宝笙怎么没见宋向宇,余宝笙不以为意地说他出差呢,张童“嗤”地一声放下筷子。余宝笙赶忙说:“不用唠叨,是我没告诉他,不关他的事。”这几天没少被人问这事。   “余宝笙,你恋没恋爱过啊,你应该想到一个男人的感受,自己的女朋友被人打了,第一时间赶不过去不说,甚至女朋友都不在第一时间告诉他,你说他怎么想?说好听了这是不想让他担心,说得不好听的,那就是女朋友心里根本没他。我不知道宋向宇会怎么想,换做是我我肯定得好好在女朋友面前努力努力,当男朋友的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女人还算什么男朋友?”   “我总不能让他从上海回来吧,我自己是医生,伤得有多重自己清楚,难道让他回来看一眼,我就少疼几分,快好一点,真要那样的话,也太唯心主义了。”   “你这女朋友当得可真自觉,省事省力,照你这样生孩子如果能自己办,也都自己办了,不过,那可真是男人的悲哀。”张童看一眼余宝笙阴阳怪气地说。   “张童你什么意思?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嘴真欠。”余宝笙看着张童那张脸,心想果然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你看看,现在就现原形了。   “余宝笙,你说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爱情?”张童靠在椅子上斜睨着余宝笙。   “你个小屁孩儿还跟我讲什么爱情,你自己又懂?嗳,余宝笙也是你叫的?叫师姐。”余宝笙不屑地笑话张童,张童现在也是孤家寡人一个。   “你和宋向宇是爱情吗?我以前以为你们旧情复燃得多热烈呢,结果一看,就是杯温吞吞的水,不烫也不冰,没意思透了,还没结婚,我都知道你们以后几十年怎么过了,你们上一段是不是也这么半死不活的?”   “要那么热烈干嘛,我觉得现在挺好的,他有他的忙,我有我的事,闲的时候一起吃个饭,聊聊天,忙的时候各自负责,温水有什么不好,热水也会晾凉成温水,既然结果一样,还是没有变化的温水好,起码持久。”   “你今年多大,二十七,我怎么觉得像七十二说的话,你们这是谈恋爱还是过日子?没有激情,没有惊喜,甚至没有希望,直接进入疲劳倦怠期,你就不怕发生点儿什么?老实说,上周我回学校看见过宋向宇,陪着一个挺漂亮的女的去临床系,我跟那边的师弟打听那是他公司的总经理拜访临床系的教授去了,我说,师姐你身为女朋友有没有担心过,作为女人就没有第六感?”   “张童,我的事你少管,男女朋友间有起码的尊重和信任,医药代表哪个少和人打交道了,身边有个漂亮女老板我就担心,那她还要和那么多女医生女护士来玩呢,我如果连这些都放不开,那我还不活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很正常很稳定,你就少操不该操的心。”余宝笙心想她还真不用操心宋向宇和佐芝夏能有什么,佐芝夏惦记着乔远峰自然不用多说,但是对于宋向宇,估计佐芝夏也不是他的菜,她印象里除了她这一款跨度比较大,宋向宇其他女朋友大概都是那种容颜明媚身材性感性格开朗的人,再说宋向宇也有些小骄傲,虽然把成功看得重,却不是那种不择手段毫无自尊的人,吃软饭大概还不适合他。   “师姐,我能不能说你其实也不爱宋向宇啊?”张童突然倾前身子几乎要跟余宝笙脸碰脸的距离。   “啊?”余宝笙果然被吓一跳,向后撤了撤身体才说,“你作死啊!”   “被我说中了?”张童突然笑起来,那笑容灿烂得有点儿不像话。   “说中个鬼,你这样会吓死人的。”余宝笙用夸大的表情掩饰自己的心情,这个话题很久没有提起,不是她忘了,是觉得没必要再提,她对宋向宇有好感,也知道宋向宇对她的感情不过是好感加喜欢,谈不上多爱,她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要追求她,或许他累了,或许他真的对自己动心,不管怎样他们正好再次碰上,或许这也是老天爷指给她的一条明路。多深的爱才算爱情,余家鼎和许晓笙,何轻轻和杨凡,她始于十七岁的暗恋,就算佐芝夏也该是特别爱乔远峰吧,一旦感情用光,剩下的就是惨不忍睹的冷清,还不如索性不很爱,欲望不很强烈,爱恋不很浓厚,感情用得不那么快,总归结局不会太难堪,比如现在这样很好,她可以安心地做着宋向宇的女朋友,他走多远她不用挂心,她受伤也不会因他的缺席而失望。   “我们现在是成熟稳定的感情,互相信任,互相理解,拜托你不要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再说这样的话小心我跟你急。”余宝笙一边收拾餐盘一边站起来。   “你难道不想经历一次刻骨铭心的感情,难道年纪轻轻就打算过中年人的生活?你就甘心这样老气横秋?”张童压住余宝笙的盘子有点像是逼问。   余宝笙慢慢对上张童充满挑衅的眼睛,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尽,用冷漠的声音说道:“爱情的终极目标不就是幸福吗?既然平淡也是幸福,为什么非要绕弯路去寻找刻骨铭心,对于这些,有的人可能会自虐,我却没兴趣。”   “来之不易的幸福才会让人更加珍惜不是吗?”张童辩道。   “也许吧,但是太费劲了。”余宝笙手上使力把盘子从张童的手中拽出来,脸上释放出一点笑容,“走吧,下回希望你这个当师弟的能给我这个师姐带来正面消息。”   张童这几日的反常和今天太有目的性的问话,余宝笙不得不自作多情地怀疑他是否要对她“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但是她对这样的报恩不感兴趣,所以就算是她自以为是,提早把话挑明,她对换男朋友没有想法,对姐弟恋更没想法。   回到科室,有人注意到张童耷拉着脑袋,凑过去开玩笑说怎么啦,又被余师姐欺负了,结果张童瞪人家一眼冷着一张脸坐到椅子上谁也不再搭理,余宝笙看他一眼,冲对方使个眼色,意思是这孩子又闹别扭,别跟他一般见识。等对方走了,余宝笙也拉张椅子坐下,桌子上放着张童带来的黄金奇异果,黄黄的,切成一片一片,很可口的样子,余宝笙咽了咽口水,还是把盒子推回去,道:“今天牙过敏,吃不了水果。”   张童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看余宝笙。   余宝笙貌似反应迟钝地说:“最近几天都不要带水果了,我吃不了,哪天想吃再让你买。”说完也不再看张童,拿起手机玩游戏。结果眼前一黑,接着手中一空,手机被眼前的身影拿走,抬起头却看到张童一张脸笑得谄媚的脸。   “师姐,低头玩游戏对颈椎不好。”   余宝笙冷哼一声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午休,心里却翻江倒海,以后得注意和张童的距离,这小子缠功一流,她没精神应付这小伙子迟来的初恋,也真不想再扯点儿什么桃色花絮。   星空   如同张童说的,宋向宇回来后知道发生的事情第一反应就是生气。看着余宝笙额头那个暗红色的疤痕,黑了脸一顿数落,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他一声。余宝笙用特意剪短的刘海儿压住伤疤,不在意地说:“你那么忙,事情也不算大,你回来我该疼还是照样疼,你又不是止疼片。”   宋向宇摸摸她头上的伤口,说道:“你可以撒娇啊。”   “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撒娇?你不嫌肉麻,我自己都受不了。”余宝笙笑起来,宋向宇说这个话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有那么好笑吗?”宋向宇愣了一下,脸色变了变。   “我给你打电话你就真能回来?”看宋向宇迟疑地不说话,余宝笙眨了眨眼睛道:“所以就是嘛,我不嫌你,你也别计较我。”   “那如果是我受伤呢?”宋向宇突然很认真地问。   余宝笙凝神看看宋向宇的脸,依然微笑着说:“这种事情又轮不到你,你不是都不当医生了吗?”   “我是说如果。”宋向宇居然有些坚持。   “真是受伤了,我当然会陪你的。”余宝笙伸手拍拍宋向宇的胳膊,“但是,我希望不要发生这样的事情。”   宋向宇明显面色松下来,露出还比较满意的神情伸手搂住余宝笙的肩膀,说道:“那今天好好去吃一顿,给你补一补。”   余宝笙抬头看他,问:“你不是已经吃过饭了吗?”   宋向宇笑起来:“我陪你吃,应酬上的饭能吃多饱?”   余宝笙低头想了想,点点头说:“带我去吃河鲜吧,真的有点儿馋了呢。”   以前的家乡湖泊众多,一年四季都不缺美味的河鲜,余宝笙爱吃鱼,各种各样的鱼,越小越好吃,也越鲜,后来来这里,几乎就很少吃,别人吃河鲜要蘸好多料,她只要两种,一种是辣椒油,一种是酱油。   宋向宇基本没怎么吃,看着吃得不亦乐乎的余宝笙,似乎想了很久,伸出手抓住余宝笙的手腕,说道:“什么时候打算带我回去见家长。”   余宝笙正喝一口果汁,被轻轻地呛了一下,咳嗽几声,然后才说道:“你确定吗?”   宋向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道:“我确定不确定,你还不知道?”   余宝笙看着水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如果我们只是谈恋爱,我可以不问,但是如果真要结婚,我还是说服不了自己不问。”   宋向宇不由得坐直身体,说:“你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喜欢我?”   本来还是挺直僵硬的背,听到余宝笙的问题,宋向宇人就放松下来,抓紧余宝笙的手松开,点点她的脑门儿,笑道:“这还用纠结,喜欢还讲什么原因?”   “其实我也不明白当年你怎么就喜欢我了,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显眼,能让你看到我,给我点了一星期的歌,不过,那个时候我自己的态度也有问题,所以从来没有问过。不过现在,我想知道原因,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遇见后再次追求我?”余宝笙没有被宋向宇后面的话逗笑,自顾自继续问道。   宋向宇的脸有一秒钟的时间是僵硬的,然后轻声地问:“这个对你很重要吗?”   抬头看着宋向宇有些严肃的脸,余宝笙笑笑,说:“不是很重要,只是想知道,我也怕有一天我其实没那么好运怎么办?”   “你很吸引人,身上有种气质,虽然表面随意亲和,却实际有很深的内心世界,我想知道那个世界。”宋向宇想了想说。   “如果走进这个世界,你发现不过就是那样,和其他人没什么分别,可能还比别人别扭,比别人事儿多,那时候怎么办呢?”   “你真是瞎操心,就那么不相信自己,就那么不相信我?”   “说实话,我真的对你了解不多,你在我的印象里大多是大学时候的样子,帅气、张扬,当然你都有资本,现在的你,我也依然对你了解不多,我们的关系到现在也就几个月的时间,而相当一部分时间不是我在加班就是你在出差。”   “宝笙,你是责怪我没有腾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你吗?我这样做无非是想在我们的关系上加一层砝码,我不想你受苦,我也想将我能得到的最好的给你,希望你能因为我而骄傲,如果说这样而导致了我们的隔阂,我想你误会我了。”宋向宇的脸彻底变得严肃起来,“如果是在大学,我想我的风花雪月不会比别人差,可是现在已经走上社会,每个人都有逼不得已的事情,如果我还是那个只能给你在电台点点歌,在校园里陪你散散步的人,那只能证明我没出息,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我想,你也希望站在身边的是一个可以给你足够安全的人吧。”   余宝笙有些愣愣地看着宋向宇,她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他说的这个意思她又不知从何反驳,是她的话让他产生误解,原本她根本不在乎他赚大钱,如果不缺房子住,如果没有攀比心,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的成本不算太高,或者说幸福的指数不一定就比有钱人低。   “向宇,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想过你说的这些。”   “是的,你不会是这个意思,也没想过,但我有压力,甚至希望有一天也能开所私人医院,你就不用这么辛苦。”   话题再不能继续下去,余宝笙看着宋向宇略显激动的脸,心里沉甸甸的,她从来都不想给他什么压力,她不过是想问问他为什么喜欢她,她不过是觉得自己在最后下定决心时,也希望对方能给她一个起码值得托付的理由,如果之前她带着试一试的心情重新开始这份情感没有想过去计较什么,但是当她真地考虑决定要与这个人在一起时候,他的真,他的好,他的爱,她都想考证,他也许没有十分十分爱她,但他一定要有跟她过一辈子的信心,她不怕他的欢喜不是爱情,但她不能接受这种不深刻成为婚姻的陷阱,她想要一份平静的感情,但是不代表要一份没有信任的感情。   “向宇,我不会给你制造压力,我也不希望你有那么大压力,如果今天的话让你误会,那对不起,就当我没问好了。一个人决定要跟另一个人在一起,无非是想确定一下对方是不是也有同样坚定的心意罢了。”她不愿意跟他吵,但是还是想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   “我当然有一样的心意,早先我也告诉你了,这次我是真的喜欢你。”宋向宇有些恼怒又急切地说。   余宝笙微微笑了一下,果然只是喜欢,虽然她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自己可以让人爱到不能,但多少有些虚荣希望对方有更深情的表白,而宋向宇的喜欢二字也的确没表达出对她爱到不能,抹去一点点的失望,当下点点头,说:“。最近我爸爸事情比较多总不在家,等他过段时间空下来,你的事情我也和他说过,他也想见见你。”   宋向宇笑起来,重新抓住余宝笙放在桌子上的手,摩挲着细嫩的手指,郑重说道:“宝笙,你放心,我会让他们满意的。”   余宝笙用空着的一只手举杯碰了碰宋向宇的杯,说:“我知道。”   吃过饭宋向宇说带余宝笙去一个地方,天已经很晚,餐厅也快要打烊,余宝笙不想打击宋向宇的热情,点点头跟他上车。车上了高速一直开到城外,一段时间后,再下高速,开到一片几乎没有灯光的平野,宋向宇把车停下来,拉着余宝笙出来。当渐渐适应眼前的黑暗时,天上的星河便明显起来,从头上的苍穹一直垂到远处天地相连的地方。余宝笙抬头痴痴地看着天,夏日北方的天空北斗星看得清清楚楚,多少年没看过天河星空了,很小时候外公带她看过,年幼无知的她问外公,这勺子是神仙喝汤用的吗?记得外公笑半天才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说,嗯,他们从天河里舀水喝。等慢慢长大,知道那些不过是些无稽的神话,可她总愿意相信外公升到天上去了,也用这勺子舀水喝。   宋向宇慢慢地把余宝笙仰起的头扶起来,问美不美,余宝笙冲着宋向宇笑,很美。看着余宝笙迷离的眼神似乎对焦到他的脸上,似乎又穿过他的人看向某个不知名的方向,宋向宇忍不住低头吻住了湿润的唇,感觉到余宝笙有一瞬间的挣扎,他把她箍在自己的怀里,在她耳边说宝笙,嫁给我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余宝笙固执地又仰起头,眼泪顺着眼角留下来,对着那把巨大的一闪一闪的勺子说,外公,这个人向我求婚了,我要把自己交给他了,你看到了吗?   回程的路上,宋向宇一只手抓着方向盘,一只手探出去搂住余宝笙,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余宝笙亦不说话,车厢里沉默却弥漫着少见的温馨甜蜜。   第二日上班,虽然有些睡眠不足,精神反而显得好一些,余宝笙觉得自己一件悬而未决的大事终于定下来了,或许之前的问题都出自于自己的彷徨和犹疑。   张童进门,余宝笙正跟一个医生说话,看他进来也就点头笑笑。那医生并不知道两个人中间已不同往日,指着余宝笙冲张童说,看看你师姐,人都快结婚了,你也学着点儿,赶快找个女朋友,咱们医院护士医生一大把,够你挑了。   张童听罢挑眉看余宝笙,有些吊儿郎当地问:“这才恋爱几天啊,怎么就要结婚了?”   那医生插嘴,道:“有区别吗?宝笙这一大早笑逐颜开的,准保有好事,呶,从来不怎么戴首饰的人今天居然戴了一根,这红宝石,多漂亮,是不是宋帅哥送的?”   其他几个医生听到了也凑过来问余宝笙是不是真的,张童仍然看着余宝笙,嘻嘻哈哈地说:“师姐啊,有喜酒喝我一定叫我去。”   余宝笙似乎丝毫不介意大家的玩笑,只是虚虚地敷衍几句,说:“瞎说什么,哪儿有那么快?”   众人哄笑着散了,只有张童坐在余宝笙对面托着腮盯着她看。余宝笙不理他收拾半天东西后才抬头说:“今天有两个病人要出院,出院小结写好没有?”   “师姐,你真要往火堆里跳,拉都拉不住?”   “张童你再这么说我可真生气了。”余宝笙拉下脸。   “急什么急,你要真幸福,还在乎我这几句玩笑?好了,好了,别生气,我就随便一说,你就当没听见好了。小结写好了,你看看。梵克雅宝,宋向宇手笔不小。”张童懒洋洋地起身把几张纸交给余宝笙,然后不再讲话。   中午的时候宋向宇居然出人意料地来到医院,余宝笙避开人多的地方和他见面,宋向宇在看到她脖颈上的项链后有些意外然后就把她拉近身边,余宝笙略微不好意思地挣扎,宋向宇却抚着她的额头说,有点儿不相信,来跟你求证,果然没错。宋向宇的话和动作让余宝笙颇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欢喜,但毕竟是在医院,将身体微微撤开一点,看看四周没人才说既然来了,就一起吃饭吧。宋向宇为难地说今天不行待会儿和佐芝夏要请心外科的主任吃饭。余宝笙刚才心里隐隐的喜悦慢慢退去,不由得自嘲一笑,刚才她还以为宋向宇是特意来看她,没想到还是顺便。宋向宇注意到余宝笙的脸色,有些歉意地说要不一起去吧,反正心外的主任她也熟悉,尤其是乔远峰大家都一起吃过饭的。余宝笙摇摇头拒绝,且不说他们谈的是正事,就是想着和佐芝夏一起吃饭她就忍不住打冷哆嗦。摸摸脖颈里的项链,这是今天早晨戴上的,感动和习惯是件坏事情,她现在已经开始滋生希望,如果有一天真没那么好运,这样的希望就是用来失望的吧。   赌约   尽管余宝笙的休假因为科里临时有事又推后两周,但是宋向宇还是没有时间一起出去,好在她也没有抱希望能有人陪,在家睡了一天,第二天跑到欢乐谷自己玩了一天,晚上头晕目眩地回家,第二天跟着车友会的人又开到坝上草原待了几天。因为在草原上把手机摔坏,余宝笙也不急,索性第一次主动跟这个世界失去联系。开始还急,后来安慰自己既然休假了还操哪门子心呢,这是她在北京,如果飞到北海道泡温泉难道还能裹条浴巾冲回来啊,回来再买也不迟,这样想也就心安理得。因为不是周末,坝上的人不算多,喜欢摄影的人去拍照,喜欢草原的人去骑马,余宝笙东逛逛西晃晃,白天顶着太阳瞎晃荡,晚上顶着蚊子看星星,第三天觉得有些腻,提前一个人开车回来顺路买一部跟之前一模一样的手机。回到自己的公寓洗完澡坐下来,一边看电视一边摸出手机开机,刚鼓捣好,就进来好几条短信,看一眼大部分是垃圾短信,有几条是宋向宇发的,问她到底在哪儿,她借别人的手机给宋向宇打过电话说手机坏了这几天不要联系她,有事她会给他打电话,虽然宋向宇叮嘱她赶快去买个新手机,她支支吾吾应付还是休假回来买的。还有一条短信是今天下午发的,说是周末在北京的校友聚会,问她去不去。   余宝笙正想着去不去呢,宋向宇的电话就进来了,接通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宋向宇有些愤怒的声音就冲到耳朵里。   “余宝笙,你这是玩儿失踪呢,是不是?真当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去哪儿都不说一声吗?一连几天没消息,你有家人有男朋友,做人能不能负点儿责任!”   “我说过手机坏了的……”   “你还答应马上去买个新的,说给我打电话呢?你打了吗?”宋向宇不等余宝笙说完就截断她的话。   “你不是很忙吗?所以我也就没打扰你……”   “那我这是该感谢你体谅我了?我是忙,但也没忙到不能接女朋友的电话,不能出来吃顿饭,我好不容易腾出工夫,人家佐小姐自己忙得二十四小时不合眼还给我放假让我带你玩儿,可惜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倒联系不上了。”   余宝笙本来还诚恳地听着,可听到佐小姐这几个字心里就有些抵触,嘴上说道:“佐小姐可真是好老板,你的事情她还真是操心,你们公司老板都这么关心员工吗?”   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余宝笙本来有些累,又被宋向宇数落一顿,声音低低哑哑的,抱怨生气的声音反而听上去有些委屈可怜。宋向宇一愣,他还没听过余宝笙这样的声调说话,似乎含了怨气和一丁点儿的醋意?对,就是醋意,突然间大脑清明,原来如此。   宋向宇迅速地反省了一下,无论是以前还是这次,余宝笙对宋向宇的工作向来不怎么过问,不像有的女孩子把男朋友身边的人调查得一清二楚,不过她也就是这么个性格,很省事,不让人操多余的心。但是也不能表明她就没有嫉妒心和吃醋的心啊。他对佐芝夏绝对没有什么想法,除了觉得是个美丽的女人之外,他逢迎她不过是因为她是他的老板而已,可看在余宝笙的眼里可能未必是这样,所以她刚才对佐芝夏的敌意那么明显。想到这些,宋向宇心里一喜,此前被余宝笙无法联系惹恼的怒气也消散不少,心情开始好起来。   “宝笙,佐小姐为人不错,我们新招了几个员工,她也是那样,可不独独对我好,你放心好了,我对你可是没有二心。”   余宝笙一听宋向宇完全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急忙辩白:“我没那么想。”   “好了,好了,宝笙,不说那些了,换了手机就好,周六下午有一个在京校友会,我们俩都被邀请参加,我明天没事,下午去接你。今天晚上就不去找你了,有个应酬怕是会晚些。”宋向宇颇为好心情地嘱咐余宝笙。   挂掉电话余宝笙叹口气,其实她对校友会这种聚会一直不大感冒,每次都整得很热闹,但是内容大同小异,不能说这样不好,但是大部分时候是机会主义和功利主义爆棚的地方。她参加过一次,有人知道她在全国著名的三甲医院就来打听怎么进去的,余宝笙低调只说是实习留不留得下还是两说,对方两三分钟后找了个理由离开就去找别人聊去了。余宝笙跟何轻轻说起这事时还有些小伤心,何轻轻说这样你的小心脏就受不了?但凡人扎堆儿的地方基本都这样,多屌丝多高大上,都这个德性,不过是有人聊小职位聊小钱财,有人聊的是大职位大资本。何轻轻做财经记者时成天就在各新贵新富中间穿梭,自然见多识广,余宝笙当时一立眉说等我当上院长的,何轻轻拍拍她的脸说不用那么费劲,只要你说秦副院长是你妈,也一样好使。   如果换做平时,今天宋向宇的提议,余宝笙一定是不去的,可是今天却不能这么随性行事,一则她已经理亏在先没有条件好讲,二则宋向宇对她既往不咎她不能蹬鼻子上脸。算了,忍一忍,不就是吃顿饭,喝点酒,开点儿玩笑,互相吹捧一下吗,两三个小时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宋向宇在车里看着余宝笙从小区出来,眉头皱了皱,她也太不当回事情了,好歹也算个场合,怎么就穿了件白衬衫,袖子随便腕到胳膊肘,里面一件背心裙,下面穿一双平底凉鞋,青春是够青春,就是太随意,这副打扮更像是饭后逛超市的居家造型。   余宝笙上车一看宋向宇的穿着心里暗叫一声“糟糕”,与宋向宇精心捯饬出来的雅痞风格相比,自己实在是太随意,讪讪地拢拢头发,说:“今天天很热啊。”   “你这是不是太随意了?”宋向宇看一眼余宝笙翘起来的脚丫子。   “啊,不就是校友会吗?大家吃吃饭聊聊天儿,挺轻松的,穿件晚礼服是不是太正式了?”余宝笙想宋向宇还真不客气,一点儿都不厚道。   “那也好歹收拾一下,你还真当自己是学生呢,毕竟是校友会,你这样去不是让人家小瞧吗?那个地方不就是蹬高踩低,好了,大家捧,不好,人家都瞧不起。”对于余宝笙的玩笑宋向宇一点儿都觉得不好笑,反而语重心长地劝余宝笙,他的意思是她还是换件衣服。   余宝笙侧眼打量宋向宇,深呼吸压下被暑气蒸得有些压不住的烦躁,说:“既然你都知道那是个什么情景,干嘛还要那么在意,我们自己活自己的,如果不想被别人议论可以不去,为什么要被不喜欢的事情绑架?”   “宝笙,你以为做事情都是可以由喜欢不喜欢来决定的吗?我也喜欢自由呼吸的空气、喜欢谁都不屌的生活,但是可能吗?既然是社会人,你总得争取吧,你不争取,自然别人会踩你,如果能力相同,起点一样,为什么要让人看不起?不努力哪里来的自由的生活?真正的自由不是爱谁谁,是基于财务自由的人生畅想。”   余宝笙失笑,宋向宇关于努力和自由的看法观点跟她完全不同,她不想吵架,但还是忍不住恳切地对宋向宇说:“我们只是就事论事今天的校友会,我觉得,高兴就去,不高兴就不去,没有那么多理想争取拼搏的含义,如果我去了只是为了让人高看我一眼,我不会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为了不值当的事情,明明不高兴还要逼迫自己,我靠自己的双手双脚挣饭吃,有什么丢人的,北京偌大的地方,不靠这些你看不上的东西,你以为我能站得住脚?”宋向宇说着使劲拍了一下方向盘,喇叭无辜地发出一声鸣笛。   这声鸣笛惊到了余宝笙,她不是不明白宋向宇的意思,可能人各有志,她只是想要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过日子就好,而宋向宇却有更多更大的目标,她不能简单地说他这样不对,尽管在某些价值观上他们有分歧,也许婚姻就是这样相互妥协,她不过是需要提前适应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叹一口气,说:“对不起,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去换件衣服。”   宋向宇看着余宝笙推开门,想挽留最终没有开口。   余宝笙再次出现在宋向宇面前,不仅换了身得体的衣服,还涂了睫毛膏和口红,宋向宇微笑起来,开车门走过去抱了抱余宝笙,在她脸上吻一下,说:“宝笙,你真美,谢谢你。”   从走回小区到重新收拾打扮,余宝笙已经将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来,她没有过婚姻的经验,甚至没有过成功的恋爱经验,但是也明白两个人的相处总有一个人要妥协,如果这就是她想要的,如果这是她不拒绝的,那就由她来做一些妥协,忽略掉心里的疲惫,甚至还给了宋向宇一个微笑,道:“走吧,时间怕来不及了。”   闷声在宋向宇旁边待了一个多小时,听着大家夸夸其谈,余宝笙跟宋向宇打声招呼走到会场外面买了支冷饮吃,她本来不怎么吃冰激凌的,可是今天有各种各样的火冲在心头,所以特别想吃凉的压一下,大概是这几天外出胃口本就不舒服,几支雪糕冰淇淋下去,胃部就有些痉挛,余宝笙捂着肚子一边找卫生间一边埋怨自己贪吃没节制。呕了半天好一些,但身体却冷得发抖,从卫生间出来慢慢走到阳光房找了把椅子坐下想蒸一蒸寒气。半闭着眼睛听见有人走来走去,也有一两个人过来聊天抽烟的,反正走了来,来了去的,她拖椅子抱着胃部靠在隐蔽的一颗绿植后面,混混沌沌的闭眼休息。听到先后又来了两个人打招呼说话,扯的也是校友会的事情,谁发达,谁高升,余宝笙听得郁闷,想着在这都躲不开。只听得那两人说起宋向宇的名字,甲说这小子去一家日企看着是发达了,以前就在内陆城市当个小医生,谁知道有决心辞职跑出来卖药,本来有些瞧不上,结果人家三下两下买房买车。乙说谁知道他没用什么关系呢?你看居然又和余宝笙复合了,当初可是他甩的人家,这余宝笙真傻。甲又说,有什么傻的呢,这样才好,一个在体制内,一个在体制外,正好捞钱。再说了,你难道不知道余宝笙的继母是她现在工作医院的副院长?乙恍然大悟,说怪不得复合呢,这小子什么时候算盘都打得精,选女朋友也有眼光,咱们当初谁知道余宝笙还能去北京的三甲医院啊。甲说有什么眼光啊,当初他也是误打误撞,跟别人夸海口,说是个女生就能拿下,有人说那余宝笙也算个有姿色的,好几年不少人碰壁,你拿下她,我们不仅请你吃大餐,学生会改选主席都投你票。结果呢,果然女生都抵不过糖衣炮弹,不过宋向宇倒是厚道,交往一年才甩了余宝笙,结果就靠着这旧交情,多少年后又搭上了,余宝笙还就吃他小白脸这一套。   两个人的嬉笑着又抽了几支烟才离开。余宝笙慢慢站起来,只觉得刚驱走的寒气又重新回来,而且更冷更洌。她曾无数次劝说自己、批评自己,事儿多、懒散、表面随意实则较真,当初宋向宇大张旗鼓地追求虽然多次怀疑过自己有没有那么好值得这样的校园名人追求,但是宋向宇只是神秘莫测地笑,几次之后余宝笙也不再问,她求的是合群的温暖,又管什么其他。却不想多少年后秘密被揭开,原来如此的荒诞,她曾是一餐饭的赌注,或者是一个男人最初的权力欲望,是一个男人突然间的赌性,她甚至都不曾是他的猎物。余宝笙忍不住冷笑,如果她爱宋向宇,可能会觉得痛苦,可是她没有那么爱宋向宇,所以这只让她全身打冷战,胃里犯恶心。   求助   宋向宇在里面好半天不见余宝笙,出来看一圈又没见到,心里那点儿气又微微地冒出来,翻出号码拨过去,待接通,直接问道:“你在哪儿?”   余宝笙看着不远处的宋向宇,眼睛忍不住还是涩得想流泪,定了定情绪,说:“我胃不舒服,想回家。”   宋向宇皱皱眉头,他刚跟一个校友聊天得知那人现在在卫生部,对于现在公司的事情能帮上忙,为难地问:“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多大会儿工夫胃也疼了。你在哪儿?”   宋向宇的表情一丝不差地落入余宝笙的眼里,她慢慢从角落走出来,向宋向宇走过去,边走边说:“突然疼,我也没办法。”   宋向宇有些烦躁,回头看到余宝笙,急走过来,说:“宝笙,能撑住吗?我在这儿认识一个人,刚好与我现在的工作有关,你要是能忍忍我几句话就完了,如果不行的话……我先送你回去。”   “我忍不了。”余宝笙把电话合上扔进包里扬起头。   “那好吧,现在我送你回家,你先等等,我去打个招呼。”宋向宇沉默片刻之后说,他还没见过余宝笙这么不讲理的时候。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吧,你不是还有事情吗?”余宝笙突然又泄了气,口气软下来。   “你这样我不放心。”宋向宇有些疑惑余宝笙的突然不坚持。   “我是医生,自己能处理。”   宋向宇想了想,眉头松下来,他确实想再和对方聊一聊增进一下感情,以后才好多走动联系。出酒店为余宝笙叫一辆出租车,宋向宇关上车门体贴地说回去后给他来个电话,余宝笙点点头,挥手让他回去。   车里冷气太凉,不顾司机的白眼,把窗户打开,热风扑面而来,热与冷的碰撞,余宝笙的身上猛一哆嗦,她刚才的矫情不过是想证明些什么,可是僵持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她这样证明又有什么目的,谈得上什么意义,是证明宋向宇在乎她而不是利用她,还是证明她是凭自身的魅力吸引他而不是其他的笑话?外面的阳光灿烂无比,越发显得自己的身体和心情的灰败。她居然没有理由去责备宋向宇,因为自己当年也不曾认真地对待过那段感情,如果真要追根溯源,是她自己将自己推入被耻笑的境地,如果当时不是贪恋一时温暖,如果不是感觉寂寞,又怎么会轻易地被打动,但是抛开这些,除了追求时的欺骗,宋向宇并没有做出对自己更大的伤害。不过这一切似乎可以抵消她对他心里微微的歉疚,上一段感情就此两清,但是这一段重续又如何处置?   给何轻轻拨过去电话,好半天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何轻轻粗浅不匀的喘息,然后是仿佛累极的酥软的声音。   “宝笙,有事?”   她们的家乡本来是极热烈极火爆的地方,口音硬烈,怎么都发不出这样的柔媚,可是偏偏何轻轻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在杭州学的一口嗲兮兮的普通话,这样问出来的声音滴得出水,余宝笙就算是一青涩的丫头也能明白几分,何况不久前她也曾经历,当下尴尬脸红。   “轻轻,就是想约你逛街吃饭,也没什么事情,你忙就不用了。”   “那……那宝笙你自己逛吧,战果到时候发我看看。”   何轻轻的声音已经恢复正常,甚至在最后几个字是难得的冷静清明。余宝笙不知道自己是打扰了一桩好事,还是打断了一桩坏事,反正如果何轻轻这样冷静的声音只有她在电台当局外人看别人感情时才说的出来。除了何轻轻还能有谁投靠?余宝笙突然觉得偌大的城市,她在这里几乎待了六、七年,居然再没有可以谈心吐露真烦恼的朋友,就算是张童,那个没心没肺的男孩子,她都不曾说过自己的任何困境,吐露的烦恼大不过是真不想值班啊,好累啊,工资不够花啊,对着这些人她都不曾真正地摘下过面具,这么多年,只有那个人,一见他,她的面具便碎成齑粉,他给她伤害,又给她安慰,让她无助,又让她心生希望。   当车子在她无意识报出的地址停下来的时候,余宝笙看着小区的名字,摸出电话,安慰自己他就是她的一个朋友,她不过是找不到人可以说心事,她就是想在这里安安心,坐一坐。   乔远峰给余宝笙打开门,看她一身明显精心的装扮,上班时都不曾见她穿得如此正式,无袖的长裙,细心描过的妆容,只不过脸色不好看,精神有些萎顿。   “我恰巧走到这里,所以,想上来,其实,也就是打个电话随便问问。”余宝笙见到乔远峰辞不达意地解释。   说实话,余宝笙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乔远峰的确有些惊讶,自从余宝笙被打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没再有交集。今天休息,难得在自己的公寓看会儿书,就听见电话在响,想不出来这个时候余宝笙为什么会给他打电话,虽然有疑问,但还是摁了接通,听着余宝笙语无伦次的解释,直觉这个丫头又遇到难事了。   “我知道。”乔远峰很平静地接话,侧身邀她进来。   “可以用一下卫生间吗?”余宝笙找不出更好的话应答,果然,话一出口,明显看见乔远峰震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又出糗了。   洗把脸出来,把描过的眉,涂过的唇都洗下去,镜子里是一张干净皎洁的脸,这才走出来。   乔远峰没有在余宝笙洗干净的脸上过多停留目光,问她要喝什么。余宝笙说来杯热水就好,过一会儿乔远峰端杯水过来,余宝笙默默接过来捧着杯子。   抱着杯子暖了一会儿,胃还是有些隐隐地绞痛,余宝笙抬起头冲也在默默喝茶的宋向宇说:“你有热水袋吗?”   “怎么啦?”乔远峰喝茶的动作一顿。   “嗯,冰激凌吃多了,胃有点儿凉。”余宝笙右手捂着胃部。   乔远峰起身进卧室拿来一个电热宝,又去厨房拿只碗,把一袋胃药冲好,递到余宝笙的面前,说:“这个是暖胃的,先喝了。”   余宝笙最讨厌喝中药,闻着那味道皱皱眉头,刚想说不需要,乔远峰就往前送得更近一些,凉凉地道:“良药苦口。”   一碗热热的汤药喝下去,汗瞬间从身体涌出来,寒意也排出来不少,身体似乎舒服一些,余宝笙接过乔远峰递过来的暖宝,低声说谢谢你。   “有事?”乔远峰挑眉问。   余宝笙沉默了大概有一分钟才答非所问地说:“我……可以在你这儿待一会儿吗?”   “要不要来一点儿音乐?”   摆弄好音响,乔远峰就回了卧室,细心地把屋门虚掩上,给她留了一个空间,又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她的需求。舒缓的音乐在房间低回流转,余宝笙闭着眼睛想了很多,想她如何处理宋向宇的关系,是继续还是中断,心里茫然一片,她刚下定决心要将自己交付,不可否认那天宋向宇带她去看星空真的感动了她,不是因为那份浪漫,而是恰与她心中最温暖的时刻重合,在那一刻他求她嫁给他,她点头却流出眼泪。尽管他们之间还有争执,但是她想稳定下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稳定下来,大概是这么些年的孤单得厉害,大概终于对乔远峰的执着有了理智,所以急急地想脱离那样的境地,既然宋向宇也是喜欢她的,那在一起也是不错的事情。只是她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段原本尘封的过往就过来打击她,让她难以为继,无法坚持,怪不得那天她问宋向宇为什么喜欢她,宋向宇说了句“这次我是真的喜欢你。”当时她是有疑问的,但是此前宋向宇已经因为她的问话而着急恼怒,她不想再扯回那个话题,所以也没再问,原来果然那一次他没有真的喜欢她。虽然刚听到这样的消息让她难受恶心,可是现在冷静下来又没有那么强烈的愤怒,毕竟是很久远的事情,这次呢,他说这次是真的喜欢他,可是这一次又有多少可以相信呢?   混混沌沌,想不出所以然,等余宝笙意识到眼下还是在乔远峰家的处境时,心里这才计较别扭起来。高原的夏天多雨,雨说下便立刻倾盆而至,那天原本是要哪儿都去不了,乔远峰带她去那个不大的公司,自己处理公司的事情,余宝笙抱着小说看,虽然不说话,却觉得安心。就像现在,她在悲愤彷徨时还是在内心深处想见见他,就像是她默默记挂了他那么久,虽然这个人没有成为她的爱人,却也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可以信赖的亲人,对他就是有难以说明的依赖,他让她进来,接受她莫名其妙的拜访,又包容她别扭执拗的小性子,这样已经很好,她要的温暖已经足矣。   轻轻起身,把喝过药的碗和水杯拿到厨房冲洗干净,找到一张纸在上面写几个字,写完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揉了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裙,这才走到乔远峰的门前敲了敲门。几乎是立刻门就开了,乔远峰看一眼余宝笙,说了句:“好些了?”   “嗯,谢谢你,我这就回家了。”余宝笙没矫情地说什么打扰对不起之类的话,明明打扰到了,还对不起什么。   “需要送你吗?”   “哦,不用,现在已经很好了。”   等门轻轻一声被带上后乔远峰站在门口,双手插在裤兜里,转头看着空无一人的沙发,然后走过去从废纸篓里拿起纸团,展开了上面写着“谢谢,我走了,不用担心,我很好。”字的后面还画了张笑脸,胸口的左边有些发涨发酸,他很高兴小丫头能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找到他,可是最终这事情却是她不好向他吐露的,她有事,大概也与宋向宇有关。   39、现实   没有在听到那个笑话的第一刻爆发,之后的情绪便是各种混沌和犹疑。离开乔远峰的公寓,余宝笙又找了家咖啡店,窝在沙发里跟服务员要一张纸在上面列举分手和继续的原因。分手只写了一条,他欺骗了她。继续却写了好多条,第一条是反驳分手那条的,欺骗只是第一次感情,这一次是另一次,第二条是想稳定下来,第三条是触及心灵的爱情太累,第四条是不愿意和乔远峰的前任总扯在一起,第五条是不确定乔远峰是不是也像她一样累了找一个爱自己对自己好的人交往。最后一条是余宝笙无法忍受的,虽然她自己觉得那段盲目放纵的感情很累很伤,但绝不会要一个敷衍的态度,她希望付出多少的爱情就能收获多深情的爱恋,就是那句我爱你是因为你爱我。   一张纸乱七八糟写下来不由得自嘲一笑,老师教的这种方法果然好用,如果不这么写出来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原来想得如此理智明白,既然都明白了,那也好,就凭着感觉走好了。   这期间接了一个宋向宇的电话,问她身体怎样,待她说没问题后,宋向宇说自己这边可能要和那位校友再多聊一会儿,余宝笙很平静地让宋向宇放心。出了咖啡店随便走进旁边一家牛肉拉面店,一碗面汤喝下来一身大汗,余宝笙懒散靠在椅背上想这面简简单单只是几片牛肉萝卜味道却着实不错,人也一样,所求的简单了,也大概是件不错的事情。   余宝笙打车回家洗澡准备睡觉,没想到宋向宇又打电话说已经在来她公寓的路上,余宝笙本来要拒绝,转念又赌气地想,今天这事情她总想听听宋向宇怎么说,这样的事情不能她自我安慰自我分析然后自我消化。   宋向宇是第一次进到余宝笙的公寓,明确关系之后,不是余宝笙忙就是宋向宇忙,两个人大都是在外面见面,余宝笙不提去宋向宇的住处,自然也不轻易吐口让宋向宇上来。余宝笙的房间不大,一室一厅,跟一般学医的人差不多,干净、整洁,但是也有一点点的不同,余宝笙的家居装修都是田园风格,大花绿蔓的窗帘,碎花的沙发,原木色的桌椅,杂芜的花色减少了过分整洁产生的冷清,显得温情许多。屋里没开冷气,余宝笙一身运动衣裤站在门口,脸色依然有些发白,宋向宇心里某处有一些疼,这样的余宝笙温顺乖巧,让人心疼,由不住走近抬手要摸她的额头,却不期然被余宝笙侧脸躲开,心知她对今天的事情还是有想法怨气的,便也不多计较,左手顺势拍了拍余宝笙的肩。   “感觉好些了没有?我给你带了胃药。”   “好多了,其实你都不用来。”余宝笙示意宋向宇坐下,自己却找了沙发另一角坐下来,两人之间空出一大段空白。   宋向宇虽是第一次过来,却很自在地拿杯子倒水然后把药递给余宝笙,见她摇头,说:“这个吃了,别不当回事儿,胃不好,要多注意,生冷辛辣忌口,当医生的身体可能都不如病人好,你别总把自己当超人,工作干不完,健康却是自己的。”   “没有,就是有点儿累。”余宝笙侧开身体定定地看着宋向宇,她真的不愿意相信这样的宋向宇曾经那么轻率地下一个赌注,记得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等她下楼然后淡定地搭着自己的肩膀穿过人群,他关心自己顺理成章,重逢后第一次见面就诚恳地说要重新追求她,过生日送一条价格不菲的项链,她真的不理解如果这次他是有什么类似的玩笑,对这个赌注投入的未免也太多。   宋向宇被余宝笙的目光弄得有些莫名地心慌,余宝笙的眼神不似平时那样的清透明亮,那种雾蒙蒙的表情,心似乎在这里,又似乎不在这里,看着她人的心口有一点点的酸涨,忽略掉这种陌生又久远的莫名情绪,宋向宇走过去跟余宝笙坐一侧抓住她的手,虽然感觉余宝笙挣扎,还是紧紧地握住没放手。   “宝笙,生气了?”半天没等到余宝笙回答,又说道,“我还真是第一次见你真生气,你说今天你那有点儿蛮横的样子还真挺让人意外的。人人说余宝笙医生美丽端庄落落大方,待人友好,没脾气,好性格,大概只有我看过你今天耍小性子的样子,嗯,还挺难得的,不过还是不生气好,我们之间没什么不可以说出来的。”   余宝笙缓缓转过头再次看住宋向宇,神色不明地问:“你当年怎么想起来要追我的,就是觉得我是个落落大方的人?”   宋向宇一愣,脸上有些为难之色,转而笑道:“当年的分手后来想起来真是很后悔,当时也是年轻气盛,做了糊涂事情,但是,宝笙你不知道,我当初并没打算真和你分手,我也生气过你怎么就那么顺从地答应了,不过,能重新遇到你我觉得挺幸运的。”   “宋向宇,说说你以前的女朋友吧,关于你以前的情史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对于宋向宇对问题的回避和误解,余宝笙似乎是意料之中,把手从宋向宇的手中抽出来托着腮又问了个问题。   宋向宇没料到余宝笙有此一问,顿时涨得满面通红,支吾了半天呵呵道:“宝笙,你这是什么意思,今天到底怎么啦?这些事情都是以前的,你过去都不关心,现在就更没必要关心了。如果你今天是因为这些个原因生气,那绝对没有必要。”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纯粹想听听你的故事,宋向宇,当时的校园白马王子,今天聚会的时候有你的粉丝说起你对我都是羡慕嫉妒恨的表情。”余宝笙偏着头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宋向宇。   “嗨,别听他们混说,我能有什么故事,校园里的事情你不也清楚吗?年少轻狂,自负骄傲,以为来日方长,有很多时间精力可以挥霍,虽然进入社会没有那么自在洒脱,不过与过去相比,我更喜欢现在的现实,有实实在在的作为,敢拼敢闯就会有回报。宝笙,也许过去的我让你曾经怀疑过我,但是请你相信再见到你的我绝不是以前的我,我喜欢你,也请你相信我是认真地想和你结婚。”宋向宇半蹲在余宝笙的面前,抓住她的双肩,让余宝笙不得已与他对视。   “你这么早就想把自己交代给婚姻,是不是早了点儿?”余宝笙沉默了几秒开口问。   “我马上三十了,与年轻时短暂疯狂的激情相比,我更愿意有一份相濡以沫细水长流的感情。”   “你就那么相信我会是个贤妻良母?”   “难道你不相信自己你有这样的潜质?宝笙,我觉得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宋向宇笑着捏了捏余宝笙的手,然后站起身,“人不舒服总会胡思乱想,你今天太累了,又胃不好,赶快洗澡好好睡一觉,明天中午我来看你。”   “别过来了,明天下午我去值班。”   “那也好,睡个懒觉。听话,不用瞎想,要对我们的关系有信心,以前的都过去了,我们重视的应该是现在和未来。”宋向宇很自然地俯身在余宝笙的额头轻吻了一下。   宋向宇是帮余宝笙盖上薄被后才走的。听到门被带上,余宝笙扯开被子坐起来,面无表情。   如果没有情侣恋人这层关系,余宝笙想宋向宇一定会是最懂她的那一个朋友,他知道她对他没有深刻的感情,也知道自己不会那么那么爱她,或者他已经经历过要死要活的爱情,晓得终究到头来还是柴米油盐,与其把最华丽的东西磨砺成最实用的,让美丽神圣不近烟火的爱情摔到地上变得感伤唏嘘,不如选那一个不是特别耀眼的,简简单单,轻轻松松,没有负担,无所谓累赘,水到渠成最好,即使不能成,也一定可以分手后再见依然是朋友。就像刚才宋向宇知道她心里有别扭,却并不多去解释自己,他只是从侧面告诉她他的想法,我们都是成熟的人,我们都是理智的人,所以,宝笙,我和你想在一起的感情是真的,但是,我们也的确不需要互相纠缠爱与深爱,我们很适合,如果不出意外,我会是个上进负责的老公父亲,你也是一个体贴温柔的妻子母亲。这就是宋向宇设定的婚姻模式,他是已经设计划好的,她是无意中碰上的。   想到这里,余宝笙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她还在犹豫宋向宇的第一次是不是真的只是不理智的,这宋向宇立刻用细水长流告诉她他这次很理智,他很理智地选择了自己今后的妻子,没有不认真,也没有欺骗,但是这样的理智甚至比欺骗还要让人疙疙瘩瘩。   何轻轻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想起,余宝笙接通,那边的何轻轻问她白天有什么事情,经历了自己的千回百转和宋向宇刚才一番稳定婚姻论余宝笙已经不太想对这件事情多说什么,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如果接受就继续,如果不想就分手,端地看她余宝笙要怎样一份婚姻和未来。为了避免被何轻轻骂她软弱好欺,余宝笙故作轻松地回答说没什么就是想她了,何轻轻却不信,说哪次逛街不是我拉着你去逛,你主动找我没几次,几次都不是什么好事儿,说说,到底什么事儿。果然还是何轻轻了解她,余宝笙叹口气避重就轻地说:“校友聚会,无聊得不行,正好在东边,就给你打个电话。”   “校友会是最没营养的地方,一帮子人吹牛,哪天你想认识权贵我带你去参加,总比那里靠谱。宝笙,你跟宋向宇就那么着了,是不是特平淡,特老夫老妻的感觉。”   “怎么那么说?我们挺好的。哎,你下午是怎么回事儿。”余宝笙及时转移话题,何轻轻练就了一些探知别人感情的技能,如果继续讨论下去她那点儿心思一定会被勘破。   “唔,我也没什么啊,在加班。”何轻轻说得轻描淡写。   “轻轻,有合适的就交往吧。”余宝笙想何轻轻一定把她当成傻子了,就她下午那声音表现没有事情是不可能的,作为朋友她不希望何轻轻不负责任地染上那个圈子里的恶习,但是她也不能无端怀疑自己好友的人品和定力。   “嗬,我一个身经百战的情感主持人还让你教育我了。”何轻轻先是娇声一笑,默了几秒,又道,“宝笙,我的事情以后跟你说吧,我现在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总之,你不用担心我的。”   挂掉何轻轻的电话,余宝笙再次陷入一种悲凉的情绪之中,当年她和何轻轻说悄悄话,偷偷看言情小说,吃着冰激凌肆无忌惮评论那些男生们的丑事,人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长了几个痘痘,老师又找谈话不让早恋影响成绩,真的长大了过了青春,可以甩开家长老师的管束,痘痘也不长了,却发现原来烦恼不止于此,那些看不到的无可奈何的情绪正把生活本真的另一面一点一点展示出来,貌似自由民主的家庭其实是没有感情的苟延残喘,甜蜜幸福的早恋其实还会有撕破脸的一天,而琼瑶的剧情落到真实的生活里无非是一地鸡毛。   前景   宋向宇临时接到要和佐芝夏周日出差到上海,在机场给余宝笙打电话,又嘱咐半天她按时吃一段时间胃药,这才挂断电话。佐芝夏坐在旁边忍不住笑出声。   “宋助理真是心疼女朋友,你们感情这么好,是不是好事要近了?”   “这个倒没商量过,但是没什么意外的话,我想应该没有多长时间,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会去拜访她父亲。”宋向宇也没有避讳佐芝夏,作为老板,佐芝夏很有亲和力,跟员工关系都不错。   “你当初怎么追余医生的?”佐芝夏纯是好奇,尽管乔远峰对他和余宝笙的关系避而不谈,而且确实他们的交集很短,但她就是好奇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女人?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注意到了,觉得还不错,试着追求,成功了。”宋向宇凝神想了下笑着解释。   “余医生很大方,我挺喜欢她的。”   “她就是那种女孩子,很简单,什么事情都挺淡然的,以前我觉得那是自己不受重视,现在倒觉得挺好的性格。”   “你们是初恋情人?”   “哦,这个,呵呵,应该我是她的初恋吧。”宋向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隐隐的沾沾自喜的自豪。   “那宋助理很幸运哦,余医生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一定很多人追求,你可要有危机感哦。”   “佐小姐说笑了,的确是我比较幸运。如果像佐小姐这样漂亮的女朋友,我就真不放心了。”宋向宇也就是一句恭维话,哪个女人不喜欢别人夸自己漂亮,何况是真漂亮,虽然他不觉得余宝笙与佐芝夏相比差到哪里,但是人家夸自己的女朋友漂亮,总也得谦虚几句。   “宋助理说话真是让人喜欢听,你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甜言蜜语追到余医生的?”   “女孩子哪有那么好追的,我也是在电台送了一星期的歌曲,想想那时候真是傻气。”宋向宇实在不想提当年的事情,便转移话题。   “多浪漫啊,如果有人给我送歌,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佐小姐这样漂亮能干,追求的人一定不少。”宋向宇其实并无意打听佐芝夏的情感故事,只是话说到这里,略作调侃,明眼人怎么会看不出佐芝夏对乔远峰始终有意思。   “其实女孩子最想要的不是多少人的追求爱慕,而是与某一个人的心意相通。”佐芝夏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宋助理和余医生感情这么好,真是让人羡慕。”   宋向宇识相地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明显佐芝夏对自己的感情有些悒郁不纾,如果是朋友他或许会多说几句,或劝或骂,佐芝夏再怎么亲和毕竟也是自己的上司,态度合适不合适另说,单就老板情感困境这个话题也该是明哲保身自动回避的事情。   佐芝夏也陷入沉默,刚才听到宋向宇说他是余宝笙的初恋,心里有一些放松,如果宋向宇是余宝笙的初恋,无论乔远峰对余宝笙怀有怎样的心思,说明他和余宝笙还没有过情感纠葛,或者说起码还没来得及开始。有时候觉得自己这种执着很可笑,既然这个男人都离开她了,为什么还放不下,可是另一个念头却又告诉她这是她亲自打理过的男人,不要轻易放开,每一个出色的男人都起码毕业于一个女人的学校,她曾经取笑他穿衣不讲品牌,缺乏特点,白衬衫和黑西服搭配虽然保守却也最没看头,他的衣橱里逐渐地按照她的品味排列组合,每当他穿着她搭配出来的装束耀眼地站在人群里,心里总是不由自主地骄傲,她的男人,值得这样的令人瞩目。就是今天他穿着简单的衣服在另一个国度工作生活,虽然着装不再像以前她设计的精致体面,但是衣服品味装扮细节仍残留她的喜好痕迹,这又怎能不让她难以放弃。   在上海经人介绍认识了几家综合医院的重要人物,宋向宇很努力,也尽量利用各种社交情况下认识的关系为公司谋求发展的通道,佐芝夏很满意他的认真卖力,她对于目前国内的业务拓展大概有自己的打算,在北京和上海都同时进行市场拓展,总部设在北京,上海成立分公司,她坐镇北京,待业务成熟后向北方拓展区域,宋向宇开拓上海,同时也会负责东南沿海的业务营销。   这次来上海进展比较顺利,佐芝夏去当地一家日本餐厅吃饭认识了开餐厅的老板,一个在上海生活多年的日本裔男子,男子一面将她介绍进入当地的日本商会,另一面也积极帮她牵线搭桥,就眼下的形势看上海分公司成立在即。回北京的前晚在餐厅的酒吧放松,佐芝夏向宋向宇表达了希望他将来负责此地分公司事务的意思。   宋向宇只犹豫了半分钟便表示出对此事的极大兴趣。佐芝夏知道宋向宇那二十多秒的沉默并不是真的犹豫,大概只是态度上表现得故意犯难,以他的精明对此事大概早有所察,且志在必得,男人有功利心不是件坏事,起码对于老板不是件坏事。   “宋助理,你可得做好女朋友的工作,到时候余医生因为两地分居向我提意见,我大概会忍不住同情她把你调回北京的。”佐芝夏小口地抿着酒开玩笑。   “宝笙不是那样不懂事理的人,这个佐小姐放心。既然佐小姐肯把上海的事务交给我,我也不会让大家失望。”宋向宇在几杯酒后又得到最终想要的结果后有些压不住的意气风发。   看着宋向宇自信的笑脸,佐芝夏不由得心里有一丝轻嗮,前天在机场她还有些羡慕宋向宇对余宝笙的爱护,今天便发现其实男人也没有什么差别,有野心便会自私,会为了个人事业的成功将感情放置一边,余宝笙找的这个男人也就这样啊。本来她是不喜欢余宝笙的,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开始同情余宝笙,这就是她选男人的眼光?以宋向宇做事的心计和绝厉,不出所料,等他们结婚后,余宝笙会渐渐成为宋向宇的附属,一个没有独立情感的女人终究会是男人的影子而已,这就是乔远峰心里在意的女人,也不过是平庸的一个女人。对于余宝笙,佐芝夏是敌意的、矛盾的,她几乎可以肯定乔远峰对于余宝笙有不一样的情感,潜意识里对余宝笙有一种对抗,甚至本能地对余宝笙的好排斥,对她的不好会幸灾乐祸。但此时又生出同为女人的同情,在爱情方面,尤其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女人大部分是弱者,妥协追逐。   “芝夏真是个好老板。”餐厅老板跟他们坐一起,笑着参与话题,“宋先生在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找我,能帮的定当尽力。”   “宋助理,虽然将来你负责上海这边,但北京那边你也人头熟,有些事情可能还要多辛苦你,我这里先表示感谢了。”佐芝夏举举杯。   宋向宇明白佐芝夏的意思,她倚重他,不光会把上海分公司交给他,而且在北京的总部仍会给他留有一席之地,他很庆幸自己醒悟得早,能够当机立断做出决定辞职闯北京,作为一个男人有一个金灿灿的成功事业恐怕是在这社会上畅行无阻的通行证。想到这些,他也举起酒杯主动和佐芝夏碰杯然后一饮而尽,这清酒不怎么好喝,但是喝酒不就是品酒以外的滋味吗?   最后回酒店的时候佐芝夏已经有些微醺,这段时日的忙碌终于有一些成果,虽然父亲不支持她,但她终究靠着自己的实力能打开一方天地,现在的她跟初到这里时的想法又不一样,那时她大多想的还是先以追随的态度稳住乔远峰,复合之后再做从长计议,但两个月之后在公司渐入正轨时想法却改变了,如果公司真的运营稳定顺利,她不介意在这里长待,有一份自己的事业,有一份珍爱的爱情,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向乔远峰证明她是打算留下来陪他的,她有这样的恒心,当初横亘在他们关系之间最敏感的话题就是这个,如今她跨越千重山水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他这个他最在意的困难排除后他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她。   “宋助理,我有一个女朋友,和男朋友闹了矛盾,现在她知道错了,肯向男友低头妥协,你从男人的角度帮她分析一下会不会有好的结果?”佐芝夏说要散散酒气提前下车,酒店在外滩附近,沿着外滩走下去,习习的晚风一吹居然头脑有些发晕。   每个女人都有一个问题重重的女朋友,每个女人都会为这个女朋友的问题热心地四处求人,每个女人都用这样掩耳盗铃的方式为心里的难题得到解决方案。宋向宇大概知道佐芝夏说的女朋友是谁女朋友的男朋友又是谁,如果是一个相熟的朋友问他这样的问题,他肯定会说不一定,以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待佐芝夏和乔远峰的事情,他觉得并不乐观,佐芝夏表现得太一厢情愿、太积极主动,而相比之下,乔远峰的意思却是晦暗难猜,他对待佐芝夏的好更多是礼貌,虽然见面交往次数不多,他能略微猜到乔远峰对于跟佐芝夏的关系多是界定在普通朋友或旧友故交,而不是暧昧的朋友或可继续深入发展的关系,即使他们曾经有过什么,但就他看来乔远峰也没有表现出重拾旧好的意思。但是现在是面对一个有些微醉心思紊乱的女人,又是他的老板衣食父母,宋向宇选择了保守的模棱两可的回答。   “男人对一个女人有感情,女人又肯为男人牺牲,总会是桩好事。”   “真的会是好事情?”佐芝夏的话虽然带着疑问但是还是表露出欣喜,是啊,她也不认为乔远峰对自己会无情无动于衷,当年分手时乔远峰问她“我要回国,不是短时间的,芝夏,你要想好是否能跟我一起”,也就是因为这个问题让他们的关系几度混乱最终陷入僵局,那如今她既然想法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她只要让乔远峰相信她这回会守在他身边,陪他待在这里,就一定能让他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   摊牌   余宝笙是周日去值班又碰到乔远峰的,前一天的思虑太多导致晚上睡眠极差,周日上午晕晕沉沉又补眠结果午饭来不及吃,到医院附近的一家专做煎饼的小店买了一份煎饼和豆浆,刚走回医院就远远地看见乔远峰。如果是平时医院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大概也不会看得清楚,只是周末,医院里病人寥寥可数,余宝笙隔着很远就看见乔远峰冲她招手,只好拎着午饭走过去。乔远峰看清楚她手里的东西后皱了皱眉头没说话,余宝笙自然知道乔远峰对任何不好好吃饭的人和事情都有着不容置疑的反对,当年在高原上如果不出去大家都是等乔远峰做饭,余宝笙自己大概从小跟着妈妈吃食堂对做饭兴趣不大,虽然也能做几个菜,但是不情不愿做出来的饭菜真的不会好吃到哪里去。   天气炎热,刚出炉的煎饼和豆浆都太烫,余宝笙两只手都拿着东西忍不住呼了气吹吹拿着煎饼的右手,结果左手一轻,豆浆被乔远峰拿过去,余宝笙解放似的把煎饼在两只手上颠来颠去。   “乔主任今天也值班?”不管怎样自己昨天冒昧打扰到乔远峰,而对方宽容客气还帮忙,余宝笙虽然精神不太好,还是扬脸微笑问候,   “临时被叫过来的,你今天值班?”   “嗯,前段时间休假补几个班。”   “既然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大周末不抢时间怎么不好好吃饭,吃这些没营养的?”   余宝笙心虚地找个理由搪塞:“这个煎饼很早就想吃,平时味道那么冲,自己吃着香,别人不喜欢,今天好不容易就我自己在办公室也算解馋了。”   “找那么多理由,直接承认人懒就是,这样吃饭身体顶不住,当医生的还不知道身体的重要性?”   “我什么时候懒了?”余宝笙觉得自己已经很给乔远峰面子了,客客气气,他怎么却不给她点儿面子,开口就训人。   “勤快人能吃这个?”乔远峰看着余宝笙微肿的眼瞪自己,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不禁软了心思,伸手示意她拐到树荫下。   “这个好吃。”余宝笙忍不住顶一句。   “好吃也不能当正餐吃。”说着话乔远峰看看白花花的日光抬手指指示意到那边的树荫下走。   本来就有些头晕情绪不好又在太阳底下被训,余宝笙最近心火、肝火都旺,心里突然恶向胆边生,瞪了一眼乔远峰偏不按着他的指引到树荫下面,说一句“乔主任,我急,先走了”,然后抱着煎饼在大太阳底下小碎步快速冲向住院部大楼,也不管后面乔远峰怎么喊她。   一直坐电梯到办公室门口余宝笙还气喘吁吁,开门居然张童在,看见余宝笙满头大汗张童诧异地问她外面天气特别热吗,怎么出了那么多汗,余宝笙把手里的煎饼放在桌子上拿本病历夹扇风,嘴上敷衍说果然是秋老虎,人快烤熟了。张童说热你还跑,人家其他女护士女医生都打把伞,就你风风火火嫌麻烦,快擦汗吧,说着抽几张面巾纸给她。余宝笙正燥得厉害,心情不稳,张童貌似关心的数落又一次激起心里还没压下去的火,没接张童递过来的纸巾,把病历夹往桌上一扔。   “小孩子家家的,哪儿那么啰嗦,今天不是你的班你来干什么?”   “写论文,宿舍里憋不出来,只好到这里来。哎,余宝笙,麻烦你不要老把别人当小孩儿,要说小孩儿你也是一个。”张童现在很烦余宝笙以长辈的口吻跟他说话,曾几何时他就仗着比余宝笙小那么几岁总是赖皮着求余宝笙帮各种忙。   余宝笙“哼”了一声没理他,拿起桌上的煎饼,这才发现没有豆浆,刚才跑得急居然落在乔远峰的手里,前一刻还感谢乔远峰善解人意地帮她拿豆浆,这一刻又恨得咬牙,想着那杯浓浓的豆浆,嘟嘟囔囔说了声“怎么有那么多爱管闲事的人,哼,烫死你。”   张童耳朵尖,听见余宝笙的话凑过来问:“你说谁呢?”   余宝笙瞪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说:“谁管闲事就说谁。”   张童笑嘻嘻道:“反正我不认为是说我。余宝笙,煎饼挺香的,给我吃一口吧。”说着张童又凑过去要抢煎饼。   其实这样抢东西吃的事情在科里常有发生,尤其是张童抢余宝笙的东西,但是自从上次医闹事件发现张童有些不一样的心思之后,余宝笙挺注意跟他相处的,很少再单独跟他有什么肢体上的接触,当下便要躲开,可张童仗着力气大居然一手抓住她的肩膀,一手固定她的手腕,低头就冲煎饼咬过去。   余宝笙别扭之极,使劲挣脱却挣不开,突然觉得门口有动静,猛抬头越过张童的肩发现乔远峰不知什么时候站到门边,一手抓着半开的门,一手拿着豆浆,手抓得有些紧,豆浆杯被捏得变了形,顺着吸管挤出来流到外面,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余宝笙知道自己和张童现在这幅景象除去他们科室的人大概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有不好的想法,夏天轻薄的衣衫,张童强抱着她头又俯在她胸前,想到这些整个人像中了麻醉不能自控一样跟张童挣扎的手一时都松了劲,手里的煎饼“啪嗒”掉在地上。   “余宝笙,你也太心狠了,不让我吃,也不至于扔吧。”张童松开钳制余宝笙的手,却发现她的脸变得惨白,咬着唇目瞪口呆地看向自己的身后。诧异地回头一看,原来是乔远峰,再看他手里的豆浆,有些明白为什么乔远峰会站在这里,但一时又觉得哪儿有点儿不对劲,转过身来看着乔远峰说:“哎,乔主任怎么到我们这里来了?”   “余医生的豆浆,刚才忘记给了。”乔远峰几步走到靠近门口的桌子前把豆浆放下,然后点点头,转身,再见,他已经恢复脸色,手里的杯子也拿得刚刚好,如果不看门口地上一小滩乳白色的奶渍,大概谁都会以为他真的就是来送一杯豆浆看了一出同事恭睦的打打闹闹。   乔远峰一走办公室里一下子变得安静,只有空调的嗡嗡声低低地响,张童摸着下巴盯着余宝笙,余宝笙垂着头看着地上的煎饼,突然她伸出一只脚在煎饼上轻轻踩了一下,神色怪异地抬头冲张童笑笑说:“就是狠心,不想给你吃。”然后拿了白大褂套在身上拉出椅子坐下来看之前值班医生的交班记录。几分钟之后“啪”地把笔往桌子上一丢,抬头冷脸对张童说道:“张童,你不知道交班制度吗?值班医生要互相亲口亲笔交代,你这算什么?替我接班,放人家走?万一有病人这个时间段有紧急情况,出了乱子谁担?”   “余宝笙,你有病啊?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过,不过是刘医生家里孩子病想先走,我也是医生,知道什么情况,怎么会出乱子?再说出了乱子我来担,不会拉你下水。”   “你这是为人好,还是要害人?医院三令五申,你当规定都是摆设?你担得起吗?不拉我下水?怕是真有问题被你拉下水的人不少!”   余宝笙腾地站起来,边说边拿着记录本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听见张童在后面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声:“师姐,你太不守妇道了,是不是也暗恋乔主任啊?我说东西也不让我吃一口,原来是别人买给你的,那掉到地上真是太可惜了。”   余宝笙站住转过头,看着张童笑得过于灿烂的脸,说:“张童,你就犯病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出门。   等她从护士站再回来看见张童面无表情盯着某处一动不动,顺着眼光看过去竟然是那杯被遗忘的豆浆。确认病人都无碍后,余宝笙吊着的心也放下来,脾气也小了许多,走过去把豆浆倒了然后扔到垃圾桶里,这才坐到张童对面,语重心长地说:“张童,我为刚才的部分话道歉,并不是真怕被你连累,这种事情风险不好说,今年初普外发生的医疗事故不就是最后栽在交接班不清楚,大家都知道其实不是那个原因,但是毕竟是管理漏洞。”   张童一直不出声,隔了一会儿才说:“我是一点儿希望都没有吗?”   余宝笙一下子没听明白,几秒后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事情,随即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张童的脸一下子垮下来,随即又自嘲地笑笑:“余宝笙,你傻不啦叽的,真会给自己找麻烦,宋向宇一看就是个精明的,你斗不过他,乔远峰玩儿深沉,你要是喜欢他,也会死都不知道怎么个死法儿。就我一个愿意让你看明白的人,你还不知道珍惜。”   余宝笙白了脸,瞪着张童,半天反驳道:“你哪只眼睛看我暗恋乔远峰了?那煎饼豆浆也是我自己买的,不过是别人顺道帮个忙而已。”   “你那紧张的样子可不像是没想法的,瞧你刚才吓的脸都白了。”   “张童,你再这么说,我就真生气了。今天既然话摊开了,我也认真告诉你,我是你师姐,你永远是我师弟,再不可能有其他关系。”看张童张嘴要说话,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继续道,“别跟我摆什么爱情不分年龄的鬼话,在我这里,就是不会接受姐弟恋,别说三年,就是三天,也不可能,我从来没打算犯贱找个小弟弟玩儿过家家,以后我们业务上是同事,关系上是同门师兄弟,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其他任何关系。我现在也是有男朋友的人,或者不久将来我就是有老公的人,咱俩男女授受不亲,麻烦你以后也不要跟我太近,以前跟你瞎开玩笑算我错,但是今天以后绝不可能,类似今天这样让人误会的事情,我不想发生第二次,我就算不考虑别人对我的看法,也得顾及别人对我男朋友的看法。”   余宝笙一大段话自顾自说完,再看张童的脸已经变得铁青,放在桌子上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关节处的青筋胀鼓鼓的,余宝笙心里闪过一丝害怕,如果她继续说下去,张童会不会挥出拳头打到她的脸上,她知道她的话说的重了,可是不这样说又能怎样,张童没必要在她这里浪费精力,她不来剂狠药,怕是断不了张童莫名其妙要报恩的心。   “余宝笙,你当你谁啊,我追求你也不过是看在替我挨了一暖壶的缘故,看你老大不小,想对你好点儿,但既然你不稀罕,我也不是死乞白赖的人,我记住了,如你所愿,以后我们就是普通同事。今天交接班的事情你也记住,但凡有发生意外的,都记我头上,我不会跑,你看我担不担得起!”一个字一个字说完张童把手里的笔记本电脑“啪”地合上,随便往书包里一扔,咚咚咚地离开办公室,关门时摔地震天响。   晚餐   等办公室里真的一片风平浪静再无多余人的声息时,余宝笙懊恼地揉揉头发,把手里的笔和夹子摔得咚咚响,这几天真是做多错多,其实刚才可以不对张童那么严厉的,在她看来,张童从来不会成为她的问题,他不过是一时歉疚,错误地理解了对女人萌生的好感和爱情所以假以时日,他会明白这是两回事,所以对于张童利用师姐弟情谊得寸进尺地明骚暗扰,余宝笙只是选择被动躲避,毕竟两个人还是同事同门,事情处理不合适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相处也尴尬,再说她本身也偏心这个小师弟,断不会真的跟他一刀两断。如果乔远峰不是出现,她大不过黑着脸不理张童,可是乔远峰的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还是让她的心酸酸地闪了一下,即使乔远峰不再会是她的谁,她也绝不想乔远峰这样认为她,就像曾经在餐厅里被小护士挑起的恶言恶语,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是却不能不想乔远峰怎么想她。所以心里酝酿沉积的各种酸和涩直接发酵喷发,来不及压制,张童成了可怜的炮灰,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张童还有什么心思,只不过怕是他们的要好关系怕是一去不返。   这一通意外的闹剧的结果就是没吃没喝忍饥挨饿,余宝笙不得不在办公室里到处翻寻才找出半包饼干让自己支撑到晚饭时候。周末的餐厅不怎么有好饭,余宝笙决定去老地方第二食堂解决晚饭。   小饭馆的服务员对于常来这里的医生几乎都认识,何况余宝笙但凡晚上值班基本就在这里解决问题,见她进来小姑娘热情招呼领座问她吃什么。人饿的时候大概是最没理智的,余宝笙半捂着流口水的胃翻着菜单几乎张张都有点到的菜,点了三四个菜后服务员小姑娘都看不下去了,忙说余医生您几个人吃,一个人吃可都剩下了。余宝笙意犹未尽地又翻到最后加一碗醪糟汤圆,这才把菜单交出去。   周末人少,菜上得很快,不出十分钟余宝笙点的四菜两汤已经只剩下一个菜未上,一边戴着耳机听音乐,一边吃着好吃的东西,余宝笙觉得自己被下午各种事件折腾出来的郁闷化解掉不少,美食慰人心。耳朵里正听到一声咏叹调,余宝笙随着飙上去的高音大大喝口酸甜的醪糟,放下碗才发现桌子对面站了两个人,一个是刚才的服务员,一个是乔远峰,两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面对乔远峰,余宝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怎么又在这里遇到他了,想到下午的事情一时有些别扭,别扭之后又有些反正被看到了又能怎样的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取下耳机,看着乔远峰问道:“乔主任,也来吃饭?”见乔远峰盯着自己桌上的菜,脸色平和似乎还带了些兴味盎然,思路一偏,舌头一碰又加了句“要不来吃点儿,挺多的,反正也吃不完。”   “谢谢,我已经点好了。”乔远峰示意她身后的桌子。   余宝笙回头看看,果然见上面已经摆了一份炒青菜,转回头笑笑,揶揄地说:“这菜怕是也顶不住吧……啊,那就不打扰您用餐了。”说着低头自顾自夹一口菜。   “余医生,那个……您不是刚点了一道清蒸鲈鱼么?那是最后一条了……您看您现在的菜应该都吃不完,想和您商量一下……那个还没上的鱼可不可以让给乔医生?”服务员小姑娘很为难地打断余宝笙刚要送到嘴边的菜鼓足勇气好不容易把话说完了,不过虽然很少有这种事情,但的确是余宝笙点的菜太多,那道鱼怕是要浪费,再说,乔医生也很辛苦的样子,他们也都是同事,互相讲讲不就好了嘛。   空虚的胃口一旦被某种东西填过后就没有最开始强烈的欲望,余宝笙抬头看看小姑娘泛红的脸庞,心里想乔远峰真是好福气连素不相识的跑堂姑娘都为他嘘寒问暖,看着自己桌子上已经满满的盘盘碟碟,很爽快地点点头成全,道:“嗯,我也差不多了,那就让给乔主任吧。”   服务员小姑娘为自己完成一项三方和谈感到自豪,爽快地应承余宝笙可以给她打一个九五折,然后兴冲冲地去后厨端菜去了。乔远峰这才踱地近了些,手指搭在手边的椅背上,对余宝笙很认真地说声“谢谢”。   余宝笙笑嘻嘻地指指桌上的菜对乔远峰说:“乔主任,我是真心吃不完,除了这个,其他两个都还没动,您看哪个菜还能入眼,要不也端走吧,让我也当回好人,省得小姑娘脸红不好意思,就当我请客。”   乔远峰的眼角眯出一丝笑意,抬手握拳掩嘴咳嗽两声,说道:“感谢余医生好意,不了,我一荤一素正好。”说罢又一笑,“你这是一顿要把三餐的饭全吃掉?”   这一顿抵三餐,自然是指余宝笙今天的事情,如果刚见面就这么说,余宝笙铁定会脸红或脸白,到现在这个当口,几个玩笑试探,余宝笙已经武装的脸皮厚实不少,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这个乔主任放心,吃不完可以打包明天当早餐的。”   菜确实点的多,余宝笙受妈妈许晓笙影响,剩菜绝对不吃一口,刚才那话也无非是说给乔远峰听的,一碗醪糟汤圆,一盅老鸭汤之后,的确没有多少能再吃下去了。不过话已出口,当面毁诺也不算有脸面的事情,余宝笙心想等乔远峰吃完她再结账走人,反正他也看不到她是不是打包,至于被浪费的食物,也只能暴殄天物,下次一定量力而为。不过,乔远峰似乎要看她的笑话,一直细嚼慢咽,明明只两个菜一碗粥,偏偏吃得比她这三菜两汤还慢,看看腕上的表,时间并没有太多,正犹豫着实在等不及直接结账走掉不管他有没有人笑话,虽然乔远峰很擅长黑别人,后面的乔远峰却像明白她想什么似的起身到前台结账,余宝笙心里暗喜,只要他一走,她就自由了,为了避免浪费,有一个菜她就没动,打算送给小姑娘当晚饭。结果乔远峰在收银台磨磨蹭蹭始终不走,还嘀嘀咕咕跟小姑娘说了半天话,余宝笙眼看时间要到,刚要豁出去喊小姑娘结账,结果那边乔远峰倒是喊了她一嗓子。   “余医生,磨磨蹭蹭怎么还不走?”   余宝笙不确信地用5.2的视力又仔细看看乔远峰确实是看着她说话。   “余医生,乔医生已经把您的账单也结清了,说是作为您让给他鱼的报答,您看哪个菜需要打包?”没等余宝笙说话,服务员小姑娘已经喜不自禁地冲她喊话。   “啊,不用了,那个小鸡炖蘑菇我一筷子都没动,就送给你当晚饭了。”余宝笙急忙冲乔远峰又说,“乔主任,这个不好,多少钱,小王,你把钱还乔主任。”   乔远峰没等余宝笙说完话就指了指手上的表人已经往外走,余宝笙明白那意思,是提醒她时间差不多了,赶忙起身往外走。出了门,看乔远峰在前面走,几步追过去,说:“你的钱我会还你的。”   “就当我补偿你中午饭吧。”乔远峰不咸不淡地说了声。   “呃……”余宝笙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他的意思是他害得她那个煎饼掉到地上没吃成?余宝笙有些想不通了,中午明明看他那表情举止还是很不屑她和张童打闹出格的事情,否则也不会放下杯子就走,可隔了一个下午吃饭遇到怎么又好心起来?甚至还客气礼貌地要补偿那原本也算不在他头上的煎饼,如果真要赔,也不是他,不是更该找张童吗?   “啊,那个张童他向来都那样,我们科人不论男女老少都被他抢过吃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余宝笙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下,心里再给自己一些坚定的理由,人类要像鸟儿爱惜自己羽毛一样爱惜自己的名声,不是吗?   乔远峰回头看看余宝笙,神态自在,似乎很欣慰余宝笙的解释,然后说:“嗯,知道了。你该回去了吧。”   “你不回去吗?”余宝笙有些不解的问乔远峰,他在这里吃饭难道不是因为晚上也在医院值班?   “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顺便吃个饭,快走吧,再见。”乔远峰笑着挥挥手。   余宝笙心里疑惑但还是冲乔远峰也摆摆手,说声再见,便快步向医院的方向走去。   看着急匆匆的背影逐渐由走变成小跑,乔远峰忍不住失笑,好像以前那有些急风急火的脾气也没怎么改,熟了就原形毕露,不过与其看她安安静静淑女一样谦和有礼,他还是觉得那个有些冒失有些脾气的小丫头更好一些,不为什么,就是觉得熟悉的才安心。   乔远峰原本并没有打算在小饭馆吃饭,以他自己的生活习惯和不大不小的胃病,除去社交约会,更愿意自己做些可口舒服的餐饭,刚才开车回家时看到余宝笙向这边走便鬼使神差地跟过来。张童他知道,父亲是卫生部的一位领导,这个信息没多少人知道,他也是上次医闹事件后知道的,张童的父亲曾经找过他表示感谢,中午的事情他不是不惊讶的,虽然没有任何立场生气,但是还是影响了情绪。直到傍晚那个临时性的手术指导结束之后看到余宝笙细瘦的背影独自一人向医院后面的小饭馆走去,埋在深处的情绪泛出来。因为佐芝夏的原因他几乎清楚地知道宋向宇在做什么,频频出差筹建上海分公司,再加上做医生的忙碌,大概推算他们之间能够相处的时间寥寥可数,佐芝夏似乎故意告诉他说宋向宇和余宝笙很快就会结婚,他嘴上说很好,心里却想事情是不是太快了些,昔日恋人再次相遇几乎没有重新了解过没有更多相处怎么可能就冒冒失失地走向婚姻?不只是这些让他有一丝说不出滋味的担心,他从来没有在余宝笙的脸上看到作为待嫁新娘甜蜜的喜悦。所以,在那种类似心疼的情绪泛出来的时候,他没经过多考虑就把车找地方停下来,也进了小饭馆,看她在本该在家惬意休息的周末却戴着耳机面色平静一个人在街边的饭馆填饱饿了一天的肚子,没有焦躁抱怨,甚至还有些自我世界的小沉迷,忍不住地就想去打扰她,她有那么多理由可以自己铸造一个世界把自我封闭起来,他也有一个理由想把她的世界剥开,剥开她的小世界看一看她究竟乐在哪里,苦在何处。   乔迁   乔远峰晚上接到母亲从日本打过来的电话说让他帮帮佐芝夏,说她自己一个人在北京折腾要买房,人生地不熟的,要多关照一下,毕竟多年的世交情谊在那里,怎么也得让女孩子安心安全一些。乔远峰再给佐芝夏打过去时听那边声音有些吵,问她在哪里,佐芝夏还没说话,听见那边有人问佐小姐,这房子性价比高,小区里有很多和您一样的外国人,社区环境很好。乔远峰大概猜到佐芝夏是在看房子,问她在哪里,小区名字一报,居然就在他公寓附近不远。   乔远峰过去的时候,佐芝夏已经在小区口等着他。   “其实你不用过来的,我知道你很忙,我让他们帮我介绍一个中介,这是我看的第二家,我觉得今天的房子还可以,呶,就是那边一栋,观景台正对花园。”佐芝夏用手在指指身后的房子。   “既然买房子,也不用这么急的,总要多看几处好一些。”乔远峰知道这个小区外销居多,价钱确实不错,应该品质也还可以。   “远峰,这个我可不认同你哦,看到好的就要牢牢抓住,我不相信那些还有更好的在后面的话,那样只会浪费时间。再说了,我的时间精力也不允许总跑来看,卖房的有时间,我却没时间,这次出差回来好不容易能看到,挺好的,差不多就想定了。”佐芝夏轻松地笑着说道,看乔远峰仍然不赞成的眼神,慢慢低下头玩弄着手指,半天声音软软地解释道,“我实在是住酒店住烦了,每次回去看到平平整整的床单留不下任何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心里会很慌很孤独,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夜幕下的佐芝夏神情有些落寞,乔远峰熟悉的佐芝夏不是这样的,永远骄傲,永远优雅,高兴、生气、懊恼,每个表情都无懈可击,甚至是哭泣都很美,现在却流露出这样陌生不属于她的表情,想想她一个女孩子在异国他乡独自打拼,乔远峰叹口气,道:“明天有时间吗,我陪你去找中介聊聊,如果手续合法房源清白,买也就买了。”   “谢谢你,远峰,我就是怕扰到你才自己看房子,结果还是打扰到你了,对不起。”佐芝夏抬起头眼睛亮亮地。   乔远峰避开她的眼神,笑道:“你也不用这样跟我客气,都在北京了,我还能袖手旁观?你生意上的事情我帮不了,这些小忙还可以将就一用。”   房子买得很顺利,房主常年不在国内,房子买了后就没住过,房子是精装修的,家具电器都是开发商送的,合同签订付一半款项后佐芝夏直接拎包入住。佐芝夏不知听谁说的有“暖居”一说,张罗公司的同事在家吃饭,乔远峰也在邀请之列。   乔远峰的礼物已经提前送过去了,是一个捷克的水晶花瓶。当敲开门后乔远峰实在没想到里面还有八、九个人,开门的人他不认识,对方也有些惊讶,不过立刻反映过来请他进去,大家都拥过来看是谁,有一个到过医院认识的打个招呼,其他人都很陌生,佐芝夏从厨房出来,身上系着围裙,一身居家打扮,头发只松松挽个发髻,一件小碎花衬衫,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比起平日的精致整个人年轻放松不少,看见乔远峰脸上露出笑容,偧着两只手说:“说是暖居要很多人才好,这些都是我的同事。这位是我的好朋友乔远峰医生,心外专家,在日本留学工作多年。”说着又转头笑道,“今天是我主厨,烤了些小点心,正在做寿司,待会儿宋助理来了我们就可以开饭了,我再去准备准备,远峰,不好意思,你随便坐。”   那位相熟的人主动承担了拉乔远峰入伙的职责,因着北京这边的事情佐芝夏已慢慢交给他来负责,所以理所当然地跟乔远峰搭起话来,说道:“宋助理刚出差回来说要去找女朋友点个卯,我们就鼓动他把女朋友一起带过来,人多热闹。我听说宋助理的女友和您是一个医院的,不知道乔主任认不认识?”   乔远峰点点头,道:“也算认识。”乔远峰并不打算和这人聊太多,医生和医药公司,这样特殊的关系和角色,佐芝夏他不好避开,但是其他人却要保持好距离。   “大家都没见过宋助理的女友,很好奇,据说都要结婚了,瞧瞧我们那里的女孩子都很遗憾呢,现在这年头优秀的男人都迅速地被捕获进婚姻,不过,也是,如果宋助理去上海,少说两三年回不来,早早定了关系还是稳定。”那人并不觉得冷场,兀自兴致勃勃地说着。   乔远峰把视线从电视上转过来,然后又转回去,貌似随便地问一句:“宋助理要去上海?那北京的事情谁负责啊?”   那人很高兴谈话能有进展,然后身体凑过去,声音压低道:“现在还没宣布,但是大家都明白,这段时间宋助理一直在上海就是盯着上海分公司的执照,他今天回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现在北京这边的事情都是我在接手,所以以后还请乔主任多多关照。”说着那人掏出名片夹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乔远峰。   乔远峰接过名片说声谢谢又很抱歉地说自己没带,对方很理解的点点头。正说着话,突然门铃响,有人跑去开门,果然人群都嘿嘿地笑着说宋助理女朋友这么漂亮干嘛藏得这么深,早该带出来认识认识了。宋向宇打着哈哈给大家介绍,余宝笙清脆的声音传出来。乔远峰身边的人站起来向人群走过去,笑喊道:“宋助理,你们太迟了,怎么这么久,就等你们两口子了,佐小姐马上就开饭,我们等得好着急,要不是看在你一周没回来给你在女朋友面前留点儿面子,我们就不等你了。”   宋向宇冲人群后面的乔远峰挥挥手,说:“乔主任也过来了,今天真是个大聚会。”   余宝笙的目光穿过人群对上乔远峰的眼睛,微笑地点点头,她似乎猜到他一定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惊讶。   乔远峰也笑着手里拿一杯香槟冲他们举了举,如果这是她想要的,他愿意祝福她。   众人哄笑着,佐芝夏也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大盘子,里面是各种寿司卷,于是大家又众星捧月地拥到她身边,余宝笙从宋向宇手里接过一个大盒子递到佐芝夏手中,微笑着说“佐小姐,恭喜你乔迁新居。”   佐芝夏将手在身上的围裙擦了擦,忙抱住那个盒子,问:“好漂亮的盒子,里面是什么啊?”   宋向宇帮着她把盒子放到桌子上,说:“宝笙说日本女孩子喜欢插花,我们就选了一个花瓶。”   待把盒子打开,大家只是礼貌性地哦了一声说好看好看然后就把目光转向打趣宋向宇,余宝笙有些失望,她自认为这个花瓶还是满漂亮的,关键是价钱在那里,虽然花的是宋向宇的钱,但她是费脑力的那个。佐芝夏面上闪过一丝不虞和尴尬,却在一秒后迅速换做一张笑脸,说道:“这个很漂亮,谢谢你宝笙。快来尝尝我做的饭好不好,媲美五星级大厨哦。”   大家嘻嘻哈哈吃东西喝酒,余宝笙在碟子里拿了几块寿司走到窗前看楼下的景观花园,这才注意到飘窗上放了一只大水晶花瓶,样子和她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里面插满了白色的玫瑰。余宝笙脸上一热,怪不得大家没什么兴趣,原来人家已经有了一只。余宝笙绕着那只花瓶左看右看,其实她认得这只花瓶的,前几天宋向宇给她打电话说佐芝夏买房子送礼物,让她先看看,余宝笙在商场里看到了这个,淡粉色敞口,只有一只,价格不菲,最后她还是小农了一下买了个差不多样子的国产的,价格虽然也不便宜,但与眼前这个相比,是小巫见大巫。啧啧,果然她没逞强和有钱人比钱包。   “余医生的花瓶和这个也差不多,不比较的话真的差不多。”一个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   余宝笙诧异地回头,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孩子,拿一杯红酒看着花瓶,但明显话是跟她说的。   “礼物本来就是一份心意,佐小姐见多识广什么东西没见过,大家送礼物也就是图个热闹。”余宝笙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女孩子,也没惹过她,口气也就不客气。   “这个花瓶是佐小姐的朋友乔主任送的,同样是礼物,心意还是不一样的。”那女孩子似乎不打算放过余宝笙。   余宝笙肃了脸色,盯着女孩子不动片刻后说道:“幸好我不认识你不需要送什么劳什子礼物。”说罢转头就走,此刻她猜也猜得到一定是宋向宇惹的桃花债。   一脸败兴地回到桌前,宋向宇回头看余宝笙的盘子空了,又拿了快小蛋糕给她。这边还没说话,旁边就有人起哄说宋助理真是心疼女朋友。宋向宇大笑着索性又拿了块寿司放到余宝笙的盘子里,旁边的人笑得更厉害。   “宋助理,这么心疼女朋友,到时候怎么舍得去上海啊?”有人喊道,大家也跟着笑,佐芝夏一直不开饭,说到底是给宋向宇这个拓展上海的先锋面子,大家心里都清楚。   余宝笙慢慢地把头转过来,脸上的笑和红粉还没褪掉,眼神却率先淬了冷,带着询问,看宋向宇究竟怎么回事。宋向宇抬手搭到余宝笙的肩膀上,不为人知地捏捏她的肩,余宝笙知道这个意思是稍安勿躁,待会儿向她解释,看看众人咬了咬牙低下头假装害羞不作声,可是那几块点心却再吃不下去,心里翻腾的巨浪几欲冲出喉咙,最后找个借口离开人群走到外面的露台上。过了一会儿宋向宇跟出来,站在余宝笙的身边,沉默地看着外面的街景大概几分钟才说道:“这次回来我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情的。”   余宝笙手里攥着水杯,压着声音说:“其实你只是打算通知我,而并不是和我商量。”   “宝笙,这是一次机会,北京我还要回来,佐小姐仍然给我留了总公司市场总监的职务,并没有让我完全放开这边,所以也就是两三年时间。”   “那你是让我等你?”   “没有,我们关系与这个无关,跟你爸爸见面后,如果伯父不反对,我想先订婚,等上海差不多有了规模,也就一年左右,我们就举行婚礼。”   余宝笙听着宋向宇部署周密计划详细的人生规划,心里凉了一大截儿,忍不住冷笑道:“如果订婚结婚的对象不是我的话,我真不知道这件事情还与我有关?宋向宇,你都计划好了,是不是任何一个差不多的女人都可以被换算成未婚妻新娘这个角色?我不过是刚好碰上了?”   宋向宇听到余宝笙的话脸色也变得冷冽,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低低地说道:“余宝笙,你居然能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我对你是认真的,这一点,你不应该怀疑。”   余宝笙使劲甩宋向宇的手,却没有成功,很恨地说道:“认不认真这个事情再说,今天是在佐小姐的家里,我不会给你难堪,但是这件事情我保留意见。你最好离开这里,看着你我保不准做到冷静。”   宋向宇使劲抓着她的胳膊盯着她一会儿道:“好,我们回去说。”说完松开手转身走出露台进去房间,却在门口遇到乔远峰端杯酒研究花瓶里的玫瑰,嘴上扯了个笑算是打过招呼。   余宝笙在宋向宇离开后也转身看着他进到屋里,看着乔远峰透过玻璃对上她的目光。   谈心   余宝笙将目光从乔远峰身上挪开,没有任何停留,然后转身又看向露台外面的风景,无论乔远峰听没听到,她不想把自己凄惶无着落的感情在他面前显露。   对于宋向宇去上海的决定,余宝笙不是怪怨,她不是忍受不了分离,而是不能原谅宋向宇自作主张的行为,他的计划那么完美,从开始到最后都有她的出现,可是却又与她无关,他不需要她给出意见,因为他认为自己会对婚姻绝对负责。余宝笙想过相敬如宾的婚姻,也想过平静如水的生活,想过做相对独立空间的夫妻,但是绝没想过这样自负理智的安排。她想起何轻轻骂过她的话,你呀,现在人家愿意花时间花金钱跟你谈恋爱的时候你却防备懒惰,等以后人家跟你直奔主题的时候,你可别抱怨婚姻太j□j没有爱情。果然她是经不起骂的,这才多长时间就应验了,宋向宇想要一个稳定靠谱的婚姻,她这个前女友不吵闹不粘人比起相亲的陌生人、还需要磨合的新恋情,优点还有一些。这明明也是她曾想过的搭伴过日子,为什么心里却奔腾着一万个不愿意、不高兴和很失落?   乔远峰看着余宝笙的目光不作停留地从他身上滑过,很显然她此时心情不好,他注意到刚才余宝笙听到宋向宇去上海的神情,佯作镇定,原来她事先居然不知道,等两个人先后去到露台,他隔会儿过来虽未多听到他们故意压低声音的谈话,但是很明显气氛不愉快。   “远峰,不好意思,今天都没有时间感谢你,其实还是很忐忑不安的,我的厨艺下降了没有?”佐芝夏走过来站在乔远峰的身边,目光扫过他身后露台上余宝笙的身影,嘴角绷紧又即刻放松。   “不需要我评价了吧,你没发现大家都快吃光了?”乔远峰笑望着客厅里欢乐的人们说道。   “今天时间还是有些赶,人多,做得还是有些勉强,反正离得近,如果你以后想吃什么我可以免费让你来蹭饭吃的。”佐芝夏刻意把“蹭饭”两个字发出来,然后用手半掩着唇笑道,“我觉得蹭这个字真得到北京来才会学到,很形象,很传神。”   乔远峰笑笑,道:“方言里有很多好玩儿的,确实只有到这片土地上才能体会到。”   “这也是不是你离开又想回来的原因?出生于这片土地,无论经历什么,终究还是爱着?”佐芝夏的手指抚过花瓶卷曲的边沿,轻轻地问道。   乔远峰转脸看佐芝夏,自从两年前他们开始因为他回国争吵到一年半前分手,他们之间还从未平心静气地谈起这个话题,而此时佐芝夏却主动提起,用词文艺,却也道出他一些心思。虽然出国八、九年,但是他没有想过会在那里落地生根,父亲生病只是一个起因,即使没有这样的事情,晚个几年也会回来。就像那时候他和佐芝夏初交往时就曾说过我不是这个国家的人,终有一天要回去,如果那样,对你又是不公平的,那时的佐芝夏却信心满满地说爱一个人会为对方改变,结果他们谁也没为谁改变,只好接受分手。   “没有刻意想过很多,但是确实家在这里。”乔远峰一口把杯里的酒喝完,道,“我先回去了,不影响你们热闹。”   “知道你没吃好,我给你留了份便当,稍等一下我去拿。”佐芝夏接过乔远峰的杯子,手轻轻在他手背上按了一下示意他等等。   佐芝夏刚离开,余宝笙从外面进来,无论如何她还要给宋向宇留着面子,她不愿意把两个人的情绪搞得尽人皆知,可是一时又融不进热闹的人群,便在窗口踌躇着。   乔远峰往旁边让让,冲她笑笑说:“最近听说你们科被当成重点科室加强医护人员作风建设,很忙吧?”   虽然此刻余宝笙也不想面对乔远峰,潜意识里她的不堪最不愿让他看到,可是比起回到陌生又欢乐的人群,她还是站定了,勉强扯动嘴角,说:“是啊,以前还可以偷个懒,现在标语贴满墙,每天都自查,想想就头疼。”   “幸好我们科没争取到这个示范文明标兵。”   无论他刚才听没听到她和宋向宇的对话,此时说些无甚紧要又可以打发时间的话,余宝笙还是很感激乔远峰的。   “虽然辛苦,不过据说是有奖金的,也不知道能有多少,可别像以前那样能吃顿饭就不错了。”   “本来还想夸夸你的,原来这么爱钱。”乔远峰打趣道。   余宝笙摸摸手边的花瓶,想起自己那个被陌生人讽刺的花瓶,自嘲道:“海归可真有钱,不是我品味差,这个花瓶我也看上了,可惜太贵,结果被你买来,早知道我才不自取其辱。”   乔远峰嘴角弯起,他也看到余宝笙的花瓶,对于这个小插曲他倒是满心高兴,心有灵犀,是这么讲的吧。   “远峰,余医生,你们在聊什么,这么高兴?”佐芝夏拿着一份便当走过来,看着乔远峰和余宝笙,一个笑容满面,一个面有忿色,可是看在人眼里居然还很和谐,心里一惊,快步走过来。   余宝笙对于佐芝夏的态度是能少交往则少交往,能少说话则少说话,赶紧道:“我在夸乔主任的花瓶漂亮,我那个实在是相形见绌,东西真不能比。”   佐芝夏松一口气,笑道:“也是远峰的花瓶早到了一天才用的,两个我都很喜欢呢。”然后又把食盒递给乔远峰,“佐料也给你带了一份。”   佐芝夏说的是最平常的话,但是话里还是透出来两个人的关系深浅,余宝笙对于眼前二人的熟稔和亲近正不知是否要回避,听乔远峰道:“谢谢你芝夏,那我就不打扰了,余医生,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玩儿。”说着便身移脚动向门口走去。   乔远峰的行动解放了余宝笙,她慌忙道再见,本能地余宝笙觉得在佐芝夏面前自己最好少和乔远峰接触。   看着佐芝夏和乔远峰相携离开,之前的情绪便如灰色的翳再次袭来,余宝笙抬眼看向仅几米之隔热闹的人群,宋向宇依然出类拔萃,之前那个嘲笑她的女孩子就站在他的身边,笑得很美。   “余医生不喜欢热闹?”佐芝夏送乔远峰后款款走到余宝笙的身边,还贴心地为她拿了一杯果汁。   余宝笙接过来果汁心里暗道日本女孩子的细心的确不是一般的功力,佐芝夏居然注意到她此前喝的都是猕猴桃汁,虽然不愿多和佐芝夏接触,但人家如此用心她也不能太失礼,笑着答道:“哦,也不是,最近事情有点儿多。”   “不知道余医生喜不喜欢香薰,我自己经常在累的时候做些香薰,会很好地缓解疲劳放松精神,我发现一个不错的美容养生店,那里就有这个项目,真的很不错,我还是建议您有时间试用一下。”   “谢谢佐小姐,我其实还好,只要睡眠充足就没什么事情。”   “年轻是不一样啊,我像余医生这个年纪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怕,再累再苦睡一觉就好了,那时刚回国不久,自己想的和父亲筹划的不一样,所以横下心自己出去闯。”佐芝夏似乎很有谈话的兴致。   “一定很辛苦吧。”余宝笙虽然不大想和佐芝夏多聊,但对方一副亲切,也只得硬着头皮接个话,想想佐芝夏千娇百媚的大小姐自己闯社会的确也很难得很不容易。   “嗯,刚开始很难,后来认识了远峰,他给我不少意见和鼓励,在我不开心不如意的时候陪我,其实我也很佩服他,完全不靠家里,几乎是靠自己完成学业,如果不回国他的职业前景会很好,可是还是放弃了,武阿姨,哦,就是远峰的妈妈,很欣慰很骄傲也很难过。”   余宝笙僵硬地听着佐芝夏的话,大脑麻木没有反应,心里一阵一阵地凉,她即使可以从容面对乔远峰,但是不表明她可以安然把过去的感情被来来回回地翻炒,她害怕佐芝夏把她和乔远峰在日本的一点一滴都告诉她,这些只能让她更无助恐慌,她摧心摧肝的暗恋她无可救药的思念在无望的等待中被磨成一颗永远化不开的硬茧,而那个人却与另一个温柔多情佳人的相互爱恋。她知道那些都是过去,也怪不得他人,可是她也有情绪,可以不责怪,难道不可以躲开吗?为什么可硬生生压下去的悲伤痛苦又重新被掘出来,需要她再次面对费力掩埋。   佐芝夏还说了什么,余宝笙几乎没有听,只是反反复复地想为什么佐芝夏选她当一个倾吐对象,她这样外柔内刚的女人不会随随便便找一个人来聊伤口聊感情的,为什么会是她?她一点儿都不想做她的知心姐姐,她们的心里都深爱过或者深爱着那个叫乔远峰的男人,某种意义上她们是情敌,她不喜欢佐芝夏固然是第一面的眼缘不好,但也从没有否认过她也曾嫉妒过她。那佐芝夏呢?余宝笙绝不认为佐芝夏会是简单地无意中说起这些,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佐芝夏警惕戒备的目光,这种审视何来,大概与今天晚上突然把她当作真心挚友是一个原因,无缘无故地示弱示好总是有问题的。但她也不认为佐芝夏是故意向她提起这些,她笃定佐芝夏不会知晓她曾经的j□j。   “我和远峰有过四年的深厚感情,可就是因为我们不是一个国家,这种感情就不得不被迫斩断,余医生,不怕你笑话,我很爱远峰,到现在都爱着。”   佐芝夏说到最后一句似乎是故意地大声地宣布什么似的,突然提高的声音惊醒了恍恍惚惚的余宝笙,余宝笙惊讶地看着佐芝夏绷紧的嘴角,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她是费了多大力气说出这话,佐芝夏的眼睛毫不回避地盯着余宝笙。余宝笙的心猛地跳起来,要不是自信自己对乔远峰那些遥远绵久的感情谁都不知,她都要怀疑佐芝夏意有所指。   “哦……这个……佐小姐……我很难过你们的故事,你很勇敢,也很值得爱。”余宝笙乱七八糟找了几句话搪塞过去。   “所以,余医生,你也要勇敢,对于觊觎自己男朋友老公的人,可不要随便使性子,你的爱是对他最大的赞美,也是保护自己爱情的有力武器。虽然我不愿意参与员工的私生活,但是还是希望你和宋助理的爱情圆满幸福。”   此刻余宝笙才明白佐芝夏这是什么意思,闹半天她以为自己躲在一边不参与人家的热闹是因为那个爱慕宋向宇的女孩子而与他置气。   “谢谢佐小姐,我知道了。”余宝笙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客气道,对于宋向宇的那个同事她还真没往心里去,之前因为花瓶奚落她的话也仅仅是因为不喜欢被人莫名其妙地挑衅,不是她对自己多么自信,实在是宋向宇屡次向她传递的理智的婚姻观使然,他已经和各色美女玩儿过爱情这玩意儿,他现在想要一个朴实平静的婚姻。   “走,我们也过去热闹热闹。”说着佐芝夏拉着余宝笙的手臂把她带到餐桌前。   帮忙   宋向宇的车子载着余宝笙和几个同事离开佐芝夏的公寓,一路上余宝笙无话可说,倒是后面两个女孩子一直轻声聊天,其中一个就是和余宝笙有过言语冲突的。女孩子似乎看出来宋向宇和余宝笙之间在闹别扭,并不像同事那样对下午的热闹犹自回味,只是偶尔应答几句。余宝笙心里想这样看来倒不算是个轻佻的,但是下午那两句话可着实让人生气。   “宋助理,我也在这儿下车了,谢谢你。”车停到路边后,女孩子和同事一起下车,趴在窗口对宋向宇说道。   宋向宇说你的地址不是在南面吗?   那女孩子笑着道:“这里是地铁,直接到我的住处,一点儿都不麻烦,宋助理赶紧回去吧,刚下飞机,又感冒了,早点儿休息。”   宋向宇一愣,继而笑道:“被你发现了,你快上来,我没什么事儿。”   女孩子笑着挥挥手转身跑过人行道,那边的确有一个地铁入口。宋向宇看看也没什么挽留,这才重新开车驶上主路。   余宝笙胳膊支在车门撑着脸一直看着刚才的一幕,心想她遇到的都是这种温柔脉脉型的,佐芝夏就不要说了,扶桑国的女人是全世界男人的好老婆,眼前这位暗恋宋向宇的,也有一份真挚的柔情,她没发现宋向宇感冒,人家却细细叮咛,听听女孩子的语气大概也是有些怨她拖累宋向宇吃药休息了,看来她如果想留住男人真该修炼一下玉女神经,   “苏姗之前一直做我的助手,人挺聪明的,善于察言观色。”宋向宇半是解释半是找个话题。   “也去上海?”余宝笙不想对苏姗多做评价,随便找句话,但是话出口,却发现这才是最没意思最无聊的。   宋向宇立时沉默,但余宝笙能听到他的呼吸还是有些沉。   “宝笙,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之前没说是有些欠妥,但并不是不跟你说,我想挺好的一件事情,这不应该成为争论的焦点。”   “麻烦你把车靠路边,我想还是要跟你争论一下什么是焦点。”这样的话题一旦被提起来,一天的沉默便不能再遮掩。   “宝笙,你刚才也听到了,我感冒了,刚下飞机,现在我送你回家,我们可以换个时间争论,OK?”宋向宇显然有些生气。   “对不起,我没顾及到你的身体,这里离你的公寓近,我自己打车回去吧。”余宝笙放低姿态,软了声调,说实话到现在为止她也没看出来宋向宇怎么感冒了,声音正常,没有咳嗽,没有流鼻涕,一切感冒症状都没看到,如此看来她不是个合格的医生,更不是个称职的女朋友。   “我送你。”宋向宇猛踩油门,一路上再不说一句话。   说到底那晚最后宋向宇也没有解释上海的事情,余宝笙也没再提起上海的话题。第二天宋向宇也没有打电话,余宝笙想起他的感冒还是发了一条短信,嘱咐他多注意身体,宋向宇不久后回一条说小病没什么事情。见他也没再多说什么,余宝笙也绝了继续发信息或打电话的心思,合上手机的一刻,她想或许宋向宇生气了,如果真知道自己男朋友生气了感冒了,她应该做什么,立刻打电话过去?还是或者主动到他的公寓做好粥饭伺候他?余宝笙想想有些恶寒,先不说她现在心里也在闹着别扭,单说去他公寓做饭,是啊,她都不知道他的公寓在哪个小区,只记得名字,他没有邀请她去过,就像她的公寓也是上次他才来过一次,想到这些,余宝笙真是觉得他们的关系的尴尬,两个快要论及婚嫁的人,居然互相还没有去过对方的住处,最让人不解的是,他们居然都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   想到这些余宝笙烦躁起来忍不住拿笔戳自己的额头,突然听见有护士在楼道喊余医生有人找。   科里只有她一个姓余,自然是叫自己 ,余宝笙摸着被戳木了的前额到护士站却没发现有认识的人,刚转头要去另一边,却听到一个声音在身后说:“余医生,是我找你。”   余宝笙回头看椅子上站起来一个女子,脸色有些苍白,却直直地看着她。余宝笙心里一叹,指指楼外,然后转身从安全通道下去,到了楼外余宝笙没有停步,一直走到后院的一处僻静所在才停下来,等着那女子走过来说:“你大概不是找我来看病吧?”   “是,我是想请你帮忙。”那女孩子咬咬唇然后低声道。   “我不认识你,能帮你什么忙?你是在讲笑话吧。”余宝笙冷笑一声,就在前一天她嘲笑那只花瓶时候可是咄咄逼人,是叫苏姗吧。   “佐小姐今天上午让我暂停协助宋助理在上海分公司的事务,希望你能帮我说说,我知道你和佐小姐关系很好,佐小姐经常在公司里夸宋助理的女朋友多好多好,所以我想请你帮忙说一句,余医生,我和宋助理配合很好。”苏姗走前一步,眼里分明是祈求。   “佐小姐是你们的老板,她对工作岗位的安排应该都是深思熟虑的,我想她不会因为别人的参与而改变什么?对不起,我帮不了你这个忙。”余宝笙双手插到白大褂的衣兜里就想走。   “余医生,你是害怕我么?”苏姗突然伸臂拦住余宝笙说道。   “你?苏小姐,你觉得我会吗?”余宝笙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人,“我知道你叫苏姗,宋向宇告诉我的,你是他的助手,他说你挺聪明的,我怎么觉得苏小姐你好像不那么聪明?”   苏姗的脸变得惨白,恨恨地说道:“余医生,是你让佐小姐调开我的吧?我知道你是宋助理的女朋友有权说这话,但是我瞧不上你,你不爱宋助理,都不知道他有多辛苦。”   余宝笙本来已经越过苏姗走到她身边,听到这样的话却慢下脚步,回头看着苏姗,冷冷地说:“苏小姐你的缺点就是自以为是,先是自以为是我能帮你,一旦被我拒绝又自以为是我恨你,现在又自以为是我的感情,我是初次认识你,跟你一点儿都不熟。”   “苏小姐我的确是有些自以为是,我以为你会看明白宋助理的难处。公司开在上海,我们人生地不熟,佐小姐的目标订的又很高,宋助理说是分公司的负责人,可是什么都得干,我是唯一能帮到他的人,如果今天连我都不去了,即使再派一个人,前期不熟悉,对他来说是累赘和灾难。如果你只是不想我在他身边那我可以答应你,希望你不要公报私仇,他那么辛苦也不见你关心他,生了病你也不闻不问,事业和身体你都不关心,你这样的女朋友还当得有意思吗?”苏姗的手臂抬起挡住余宝笙的去路。   余宝笙站在那里盯着眼前的姑娘,她确实不知道宋向宇的辛苦,他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他们总是各自做事,不会拿彼此的问题烦扰对方,就像她被打破了头也没有对他说。余宝笙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影子,半天抬头问:“苏小姐,昨天你是怎么知道他感冒的?”   苏姗抬头看余宝笙,看她的脸色平静,眼神里却有真正的疑惑,刚才还青白的脸突然有了血色,道:“余医生,你是紧张了吗?”   余宝笙扬起下巴一笑,说:“你可以当我是医生的职业病,我的确没发现,不过苏小姐不愿意的话可以不说,我也就随便一问。”说罢作势要走。   “作为医生你当然不会发现,这是长期相处的观察,宋助理感冒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捏鼻尖,他说过感冒的时候鼻腔容易干,捏一下就会缓解。”苏姗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是微微地酸涩。   余宝笙推开横在身前的手臂,深吸一口气对苏姗说:“苏小姐,关于你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我和佐小姐也不熟,抱歉帮不了什么忙。”说完也不管苏姗什么表情抬脚就走。   再回到办公室此前一直烦躁的心却奇怪地静下来了,想了半天定定神,拿起手机给乔远峰拨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估计人是在手术室,这一延滞,刚才的勇气又有些退却,平静的心又有些烦躁,无力地合上手机,理理头发,埋首看了几页书,又猛地坐起来拿起手机噼里啪啦补发一个短信过去,“不好意思,拨错电话了,没事。”   却不料快下班的时候乔远峰还是打来电话。   “找我有事?”   “啊?你没收到短信吗?没有事情,不好意思,我拨错了。”余宝笙撒谎道。   “真拨错了,要么是置之不理,要么是赶快发个解释短信,没有像你这样的,隔了二十多分钟还惦记这事情,再补发个道歉。说吧,到底有什么事?”乔远峰声音清晰地传过来,有一点点让人安心的力量。   “反正快下班了,如果没什么安排的话,一起吃饭,边说边吃。下班后我在车场等你,搭你车,别磨蹭,今天站了六、七个小时,饿得厉害,腿也僵了。”乔远峰并没有给余宝笙说“不”的机会,直接定了时间。   余宝笙本来还想拒绝,可听到后面一句话,倒不好意思再推脱,当下应了说她来请客。   众目睽睽之下,余宝笙和乔远峰,曾经的绯闻主角,如今在一辆车上,想想还是别那么明目张胆,尽管心有不忍,余宝笙还是晚了近二十分钟避开刚下班时候的高峰。   乔远峰看余宝笙远远走过来才从自己的车上下来,余宝笙低着头打开车门上车,等乔远峰坐好后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包装的蛋糕递给他,乔远峰毫不客气地接过来面包撕开塑料袋大大地咬了一口,然后笑着说:“谢谢,你还算是个体贴的人。”   余宝笙绷着嘴没说话,过好一会儿才道:“对不起。”   进了饭店,乔远峰拿着菜单示意余宝笙点菜,余宝笙拒绝,他也不再推让,简单挑几个菜交给服务员,然后双手交叉,看着余宝笙说道:“有什么事情?说吧。”   “你……能不能帮个忙找一下佐小姐?”余宝笙想了想还是开门见山。   乔远峰表情未变,下巴微抬一下示意余宝笙继续说。   “宋向宇的一个助手,一直在上海协助他拓展的,佐小姐最近重新调整,他的助手留在北京,你能跟佐小姐说说看能不能留下那个助手,她挺有能力的。”   “宋向宇让你说的?”乔远峰拿起杯子喝口水,眼风扫过余宝笙微垂下的脸。   “不是,我就是偶尔听说的,虽然我没在企业干过,但是也知道一个得力助手会省掉很多麻烦,而且他们也配合习惯。”   “是那位助手找你的吧。”乔远峰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肯定,“她找了你,你想帮宋向宇?”   “我知道瞒不过你,”余宝笙苦笑一下,“的确是那个助手找的我,我帮不了宋向宇,也不能拖后腿不是吗?”   “你已经很帮宋向宇了。”乔远峰淡淡地接话。   余宝笙抬眼看乔远峰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可她的心思也不在这里,只是继续道:“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给人添乱。”   “你不知道芝夏这么做的意思?”乔远峰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转个问题。   “我也猜到过,但还是不太相信,佐小姐是个优秀的商人,我不认为我这样的泛泛之交会值得她这么做,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没法儿自己找她,我的确跟佐小姐不是很熟,我不懂经营,所以想请你帮忙,这个很为难,你不方便也可以的。”   “你对宋向宇很放心?”停了一会儿乔远峰说。   “他的确是个想得很明白的人,这方面我还真不用担心。”余宝笙无意识地手指敲桌面,宋向宇的人生都已经规划好了,事业、婚姻、家庭,跟什么样的人谈恋爱,与什么样的人结婚,起码在现阶段他大概不会让旁的因素干扰自己。低头想着这些,却没看到乔远峰的脸色黯了一黯。   “先吃饭吧,明天我问问芝夏。”乔远峰拿起汤匙给余宝笙盛碗汤递给余宝笙,“但的确不能保证有作用。”   余宝笙讷讷地说声谢谢,立刻低下头一勺紧一勺地喝汤,眼里淡淡地湿润隔着汤水的热气避开乔远峰的眼睛,她不喜欢求人,尤其是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做这样的事情,可是她想在离开宋向宇之前帮他一次,既然有一个喜欢他能暗暗照顾协助的他的女孩子在身边,他奔向成功的路起码不会太辛苦。   分手   余宝笙不知道乔远峰怎么和佐芝夏说的,隔了一天收到一个陌生电话发来的短信,内容是谢谢,我也会让你放心的。   余宝笙面上一笑,她放不放心都没什么,以后不会再关她的事情了。   找到宋向宇的手机号码发一个短信过去。   “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宋向宇很快回过来。   “我在家休息。”   余宝笙沉吟半晌。   “那我去看你,晚饭我会带过去。”   宋向宇回一个“好”字。   来来回回不过四五条短信,余宝笙却觉得累得很,这段感情真要计较起来原来如此冷漠清醒,他病了并不多说,她知道也没有太多关心则乱,真的如此戒备又如此自立。等到下班,余宝笙开车从城西往城东去,最后在宋向宇住的小区附近一家酒店订了外卖。   宋向宇脸色发白地给余宝笙打开家门,侧身让她进来,玄关处有些窄,余宝笙经过宋向宇的时候,他的手一只接过手里放着食盒的纸袋,一只顺势搭在她的肩头。余宝笙身体一僵,低头换鞋躲开了那只手的重量,再直起身体,宋向宇已经坐在桌前打开纸袋,一样一样把食盒拿出来。   余宝笙到厨房洗了手,顺便在架子上取了几个盘子和碗拿出来。   “我来吧,你先喝点儿粥。”   宋向宇说声谢谢默默地喝粥,几口之后抬头看余宝笙,她把菜认真地一根一根摆在餐盘里。   “你不吃吗?”   “路上吃了点面包,现在不太想吃。”余宝笙把靠近自己这边的一个青菜推得离宋向宇近一些,“这些都是清淡的,多吃点儿。”放好了有些无聊地把一个餐盒的盖子弯来弯去。   “看来我的房间装修得不怎么样,你居然都没兴趣看看?”宋向宇似乎是笑说着喝口粥。   余宝笙有些发窘,顿了一下说:“挺好的,跟你的风格很像。”   “我什么风格?”   “啊?那个……精致、讲究,有品质。”余宝笙倒没想到宋向宇有此一问,愣一下补充几个词,她素来知道宋向宇讲究生活品质,但他是什么风格却从未总结过,至于怎么讲究,反正比起她的随性不讲究是很讲究的。   “宝笙,上海的事情没提前跟你说,我向你道歉。”宋向宇突然说道。   宋向宇那么骄傲的人很少向人道歉,至少余宝笙没有遇到过,他们很少有争论,有争论的话,以前是她不计较先闭了嘴,第二次恋爱呢大部分情况是两个人都识相地先后闭嘴,像今天这样的道歉到算是头一次。   “向宇,你不用向我道歉,其实我也能理解你,真的,这几天我也想明白了,我们……”余宝笙在想一个措辞,到现在她并不再需要宋向宇的道歉,是真的,她如何让他明白她的想法。   “宝笙,下面的话不要轻易说出口,我们都是成年人,不会因为某些原因就让你有这样的想法吧?”宋向宇突然打断余宝笙的话。   余宝笙停下手里的小动作,认真地看着宋向宇,其实今天看到宋向宇这样,她是不想说的,只是话题意想不到地就被带到这里,她说出来反而是顺理成章。咽了咽口水,余宝笙艰难地再次开口。   “既然话说到这里了,我想说我也没有轻率,向宇,你难道没发现我们不合适吗?”   汤匙被扔到碗里,粥溅洒出来,宋向宇的手背和桌子被溅得狼藉一片。   “你说怎么不合适了?这样不是挺好吗?我们之前已经达成共识,好好过日子,我也说过我这次是认真的,现在这一切都是生活的开始,以后我们只好越来越好。”   “什么叫越来越好?是日子吗?我不觉得现在不好。除了日子呢?两个人的感情会不会越来越好,还是就是现在这样比白开水有一点儿甜味儿,所谓的平淡朴实?”   “宝笙,我以为你没那么幼稚,你也不小了,你觉得生活里是爱情靠得住?还是踏踏实实的过日子靠得住?爱情是一时的,日子才是长久的。”宋向宇狠狠地抽出几张面巾纸烦躁地擦擦手扔到一边,又抽出几张胡乱地擦擦桌子。   “是的,我不小了,可是还是没有看开。向宇,对不起,我不想就这样把自己交待了。”多少个体面的借口在心里转过,但在开口的刹那,余宝笙还是选择了最直接最残酷的答案,这种残酷不仅是对宋向宇,也是对自己。   “交待?你是觉得我不喜欢你,还是你不喜欢我?”宋向宇冷笑一声,他自觉已经做得很好,很有种我将真心托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的失落和气愤。   “恰恰是喜欢,真的,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互有好感,再次相遇后顺理成章在一起,这是好好过生活的基础,也是我曾经以为的,和你一直认可的。可我现在不这样想了。如果我很爱你,或许对你的喜欢和接受会感激不尽,如果你是爱我的,享受爱人的呵护也会让我有所坚持,可正是因为这种没有爱上的喜欢,我们互相独立,又互相自律,却不能给对方更多的安心。我怕有一天我的感情出现变化,这样的平衡就会打破,我会对你提出很多很多要求,让你时刻陪着,嫉妒你身边的女人,或者还会查你的手机,如果你不能把这种纠结化解或者对此表示理解,那些都会成为我们现在想要的模范生活的羁绊和负担,于我会陷入更深的痛苦中,于你,我也将不再适合妻子这个岗位。”   宋向宇一时没明白,愣在那里,他有些不确信地盯住余宝笙半天才开口,道:“宝笙,你是怕我变心吗?”看着一脸严肃的余宝笙,宋向宇面上的不忿渐渐变成好笑的神色,好一会儿才干笑几声道:“宝笙,你的担心是无稽之谈,你不会变成那样的人,我也不会是你想的那样的人。”   “我不会变吗?宋向宇,不用我夸你,你也知道自己是个有魅力的男人,跟你在一起我也会虚荣,爱上你就跟喜欢你一样大概是迟早的事,当婚姻里的我爱上你,我不会是特例,也会像每个女人想要独占丈夫的爱情,如果得不到,那这种爱要么让人变成神经质,要么会彼此折磨最终分手。”余宝笙的声音颓下来,她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只因为那是个虚拟的人,她折磨的是自己和自己的爱情。   “宝笙,你太消极。或许我以后也很希望你会认认真真爱上我呢?”宋向宇终于找到一句可以说出口的玩笑话,余宝笙的假设的确有些让人不轻松。   “宋向宇,你看,你也不确定希不希望我爱上你,我们的两次恋爱关系,都始自于不认真不严肃,第一次你不过是凭着一场赌局,第二次你是要找个合适的妻子,两次都不是因为爱情,即使是这次,你经过深思熟虑,但是你也并没有把期盼过我爱你你爱我作为共同生活里必须要有的环节。你对家庭婚姻的设定是不含爱情在内的。”   “你怎么知道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其实……后来也不是那样的……请你相信……”宋向宇几乎是立刻站起来,然后又颓然坐下,半晌说道,“宝笙,你这样说是对我有偏见的。”   “不,没有,既然在知道的初始没有对你质问,那就是我接受原谅了。我也相信,到后来你是真的喜欢我了,否则也不会跟我耗一年,这个时间在你的女朋友里不算短的。”余宝笙酸涩地笑笑,“那时候我自己也有份堪不破的感情,也没有太多用心,也对不起你。所以,我们也算两清。”   “宝笙,那是谁?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宋向宇抬起头急切地问道,心里却也奇怪自己此刻关心的居然是这个问题,与他们目前的谈话没有任何关系的一个话题。   “是谁都不重要,都过去了。只是这次我怕没有这样的分心,我真的会认真起来,如果那样,余宝笙就再不会是懂事、聪明、看得开的余宝笙。”说着余宝笙居然笑了,“真的,我是个很偏执的人,如果认真了的话。”   “宝笙,别开玩笑,我会好好对你的。”宋向宇想挽留,却透露出一丝犹豫,他的确没有想过真正认真起来的余宝笙是什么样子,但是他知道以前的自己认真对待一份感情时最后遭到的奚落是何等的悲剧,他从没想过余宝笙会有一天明明白白地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剖析,这比他知道自己当年的恶作剧的追求露陷还让人不安。   余宝笙轻轻摇摇头,说:“我不要这样的承诺,没有意义。向宇,其实你的内心也是犹豫了,对不对?老实说,我现在已经对未来有些害怕了,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件好事,不是吗?所以,宋向宇,我们分手吧,”   屋子里静静的,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就只有空调发出的细微的嗡嗡声,余宝笙看着宋向宇低下头,平时高出她将近一个头的身体就俯趴在她眼前的桌子上,腰弯得不能再弯,头低得不能再低,他不说话,也不动,终于,余宝笙变得烦躁起来,今天这样的情形已经够了,他们都没做好爱上对方的打算,这真是一出对婚姻的讽刺。   余宝笙轻轻站起来拿起手边的包走到玄关处穿好鞋,然后回头,对着宋向宇低头的背影说了一句:“那就再见吧。”   从春天到夏末,他和她都曾努力过让这段别后重圆的恋情长久下去,但这段重新来过的感情仍然最终悄然无踪,与当年不一样,他们这次是认真的,但结局却与当年一样,是他们太自私,都守着自己,成年人的爱情,其实脆弱得很,有太多的变数和自保。余宝笙在后视镜里看一眼这个大概永远不会再来的地方,一脚油门踩下去驶出宋向宇的小区。   熟稔   回家已是深夜,余宝笙突然有想喝酒的冲动,想给何轻轻打电话,又想起此前这个家伙曾经说她在西北地区的不毛之地录制节目,大概会联系不上,让她有事微信留言,有信号她会和她联系。翻出之前喝剩的多半瓶红酒,一杯一杯,想着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挣扎稳定到最后的离开,虽没有伤心伤肺,一番失望的痛和清醒的疼还是有的,半瓶红酒居然悠悠地见了底儿,摸着黑洗漱上床,在酒精后劲袭来的时候,头痛欲裂,余宝笙又爬起来跌跌撞撞找一片安眠药吞下去,在药效发挥作用时,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像被打了麻药一样无梦无尘昏睡过去。   第二天的早晨是在一阵咚咚地擂门声中被吵醒的,余宝笙挣扎着摸到手机看一眼,居然已经接近中午时间,手机里显示有二十多个未接来电,除了个别不认识的大概营销电话,有几个是科室的,然后剩下的都是张童的。余宝笙扶着额头想不通为什么张童会给她打电话,他不是前几天回学校搞什么交流实习吗?卧室的房门开着,咚咚的敲门声又想起,余宝笙强撑着下床扶着墙走到门边,打开猫眼,居然是张童站在外面,宿醉之后的反应迟钝让余宝笙有些愣神,低头看看自己虽然一身睡衣裤但还算安全,也不顾蓬头垢面拉开门,冲着张童喊:“你跑这里撒什么野?”   张童头上都是汗,看着余宝笙的脑袋从门缝里露出来,先是一愣,然后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冲余宝笙大喊一声:“你有病啊,不接电话?!”   “我今天上午休半天,你找我下午再说。”余宝笙说着就要合上门,结果被张童一只脚垫过来卡住门,然后推开她旁若无人地进来四下看看,这才转头对她说道。   “我论文的资料有部分不是你答应给我找几个案例吗?真无情,是不是都忘了?”   被张童一提,余宝笙倒真的想起来这事,这段时间事情多还真的忘记给他了,还好已经整理完了,想到这儿打开笔记本电脑找资料,突然听到身后一句怒喝。   “余宝笙,你找死呢吧!”   余宝笙回头,看张童一脸怒气冲冲地拿着红酒瓶和安眠药瓶,有些不明所以这人脾气够大的。   “我说怎么电话没人接,敲门也不见开,刚才都要报警砸门了,你不知道红酒和药片一起吃多危险吗?”张童说着就把酒瓶药瓶扔到垃圾桶。   “你还真婆婆妈妈,一片安眠药能死人吗?你的东西已经拷这U盘了,快拿着东西走。”余宝笙把U盘递过去,合上电脑,叉着腰冲张童吼。   “瞧瞧你那茶壶样儿,跟人分个手也不至于这样自虐吧,又是喝酒吃药又不梳洗打扮,真像个弃妇。”张童看着余宝笙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余宝笙顾不得张童用词的恶毒,奇怪才一个夜晚自己和宋向宇分手的消息就传开了,这宋向宇的嘴巴也太大了吧。   “你自己宣布的,在微信朋友圈里,害的我打不通你电话,以为你在家闹自杀。”张童鄙夷地看看垃圾桶里的瓶子,“我猜你是不小心发错了吧,幸好我知道你那朋友圈都是黑名单设置,否则现在恭喜你真的成医院名人了,”   余宝笙懊恼地冲到卧室里看手机。   “轻轻,我失恋了,快来安慰我。”果然微笑圈里有这么一句,天杀的,她是喝酒到一半时候给何轻轻单独发的,怎么就发到朋友圈里了,果然张童在下面不厚道地点了个赞,余宝笙顿时一头冷汗,赶快删掉了那条信息,然后抬头恶狠狠地看着张童。   “听到没?一个字都不许说,否则要你好看!”   “关我P事儿,我想追求你的话,肯定不会告诉别人这个机会,我不想追求你的话,跟我更没毛关系,我多那事儿呢!不过,余宝笙,你倒是好好想想,你那黑名单里到底有没有漏网之鱼?”张童指指余宝笙的手机,然后拍拍余宝笙的肩膀,凑过去吊儿郎当地问“当真没机会?”   “滚!”余宝笙躲开张童的胳膊,“干好本份事,一个字不许说!”   送走张童,余宝笙一边收拾乱糟糟的自己,一边忐忑不安地看手机,真是要命,微信这东西她并不怎么会玩儿,何轻轻告诉她省电话费,她就装了,看过何轻轻的微信,各种小情绪自拍美景新闻,余宝笙自认没有新闻主播的开放和对曝光私人生活的必要,按照何轻轻告诉她设置了黑名单,既使碍于情面加了同事的,但谁都不会看到她的动态,不过开始新鲜了几天之后,她还真没再玩过微信,只是日久生疏,居然弄了这么大个乌龙。一直到中午吃完饭,手机没有任何反应,余宝笙一直吊着的心才算暂时放下来。   上班一切照旧,没有人询问她任何关于恋情的事情,甚至还有人拿她和宋向宇开玩笑,余宝笙心虚地接受,庆幸宋向宇去上海是个好事情,转而又苦笑,如果没有去上海的事情的爆发,或许他们就在双方小心翼翼地平衡维持中奔向结婚了。   宋向宇再没找过余宝笙,他的感冒好没好,是不是又去了上海,余宝笙无从得知,只知道骄傲的宋向宇肯定是不会再对自己客气了,第一次她心不在焉,第二次她主动提分手,怕是再有热情的男人也不能吞下这样的羞辱,几日之后余宝笙的心彻底放开,这样很好,她继续过自己安静单调的单身生活,而且也没什么不好,起码短暂的一段时间内没人再会把她的单身作为公害,大家总动员忧虑介绍相亲。张童出现了一两天又消失,果然对她的事情守口如瓶且也没再问过,老实说他来去匆匆,他们之间的确也没什么对话。   安静的时光,不变的生活,唯一的例外是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见到乔远峰的次数多起来,起初只是打个招呼,后来则或有或无会凑到一桌一起吃饭。余宝笙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跟宋向宇的分手、张童外出交流的离开、何轻轻远在异地的沟通不畅,随着秋天的到来,余宝笙的心里的确在这一个夏天的跌宕起伏之后生出不可察觉的一丝丝惆怅和寂寞,而这隔三差五跟乔远峰的相遇会让她的悲秋的心思得到一些缓解,也让两个人的关系回到过去的某些熟稔。   就像现在,余宝笙一手柱着腮一手拿筷子拨拉着盘子里的几根青菜,今天大师傅心情大概也不好,本就质量不高的饭菜做得更加乏善可陈,余宝笙想着最近是不是回家蹭顿油水大的饭菜,结果抬头就看到乔远峰端着饭盒走过来坐在她对面。   余宝笙向他身后看看,然后歪着头问:“今天乔主任没带宫眷?”   余宝笙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会开这样的玩笑,她不能承认对乔远峰还爱着,但也不能否认她的确有些心止如水的平静,这是她暗恋的人,也曾经在夏天的时候让她生出过要和他一起的想法,然而各种巧合之后,她放平静压住了那种感觉,如今真的又一个人了,她对自己的感情又较真起来。经历了宋向宇之后,余宝笙更加地肯定她是接受不了搭伴过日子的,她可以找一个自己不很爱的人然后慢慢习惯他爱上他,却不能找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冒着永远不被爱上的风险,这样的风险太大,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不平衡。就像现在,她宁可把乔远峰作为一个不错的朋友对待,也不会再把多年沉积的感情挖出来晾晒,她受不起过去那样的伤。但无论怎样,在她的内心里始终对乔远峰有不一样的感情,即使做朋友,她也无条件信任他。   因为是在公众场合,对于余宝笙的打趣,乔远峰打消了用筷子敲她头的念头,但还是警告地敲敲她的饭盒边沿,道:“说这话可是毁人声誉的,余医生口下留德。”   “切,我都被好多双眼睛荼毒了少遍了,她们可没少毁我声誉。”以医生这职业硬生生培养出来的好记性,余宝笙怎么会不记得上次把她手烫肿的小护士原来是乔远峰科里的,怕也是乔大主任的拥趸,小护士装不认识她,她也就装着忘记以前的事情,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怕是小护士又要说她和乔主任不清不楚了。对于这样的人余宝笙还真暗暗杠上了,如果乔远峰有女朋友,或者这护士是乔远峰的什么,她立刻离得远远的,但就眼下而言,乔远峰身边唯一的绯闻人物也就是佐芝夏一个,而乔远峰拒得明明白白的,所以,在这让人开始伤感的秋天,余宝笙偶尔会放纵自己那点儿恶作剧的心思逗逗个别人。效果挺不错的。   “听说医院要搞秋季运动会,你报什么项目?”乔远峰问余宝笙。   余宝笙皱着眉看乔远峰把饭菜混起来,她一直接受不了这样的吃法,从来都是饭是饭,菜是菜,很早以前在高原上乔远峰就是这样,过了多少年,出国留了洋,居然还是这习惯,在余宝笙看来这大概是乔远峰身上唯一一个不够优雅的行为,真的是个很大的败笔。   “没什么兴趣,你没参加过,不知道状况吧?就跟幼儿园一样,趣味运动会,踢毽子、跳绳还算不错的,带球跑、绑腿跑,端着乒乓球跑,我才不当笑话呢。何况也没什么好奖品。”   “你可真没团队精神。不过你这饭盒不就是运动会的奖品吗?我看挺多人用的。”   “张童那个活宝得来的,然后转送我了,哎,现在他不在,我连这样的便宜也占不到了。”余宝笙说着停下来,想想以前和张童的关系真是令人怀念,现在两个人还是会斗嘴,但是张童显然对她再不客气,她几乎一点儿便宜都占不到,感情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可以让好朋友变敌人,比如她和张童,曾经她是碎碎念的师姐,他是任她欺负的小师弟,也可以让陌生的人变成朋友,比如她和乔远峰的现在,曾经他彷如空气消失,她对他爱恨交织。   乔远峰看着余宝笙有些落寞的脸,云淡风轻地笑笑,然后一字一句说道:“反正我是要带头参加的,这样吧,我的奖品就给你,省得你这么小心眼儿地长吁短叹。”   “乔主任可别瞎许诺,您以为趣味运动会就没有高手了?我可亲眼看见一男医生五分钟踢了三百多个毽子,中间只坏了一次。”   乔远峰忍不住笑,说:“我又不比那个,太娘了。”   “那你比什么?扔铅球?”   “我篮球还打得不错,投篮总还可以吧。”   余宝笙想起来乔远峰投篮的样子,的确颇有一番风采,动作行云流水,关键是命中率高,这么想着,也对他得奖有些信心,对奖品也有些憧憬了,刚才的情绪飘远,立刻眉开眼笑,用饭勺敲敲乔远峰的饭盒,低声说道:“那说好了,奖品是我的,你争取拿第一名,我是我们科室的工会小组长,已经跟院里的工会大姐打听过了,第一名是一套漂亮的床上用品,我特别喜欢。”   “是不是你看上了,怂恿人家买的?”乔远峰直接戳穿余宝笙的谎言。   “怎么能说是我怂恿的呢?我也不能肯定得到第一名啊,只不过大姐让我陪她买东西的时候,很喜欢,就推荐了。反正这些奖励的钱也不是院里出,有人赞助,我们也可以明目张胆地买些好东西。”   “真是不能跟你客气,本来也就打算得瓶洗发水什么的安慰一下你,你这倒好,直接提高难度系数……”   “什么难度系数啊?余医生和乔主任聊得这么高兴?”一个声音j□j来。   余宝笙抬头看桌边果然已经站了三、四个人,除了一位男医生,其他都是娘子军,说话的是那位结下梁子的小护士,话是冲她问的,可话音却是给乔远峰听的。   “没什么,瞎聊而已。”乔远峰淡淡地道。   “那我们打扰你们聊天儿了吧?”小护士状似不好意思地说。   “刚才乔主任讲几个手术,难度系数高,受教不少,我正佩服呢。”余宝笙瞥一眼小护士,随口胡说道。   “你看,你看,我怎么说来着,苏医生,你真别担心,乔主任是大家公认的好大夫,还能让你吃了亏,别人都能受教,你正儿八经的徒弟,有事儿多请教师傅,准没错的,别天天苦行僧似的对着书本两耳不稳窗外事。”小护士突然把身后的女医生拉到前面。   余宝笙看苏叶粉粉的脸色,心里明白几分,敢情儿这位小护士是个红娘的角儿,这是为身后这位崔莺莺出头呢,心里冷哼,真有人爱管闲事趟浑水,边说边站起来,面上却一本正经地淡笑着,“曲医生、苏医生,你们这边坐,我正好吃完了,你们慢用,乔主任,刚才见解独到,我记下了,改天再请教,再见。”   余宝笙不觉得自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是面对小护士还真有些气不平,先不说上次烫人手不道歉还说难听的话的事情,就说这段时间在餐厅碰到嘴里时有时无冒着酸的话,就在前几天陶主任还把她叫到办公室拐弯抹角地问她和宋向宇处得如何,又问她是不是两人闹别扭了,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又松口气说现在把她当骨干培养,要多注意做派作风,注意风评,话里话外告诉她注意言行,余宝笙倒不一定觉得是小护士来告黑状,但是对于这种暗地里造谣的行径实在不耻,她不过是在餐厅里碰到乔远峰多说了几句,在一张桌子上吃了几回饭,就风评不好了?若以往她可能真想一想,最近情绪不佳,偏偏不想称别人的心。   回到科室,看手机响了几声,上面显示一条新到的短信,三个字。   “别在意。”   余宝笙拿着手机,压下心里那点儿小委屈,手指灵巧,快速地打出一行字。   “没什么,我的任务就是在乔主任的追随者到来之前,解闷去愁,有人接班,我就放心了,当然我们的价钱也是谈妥的,第一名的奖品。”   很快短信回过来。   “代价有些大。”   余宝笙绷着的嘴角弯起来,想了想发出一行字。   “这不是给你机会展示才艺吗?等医院选最佳男医生,帮你拉点儿选票。不过,年纪大力,实在不行,也要悠着点儿。”   等一会儿,不见信息发来,余宝笙合上手机,抱着靠枕歪在椅子上准备假寐,刚有些睡意,手机又响一声,拿起来看,上面写着八个字。   “其实还可以大一些。”   余宝笙反反复复看着那段话,想半天乔远峰什么意思,最后意识到大概是因为说他年纪大受伤了,嫌自己小瞧了他的实力吧。   体贴   周末的体育场人山人海,彩旗飘扬,余宝笙被临时抽上主席台整理成绩,假公济私,一张张翻看各项目成绩,翻到投篮的,急急忙忙拿出来却找不到乔远峰的眸子,余宝笙有些失望,倒不是因为拿不到第一名的奖品,只是觉得乔远峰的水平不至于倒退成这样吧,说不定是那天自己取笑他年纪大有压力了。等一会儿又有成绩表送过来,余宝笙随手整理,翻到下面一张时目光就被吸引过去,少不得瞪大眼睛再确认一下,心外乔远峰第一名,先是一愣,然后大乐,想着乔远峰跳绳的样子,越发觉得可笑,她真没比较出来跳绳会比踢毽子更爷们儿气。正笑着,旁边的同事凑过来问“余医生笑得好甜蜜,有什么好事?”说罢看余宝笙不置可否地笑,脸色微红,目光游移,立刻心领神会,打趣道,“是不是想到男朋友了?年轻人还不好意思脸皮薄呢,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天天看着老公脱光了跟猪一样睡旁边打呼噜都不觉得难为情,你就会知道恋爱真是美好短暂啊。”说着又感慨着,过来人似地说道,“趁着他疼你,好好享受恋爱,等结婚了,什么都得淡下来。”   余宝笙不好解释也不好多说,指指成绩表示意同事赶紧播报。   “跳绳男子组,第一名,心外科乔远峰……”   当同事浑足的嗓音通过麦克风传出去不久,余宝笙就感觉衣兜里的手机在震动,拿出来看,里面躺着一条短信,“幸不辱使命”。看着那句话,余宝笙的嘴角不自觉再次弯起来。   初秋夏末的天气,太阳仍然热情地洒下热力,有些燥热,有些慵懒,余宝笙从椅子上站起来抻个懒腰,把遮阳伞推开一些,又懒懒坐下,头被晒得有些混沌,身体觉得轻飘飘的,人也跟着轻松起来,闭上眼睛,感觉很好,高高在上,脱离地心引力,仿佛人就要飞起来一样。旁边的同事说余医生不晒啊,余宝笙摇摇头,索性把伞全推给她,整个人沐浴在强烈得近乎发白的阳光下,如果能够,就趁着夏日最后的阳光把那些心底发霉的东西都晒干了、蒸发了。   如何从乔远峰那里拿到奖品还是费了余宝笙不少脑筋,以前对待张童,根本就没有商量可言,余宝笙可以凭着管教他的师姐的身份明抢,谁让张童老有那么多烂事儿要她收拾跟着吃瓜络。而乔远峰这样如此招风的大树,她就算是女朋友也还没能修炼到厚脸皮直接上门认领的。怀揣着这些小小的纠结和小小的算计,余宝笙磨了一天也没好意思跟乔远峰张口要,结果隔天上班时收到一个快递。 当撕开包裹一角的瞬间,余宝笙真心赞叹乔远峰是个妙人儿,轻易解决她不想请饭不想失身份的又占便宜又要体面的困境。   一起取快递的偏偏有个认识的同事,眼尖看见那一角的花色,热心问谁送的。余宝笙急中生智说看见这个好就从商场订了一个,刚送货。告别同事,余宝笙摸一下自己的心口觉得真是要命,幸亏自己反应快。   把东西迅速放到车上,这才给乔远峰发一条感谢的短信,未几,收到一条回复。   “昨天来山东讲课。”   莫名其妙,接着又收到一条。   “床品很有眼光,很多人要,幸好你提前预订。”   余宝笙握着手机,忍不住笑起来,想了想回一条。   “那你怎么办?”   乔远峰回道:“主任的奖品也有人惦记?反了他们了。”   余宝笙站在路上不顾形象地笑起来,这个乔远峰是有一点点她曾经熟悉的样子,她能想到他眉毛挑起来,眼睛斜睨着,满脸的满不在乎。   “收快递有人看到,好险,幸好我说是网上订的货。”   “你撒的谎太水,人家没准儿猜你们工作人员假公济私,迂回地贪污腐败。”   被乔远峰这么一说,余宝笙果然有些紧张,大概真会让别人那么想吧,谎真不好撒,刚才还赞乔远峰是个妙人儿,现在立刻觉得都是这快递惹的祸。   “没有你家地址只能寄单位,是我失策。开个玩笑,没事儿,即使有人这样想,终有一天会自证清白。准备上课了,回聊。”   余宝笙盯着乔远峰这条短信,真怀疑自己这里有个现场直播,现场直播也不对啊,简直是在读心嘛。   以前的乔远峰有些自负,很少会对别人解释自己的行为,却又因为义气,总能像磁铁一样吸引人,即使望着远山出神,与人群刻意保持距离的孤独。再见到乔远峰,曾经记忆里的影像模糊不少,他不再是高原上睥睨一切的帮主,更像病人眼中可以信赖的医生。有时候会有某个念头划过余宝笙的大脑,这个乔远峰是她曾认识的那个吗?更进一步,如果真要评说哪一个是她愿意看到的,还真不好说,她喜欢当年的他意气风发,也喜欢现在的他温暖体贴。想到体贴这个词,余宝笙突然怔住了,真的,这段时间以来乔远峰的行为实在当得上这个词,从频繁地相遇,到偶尔地交谈,起初余宝笙的确有意识地回避过,但乔远峰的行为可说得上是光风霁月,大部分的时候都有其他同事在场,即使两个人话题也绝不逾越界线,无非是工作上的,或者一些社会话题,对于此前她担心的情感、甚至她请求他找佐芝夏帮忙的事情,都未曾提起,就像是真正的同事,从陌生到熟悉到投缘,没有一方的逼迫和不情愿,也没有另一方的强行和刻意,一切都进行得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余宝笙心里某个地方有一点点的酸,无论是基于她以前习惯的余音未断,还是现时相处的融洽,在她的认知里,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判断乔远峰是个不错的值得信赖的朋友。   一时发笑,一时怔忡,一时酸楚,一时欣慰,余宝笙进到电梯口时意外见到苏叶,忙把脸上不够职业的表情收敛一下,换副笑容打声招呼。   苏叶微微地把脸侧过来,本来安静的脸在看到余宝笙的刹那有些僵硬,没有说话,只是略微点点头。余宝笙耸耸肩,她对苏叶没什么感觉,除了上次和乔远峰早晨同车被她撞见时有些尴尬,但之后也没什么过多想法,毕竟苏叶不是乔远峰的谁谁谁,她没必要觉得对她不起,即使苏叶喜欢乔远峰,当然这也是余宝笙最近知道的,就冲着那小护士一脸忠心护主的戏码,估计是个人都知道苏叶暗恋乔远峰,只不过乔远峰对此好像毫不在意。余宝笙倒不觉得乔远峰是在欲擒故纵,直觉上苏叶不是乔远峰的菜,尤其是见过佐芝夏之后,以佐芝夏的精明通透对比苏叶的羞涩内向,两个人唯有温柔这一点大概是共有的,其余皆不像。   余宝笙与苏叶一前一后进得办公室,陶主任笑呵呵地指指她俩说:“宝笙,你不是想让心外的人过来给9号病人会诊的吗?乔主任推荐苏医生来,你赶快把资料准备一下。”   余宝笙点点头,也不计较苏叶的态度,把资料取出来,详细介绍了,然后带着她来到病房。   病人是个老太太,苏叶虽然面上表情不佳,但是对待病人却没什么可挑剔的,认真地翻看病历,又仔细询问病人的感受,一边听一边记录,老太太声音低,嗓子里嗬嗬地说话听不清楚,苏叶刚低下头凑过去,突然病人不知什么原因猛然咳嗽起来,秽物喷射出来,苏叶在最前面,脸上衣服上被猝不及防地喷一脸。大概没想到有这种情况,苏叶本能地一下子弹跳起来后退几步,掀起衣角拼命擦脸,余宝笙来不及做什么,赶紧冲到前面一下一下抚着老人的后背和前胸,顺手拿别人递过来的纸巾擦老太太的眼里鼻涕什么的,好一会儿,病人才稳定下来,余宝笙刚松口气,旁边病人的家属不干了,指着刚才被推到最后面的苏叶喊道:“有你这样的医生吗?病人不舒服,你第一反应不是治疗病人,却搞自己的卫生?既然怕脏,当得什么大夫?”   余宝笙虽然对苏叶刚才的行为也有想法,但也能理解,心外见得多的是血,像他们这种内科病人的秽物怕是反而不多,也许苏叶不发憷鲜血,但作为女孩子恐怕爱干净的心性是绝不能忍受那一脸秽物的,余宝笙自己当年也花了不少时间克服这种心理。   苏叶脸憋得通红,两只手绞在一起,大概是拼命阻止自己此刻去擦脸。病人的家属仍然怒不可遏,余宝笙三把两把擦擦手,赶紧上去劝说,苏叶红通通的眼睛快哭了似的忍了半天,说了句对不起,病人女儿看老妈也没什么大事,又见余宝笙的衣襟上全是秽物,倒比她这个女儿还沾得多,也不再好意思抱怨责怪下去,挥挥手表示不计较了。   从病房出来,余宝笙有些歉疚地对苏叶说:“对不起,这事儿让你为难了。其实……”   苏叶的眼睛仍然红红的,脸颊也因为刚才使大劲儿擦,摩擦得有些红肿,对于余宝笙的道歉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低头把刚才的诊疗单写完塞到余宝笙手里,一句话没说就蹬蹬走了,留下余宝笙叹了口气,对身边的护士说刚才的事情就别张扬了。等护士拿着诊疗单走了,余宝笙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转身到陶主任的办公室把刚才的情况汇报了一下,然后建议道:“这事儿要不您再嘱咐一下其他人,安抚一下病人,如果真要传出去,咱们以后跟其他科室合作都不好办了,人家一说就会嘀咕去帮咱的忙却给投诉了。”   陶主任点点头,道:“嗯,最近科室作风改进,这个也要强调一点,咱们自己不要人为夸大这些医患问题,搞得好像都是阶级敌人似的,不传谣不信谣,医务工作者要自身硬才能把风气正过来。”   余宝笙点头点头再点头,她就知道自己这一说肯定会招来主任的一顿上纲上线的教育,谁让她多管闲事呢。   “宝笙,最近和宋向宇关系怎样?我怎么听说你都和家里提过了,秦院长据说都准备见新女婿呢。可眼下宋向宇去上海了,山高地远,我可跟你说,感情这事儿经不起时间考验,你也年龄不小了,赶紧地把婚结了,大家都放心。”陶主任居然罕见地没有继续发挥下去突然调转话题直冲余宝笙个人问题而来。   “主任,您这也太着急了吧?恋爱没谈几个月就要结婚?放心吗?”   “你们不是已经谈过一次了吗?该了解的都了解了,重新复合有重新复合的好处,性格脾气都摸得着,谁也不用藏着掖着,打开天窗说亮话,行就快走几步,不行就赶紧换一个,别互相别扭耽误。”   余宝笙忍不住翻白眼,陶主任显然已经把她钉死在剩女的十字架上,说话居然露骨直白,简直不忍卒听,好歹她现在还是个女孩子啊,尽管学医,人伦生理比别人懂得多一些,也不至于这么不考虑性别感受吧。   “陶主任,我爸我妈都没这么关心我,谢谢您了。我忘了还有个病例要研究,刚才病人的情况我也得再嘱咐一下护士,先出去了。”余宝笙心虚地拔腿就要走。   “先别走,我还有事,宝笙,你们是不是已经分手了?”陶主任突然收起絮絮叨叨那套,一针见血。   余宝笙的眼睛四处看看,试图遮掩,试图撒谎,最终还是摸了摸耳朵,然后低下声音卖个乖,道:“老师,您得替我保密呀。”   陶主任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猜中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什么想法,开始不也处得很好吗,亏得他还在秦芬面前说了不少宋向宇的好话,这下怎么跟秦芬交代,想到这里,恨铁不成钢地拍着桌子说:“余宝笙,你师母介绍了一个大学副教授,守家在地,就在北京,也不会派到外地去开分校,这个周末你给我老老实实去相亲。”   出了主任办公室,余宝笙一下子打蔫儿,她就知道只要自己多事,就不会有好事,果然她这是自投罗网。   相亲   说好的周末睡觉懒散放松怎么就会变成一次无聊的?余宝笙坐在咖啡厅里等相亲对象,抬手看看表,差不多还有十多分钟,百无聊赖地翻一本杂志,心里却嘀咕分手一事被陶主任知道,恐怕此后又无宁日,算了,大不了多喝几杯咖啡而已。   手机先后响几声,居然是何轻轻在微信留言,余宝笙喜出望外,她跟何轻轻中断联系已经有些日子,忙拨通号码。何轻轻的声音在电话里听着有些疲惫,但却透着喜悦,余宝笙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问她在哪里,是不是很辛苦,何轻轻说很快就结束,这几日便要回来,等回来之后有件事情会跟她讲。虽然何轻轻嘴上没说,余宝笙大概猜得到与感情有关,而且多半是件好事情。余宝笙说自己也有件事情要和何轻轻说,干脆等两个人见面沟通吧,何轻轻语气甚是轻快,说到时候两个人一起庆祝。余宝笙苦笑,大概何轻轻以为她是要结婚了,幸福了的女人大概很难再想到不开心的事情。   说着话就感觉到眼前一片阴翳,余宝笙抬头见一个三十左右的男性站在自己的桌前,脸上是询问的意思,见她抬头,以口型问是否是余宝笙小姐,余宝笙立刻明白这是相亲对象,赶紧挂断电话站起来。   来人坐定后也点了一杯咖啡,然后自我介绍姓樊,单名一个良字,今年33岁。余宝笙也大概介绍自己的工作什么的。两个人大概聊了十多分钟,等咖啡端上来,郑良抿一口咖啡后突然正襟危坐,双手交叉,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说道:“余小姐,对不起,我得先解释一下,介绍人大概隐瞒了一些我的问题,我想补充一下。”   余宝笙点点头,说:“我师母也跟我说让我把情况当面细聊一下。”   “是这样的,我有过一次婚姻,还有一个五岁的孩子。”   余宝笙的确是被惊倒了,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外形不错、据说职业也不错的男人为什么会来相亲,婚史应该不算什么,大概孩子是他致命的问题。   “很抱歉让余小姐受惊了。我只想诚实一点儿,关于相亲,我的确是真心想来的,想找一个爱人,但是也同时想找一个能够爱孩子的人,如果可以,婚姻中我会绝对爱家庭、爱妻子,也希望我真心爱护的人也会爱护我和孩子。要求不多,难度可能会比较高,尤其是对于未婚女孩子。我对余小姐初步印象很好,所以,早些把话说清楚,如果我足够幸运,余小姐允许的话,希望能够坦诚交往下去。”   余宝笙被第二颗雷炸到,不知如何开口讲话,正在此时手机又想起来,救命似的立刻接起电话,对对面的男人道声郑先生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郑良很客气地回答余小姐请便,余宝笙把电话放在耳边。   “在忙?”乔远峰的声音传过来。   余宝笙一阵心虚,偷眼看看郑良,低声问:“有什么事情吗?”   “余医生,床单拿走除了一个谢字,都没有其他意思,是不是太不厚道了?有没有时间,请顿饭吧?”乔远峰半带玩笑地声音传过来。   余宝笙意外地问:“你在哪儿?”   “哈哈,开个玩笑,你不是说山东大馒头好吃吗?刚从山东回来,正好人家送我两个,匀你一个,就在你家附近,出来拿一下。”   余宝笙再次抬眼看看郑良,他倒是比较自觉地把身体侧到另一面,随手翻阅刚才她翻过的杂志,一副避嫌的样子,便继续低声道:“不好意思,不行啊,我……现在有事,走不开,要不你留着吃吧,还有这次算我欠你的,下次我一定请你饭感谢把奖品让给我。”   那边乔远峰的声音停顿了几秒,也不多纠缠,很快接道:“行,你先忙,馒头可没法子快递,没口福就没口福吧。”   余宝笙好不容易把电话挂掉,大大松了口气,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背着人相亲的原因吧。   “余小姐,和人约好了?”郑良很适时地在余宝笙放下电话的瞬间问道。   “啊,也没事,一个朋友。”   “不知道我刚才的提议郑小姐能否考虑,我知道有些冒昧突然,也可能会让您害怕,我会等几天。我知道拒绝是一定的,接受才是意外,但还是很希望听到意外的好消息,如果是拒绝,我也很高兴能够认识余医生,希望不会给您造成困扰。”   郑良的话说得很诚恳,也让人容易下台阶,面子里子都给,完全做到了得体合宜,滴水不漏,不亏是老师出身,三尺讲台不是白站的,余宝笙觉得被捧得高高地,心都有些被晃动了,不过立刻定定神说道。   “郑先生,我也很高兴能够认识您这样出色的人,对于您提出来的想法,我倒没有害怕,但的确是没想到,毕竟之前介绍人什么都没说,我刚才也想您这样优秀的人怎么还用得着相亲。当然这是玩笑,不瞒您说,我也不过是听长辈的话过来看看,但不可否认,您条件很好,如果不是我本人最近想静一静,大概也会考虑,不过,即使那样,我确实也不能在短时间内说服自己接受一个孩子,这倒不是说我不爱孩子,只是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这恐怕需要的不是几天的时间。所以,也为了不耽误您,希望您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您的计划,别让我影响了您。跟您认识我也很高兴。”   余宝笙也尽量把这番话说得圆满客气,毕竟对方很友好有诚意,而且除了孩子这个话题太突然,她的确也没讨厌郑良。   郑良也没想到余宝笙会当面直接拒绝,有些失望,也有些欣赏。他对自己的条件很自信,在以往数次与女性的交往中,女方大多初次见面即表现得有兴趣,知道真相后有遗憾的,有欣赏留恋的,也有愤愤不平的,也曾有人当面答应事后却想通过介绍人转达能否将孩子交给前妻或爷爷奶奶带的意思,他断然拒绝。余宝笙这样虽然惊讶却没有任何厌恶,且情绪表现得从容,明明白白善意拒绝的,的确不多。   余宝笙婉拒了郑良共进午餐的邀请,离开咖啡厅,还是给乔远峰拨个电话过去,想想刚才的歉意,只能自己找台阶。   “乔主任,你的馒头一定吃不了吧,我觉得我还来得及分担一下。”   余宝笙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等乔远峰,远远地看乔远峰白衬衫下面暗色休闲裤从小区转出来,心里一震,如果不是耳边嘈杂的喇叭和树上吵闹的知了声,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这是八、九年前的那个乔远峰,一样的白衬衫,相似的绿迷彩裤,不过也就是那一恍神时间已经到现在。   “怎么想起买吉普,你这车在城市开,油耗可不小。”乔远峰开门上车拍了拍车子。   “我这的确不省钱,不过开个省钱的日本车,被人砸了,更赔钱。”余宝笙想起乔远峰那辆不起眼的日本车。   看看余宝笙睚眦必报的表情,乔远峰没说话嘴角却勾起来,把馒头从纸袋里拿出来。   余宝笙刚还愤愤的表情立刻换上一幅谄媚的笑容,喜滋滋地接过馒头,说:“两个都给我,大家都夸乔主任人好,果然又大度又大方!”   “没有,待会儿掰我半个,给你一个半。”   余宝笙立起眉毛像看神经病人似的看着乔远峰,说道:“你还真是……不经夸,这半个怎么给?你不会想待会儿咬下来吧?”   “给我爸的。”乔远峰挑挑眉。   余宝笙一听是给乔老伯的,立刻把馒头推出去,说:“那半个算怎么回事啊,我要一个就好。”   “他糖尿病,半个就够了。”   “那也不太好吧,半个馒头,怎么说都不好看,难道你说是你吃了那半个?”余宝笙不可置信地问。   “操什么心呢?不过这样说也好,你吃我吃也没什么区别?”乔远峰果然很同意地点点头。   这话道理不通但逻辑通,余宝笙评估了下馒头话题还是明智地决定不再说什么,开车急走。车子里一时安静好多,低低的电台歌曲和着从窗口吹进来的风在狭窄的空间里盘旋低回,气氛非但没有因沉默而沉闷,更显得难得的静谧和谐。   乔远峰身体斜斜地靠在车门眼风扫到余宝笙几秒,脸上的神色安然,也不多废话,偶尔开口指路。   “前面路口右转。”   “下个红绿灯左转。”   “嗯,直行,第二个口拐进去找地方停车。”   吃饭时余宝笙请服务员把馒头切成两半再找个盒子装起来,可是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顺眼,最后嫌弃地把盒子丢给乔远峰,乔远峰笑,拎起盒子说:“挺好的,比原来那个袋子体面多了。这个量已经不少了,可不能惯着老爷子,以后你就知道了。”   余宝笙没在乎这个“以后”是什么意思,她此时心里满是对乔远峰的羡慕。   “你和乔伯父的关系真好啊。”   乔远峰自然知道余宝笙为何有此一问,眼神微黯,倏忽又随着笑容明亮起来。   “其实和老年人相处很容易,要么你撒娇,要么他撒娇。”   “你撒娇吗?讨老爷子欢心?我想不出来。”话是玩笑话,声音却笑不起来。   “我们家撒娇是老爷子的专利,再说,撒娇不是讨谁欢心,撒娇是发发无伤大雅的小脾气,是因为信赖对方不会生气,而不是害怕对方不相信自己。”   “我不明白。”   余宝笙心思纷乱,她其实也曾对父亲撒娇过,但是不得不承认以前撒娇是掩饰情绪的道具,她想讨父母的欢心,那娇撒得小心翼翼,自从上次吵架后,虽然心事摊了牌,父亲也改变了以前的方式,对她时不时嘘寒问暖,可是在余宝笙的心里却又别扭起来,以前那种为求天下太平的撒娇反而再做不出来,现在的她,自认内心已经强大,那些欢心不需要再让别人给予,她不知道撒娇除了用来讨欢心还能干什么?   看着余宝笙迷茫的眼神,乔远峰的语气变得温柔和缓:“余医生,你对病人撒娇是要讨他们欢心吗?肯定不是,你就是把他们当成自己的长辈,把自己当成他们的孙女儿,你也会对小病人撒娇,他们把你当成亲近的姐姐,你也对他们真心喜欢,所以,余医生,不讨欢心的撒娇你做得到,只是没有意识到。”   乔远峰安抚地拍拍余宝笙的手臂,其实她不知道每当她有些霸道有些小气地和他说话的时候就是在撒娇,一点儿都没有讨好的意思的撒娇,可是他会心底涌起欢喜,喜欢她无意中流露出的信赖。   “我看你挺会撒娇的,有个在你们科住过的老人到我们这里来还惦记你呢,说呼吸内科有个小医生很会哄人。”   余宝笙的情绪成功地被转移开,很高兴地问:“真的吗?我有那么好吗?”   乔远峰笑道:“一点儿都不谦虚,听到夸自己的话一句也不放过。”   “你说他能不能写封表扬信送个锦旗什么的,那样也能考虑跟主任多争取点儿奖金。乔主任,你做个证吧。”余宝笙貌似认真严肃地眨着眼睛道。   乔远峰无奈地摇摇头,这丫头不触她心结,最会耍宝哄人,只是这心结一日不开,终究伤的是自己。   饭后乔远峰去洗手间,余宝笙在门口等,突然身后上来一个人,一把扯住她的胳膊,余宝笙受到惊吓,猛回头却发现苏姗一脸厌憎地盯着自己,待看清楚后,余宝笙倒平静下来,拂开苏姗的手,抢先说道。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你想知道我们可以再约。”   50   余宝笙坐在国贸附近的茶室里等苏姗,把乔远峰送回去后收到苏姗一条短信马不停蹄赶到这边。她不是怕什么,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   苏姗进来亦是满头大汗,看见余宝笙提了提精神走过去坐下,甚至来不及调整呼吸孤注一掷问出一句话。   “你和宋助理分手了?”   苏姗看着余宝笙和乔远峰一起走到车场,她自然也认识乔远峰,认清楚乔远峰的一瞬间想到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大胆却不是没有理由,她心里的那把火烧得几乎忍不下去,发一条短信给余宝笙,她不知道余宝笙会不会来,但是刚才她离开时那句再约让她燃起希望。   余宝笙看着苏姗半是焦急半是热切的神情,心里倒是一松,抬手在空茶杯里注满茶水。   “是。”   “你们为什么要分手?”   “你不用紧张,宋向宇不知道我们见过面,何况你也的确不是我们分手的原因。”   苏姗终于不那么紧张,拿起杯子喝口水,半晌儿不知说什么。   “苏小姐,今天既然见面,我也就说一句,希望你不要把我们分手的事情对外说。”余宝笙并不打算和苏姗多坐,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难道分手了,还不允许别人正大光明追求?”苏姗果然尖刻起来。   余宝笙为苏姗的的怒气不值,即使苏姗再能干,恐怕宋向宇都不会选,宋向宇不缺人爱,只缺一个合适的人而已,而苏姗表现得太在乎反而不合适。   “难道苏小姐认为你光明正大去追求宋向宇能够成功?”见苏姗迅疾转白的脸色,余宝笙缓一下口气,“追不追得上,其实苏小姐心里清楚,再说这也是你和宋向宇的事情,我只是想说一句,既然宋向宇现在也未向外人提及,那大概也暂时没有感情这方面的新打算,所以,这也该是苏小姐的幸运。”   “余医生你在中间又有什么好处?我很怀疑你的目的。”苏姗被说中心事有些恼羞成怒。   “分手又不让人知道,我有什么好处呢?除非就是我也不想谈感情。说了怕你不信,我无非是不想搞得众所周知,被人逼着相亲,所以这桩事情对苏小姐的利比对我的大。”   “这事怎么可能瞒得住?”苏姗倒是对余宝笙的简单要求好奇了。   “瞒不住的时候就瞒不住,那时候我没准儿也想结婚了呢。”余宝笙似乎无奈地笑笑。   “乔主任也不知道?”苏姗想到乔远峰觉得怪怪的。   “我们只是不错的同事,苏小姐自然不用替谁操心。”余宝笙的话音陡然冷硬起来,知道达成目的,便无意再继续聊天,“那今天的事情也拜托苏小姐,我们是双赢。”   苏姗看着余宝笙走向门口的背影,咬紧下唇,不爱一个人才会这么潇洒,像她这样喜欢一个人喜欢得近乎卑微的人大概永远做不到,真的,陪在他身边可能已经是最大的奢侈。苏姗没有对余宝笙说宋向宇最近不太好,除了工作拓展有难度之外,感冒还是拖拖拉拉,一直有咳嗽,虽然表面还好,但她知道他的精神和情绪并没有以前那么放松。这样的隐瞒起初是自私不想告诉余宝笙,到后来却知道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出了茶室直到坐到车里,余宝笙一直绷紧的情绪才松懈下来重重地叹口气,她心底远没有外表表现得那样冷静从容,最开始她有过冲动问一下宋向宇的情况,到最后还是克制自己没有问,知道又怎样,既然是分手,想像老朋友一样问候怎么看大概都是惺惺作态吧。   这样寡索地想着顺手摸到装馒头的袋子,拿出那半个一口一口地咬下去,想着今天一天的遭遇,相亲相出一个后妈来当,然后是跟一个曾经的暗恋暧昧着吃顿饭,随后又跟前男友的红颜知己喝杯茶,她不去当女主角演一出狗血剧都可惜这波澜起伏的故事了,不过说来说去除了她能多吃一个半馒头之外好像难受的都是她自己,那个郑良面不改色,乔远峰亦高深莫测,就连苏姗也一脸捉奸的正义凛然。嫌弃地看着不知不觉吃下去的少半个馒头,余宝笙觉得自己的表现太怂了,那些狗血的相亲她再也不去了,如果陶主任再提相亲她就当场跟他翻脸。这么想着,就又有了精神,跟陶主任翻一次脸她大概也能载入科里的史册吧。   余宝笙几乎是把这种斗志保持到周一上班,可是连着几天发现陶主任居然没有再给她塞几个相亲对象,周一很重要各科领导去院里开会,周二来了个大人物,陶主任几个专家几乎就没到科里来,周三余宝笙自己一天门诊,周四去参加一个培训,周五陶主任一天专家门诊,周六日她值班主任休息。等到再一个周一的时候余宝笙的精神和斗志已经不像前一周地高昂亢奋,与此前挺胸抬头地希望遇到陶主任来一次惊天动地世纪冲突相比,心里的怂又开始破土而出,不自觉地开始躲着陶主任,心里祈祷这样的好日子多持续几天吧,只一次,陶主任突然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似乎停足打量她一下,然后默不作声地走了,这让余宝笙一边惊恐不安一边又倍感万幸,庆幸之余索性更加废寝忘食地埋头工作,恨不得缩成小小一团不引起陶主任的注意。而陶主任似乎也颇见不得她,各种会诊都让她去,虽然主任说这是锻炼她的能力,毕竟跟各个科室接触也是学习,但余宝笙真的觉得自己就是承担其他科的外包服务,个别医生对她也有意见,大家本来都需要各科室互相帮助,虽说有些多事,但出几个会诊自然多几份情谊,等到自己有事情时也好办一些,可眼下余宝笙成了专职,有些人又有了想法。余宝笙呢,她自己手里还一摊事情,又被人盯着,简直欲哭无泪。   “余医生,心外有个会诊你去一下。”副主任把一沓资料给余宝笙。   余宝笙满心愤懑却也不得不接过来拿着东西去心外,跟着主治医生去病房,出来交流想法,中间乔远峰也进来听了一会儿,说了些自己的意见,最终定下方案,主治医生对余宝笙的专业和认真表示了赞赏,说了句我就说余医生一直是好干事的人么。余宝笙没听明白,转头看那位医生,对方却笑着不说话,这时候乔远峰开口说请余医生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好吗。   余宝笙疑惑地跟着乔远峰进了他的办公室,等门关了,刚想问乔远峰刘医生的话是什么意思。乔远峰却打开抽屉取出一盒别人给她的喜糖放到余宝笙的面前。   见了巧克力余宝笙嘴角一弯笑道:“乔主任真好福利,喜糖都是这么高级的巧克力,我们小老百姓收到的也就是马大姐硬糖,咬着都咯牙。您这算是我会诊的好处吗?”   乔远峰点点头,说:“你的劳动力就那么不值钱,几块巧克力就打发了?”   余宝笙立刻表现出受宠若惊状,乔远峰笑眯眯地望着她似乎是开玩笑道:“你呀,据我所知可不是什么谦虚的典范,别这样子,还是自我吹捧让人舒服些,反正,你就记住你干的就是最好的,最专业的,没人能说你什么就好了。”   余宝笙剥了块巧克力放嘴里,快嘴快语:“原来乔主任也深得星宿老怪丁春秋的真传啊。”说完这些话却有短暂的沉默,星宿老怪是谁啊,那是当年乔远峰取笑她的话,她叫他乔帮主,他却说她善于讨好取巧跟星宿老怪的弟子一样,他并没说她是阿紫,可她想星宿老怪就一个女弟子,自然就是阿紫了,起初有些雀跃,到后来被乔远峰拒绝,她想自己果然就是阿紫的命。   乔远峰似乎没有想到这些,转身在书柜里取一本书递给余宝笙,说这是上次你想说起的书。一瞬的赶赴余宝笙已恢复正常接过书来看果然是自己想了解的关于心脏手术案例的一本翻译教材,想不到随口一说乔远峰还真记得了,忙说谢谢。   从心外回来余宝笙也顾不得最近要对陶主任躲来躲去,拿着资料就去敲主任办公室的门。   “陶主任,最近我这里会诊是不是安排得多了些?不是不愿去,只是大家会有想法的。”   陶主任摘下眼镜看看余宝笙的表情,笑了下说:“怎么?今天不躲我了?”   余宝笙的脸顿时红了,这老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陶主任又把眼镜戴上方才说道:“宝笙,你这出去也是代表咱们呼吸内科的,你的业务好,自然不能含糊,但该有的分寸礼貌也要注意,这个我倒是不担心你,就怕你太热心多事。”   余宝笙听到这里,想到此前心外那位医生的话,甚至还有乔远峰说的话,心里疑惑又起,赶紧道:“陶主任,虽然我有想法,但是但凡我接的会诊从来没有应付的,态度也特别好,分寸也把握得好,您说的这些我都注意到了。”   陶主任肯定地点点头,停顿一下,又正色道:“嗯,我看反馈回来的结果都不错。宝笙,有些事情还是要告诉你的。这段时间让你多出去也有原因,上次心外来帮咱们会诊,结果那个叫苏叶的医生被病人家属骂的事情吧,虽然让大家多注意,但风声还是传到心外,乔主任特意找我聊了聊这事情,回去怎么处理的我不清楚,可这话就是传出去有些多少又涉及到你,你这孩子我了解,自己吃苦也死活不得罪人的,为什么有这样的闲话,部分原因也大概与你跟秦芬的关系有关,我得对你也得对秦院长负责,所以安排你去各科室会诊,是对你的考验,也是给你一个机会让谣言止于智者。”   听着陶主任的话余宝笙的心思起起伏伏,刚开始因为陶主任的一句玩笑而尴尬,后又因他的教导急于辩白,可是听到后面却是累,有些心灰意冷地累,在这里,她怎么努力都会因为一点点的不对就被否认,原因是什么,恐怕就是她这个尴尬至极的身份,如果她是秦芬的亲生女儿,那么理所当然会被追捧,有成绩是天资聪颖,没成绩也会被说成勤勉尽职,但是她不过沾了父亲二度春的光是个挂名的女儿,尽管秦芬从来对她好,可是外人看来,她无非是个命好的拖油瓶,一个假格格而已,有成绩会被说成命好,没成绩是平庸,有问题简直更是笑话。   “大概谣言也不会有什么了,最近我挺努力的,原来我以为是为呼吸内科争光,闹半天是为自己洗刷清白,陶主任,让您操心了,谢谢你替我考虑。”余宝笙吸吸鼻子,又故作轻松地笑,“反正今天我也提出反对了,您就别顶着压力,安排大家吧,与外面的空穴来风相比,我更想和咱科里的同事好好相处,您就别给我树敌了。”   陶主任看着余宝笙笑眯眯的脸,知道她心里的确不好受,也点点头,道:“这些没根据的谣言呢也不要多想,但是工作里有些事还是要注意,毕竟你这样的身份还是比较扎眼的,严格要求自己没坏处,也别多想了,没什么事情就回去吧。”   余宝笙白着一张脸从主任办公室出来,见了同事虚弱地笑笑,为什么还不到下班的时间,让她在这里还要煎熬好几个小时,头一次,余宝笙对上班生出厌恶,原来她的努力在别人来看就是小丑跳舞,头一次,余宝笙对这个金子招牌的单位和这个从小选择的职业生出厌恶,工作最累、被病人咒骂的时候她都没有抱怨过这个职业,可是人心,人心原来就是这样容易毁掉一个人的斗志。   故事   余宝笙躺到自己的床上还在头痛,下班后给家里那边打个电话说有事不回去,慌慌张张地就往自己的小窝跑,到这个时候她真的觉得许晓笙还是爱她的,能把老家的房子卖了让余家鼎在这里给她置个窝,以至于如此狼狈的时候可以有地方隐藏。无意识地吃掉半张外卖披萨,余宝笙觉得心里一片黑暗再找不到光亮,与其在这个医院里随时为秦芬惹不必要的麻烦,或者随时成为一个笑话,要不要索性离开这里,是死是活,就是一辈子做个住院小医生,也不要这样成天活得战战兢兢,扛着病人的病痛生死之外还要扛一堆莫须有的负担。   电话响,把余宝笙从毫无头绪的思绪中拉出来,看来电是乔远峰的,调整了一下心情接通电话。   “下班了?”那边乔远峰问。   “嗯,已经在家了。”   “还想找你吃饭呢。”乔远峰毫不介意。   “那你还是自己吃吧,我已经吃了半个披萨了。”余宝笙意兴阑珊。   “披萨?不说还好,说了还真饿了。”乔远峰笑。   “乔主任,我想问一件事儿。”余宝笙想起陶主任曾说乔远峰问过他苏叶的事情,“你是不是批评苏医生了?”   那边乔远峰沉默了几秒,然后很快说道:“电话里说不清,你在家属区?还是……”乔远峰记得余宝笙有一处自己的公寓,所以不大确定。   余宝笙咬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了这边的地址,乔远峰很快记下来,最后用轻松的口气嘱咐她把那半个披萨留着。   余宝笙的公寓距离单位不算远,何况现在这个时间晚高峰已经过去,乔远峰几乎不到半个小时就过来了。余宝笙带着点儿忐忑的心情给他打开门,很歉意地拿出一双酒店的一次性拖鞋给他,看见乔远峰盯着拖鞋看,忙道。   “这个你将就一下吧,酒店的,穿一次就扔掉可惜,我就带回来了。”   “看你开那车真想不到你还是个环保的人。”乔远峰取笑道。   余宝笙瞪乔远峰一眼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伶牙俐齿地反唇相讥,走到厨房把披萨和几个鸡翅用微波炉热了,倒杯热水,想了想又倒掉,加热一杯牛奶一起端出来,说道:“想我这半张披萨也不至于把乔主任吸引过来,还有什么更不好的事情就直接说吧。”   “都知道了?”乔远峰问。   “已经算很傻了,到现在才知道,估计全院的人都知道了。”余宝笙有些沮丧。   “又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也传。”乔远峰也有些无奈。   “你们心外也沾光不少,苏医生呢?受牵连了吧?估计也会有不少想法,我可知道平时苏医生就对我们内科看不上。”其实余宝笙想说苏医生对她有态度,不过此时说出来显得太主观,又小气,便拐个弯说成是内科。   乔远峰似笑非笑地看着余宝笙,说:“苏叶倒真没说什么,不过我是批评她了,苏医生也承认当时自己在处理突然发生的情况时行为有失妥当。我跟陶主任了解事情时,陶主任说这件事情就不用深究了,但是既然已经传出来,肯定要正一下风气,清一下本源,有必要按规定执行,否则对谁都不好,我也在科里强调,是我们自身犯的错不能因为这个影响科室间的合作。不过还得感谢你当时的处理。”   乔远峰说的后面那些余宝笙没怎么注意,反正事情发生了,谣言传出去了,大家对她有看法也可能形成了,但是乔远峰对苏叶的维护让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挑眉半开玩笑道:“乔主任这是替苏医生向我道谢?苏医生本来仗义相助,结果无辜受累,我可不敢把您的爱将给搅到浑水里。”   乔远峰无奈地笑了笑,说:“说气话了吧。我不是替苏叶道谢,是替心外向你道谢,我听陶主任说你做得很好,也避免发生进一步的冲突,而且你之后希望陶主任不要把这事反映到我们科,虽然从工作角度来说不合适,但从个人来说,你是个大度的女孩子。”   “大度”这两个字果然让余宝笙顿生羞赧,乔远峰这顶帽子压得她都不好意思再胡搅蛮缠。   “我做得好不好有关系吗?反正现在我不就是个笑话吗?”余宝笙想到下午陶主任说的话,心里又蒙上层灰。   “我知道最近你总参加会诊,只要和你接触过肯定也知道哪些是无稽之谈,哪些是夸大其实,哪些不过是顺嘴不负责任地乱说,对于欣赏你的,你可以相交,对于看笑话的,自然不用放在心上。”   余宝笙听完乔远峰的话认真地问:“你也是这么处理同事关系的?”   乔远峰失笑道:“被你看出来了?这话的确说的容易做到难,遇到不开心的事,我也是这么提醒自己的,当然对不喜欢的表面还要收敛一下,总不能见人挂一幅‘我不鸟你’的表情吧。”   “你看看,你都难,还怎么劝我?”余宝笙又丧气起来。   “就是想告诉你谁都有这样的事,你们陶主任那么牛,院长也要给几分面子,你去问问他没有这些糟污事?就是苏叶,传你的谣言里她是受害者被同情,可是传她的谣言里,难听的话也不少,所以才在科里开会正风气。你有个好领导,陶主任次次总夸你,以前我不认识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陶主任的爱将。”   “陶主任好么?见天儿地赶着人相亲,烦都烦死了。”余宝笙知道陶主任护着她,可嘴上不饶人。   “什么相亲?”乔远峰问。   “没什么……”余宝笙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忙抬头看乔远峰,好在乔远峰低头吃东西,忙换个话题,“反正是我自己没做好工作,还拖累别人。陶主任也不好做,不知道秦阿姨听到风声没有,大概对她也不好,这些年,从来这里实习到留下工作,再到工作里的任何大小事情,有荣誉的时候他们好像没有太沾光,倒是每次有问题都会给大家添麻烦,怪不得我爸爸总说你不要辜负了秦阿姨,以前我都不爱听,可是事实总是证明我是错的。我想我是不是真的该离开这里,在这里,成绩没取得什么,问题不少,无论多小心谨慎,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真的挺累的。”   余宝笙手托着下巴,眼睛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并不聚焦,此前故意的插科打诨也懒得再遮掩,累和负担是她今天下午直到现在一直压着心口的话题,她觉得自己再扯不开这张网,就该被网得窒息了,每个人都羡慕她,可是每个人又都鄙视她。   “我理解你的感受。”乔远峰看着余宝笙茫然的面孔,有些动容,这样急切地需要被认可的努力和负担,他也有过。   “别安慰我了,其实你没说我占了便宜还卖乖,我已经很高兴了,其实,笑话又能怎么样,反正不是谁都能有机会再认个爹妈的,不是吗?”余宝笙哈哈一笑,声音却是尖锐苍凉,不待乔远峰再说话,指指要凉了的披萨,“别发呆了,再不吃,又得重热一遍,到时候跟橡胶没两样。”   乔远峰低头安安静静地把食物都吃完,把牛奶喝完,然后很轻松地问余宝笙:“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余宝笙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子,那张一向自信的脸有瞬间的伤痛之色闪过,不由得坐直身体原本要出口的送客话也咽下去,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22岁的乔远峰毕业后没有去上班,反而跑到西藏去待了一年。当所有的同学都当了实习医生拥有实实在在的未来的时候,乔远峰觉得自己的未来一下子灰了,就是在毕业那年乔远峰知道自己不是乔建国亲生的,自然早逝的乔母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乔远峰的亲生父亲叫宁嘉庆,和乔建国是发小,一个胡同里长大。宁嘉庆有一个和那个年代人们不太相同的名字是因为他有一个海外关系的父亲,没有赶时髦叫什么“建国”、“援朝”、“跃进”之类的特别有时代意义的名字,宁嘉庆虽然跟着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却因为父亲在海外的关系受了不少苦。生活的苦难并不会让一个帅气的青年在外貌上有太多折损,也不会因此而不经历青春的悸动,宁嘉庆渐渐地和一个叫武琴的女同学私下里相好起来,武琴的父母对宁嘉庆非常不满意,出身不满意、家境不满意、知识青年下乡的处境也不满意。宁嘉庆憋着气赶上文革后恢复高考的好政策成了大学生,大学毕业那年宁嘉庆已经和海外的父亲有了联系,父亲让他去美国发展,宁嘉庆也毫无留恋地开始准备各种资料。一直和宁嘉庆地下恋的武琴也在当年上了师范大学,按照宁嘉庆的打算他先走,然后再接武琴出去。就在宁嘉庆出国手续都办好后武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那时宁嘉庆的出国势在必行,孩子要与不要成为棘手的问题,宁嘉庆不能忍受在那个环境里的继续等待,他已经等得太长,劝导武琴流产无果后毅然离开。因为怀孕这个插曲两个曾经相爱的人渐行渐远。武琴坚持毕业后生下孩子,又在风言风语中坚持了一年后把小小的孩子留给宁嘉庆的爷爷奶奶,也出国去了日本。之后不到一年宁家爷爷奶奶相继离世,孩子成了孤儿。乔建国眼看着儿时伙伴的家就在几年间散了,那时候早在工厂上班的他刚刚结婚,和媳妇商量后收养了孩子,改宁姓为乔,全名乔远峰。宁嘉庆和武琴都知道乔建国收养了孩子,感激之余在经济上多加照顾,总有汇款过来,所以乔远峰小时候并未吃苦,反而因为乔建国的媳妇体弱多病不能生子而成了乔家唯一的孩子,受尽父母的关爱。   真相是在大学毕业前夕,因为乔远峰学医,所以宁嘉庆和武琴认为出国对他的未来和事业有好处。乔建国是老实人,这么多年宁嘉庆和武琴从来没有跟他要过儿子,还让老伴儿在乔远峰的陪伴下安心离开,已经是感激不尽,如今乔远峰长大,为了儿子的前途听从两个老同学的安排,也鼓动乔远峰出国。乔远峰从小知道家里总有来自美国和日本的汇款,问爸爸哪儿来的,得到的答案总是说朋友的,结果这些在他心里总能寄好吃好穿的好心叔叔阿姨,在二十多岁那年被告知一个是亲生父亲,一个是亲生母亲。乔远峰拒绝出国,然后放着即将到手的好职业跑到四川等地转一圈后直接跟人去了西藏。   “后面的事情你知道的,利用新兴的互联网跟别人一起搞了个网络旅游经济公司,通过做网站签订单,你也是这么来的。”   余宝笙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巴,乔远峰的经历超出了她的想象,在她眼里,乔远峰永远得意,永远意气风发,似乎就是世界的骄子,刚才他说他遇到类似她的窘境,她也不过是怀疑他只是安慰他,却想不到他的人生比她能想到的还要残酷,一个从小不知亲生父母是谁的孩子。   “八、九年前你来的时候我正在抉择。那个网站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做的,心里终归还是想着当医生,浪荡一年之后的心情也不再像以前冲动,生父想让我去美国,母亲想让我去日本。去哪里学医都是一个苦差事,最终我选了日本,原因很简单生父是彻彻底底地抛弃了我,母亲还给过我一次生命陪伴过我一年。在日本的日子并不好过,母亲再嫁,生活富足,希望我能陪在她身边,可是她的丈夫待我的态度却冷漠。我接受了他们为我职业所做的帮助和安排,却又瞧不起自己,我以为自己是有勇气的人,却还得接受嗟来之食,说实话没有这位继父的力量,我的确也不会那么顺利在日本修读完医科。所以去日本后经济压力和思想负担都很大,一方面宁愿在外面租房子住宿舍打工也不愿回去住,另一方面发誓要干出一番成就,让别人认真看我,证明自己的出生不是个错误,也希望能有一天把所受的这些恩惠还得一干二净。确实我的努力也让母亲感到荣耀,所以也就有了我可以被摆到台前的认可,甚至包括相亲。可是,越到后来,我就越明白,这种恩惠和负担,如果我在意那么永远是摆不脱的,我可以感谢他们,却不能把这些感恩作为自己的生活目标,如果困在这里,恐怕一辈子我做的都不是自己,也一辈子都会意不平。父亲的一次生病,让我想通了自己真正在乎的是什么,不是那些过去甩不开的恩怨,也不是永远放不下的负担,所以,放下一切回国,到现在我都感觉很好。”   乔远峰除了最开始脸上闪现过的伤痛之外,讲述的过程中表情始终平和,到最后反而是余宝笙傻了般地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告白   38……   墙上的表指向整点的时候叮叮当当唱起歌来,余宝笙像是被惊醒一样,涣散的目光重新聚集在乔远峰身上,眼底的湿润渐渐在眼角凝成一丝水线细细地淌下来,她双手蒙住脸低低地哭泣起来。刚开始是为乔远峰哭,她眼里的睥睨天下的乔帮主竟然被她起的名字一语成谶真的就像乔峰一样的身世,可怜又勇敢。她想着一岁的婴儿被父母抛下,又想着不过是两三岁的孩童就孤苦无依被人收养,想到这些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又想到他去日本,她认识他的时候他一定是他做出的最艰难的选择,就像她自己卖掉老家的房子奔向未知的北京时。如果是过去知道这些她未必能体会得深,一定觉得自己也可以孤注一掷地陪着喜欢的人浪迹天涯,可是现在她好像能原谅他的离开,是她生硬地不管不顾地要闯进他的生活,说起来他收留并照顾她,给了她这个陌生人关心和包容,自始至终乔远峰并没有对不起余宝笙。   可是越是这样想,心就越疼,她屏蔽他是提前设定他对不起她,他欠她的,而这层设定一旦没有意义,屏蔽也会无效,那她真正的感情又如何处置?知道了他的好还怎么放得开他,过去如此,现在如此,从来没有一个人把她的内心看得如此透彻,她以为永远不会有人懂她的心思,却有这样一个人揭开自己的伤口用的疼痛抚慰她,她以为永远不会有机会摘下的担子,却有这样一个人揉着她的肩分担她告诉她如何放下去,他们有类似的经历,也有相似的痛苦,他用他的刻骨体味她怜惜她。那些经历过父母离异的凄惶、曾经谨小慎微对新家庭的讨好、对差点进入婚姻无助的惶恐,以及拼命工作要换回来的认可,都涌到眼底,变成绵绵不绝的眼泪。   一双手把她从桌子上移过来,一副暖热的身体代替了冷硬的桌子包住她,余宝笙知道是谁,却不想推开,他把她心里的隐蔽捅出来,自然需要他负责任地来出力安慰,她索性把手从脸前撤开摸索着环抱住他的腰,他太高,她坐着,整张脸只能埋在他的腰腹间,这样的安慰有些奢侈,可是过了此时又能几时碰到。那个人只是抱着她的肩,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好长时间后,等余宝笙被泪痕渍得脸痛抬起头时,那双手才扶着她坐到旁边的沙发上,隔一会儿,一条湿软的毛巾放在她的手上,余宝笙盖住脸,眼里又有热泪出来,好半天才抑制住,把毛巾攥在手里,又有手伸过来把毛巾拿走,换一杯温水递过来,余宝笙不好意思起来,肿着眼睛说:“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你是那样的。”   乔远峰坐到余宝笙的旁边,看她低垂的睫毛下面是红肿的眼睛,可怜的样子像只兔子一样,心下温柔,不想再等,她的眼泪让他冒险说道:“宝笙,做我的女朋友吧。”   余宝笙的耳朵因为哭而嗡嗡地响,一下子没听清,嘴里惯性地溜出一句:“你说什么?”   乔远峰抬手把她散下来遮住耳朵的头发别到耳后,手顺势搭在她的背上,还是那样平缓温和的声调。   “我们交往吧,宝笙。”   余宝笙愣愣地看着乔远峰,还是惯性地问一句:“为什么?”   “宝笙,我心里有你,你也未必没有我,我们也懂得彼此,所以我不想再继续和你玩儿捉迷藏了。”   余宝笙的头依然因为哭得缺氧而不清醒,可是对于这个话题却异常地敏锐,她刚刚抱着他的身体还悲伤地想这一时会在哪一时重现,而此时,却被他承诺这一时似乎一直可以持续下去,幻想实现得太快,遗憾弥补得太圆满,她怔怔地把头低下去,轻声说:“那样不是很好吗?”   乔远峰把她的脸扳正,让余宝笙不得不直视他。   “宝笙,游戏结束了,结果是我抓到了你。”   余宝笙的眼睛仍然红红的,这些日子,她的心思逃不过他的眼睛,可是他的心思她又何曾没有过感知,她假装他们是投缘的好同事,假装他是好哥儿们,她假装不会再爱他,而他却配合她的各种亲近疏远若即若离,纵容她的各种玩笑取乐伶牙俐齿,说到底她也就是装聋作哑罢了。   “你怎么知道我和宋向宇分手了?”余宝笙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对电子产品的体验那么糟糕的,以后别乱发微信微博什么的。”乔远峰想起某一天突然看到余宝笙在朋友圈里写一句“轻轻,我失恋了,快来安慰我”,当时他不过是睡觉前酝酿睡意随手翻翻却一下子清醒得几乎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却再看却找不到痕迹,恍惚得他以为自己昨夜做了场梦,后来反映过来大概余宝笙是发错地方了。   余宝笙手指抓住乔远峰的手臂,她还是不够确信,不确信这个晚上,他的一个故事,她的一顿哭泣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摆平了?   “你为什么会隔了这么长时间后又喜欢我?为什么没有因为宋向宇知难而退?为什么佐芝夏那么求你也不动心,而我这样你还肯等我?为什么苏叶温柔懂事又崇拜你,你却喜欢我这样急躁没耐心的?为什么我失恋的时候你不安慰我,眼睁睁看我痛苦,却要等我自己钻进去?”   余宝笙头脑无状问出一堆很混乱的问题,或者这也是她心里一直别扭的事情,反正就是这个晚上,既然他要她做女朋友,那么前尘往事总得要说个清楚。   乔远峰失笑,他倒是没有料到余宝笙的思路会跑得这么远,其实也不算远,只是这样的发问已经俨然有了女朋友质问的架势。   “苏叶是否温柔懂事,我不太清楚,她是我的下属,那我只能按医生的标准要求她,芝夏的故事你其实都看到,我和她在日本时已经分手,分手后她就是一个普通朋友,再没有其他角色可以担当,至于我为什么等你,选你,宝笙,是你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很好的姑娘。”   乔远峰的解释的确挑不出毛病,甚至撇得干净,余宝笙盯着他的眼睛看,她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不相信自己有多大的魅力赶走一个人还能奇迹般地让这个人心甘情愿痴情等待自己,难道她曾经受过的各种乱七八糟的辛苦就是要让老天爷在这一处补足她?想到这些,余宝笙突然脸红了,掰开乔远峰的指头,拢拢头发,现在这样的肿眼泡红鼻头嘟嘟脸,太难看,不过或许男人面对这样无形象可言的表白才算是真的吧。   “宝笙,无论是哪个喜欢过你的人都会承认你是个好姑娘。我还记得当初你住房子主动提出来洗衣服抵房租,我以为不过是争个面子,可是却见你每天哼着歌高高兴兴地洗了二十多天衣服,每次穿上洗好的衣服,躺在有淡淡肥皂香味的床单上,我的心情就会很好。后来在医院再见到你,一丝不苟,满脸严肃,虽然变化很大,可是接触了就会觉得张大了的余医生还是当年那个热心勤快的余宝笙。”   听着这种不算告白的告白,余宝笙的脸红得更深,嗫嚅道:“你是说因为我不计报酬爱干活而喜欢我?”   话刚说完脑门儿挨了一记榧子,乔远峰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的重点抓偏了,真笨。”   余宝笙摸着红透的脸,低声抗议道:“难道你是说你以前就喜欢我?”   乔远峰的脸很反常地也有一些粉色,试图要掩饰,却悟到什么似的旋即点点头。   他距离她如此近,承认得如此快,余宝笙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转过头沉默几秒手足无措想要站起来,却被一双手拉住,整个人倒下来,身体靠在一具结实温暖的怀抱里,周遭立刻充满男性的气味,好闻不好闻不知道,但是一定是有别于她自己的,可是这种味道居然让她很适应很安心。余宝笙回头看,眼睁睁地看着乔远峰的脸越来越近,手臂也越来越紧,然后他的脸就凑到她的面前,距离近到她舔一下嘴唇大概也会碰到他的嘴唇,这么想着余宝笙就这么试着做了,果然,就碰到了。   嘴唇这种东西是随便什么碰的吗?没感情都能碰出暧昧来,何况还有感情,何况还是这种敏感的时刻,余宝笙想要吞回去已经不太可能,外科医生的眼疾手快立刻发挥了作用。他们不是没有亲吻过,但距离上一次时间已经隔得太远,而且余宝笙多半还是醉着的,此后偶尔的夜里也会想起那个意乱情迷的夜晚,但是无一例外都是晕眩的记忆。可这一次如此清醒,不曾喝酒,夜也没有太深,所有的感官都在感知,此刻哪里最热火哪里就最动情。一个男人的唇也可以这样柔软,好像还有刚喝的牛奶香味残留,余宝笙就是想确定一下那是不是牛奶的香味,舌尖微微地动了下,却明显地感觉到乔远峰的身体动了一下,就在刹那间突然牛奶的香味充盈口齿,余宝笙的眼睛睁得那么大,她的细胞都亢奋得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这一晚是系列变奏曲,起初是一个人低靡的降b小调奏鸣曲,接着是乔远峰悲怆的命运交响曲,然后是两个人心跳的圆舞曲,最后是彼此沉醉的小夜曲,变得太快,进展得太迅速,她还没有答应做他的女朋友,却已经和他做着这种唇齿相依的深呼吸运动。   扯着乔远峰的衣襟,余宝笙突然想到刚才一直想问的一件事情,困难地别开脸,瞪着乔远峰问:“陶主任为什么要在你面前夸我,难道他又在向你推销我?”   乔远峰揉揉余宝笙凌乱的头发,眼睛里满是笑意,眼前的余宝笙脸色白白粉粉,两只眼睛乌黑晶亮透着水润,因为刚才的吻面目虽嗔却更显得情思袅袅欲诉还休,想了那么久的人此刻就在手心里,娇俏鲜活得忍不住再亲吻一下才能确认是真实的。乔远峰终于在余宝笙毫无力量可言地挣扎中又把被欺负过的红唇重新蹂躏到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才放开,果然余宝笙带着嗔怪软绵绵推开他,用手捂住自己嘴巴,眼睛貌似凶巴巴地瞪住他,示意他休得再胡来。   “陶主任也是个正直热心的人,有他护着你,我很放心。”乔远峰答非所问地说一句。   “让他知道……我们,一定会很奇怪吧,说不定还会受到惊吓。”余宝笙有点儿不敢面对陶主任。   乔远峰唇角上扬,陶主任怎么会惊吓,像狐狸一样精明的人怕是乐见其成。上次院里开会,他不过是坐在陶主任旁边随便聊了聊,然后表达了几句对小余医生敬业态度的赞赏,老头子就很敏感地盯着他看。乔远峰倒不怕别人知道这些,只是不想因为不相干的人影响了舆论惹得那个对自己有偏见的丫头片子躲得更远,但是陶主任当然不是不相干的人,他张罗着给余宝笙安排各种相亲,早有人说陶主任是巴结秦芬,他倒觉得那老头子是真疼爱自己的学生。不过既然余宝笙已经和宋向宇分手,老头子再插手安排相亲就显得多余,他不得不稍微露骨地表示一下对余宝笙的关注度,不过是多问了几句她的情况,多夸了几句,老头子便老神在在地盯着他不错眼,他也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聪明人的对垒就是这么简单,比起和笨人共事的确省事很多。不过对于眼前这个笨人,乐趣大于省事,巴不得她找出许多事情来烦自己,想着这些又失笑,恋爱对于二十多三十多甚至各种年龄的人感觉大概都相同吧。   余宝笙仰头看乔远峰嘴角可疑地狐狸笑容,再看看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有些烦恼她还有必要对他提出来的交往再说一声“我想可以先试试”吗?   谈情   几乎还带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余宝笙被乔远峰带进了谈恋爱这件事情,一旦确认关系两个加起来有六十岁的人自动地都把恋爱中的各种亲密相处放在人后,余宝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抱着不相信和有一天享受一天的心理,乔远峰虽然知道她这种心理却不捅破,只要余宝笙表现得足够配合,他有信心把握住两个人的关系。   比如现在余宝笙到餐厅吃饭,果然看见乔远峰的周边坐了几个扈从和宫眷,这是余宝笙给乔远峰科里的男性工作者和女性工作者起的名字,扫一眼苏叶和总跟她不对盘的小护士都在座,余宝笙端了盘子坐到距离较远的桌子,自从那晚问出那么一堆没营养的问题,她不想被乔远峰认定自己就是个醋坛子,所以还是选择了态度大方、行为回避的方式。   所谓山不来就我,我就去找山,乔远峰对于余宝笙提出的慢慢让大家适应他们的关系,也就是说暂时不公开宣布,不置可否,但是行为上还是有了与以往不一样的表现,比如吃完饭特意让其他人先走,自己则绕到余宝笙的桌前。   余宝笙抬头貌似无辜看着乔远峰走近,挤挤眼示意他的后那些人并没有走远,反而有几个回头看向这边。   乔远峰敲敲桌子,不理她古怪的笑意,弯腰凑过去说下午出去开会大概能早点儿回去,今天没有手术安排,晚上可以做排骨汤,余宝笙一听有汤喝,立刻眉开眼笑,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答应。确定关系第二天乔远峰就和余宝笙要了她公寓的钥匙,因为乔远峰说这里离医院近,可以煮饭吃。余宝笙倒也没太别扭,比起在外面风花雪月,两个有些年纪又诸多事务缠身下班疲惫的人还是在家约会好,而且乔远峰又有她不太擅长的厨艺,怎么看都是对自己有利的一件事,所以很豪爽地中午就在医院门口的自行车摊配了把钥匙交给乔远峰。   乔远峰趁人不注意敲余宝笙一个榧子,然后大步走开,余宝笙埋怨地看他的背影,有所预见地避开从等乔远峰人群中射来的各种或探询或怨毒或幽怨的眼神。有认识的人过来坐到旁边问余宝笙怎么乔主任一脸桃花地就走了,什么事情啊。余宝笙随便胡乱说那么多属下等着追捧主任对自己的威信力能不高兴吗?余宝笙还是很识时务的,她不会随便把宫眷一词说给别人听,以前没说现在更不能说,再低调也不能随便把自己的男朋友往桃色新闻里送啊。旁边的人会心一笑,这种事见怪不怪,外科的帅哥医生们无论从技术还是外貌都是受人追捧的。   下班有事余宝笙晚走,饿得厉害只随口填了两片饼干,同事约她去外面的小饭馆吃饭,她也婉言谢绝,开着小马一路飙回去,果然见窗口明亮的灯,已是入秋,夜里的温度已经降下来,有些凉意,余宝笙在门外闻着溢出来的香味心里有东西片片碎开、点点融化,对于乔远峰的表白她有惊有喜,却也有了年少时不曾有过的谨慎,如果是当年乔远峰说他喜欢她,恐怕要她的一切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予,可是毕竟过去好多年,经历那么多,她承认她心底还爱着他,却本能地有所保留。   推开门正看到乔远峰身上系一条花边围裙,手里端着一盘青菜出来,看着杵在门口的余宝笙,冲她勾勾手,道:“快洗手,马上就好了。”   那身明显女士的围裙并没有让乔远峰显得滑稽,反而有些家居的生活气息,余宝笙走到乔远峰的身后,从背后抱住他一句话不说,以前对宋向宇她从来做不出这样动作,觉得既肉麻又尴尬,可是现在,这一切却自然而然地发生了,默默无语地抱住一个正在忙活的男人,心脏贴着他的后背,那么近,那么亲。对乔远峰,余宝笙总有一种挥脱不开的情结,在他面前,她永远可以是最真实、最恣意的,甚至可以是最丑陋的。   乔远峰安静地抓住余宝笙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手指摩挲着,停了一会儿,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用自己的双臂抱住她,然后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几秒,放开,才笑着说:“先吃饭,饭后再报答我。”   余宝笙果然红了脸扭身跑开。   喝着热热的汤水,余宝笙很遗憾地说道:“从小到大基本上所有的家务活我都能自己干,很小的时候就会给我爸爸烫衣服,裤线笔直笔直的,特别专业,别人都不知道是我干的,再大了会自己骑车换煤气罐儿,邻居都说余家的丫头顶个愣小伙用,可惜唯有做饭不擅长,因为一直有食堂吃,所以不需要做饭,人家都说味精不好,吃多了会老年痴呆,可是我就喜欢放味精放鸡精,大概小时候吃食堂吃习惯了。”   每当余宝笙说起小时候的事情,乔远峰心里总是酸酸的,他虽然不知道父母是谁,可乔建国两口子可从来没让他吃过苦,做饭也是乔妈妈生病卧床时候乔建国忙不过来他自己偷偷学会的。   “我说第一次跟你吃饭,本来菜就很咸了,你怎么还往里面倒了点酱油,那时候真替你的肾脏担心。”   “是啊,后来学医了,知道还有其他很多不好,怕我还没老就得个肾衰竭高血压脑溢血什么的,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又费钱又拖累别人,就开始有意识地吃的清淡点儿,你看今天的汤虽然只放了盐,我能喝出香味,以前一定会觉得这是什么啊,肯定觉得这个厨子真小气放猪在里面洗了个澡就捞出来了。”   余宝笙的笑话没把乔远峰逗笑,反而前面的话让乔远峰皱了皱眉头,不悦地说道:“小孩子家家就喜欢胡说。”   余宝笙闻言抬头瞄乔远峰一眼,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盛了勺汤到乔远峰的碗里,说:“我这不是改习惯了吗,少油少盐,多健康,以后肯定活得长。”见乔远峰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却还是没表情,余宝笙立刻讨好似地从衣领里扯出一样东西,“呶,你看,我把这个也带上了,肯定长命百岁。”   乔远峰慢慢放下筷子,伸手探过来握住那块小小的玉,圆润光滑,乳白细腻,仔细看了一会儿,嘴角扬起来,轻轻问:“什么时候戴上的?”   余宝笙突然娇羞起来,把玉锁抢回来小心翼翼地塞到衣领里,偏着头道:“不告诉你。”   乔远峰也不追问,脸上的笑容却一直保持着,两个人安安静静地把排骨吃完,汤喝光,余宝笙刚要收拾碗筷,却被乔远峰拽到身边,像是被催了眠,乖乖地坐在他的腿上,任他一颗一颗解开领口的几颗扣子,正怔忡不知所措间,只觉得两片温热的唇压在那片玉上然后贴到她的胸口。那玉因为刚才低头悬在空中已经有些凉,此时贴在皮肤上微微的凉意,可是挨着唇的皮肤又是暖暖的热,这样只在方寸间的火与冷突然变成心底的一丝炽焰向上烧过来一路烧到胸口,余宝笙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的手本来是垂在身前,现在却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不经过大脑安排便搭到乔远峰的肩上,身上的毛孔也变得敏感,背后的那只手不断收紧收紧,她不得不配合着挺起胸,头却向后面拗过去,这样的姿势古怪得很,并不舒服,却惹得那火焰烧得更旺,要烧到喉头,余宝笙压抑不住地张口发出一声怪响,或许这样火苗才能释放出去吧。大概是这声响吵醒了乔远峰,他慢慢地把头撤开,把余宝笙的身体轻轻扶正,看着她氤氲着粉色的脸颊,漾着水波的双眸,只给她喘息一口气的时间,便忍不住噙住她的唇。   缠绵了许久乔远峰才放松箍着余宝笙的手臂,一只手重新握住那片已温热的白玉,抵着她的唇,哑着嗓音说:“既然戴上了,就不能摘下来。”   余宝笙满面粉红,喘了半天气息,才低低地反抗道:“洗澡也不能摘吗?”   “不能摘,这些都不怕水。”   “早知道……就……”余宝笙犹自想反抗。   乔远峰轻轻地咬她的唇一下,有些霸道地说:“你这样讨我欢心,我很高兴,没有什么早知道,不能摘。”   余宝笙捂住本来就有些肿、结果现在又痛的唇,狡黠得看乔远峰一眼,说:“你以为我说什么?我是说早知道就让你换个更贵的,反正是不要摘下来的。”   乔远峰知她故意耍自己,捏住她的鼻子,道:“胡搅蛮缠的小鬼。”   余宝笙趁着不注意,从乔远峰的腿上滑下来,跳到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挑眉看他一眼,嘀咕道:“乔主任,麻烦不要这么肉麻,我都二十七、八的人了,还小鬼?”可是嘀咕完了,偷眼看乔远峰温暖的微笑,心里还是酥酥的,忍不住也弯了嘴角。   厨房收拾好,再出来看乔远峰坐在沙发一角抱着笔记本一边看一边写什么。余宝笙把削好的水果放到桌上,叉好一块水果递过去,乔远峰却不接,张口咬了,双手却没停下来继续敲着键盘。余宝笙看看手里的光秃秃的叉子,看乔远峰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探头过去看他在写什么,电脑屏幕文档的最上方显示着苏叶的名字,余宝笙笑一下,随手拿起手边一本杂志翻着看。   隔一会儿,乔远峰转头看余宝笙安静地坐在沙发另一角,看似盯着手里的书,明显地注意力却不在那里,放下笔记本电脑,站起来伸伸腰,坐到她的旁边。   余宝笙回头笑道:“弄完了?”   乔远峰摇摇头,解释道:“在修改苏叶的论文,主任身体不好,把她就交到我的手里,她的课题与我的还是有些不一样,所以要更严谨负责一些。”   余宝笙叹口气:“如果我也学这科就好了,以后你写论文,就把我挂个第二作者,或者第三作者也行,可以省好多劲了。你现在都帮不上忙。”   乔远峰摸摸她的头,故作惋惜地说:“我还是可以帮你检查错别字,一字之师也是有的。”   想起苏叶每次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清高疏离劲儿,在乔远峰面前又一幅深情无俦的幽怨和默默,心里的别扭劲儿上来,余宝笙气鼓鼓地站起来,吃一块苹果,道:“我才不稀罕当什么乔氏女弟子呢。”   乔远峰憋着笑看着余宝笙,心想以后带回家看的资料要注意筛选,不然简直是无妄之灾,破坏和谐。   “你当然不是乔氏女弟子,你是当家主母,所有的弟子都要敬重服从,威信仅此于师父,当然如果师父很敬重主母的话,那主母也是万人之上的。”   余宝笙忍不住噗哧一声笑,意识到自己有些小家子气,又被“当家主母”几个字弄个红脸,转身叉快水果塞到乔远峰的嘴里,不让他继续说话,催乔远峰快回家。   乔远峰抬腕看看表,时间还不算晚,但因为要回乔父那里住,父亲睡得早,自然要早回去一会儿。   恋恋不舍把乔远峰送到楼下,看着车子走了,余宝笙才回身上楼,刚几步,却听到后面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转头看,却是乔远峰把车子倒回来,打开车门下来,几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把她揽到怀里,在耳边轻轻说:“不许瞎琢磨,没什么乔氏女弟子。”   夜风凉,走道上没人而显得特别安静,余宝笙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眼睛眨了眨,有些微微地不好意思,半晌咬着唇轻轻点点头,乔远峰却不放过,迅疾低首在她的唇上辗转研磨,好一会儿才放开,摸摸余宝笙的头发,在她的额前吻了一下,声音有点儿沙哑地说了声晚安,这才重新开车离开。   黑夜里捧着发烫的脸,余宝笙愣了好半天才想起上楼,一边笑一边走,一边想着乔远峰,心里溢满幸福的泡泡。   说爱   余宝笙和乔远峰的恋爱进行得低调且顺利,两个人对待感情的观念也几乎一致,都不认为必须向别人义务负责知会什么,所以在医院里虽然两个人走得近,尤其是乔远峰偶尔面对余宝笙时表情里的关注和明显亲近,多也是引起些不确定的花边新闻而已,毕竟外科男医生有个别红颜知己这种现象在医院里也不少,未必走到什么地步,大家偶尔八卦一下也是缓解每天面对病患的压力和负能量。   有意思的是第一个窥破他俩情事的居然是余宝笙的一个相亲对象郑良,也就是那个带孩子找后妈的大学教授。   那天是宝笙在急诊帮忙半夜接诊了一个食物过敏引发肺炎的小孩子,送孩子来的是一对老夫妇,余宝笙在做了简单处置让病情稳定下来后,一边安抚孩子,一边安抚被吓坏了的老太太。老太太拉着余宝笙的手后怕得不得了,说这孩子没有妈妈,爸爸也出差,真有好歹,她都不能活了,老头呵斥老太太瞎说,老太太委屈地长吁短叹地偷偷抹眼泪。第二天孩子住进儿童病房,余宝笙忙完手头的事情想起来那个可怜的孩子,从办公室翻出张童的一架飞机模型去病房看小孩子,张童被学校派出交流,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那孩子对余宝笙有印象,怯怯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很高兴地拿着飞机玩儿,余宝笙陪老太太聊了几句,方知道是孩子的外婆,老太太万分后悔说不知道孩子对花生过敏,余宝笙心里有疑问也不便多多问,安慰几句后准备离开,却见曾经的相亲对象郑良急急火火地出现在门口,原来这小男孩居然是他的孩子。郑良也很惊讶,看看无事的孩子,向余宝笙表示感谢,又低头问儿子是否对余宝笙道谢,小孩子点头说谢过了,又说我认识这个阿姨,余宝笙看着这个差点儿就有机会成为自己继子的孩子有点儿哭笑不得,忙说没什么可谢的,她还真怕郑良旧事再提,不过送余宝笙出到病房外后郑良说:“余医生,上次唐突了,希望你不要在意。”   对方如此谦和余宝笙不好意思起来,忙说没什么,又建议对孩子的过敏源再认真查一下,他这么敏感,还是要多注意防止以后发生类似事情。郑良点点头,然后突然说道:“余医生,也祝您和乔主任爱情甜蜜。”   余宝笙一下子愣住,郑良怎么会认识乔远峰,而且还知道他们在交往的事情?   郑良看余宝笙疑惑,解释道:“余医生大概不知道我和乔远峰是高中同学,上次在游乐场看到你俩了。”   余宝笙一下子红了脸,上次休息她突然想要去坐过山车,拉着乔远峰去游乐场,结果上去马上要开动了又下来,死活都不肯再上去,被乔远峰笑话了半天,灰溜溜地回了家,搞不好郑良是看到那一幕了。   郑良看余宝笙红得像苹果的脸逃也似地告别,回病房第一件事情就是嘱咐儿子别再对余宝笙提游乐场的事情。   余宝笙晚上跟乔远峰说起郑良的事情,当然删掉了相亲一事,问他是怎么回事儿,乔远峰想了想,说他和郑良只是同届不同班的同学,就是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参加过一次同学会见过面打过招呼,还真没太了解过。乔远峰很奇怪余宝笙打听得这么仔细,开玩笑问她是不是想给做媒,余宝笙脸一热,打个幌子避开,说实话如果不是那个孩子,她真觉得可以考虑一下是否介绍给何轻轻的。   既然郑良点明了两人的关系,第二天乔远峰带了礼物和余宝笙一起去病房看小孩子,跟郑良打过招呼后,小孩子和余宝笙已经表现得很亲近,倚着她说着飞机的好玩之处,边说边盯着乔远峰的脸看,然后突然说这个叔叔我认识。余宝笙开玩笑说是不是戴口罩穿白大褂打针的叔叔都长这样,那小孩子居然很认真地摇摇头说,我在游乐园看到过,叔叔把你从过山车上抱下来的。余宝笙大窘,果然最囧的一幕被看到了,抬眼看郑良是一幅来不及阻止的懊丧,乔远峰也意识到是怎么回事,跟着笑起来,伸手在余宝笙的头顶上揉了揉,道:“你那点儿出息还真是让人过目不忘。”   郑良看乔远峰和余宝笙互动亲昵,低头看看儿子,将眼里的遗憾遮去,他一向眼光狠辣,看见余宝笙的第一眼就觉得会和自己的儿子相处得好,不过,好花总是有更多人惦记,看眼前乔远峰对余宝笙的态度,应该也是追求很久后成功的,透着说不出来的欢喜和珍惜。   从儿童病房出来,乔远峰对余宝笙说晚上和朋友吃饭,余宝笙哦了一声,又说很遗憾今天没有乔氏私房菜可吃,乔远峰说你也认识的,一起去吧。余宝笙问是谁,乔远峰却卖关子说晚上见了就知道了。   当余宝笙推开饭店包间的一瞬间的确被惊到了,眼前这个男人有着典型的高原上的脸,又黑又红,身边还有一个明显是藏族打扮的小孩子。眼前的两个人她确实不认识,回头看乔远峰,刚要问,结果那红黑脸的汉子却突然叫道。   “是余宝笙那个小丫头吗?”   余宝笙转头看着黑脸汉子,突然想到一个人,称呼脱口而出:“王叔叔!”   老王笑得震天响,指着余宝笙对乔远峰说:“你看怎么着,我说她就叫我叔叔嘛。”然后又冲着余宝笙道,“还算没白带着你玩儿,还能记得我。”   余宝笙也兴奋不已,几步过去抓住老王的胳膊左看右看,眯眼笑道:“王叔叔真的是你,你怎么来北京了,来旅游吗?乔远峰都不告诉我,太讨厌了。”看看旁边的孩子,不好意思地降低声音,“这是你的孩子?你娶了个藏族姑娘?”   乔远峰笑着把余宝笙从老王身边扯开,说:“坐下慢慢聊,你这样把人家小孩子都吓坏了。”   老王眼见乔远峰对余宝笙还是以前的样子,又护又宠,余宝笙也似乎一点儿都不排斥,揣测着这二位到底是以前的纯哥哥妹妹呢,还是发展了什么更深的关系?   大家似乎有默契地都没有提起高原的事情,老王依然是为了高原上先心儿童来北京的,这次也是想把路子趟趟,看能不能建立一个特殊的绿色公益渠道,关于这个事情乔远峰也有想法,两个人聊得深入,余宝笙一边听一边关照身边的小孩子,曾经在儿童医院学到的经验很快就派上了用场,小孩子慢慢地开始跟她玩耍,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聊天,余宝笙才知道这孩子不是老王的孩子,他带着她来北京看病。余宝笙很认真地看两个成熟的男人,当初的脸上是浪子的张扬,现在却都不约而同地带了庄重担当的神色。   老王看一眼余宝笙,冲乔远峰挤挤眼,低声问:“成了?”   乔远峰微笑着点点头。   等中间乔远峰出去接电话时,老王凑到余宝笙和小孩子身边,感慨地拍拍余宝笙的肩膀说:“小丫头,你们不容易啊,好好珍惜,能像你俩这样幸运的人真的太少,走散了八、九年前的感情还能回来画个圆真的不容易。”   余宝笙有些不好意思,对老王说:“什么八、九年前,我们是刚开始。”   老王拍一下桌子说:“你可别蒙我,你个小丫头我不好说,老乔那家伙的心思,我们是男人,我可清楚得很,当年就那么护着你,我们说你一句都不让,没那意思谁信啊。”   余宝笙笑道:“王叔叔你真逗,那会儿你也很护着我啊。”   “说句老实话,你别生气,当年去我们那里的姑娘多了,待个几天就走,我们也就当你是个普通妹子,不过是年纪小多照应一些,老乔可不一样,哪见过他那样精心伺候过一个女孩子的,那会儿我们的公司已经跟别人谈着要出兑了,那么多事情要处理,可他怎么都不放心你,只要离了八廓街几乎都带着你,你以为谁都像你能享受一对一私人导游服务?不瞒你说,也有大方的姑娘看上老乔,多出钱让他赏脸陪游,他愣是没给人家面子。唉,那会儿你离开之后,看老乔那难受劲儿,我们都不敢跟他提起你,消沉了好些日子之后收拾东西就回北京了。当时我们都说高原上多的是风里飘来飘去的爱情,老乔这是中招了,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不过,如今小姑娘长成漂亮的大姑娘,老乔该放下心了。上次我见老乔他还没提起你,这次见面倒成了,看来我也是功臣,你以前给他写的信是我收到转给老乔的。”老王感慨一番后喜滋滋地表功。   余宝笙心里酸酸的,两个人的感情由第三个人绘声绘色地讲出来又是一番味道,她没想过他们不经意的相处原来已经是旁人眼里花前月下的风景。   乔远峰进来正见到老王和余宝笙举杯共饮,笑着问有什么好事。老王憨厚地一笑,说祝你俩好事呗。   乔远峰大方地拿起杯子分别碰了下,道:“那算我一个。”   高高兴兴与老王告别,乔远峰将余宝笙送到公寓楼下,却被余宝笙突然拉住手,乔远峰给一个问询的眼神,余宝笙鼓了鼓勇气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当初怎么不告诉喜欢我?”   乔远峰很乐意接受余宝笙主动的投怀送抱,今天晚上大家谈兴好,老乔还鼓动什么时候他俩回高原一趟,最好把当初玩过的人能一起找到,那也算是青春大好的日子,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也致一回青春。   “怎么想起问这个?”说完了似乎也陷入回忆,仿佛压下心底很多涌起的潮,才又说,“那会儿你那么小,我又已经决定出国,我比你大,不能那么自私对一个刚刚认识的女孩子说你等我,等几年不知道,你也不应该因为对不知道的未来盲目等待,而错失最好年华里的爱情和快乐,所以不开始最好。可是,我现在却遗憾地想如果早知道我们会是这样,为什么要浪费那么长的时间?”   余宝笙搂紧乔远峰的脖子,把脸慢慢贴到他的颈侧,颈动脉规律地勃起,这里的血会被她的脸温暖后流向他的心脏,这里的跳动着和他心脏一样的节奏,其实乔远峰的想法自从那日知道他的身世后余宝笙已经想过当初的不可能,两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如何隔千山万重谈恋爱?可是乔远峰的解释还是让她鼻子发酸,有时候因为太在乎,思虑反而更是一种伤害。   “我不遗憾,与其害怕你被日本色-情女勾走,成天担惊受怕花钱吵越洋电话,最后反目分手,我现在很安心,连温柔体贴的日本女人都能拒绝的乔远峰一定会是一个只爱余宝笙的好男人。”余宝笙吸吸鼻子,这样真的已经很好了,她很知足。   “对,我怎么没想到呢,你这个吃醋的本事发挥到极致,说不定我学不成就跑回来了,人家乐羊子妻是断织鼓励丈夫出去求学做大事,你这种不求上进的人,一定希望有人陪你吃碗面就最好了,我也勉为其难当个住院大夫养家糊口。”乔远峰也收起今天因老王到来而产生的有些忧郁的怀旧情绪,取笑余宝笙,无论怎样,在一起就很好。   余宝笙踮脚在乔远峰的侧脸上吻了一下,嘻嘻哈哈地说:“嗯,我不嫌你,泡方便面都行。”   笑声如此清脆,乔远峰还是借着月光在余宝笙的脸上看到泪痕,指腹轻轻擦过,胸口有很多遗憾,他曾经遗憾过自己的出生,遗憾过父母的抛弃,遗憾过留学时某个目标没有达到,甚至也遗憾过一段感情的结束,日子久了,那些遗憾都已经随着成长、担当、时间淡淡逝去,但是面对眼前这样一份圆满,却觉得在最好的年华遇见,没有在最好的年华相守,看见一朵蓓蕾含着露珠,却没看见她含羞的美丽绽放,是最大的遗憾,这种遗憾像滴水无声地腐蚀渗透到土地里,你以为消失了,却在有一天重新看到她时,发现那些水痕一直打都在,从未消失,只是聚集在某处发出自己也不知道的芽。   不嫌弃就好,不嫌弃就相爱吧。   探亲   乔建国将电话放下,在地上走了几个来回,最后还是决定跟儿子谈谈话。   乔远峰接到乔建国打来的电话,父亲没头没脑地就说了句“晚上回来吃饭有事商量”,不知道有什么大事让乔建国如此郑重。他们父子关系向来融洽轻松,第一次受影响是乔远峰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乔建国看着他阴郁的脸不知不觉变得小心客气起来,小时候还偶尔会训斥,但是那以后,做什么事情都是跟他商量着来,尤其是乔建国一个劲儿地让他考虑出国留学。那段时间乔建国的讨好和他的阴郁,真是父不父、子不子,这种态度一直持续到他从西藏跑回家,父子二人才算重新恢复以前的状态,乔建国分外珍惜儿子在身边的时间,嘱咐他在日本好好学习,对于回不回来却只字不提,他那时头脑还是一片混沌,没想着去安慰老人,不久后他去日本,几年之后有了钱想接父亲过去住住,乔建国却坚持不出去,还让他安心留在日本。又是几年过去,等他再回来,完全没想到乔建国已经变成一个真正的老头,看到父亲白发和微驼的背,乔远峰一下子跪到地上,父子二人才算是真正地理解与和解,而老了的乔建国对回来的儿子也毫无保留地表现出老年人对孩子的依赖,凡事都让乔远峰拿主意,所以像今天这样突然摆出威严倒是少见。   晚上吃饭,乔远峰安静把自己的一碗粥饭吃光,见父亲几乎没怎么动的饭碗,笑说:“爸,您有事就说吧,别搞得这么凝重,饭也不吃,我妈忌日都不见您这么痛苦过。”   乔建国咧嘴一笑,骂了句“这小子,拿你爸消遣?”然后这才说道,“小峰,听说你妈妈要从日本回来看看,你知道吧?”   乔远峰放下筷子,说:“她跟您打过电话了?也就回来一周,您也别操心。”   “话不能这么说,我想了,你妈妈回来我也该表示一下吧,虽然人家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都不缺,但这礼咱们肯定得走,到时候一起吃个饭,你想想哪儿贵,哪儿是北京特殊,咱就在哪儿开一桌,可不能慢待了。”乔建国算是个有信义的人,这么多年,美国日本寄来的钱和东西都花到了乔远峰身上,他和妻子一分没动,等乔远峰出国的时候,把自己攒下的钱和替乔远峰亲生父母存下来的钱都给带着,他一直觉得宁嘉庆武琴他俩给他留了个乔远峰已经是最大的恩典。   “爸,您突然暴发户似的大方还真不让人习惯,我知道了,选好地方到时候您再视察一下,保准儿不丢咱乔家的面子。”   “小峰,还有件事,你妈妈说让我劝劝你,其实我知道这事儿我们也就是说说,建议一下,但你也要认真考虑考虑。听你妈妈说你在日本有个女朋友,说你们原来感情也挺好的,都快要订婚了,可是你非要回国,两个人只好就分了,现在女孩子也来北京了,说看看你们的事情还能不能成?”乔远峰这话说的吞吞吐吐絮絮叨叨,他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果是其他人给他儿子介绍对象,他怎么也得三审九打听的,可是这是武琴,他儿子的亲妈,他能说什么,人家拜托了他,他好歹也得把话递出去。   乔远峰皱了皱眉头,他就觉得他妈妈这次回国肯定有事情,果然还是这些安排。以前他明知道是两家有意联姻,却想着还债,接受相亲安排,按以往的经历,他这样的身份多半会失败的,一个学医未成的继子而已,确实初见面也感觉到佐芝夏的不屑,他不急不躁地等着最后女方的拒绝,只是没料到佐芝夏不知从出于什么原因开始迁就他的敷衍,他的冷淡,他的忙碌,甚至开始照顾继父家的生意。母亲喜出望外,特意找他谈话让他认真对待,他接受了她,开始交往,感情稳定,知道按照双方的计划待他在医院竞争为副教授后接下来会订婚,没什么意外的话会结婚生子甚至最终定居。意外是因为乔建国生病出现的,他有机会停下来审视要还的债和所谓的不服输,他走得太远把最重要的、或者最需要报的恩忽视了,却为了眼前的利差点儿失去对他最重要的人,也是视他为最重要的人。乔远峰自认不是不负责任的人,曾经真诚地努力过想办法双全亲情和爱情,但最终却遭遇激烈的反对,芝夏的分手威胁,母亲的埋怨、继父的怨恨、佐家的报复,那个时候他才真觉得自己如此卑微,在他们的眼里他享受恩泽就该回报,否则就该遭到厌弃。母亲爱他,把爱用恩惠缚住他,芝夏爱他,把爱用利益武装,就像佐父传来的话,如果不是芝夏喜欢他,他在他们的眼里大概什么都算不上,就是这样一句话让他彻底断了婚嫁的念头,答应分手,再不回头。   “爸,你就别掺和了,事情不是你知道得那么简单,我跟那位佐小姐在日本已经分手,我和她绝无可能,我妈她那里怎么说,你也别管,推我身上就行了。”   “小峰,是不是你们分手是因为你要回来照顾我?”乔建国试探地开口,他怎么会听不出来武琴话里的遗憾之意,如果小峰能留在日本,如果小峰不急着回国,如果他们俩不分手。   “爸,你别多想,我肯定不会在日本待下去,与其晚回来还不如早回来,您可别瞎听别人说什么。”乔远峰岂不知武琴的做法,当初能联合芝夏的母亲对他进行一番软硬兼施,现在也可能明里暗里给乔建国施加压力。   乔建国叹口气不再说话,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乔远峰仁义,不会随便做出对不起别人的事情,但是也倔强,做了决定的事别人也轻易改变不了。   武琴来来的前一天乔远峰对余宝笙说了这件事情,可能这周自己会忙一些,余宝笙很主动地点点头让他放心,乔远峰不想让余宝笙这么快就见到武琴的是有原因的,武琴的来意如此明显,他带谁去她都不会同意,何况他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怎么会随意让她受委屈,而且他们的感情刚刚渡过彼此的心结,他不想这么快又入漩涡,这次把武琴打发走了,等两个人彻底稳定见过乔建国后他会主动向母亲提起,而那个时候,武琴同意不同意都不是问题。想是这样想,但是见余宝笙如此乖巧善解人意,他还真不放心了,捏捏余宝笙鼻子,说你别多想。余宝笙见乔远峰误会,赶紧摇头说她最怕见家长这种事情,还是等等最好。其实不用乔远峰说,她自己就不太想见武琴,对于这个女人她的情绪很矛盾,还是先不见为好。   武琴是佐芝夏陪着一块儿来的,前段时间刚好佐芝夏回日本,逗留了一段时间,等见到佐芝夏陪着武琴走出机场乔远峰大概猜到武琴的回国与佐芝夏是脱不了干系的。不过对于这样的事情他也不能说什么,佐芝夏很小的时候就与武琴现在的夫家相熟,说起来佐芝夏也算是武琴看着长大的,除了没有他这层血缘的关系,真比他和武琴待的时间长得多。   阔别故乡多年,武琴并没有太多叶落归根的唏嘘,当年她带着屈辱众叛亲离地离开,早已和国内的亲友断绝关系,尤其办好出国想把孩子托付给家人时,没有一个伸出手帮她一把,那时候她就恨透了这些胆小怕事无情无义的人,所以走了这么多年,根本没动过衣锦还乡的念头,她犯不上跟他们再来往,在日本过着富贵平静的生活很好,尤其是当乔远峰也来到日本时,她最后一点思念也没有了。可是,这样的日子没有多长时间,她的儿子就又要回去。说到这个,她对乔建国既感激又怨恨,她感激乔建国视如己出把儿子带大,却又怨恨对儿子的影响大过她这个亲生母亲,一场病就能让乔远峰放弃眼看功成名就的一切而心急火燎毅然回国。   以前的老屋子已经拆迁,武琴就在那片高楼林立的街道上远远看了一眼便结束了寻根之旅,所有的精神都用来撮合儿子和佐芝夏的感情。周末她让乔远峰带着她和佐芝夏去长城,结果又临时起意晚上宿在郊外的度假山庄,自己却早早地睡觉,让乔远峰陪着佐芝夏四处走走。   佐芝夏兴致勃勃要在外面探险,乔远峰只好深一脚浅一脚陪着在山庄里散步,不知不觉走出好远,正好走到一个缺口,一阵狂风吹来,佐芝夏身上的披肩瞬时被吹跑,夜色如墨,竟然看不清被吹到哪里,佐芝夏要去找,乔远峰阻拦说明天出来再看看夜里太危险。回去的时候佐芝夏双臂抱住瑟瑟发抖的身体,时间已快深秋,夜晚的山脚下已有初冬的凉意,乔远峰看了看把风衣脱下来递给她,自己只穿了件衬衣开衫。第二天果然很不幸地乔远峰虽然没有发烧但轻微的感冒症状却有,早晨起来鼻塞打喷嚏,武琴本来有些心疼,但听到佐芝夏说乔远峰是因为把衣服给她才这样的,意味深长地冲她笑笑,然后夸乔远峰懂得疼惜女孩子。   按日程安排,中午是乔建国要请武琴吃饭,三个人开车往城里赶,快到饭店的时候,佐芝夏探身对后面的武琴说:“阿姨,就让远峰把我放在这里,我自己打车回酒店,你们好好聚一聚吧。”   武琴哪里肯依,道:“本来就没几个人,就一起吃了,小峰的养父也不算是外人。”   佐芝夏为难地看着乔远峰,似乎还在等他的意见。   乔远峰对武琴那句“养父也不算是外人”尤其觉得刺耳,乔建国是他最重要的亲人,难道因为没有生他,就是外人了吗?   武琴见乔远峰不说话,又催促道:“小峰,芝夏回去也得一个人吃饭,再说她也是陪我来的,怎么也算客人,都到饭点儿了,哪有让客人自己找饭辄儿的?”   乔远峰没说话车头拐弯到直接去饭店的路上,佐芝夏有些失望,武琴却从后面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本来乔远峰是要回来接乔建国的,结果乔建国知道乔远峰昨天没有在市里住,怕他跑得累就坚持自己打车来饭店,此时已等在饭店门口。对于从车上下来的两个女人,乔建国都没敢认,隔了这么多年,他早不记得武琴长什么样儿,只是后面那位年纪大一些的隐约与乔远峰长得像,便猜出来是武琴,至于另一位年轻的姑娘他虽然不认识,但看着那姑娘对武琴的亲密,大概也猜出来是武琴属意的女孩儿,不由得多看一眼,倒是大方温柔,长得也漂亮,看着也矜贵,就跟电视里的有钱人家的公主似的,他想不出来如果真娶这么个公主一样的媳妇,怎么往他那平凡的家里搁。   饭前佐芝夏体贴地要来一杯温开水,拿出随身带的感冒药让乔远峰先吃了,乔远峰皱皱眉头,说不用吃,他昨天大意了,这种受凉感冒晚上泡个热水澡就会好。佐芝夏为难地看武琴,武琴把药拿过来放在乔远峰的面前,说:“小峰,芝夏也是担心你,你的感冒也是因为把衣服给她穿,你这样她多内疚啊,这药是日本带来的,没什么副作用。”   乔远峰的眉头皱得更紧,乔建国碰了碰儿子的胳膊,意思是让他别为这些小事让场面尴尬,女孩子好歹一片心,其实要拿乔建国最近迷恋的中医养生方法来说,轻微感冒还是不要吃药的好,不过眼下这不是武琴不高兴了吗,将就一下。乔远峰也知道父亲的意思,端起水杯把药吃了不再说什么。   席间,武琴把佐芝夏隆重地介绍给乔建国,当然把和乔远峰谈朋友那段抹去,即使不说,她也知道乔建国一定知道这个佐小姐不是别人。   武琴虽然一直和对面的乔建国说话,余光却一直关注着儿子和佐芝夏,相对于她和乔建国的健谈,他们二人几乎不怎么说话,佐芝夏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乔远峰却疏离敷衍,看乔远峰总看手机,便问道。   “小峰,星期天还有事儿?”   乔远峰一副淡漠的神态,看母亲一眼,说:“没事。”   “没事就好,你也别慢待了芝夏,这次回国,佐夫人还伤心芝夏一个人在这里创业的艰辛,我可是打了包票让她放心,小峰,芝夏虽然要强,你也多帮帮她,毕竟你们关系……也很好。”   “阿姨,您和妈妈都总把我当小孩子,您看,我不好好的吗?再说这里的文化和日本的很相似,怎么会有问题呢?远峰工作那么忙,我还是不给他添乱了。”佐芝夏忙道。   “男孩子照顾女孩子是应当的。”武琴嗔怪地瞪儿子一眼,“不过,你也帮我多看着他点儿。要说你们都很好,我们当父母的操心也是白操心,但是这么远,都是没办法,我也特别能体会你妈妈的心情。”武琴说着这些话,也是触景伤怀,想到自己也就这么一个孩子,还不能守在身边,刚才席间看着乔建国和乔远峰之间的亲昵,心里更是难受。   一番话,说得在座的人各种滋味,武琴大概也有点儿意识到这话的难堪,勉强笑了一下让佐芝夏陪着她去洗手间。   佐芝夏拿着小手包站在镜子前补妆,身后一个隔断打开,一个身影从里面走出来,穿一件灰色的连身A字裙,外面罩一件香奈儿经典的短款外衣,近乎及腰的长卷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佐芝夏的目光也就是随意一瞟,仍觉得女郎亮眼得很,说不出地妩媚风情。   那女郎对着镜子,五官精致,摸摸自己头发,左看右看,然后微皱着好看的眉型说:“宝笙,你觉得我剪成短发怎么样?”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看曲诚对你的头发左摸右摸爱不释手的,恐怕你自己根本说了不算。”   佐芝夏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觉得心脏骤然跳得紧,猛然停下手里的动作。   游说   余宝笙错愕地看着镜子前的佐芝夏,有一阵心里直发慌,大概是因为现在和乔远峰交往的缘故,又知道佐芝夏对乔远峰的执著,竟然有种想要逃跑的心思。从她第一面见佐芝夏,就是对乔远峰的哀求,到能想到的最后一次见面也是佐芝夏大声说我爱他的宣告,这也是她一直对两个人感情低调处理的原因之一。   “哦,佐小姐?真巧,好久没见了。”余宝笙镇定情绪打招呼。   “嗯,我最近回国没在这边,今天是陪一位长辈在这里用餐。”佐芝夏在镜子里看看妆容完好,收起化妆盒转过身来面对余宝笙,“余医生也来用餐?”   “我也是陪朋友来的。”   “芝夏?”武琴从里面出来,佐芝夏上前挽住武琴帮她挽起袖口,把水龙头打开,等她洗完手又拿出一小盒润肤霜抹到武琴的手上。武琴的嘴角挂着笑,从镜子里对上余宝笙的眼睛,转头笑着问佐芝夏:“遇到朋友了?”   “嗯,阿姨,这是余医生,我助理的女朋友,很漂亮是吧?”   武琴又从镜子里对余宝笙点点头以示打过招呼,余宝笙也忙点头道您好,不过对方已经挪开目光继续跟佐芝夏说话。   “芝夏,这么多年你还是用这种香味的润肤霜。”   “小时候闻到您身上的这种味道,我就喜欢,改不了。”佐芝夏甜笑道。   这时何轻轻也走过来,把手里的小包交给余宝笙,余宝笙心不在焉地接过来。   等一切收拾完,佐芝夏再次挽住武琴的胳膊,转身跟余宝笙打个招呼,“余医生,我们先走了。”   武琴也礼貌地冲她点点头,余宝笙木木地嗯一声,她已经猜到佐芝夏身边这位贵妇的身份,恐怕就是乔远峰的亲生母亲,只那一眼,她就知道乔远峰长得像母亲,眼睛嘴巴尤其像,她的脑子有些乱,几乎立刻就想到如果有一天乔远峰把她带到乔母的面前,乔母还会记不记得今天佐芝夏的介绍,但愿她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让别人过目不忘。   何轻轻审视了下自己的妆容拿出唇膏补了补色,回头看愣着发呆的余宝笙,推推她,问:“嗨,还魂了,什么人啊让你这么紧张?”   余宝笙揉揉太阳穴,对何轻轻低声说道:“刚才那个就是佐芝夏。”   “什么?佐芝夏?那个日本色女?你的情敌?”何轻轻已经知道余宝笙和乔远峰在交往,也记得余宝笙以前讲的佐芝夏的事情,立刻把情感女主播的八卦心和新闻女主播对细节的关注发挥得淋漓尽致,“她还说你是宋向宇的女朋友,不知道你和乔远峰在交往吧?你不是说乔远峰的亲妈从日本来了吗,是不是刚才那个贵妇人?我是说她这一通忙的,原来这是在走婆婆路线?你看,你看,佐芝夏对乔远峰还没有死心,宝宝,我觉得你前景堪忧,除非乔远峰力挺你。你这是上演的什么戏码啊?整个一出韩剧,低调的男主角原来是世家子,他爱上的灰姑娘不被家庭所接纳,势利的父母另有儿媳妇人选,百般破坏,最终两人殉情以求得爱情的圆满。啧啧啧,真飙泪啊。”   “少来你这套情感节目的胡诌八扯。”余宝笙打断何轻轻的滔滔不绝,“哪有那么离奇,乔远峰也就一个普通的海归,无非挣的工资比我多点儿,能到小康就不错了,到不了富人级别,更别说世家子的地步,要说这出戏放你身上我觉得更适用。”   何轻轻点点头,道:“虽然我没见过你家乔主任,但是照你的描述,我觉得他应该是个有担当的人,我刚才都是瞎说,宝宝你别害怕,照我主持情感栏目经验分析,从小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对后来找上门来的亲生父母,都没有太多的情感,所以,这段关系中,恐怕乔远峰的亲妈更多是讨好儿子那一方,基本上说了不算。”接着又道,“我嘛,你就别担心了,曲诚有钱是他的钱,我也不是因为这个喜欢他,他要是因为怕我惦记他钱而怀疑我,我跟他也分手没商量。”   两个年轻女孩子嘀嘀咕咕地出了洗手间,嘴上都说得轻松,心里却各自为自己情感捏着汗,她们本是平凡普通的女孩子,却因为世事的机缘注定不能太平顺利地得到一段感情,但是,总不能因为害怕而不努力吧。   乔远峰拿起手机给余宝笙发条短信,本来说好了昨天晚上见面的,临时因为宿在山里而改变计划。手机响了一下,他摸过来打开看,是余宝笙的回复。   “我在外面吃饭。”   “我也在吃饭,一个人吃吗?”   “何轻轻请我吃饭,还有她的男朋友!!爆炸性消息,有空跟你说。”余宝笙发完这条后,紧接着又跟来一条,“你是在和你妈妈吃饭吗?”   “怎么猜到的,我爸请客,我掏钱。”   好一会儿,时间久得乔远峰以为余宝笙不回了的时候,又接到一条,一看之下愣住了,上面写着“你们是在吃谭家菜?”   乔远峰斟酌着余宝笙怎么知道这里的,看看佐芝夏,难道刚才遇见了?他本能地不希望有误会,正想着原因,余宝笙又回道。   “乔主任,我在车场看到你的坐骑了,好巧啊,你太腐败了。我这就走了,坐的是宾利,何轻轻的朋友超有钱,OMG,你的小尼桑,撒开四蹄也追不上啊。”   乔远峰的嘴角忍不住笑,如释重负地飞快回一句:“势利眼的丫头。”   余宝笙默默地把手机收起来,表情恹恹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说实话,反而编了一句谎言,难道潜意识里她害怕把三个人的尴尬提前捅破?还是害怕乔远峰对这件事情的解释,乔妈妈中意的人是佐芝夏?   何轻轻探身过来问余宝笙怎么啦,余宝笙抬头给她一个微笑说,吃得太饱,脑供血不足想回家睡觉了,何轻轻看她半天,突然嗤地一声笑,回头对旁边的男子说,曲诚,我们先把她送回家吧。   乔远峰看着余宝笙连发了三个爱钱的符号,忍住笑把手机合上放到一边,抬头却看见大家都在看他,也不在意,眼睛看向武琴,问:“您还吃得惯这里的菜吧?我爸说一定要来最好的北京菜馆,我也只知道这儿了。”   武琴注意到乔远峰看个手机脸上的表情由轻松变得凝重,又由凝重变得如释重负,最后嘴角泛出浅笑,眼角微带甜蜜,她心里一惊,这样的神情她一个过来人怎么会不知意味着什么?回头看眼佐芝夏,也不知道她注意到没有。   “我记得那会儿这里只对外宾的,现在花钱就可以享受。老乔,你也是有福气的,小峰也听你话。”   乔建国一下子不安起来,人家的妈说自己的儿子听他的话,这是夸奖,还是什么意思,连忙推脱,说:“武琴啊,小峰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你也不容易,他都知道的。”   “这我可有自知之明,他可不听我的话,我有事儿啊就找你帮我说说。”   武琴的话说到这里,乔建国也明白人家是什么意思了,不就是想让他说说眼前这两个年轻人的事情吗?这武琴也真高看他,乔远峰跟她生活了八、九年,什么性格她不了解吗,这要是能成,早成了,还至于跨国追击吗?想是这样想,碍着面子也得说一说。   “嗨,哪有这一说。我们这么说让这位佐小姐见笑了,不过佐小姐也不算外人,说笑说笑而已。”   佐芝夏微笑着帮乔建国填了酒,才道:“我几乎是在武阿姨身边长大,武阿姨人特别好,小时候我还闹了笑话,对妈妈说,妈妈,我再多要一个妈妈好不好?”   武琴接口道:“真是缘份,我也没想到和芝夏这么投缘,哎,可惜了,我一直觉得能有更好的关系呢。”说着眼睛瞟到乔远峰那里。   乔远峰在整个对话过程中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慢慢品茶,仿佛大家说的那个人不是他。   武琴失望,佐芝夏黯然,乔建国尴尬,一时大家都无话。   “对了,远峰,我刚才见到余医生了。”佐芝夏突然说了一句话,话出口,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每次见到乔远峰和余宝笙在同一个空间出现,她都会不安,总想试探。   “是吗?”乔远峰眉目不动回应一句,心里却翻起来,那丫头果然还是撒了谎,又不关她的事情她有必要说谎吗?   “是刚才那个女孩子吗?小峰的同事?年纪轻轻的,当个医生,也不简单呢。”武琴也就是随便接一句。   “是呼吸内科的余医生吗?”乔远峰突然感兴趣起来,他是受不了眼前的气氛,他就是普通工人,干的是技术活,工友们也都是憨实耿直的人,哪有像现在这样耍心眼儿的,忙不迭地转移话题,“余医生人好,医术也好,前段时间我生病没少劳烦人家。”   “乔叔叔病了?严重不严重?什么病啊?我们这里有进口的药,远峰,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不早说?”佐芝夏责看乔远峰一眼,心里却沉甸甸的。   “没什么,就是老毛病,不用操心,不用操心。”乔建国忙道。   “老乔,以后都是自家人,小峰有事儿忙的话,你就给芝夏打电话,芝夏这孩子善良细致,医药这块儿她也熟,缺药什么的就找她,钱不钱的都不是问题,这个主我做得了。”武琴也插嘴道。   “砰”地一声,乔远峰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打断武琴下面的话,脸上喜怒不辨,但气势却凌厉。   “药哪有乱用的,自己的儿子是医生还用找别人?”话说完也不看众人,站起身道,“我去个洗手间。”   等乔远峰出去,佐芝夏的脸一下子惨白,碍于乔建国还在,两只手拼命攥住餐巾没有爆发出来 ,武琴也是一脸尴尬,刚才乔远峰的话明摆着是说给她和芝夏听的,乔建国处境更是别扭,嘿嘿了几声,叫服务员进来添茶水。等乔远峰回来,佐芝夏站起来说不舒服想先走,武琴也站起来感谢乔建国的款待,一行人离开,乔远峰把武琴和佐芝夏送回酒店,又载着乔建国回家。   “小峰,我也觉得父母参与不了儿女的事情,但是今天对你妈妈确实做得有些过分了,你怎么能让她在小辈面前下不来台呢?”憋了一路,快到家的时候乔建国少有地数落儿子。   “爸,对不起,刚才让您受累了。”乔远峰疲倦地捏捏眉心,刚才他被余宝笙的那个谎言搞得心慌,结果自己的母亲还跟着掺和他和佐芝夏的事情,他就想不明白了,明明是没可能的事情,她们还幻想什么,当年佐父的那套言论一出来,他也对武琴和芝夏说过狠话,除非他腿上的这块膝盖骨没了,否则再不打算连这个姻。   把乔建国送回家,乔远峰立刻给余宝笙拨了电话,电话很久才被接起来,当余宝笙迷迷糊糊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乔远峰才觉得焦躁的心安稳了一些,确认余宝笙在家,发动车子就走,这也是个让人操心生气的丫头。   无知   余宝笙看看手表也不过下午两三点的时间,难道乔远峰不需要陪他妈妈吗?抱着被子想了一会儿,困意袭来,倒头又睡。   乔远峰进门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走到卧室门口果然见余宝笙躺在床上睡觉。虽然有余宝笙的家门钥匙,两个人也多在这里约会,不过乔远峰为避嫌,从未踏进过余宝笙的卧室,此时见余宝笙睡得香,心放下来,一时也没那么着急,自己在外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感冒加上开车的劳顿,还有感冒药的余威,乔远峰也渐渐地昏昏入睡。   余宝笙从卧室里走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幅光景,乔远峰手托着头,眉头微皱,呼吸有些重,明显是鼻塞的缘故。余宝笙自然不知道乔远峰感冒,屋子里还没来暖气,待久了凉意就会透到骨子里,这样坐着睡觉本身就容易感冒,转身从屋子里拿出一条毛毯搭在乔远峰的身上。   乔远峰身体一动睁开眼睛,对上余宝笙的目光,揉揉眉心,笑了笑,道:“居然睡着了,现在几点?”   鼻音果然有些重,余宝笙皱眉道:“到里面睡吧。”   “不用,你醒了。”乔远峰试着要坐起来却觉得身体有些发软发热,稳了稳身体,刚要起身,却被余宝笙按到沙发上。   “鼻息热、鼻音重,感冒了?”   乔远峰推开余宝笙搭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无所谓道:“昨天晚上受了风吹,我哪有那么弱,明天就没事了。”   余宝笙立眉说:“我天天看感冒,还不知道几天能好?你今天就归我处置,余医生亲自看护,你的福气。”   乔远峰看着余宝笙端过来一碗滚烫的红糖姜水冲鸡蛋,第一反应是这不是给产妇坐月子喝的吗?质疑地皱眉,结果余宝笙说这是小时候外公给她喝的,到现在她感冒时候都来这么一碗,知道外公在余宝笙心里的地位,乔远峰老老实实把蛋汤喝光。   几乎是推搡着乔远峰被余宝笙逼到了卧室,看看干净的被褥,再看自己这一身隔夜没有换洗的衣服,乔远峰无奈地摊手说:“宝笙,算了,我在沙发上睡就可以,也很舒服的。”   余宝笙挑眉:“你怎么那么麻烦啊?”   痛快地说完余宝笙还是别扭地把门关了。以前在西藏,即使那么喜欢乔远峰,但是有一次乔远峰因为急着找一件早以前的东西没跟她打招呼就到她的房间柜子里找,结果余宝笙气咻咻地特意要求租住公约里加一条不得随意进出她的屋子,乔远峰哭笑不得,说那我的房间你怎么随意出入从来不打招呼啊,那个时候还总有小姑娘的骄傲和害羞,像现在干出这样又给钥匙,又逼着男人进自己的闺房睡自己的床的事,自己这心路历程还真不是一般强悍。   乔远峰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昏昏沉沉中似乎电话响了,可是总也醒不来,之后又没有了声音,再睁眼的时候明显地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的路灯或者是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一线,挣扎着想起来身体却瘫软,借着光线想摸桌子上的闹钟看看几点,什么都没摸到,反而把一个不知什么东西碰到了地上,咣当一声响,乔远峰定定神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住处,几个小时前他躺到余宝笙的床上睡了一觉。   卧室里的声响惊动了余宝笙,进来看乔远峰一脸倦容半靠在床头,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走过来打开床头的灯,摸摸乔远峰的额头,满是汗水,按住他要挣扎起来的身体。   “我睡了多长时间?”乔远峰也放弃了动弹,上次这么难受大概得在两年前,他硬是自己在屋里躺了两天。   “挺长的,反正够我折腾出一锅鸡汤的。你先喝口水,我这就去煮点儿面。”   等一会儿鸡汤面端进来,雪白的面泡在鸡汤里,上面盖了黑的蘑菇、撕得细细的鸡肉、绿色的青菜,还有浸透了鸡汤的山药,既使因为感冒味蕾迟钝,乔远峰都觉得有些馋了。   余宝笙半跪在床上找几个靠枕垫在乔远峰身后,调整一个舒适的位置让乔远峰坐起来,弄完了刚要起身,却被乔远峰抓住,整个人贴在他的胸前,乔远峰的手慢慢地贴到余宝笙的脸上,眼看着头低下来要落到余宝笙嘴唇,余宝笙大叫你会传染给我,乔远峰却笑道真不专业,我这又不是流行感冒不会传染的。   乔远峰吻得急迫,余宝笙为什么要说谎他也不想问原因了,她如此细心地照顾自己还要追究那些干什么,感冒了的身体犹如一团火,手掌所及之处,无一不是清凉细滑腻的肌肤,这种清凉在一瞬间带来了生理上的舒服,手脚不再炙热得难受,可是渐渐地心底也窜出一把火,这火没头没脑地在体内撞来撞去,乔远峰突然有些清醒这种带着蛮力的火归源于哪里,他克制住着把余宝笙搂到胸前。余宝笙的身体被拗得别扭,心里动了情,原来撑在床上的手不自觉地抬起来要找一个新的着力点,可是胳膊被箍得紧紧地,可动的幅度就那么小,她的手按在一处,结果在她按上去的瞬间那个部位突然暴涨,余宝笙受惊地抬起手,可是身体的力量吃不住,手掌又胡乱按在那暴涨的部位,只听见乔远峰的嗓子里闷闷地哼了一声,箍着她的胳膊松开,余宝笙转动身体垂眼一看,本就飞了红晕的脸上再起红霞,抬眼看乔远峰因疼痛皱着的眉头,憋住笑,干净利落地跳下床站在床灯照不到的暗处。   “快吃面,一会儿该坨了。”   乔远峰已经恢复正常,端起面来喝口汤,然后很正经地调侃:“看不出这么能干?以后做饭要不也归你?”   余宝笙仍然有些难为情,气恼地看乔远峰已经变得一本正经的脸,这种事情,男女的脸皮果然不是一个厚度。   吃完饭,乔远峰想起来梦里依稀响过的电话声,让余宝笙帮忙在衣服口袋里取一下手机。余宝笙出去拿着他的风衣进来一边说我怎么没听见,大概是我去买菜的时候响的把,一边伸手掏口袋,手指碰到手机的同时触碰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也没多想一起掏了出来,东西拿出来也带出好闻的香水味道,原来是一方粉色手帕便。余宝笙一愣,乔远峰虽然也用手帕,但这块明显是女士用的,黑色的手机衬着粉色的手帕,刺眼的对比,余宝笙正要交出去,手机却突然响了,一条短信在屏幕上显示“芝夏:远峰,你不要生阿姨的气不接电话,她都着急坏了,求你了。”   余宝笙的手像被烫了一下,但是立刻又很镇定地把手机抓紧递给乔远峰,再把那手帕重新塞回口袋,转身把衣服搭到椅背上。   “你还是先回电话吧,她们应该很着急。”   乔远峰看余宝笙转身出门把门带上,心里不安,他刚才没看到余宝笙把什么东西塞到口袋里,看佐芝夏发来的短信只以为是余宝笙又在躲避,当下也没多想,看看手机有好几通未接来电,有武琴的,也有佐芝夏的,便拨通武琴的电话。   武琴果然又是生气又是埋怨地数落他,然后又问他的身体怎样,乔远峰说没事儿,又说今天有事情就不过去了,明天过去,电话挂掉,却不见余宝笙进来,探身把衣服拿过来,往口袋一抓摸出一块软绵绵的手帕,乔远峰立刻觉得血涌到头顶,一定是昨晚衣服披在佐芝夏身上时,她用手帕顺手揣进口袋的,刚才宝笙看到的也是这个吧,此时方觉余宝笙出门时脸上的表情原来在此,急急忙忙冲到客厅。   果然余宝笙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本书似乎很认真地看着,却是胡乱没有顺序和耐心地乱从头翻到尾。   余宝笙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乔远峰的心她知道,乔远峰和佐芝夏的事情她也清楚,刚才的手帕她也大概能想个合理的事情经过,可是就是不舒服,抬起头见乔远峰只穿了件贴身的T恤出来,裤子皱皱巴巴穿在身上,光脚站在地板上,头发睡得乱七八糟,定定地看着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叹口气,走过去把乔远峰往卧室推。   “怎么这样就出来了,感冒加重,我可不伺候你。”   乔远峰抓住余宝笙的胳膊,仔细看了看她的脸,然后才道:“手帕的事情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你先进屋上床。”余宝笙还是使劲推乔远峰。   “昨天在外面芝夏穿得少,我把风衣给她了,手帕大概是她不小心放进去的。”乔远峰轻声道。   “我知道,你的感冒也这么来的吧?哼,自己去讨红粉佳人的好,活该!”余宝笙作势掐了乔远峰一把,连推带拉地让他重新躺回床上。   “宝笙,这几天我母亲回国,我一个人去陪她,希望你能理解。白天的事实在巧合,我并不是不愿带你去见我母亲,一个原因是在我心里乔建国才是我的父亲,所以在你愿意的情况下我想先带你正式见过父亲,我希望第一个得到的是他的祝福。再一个呢,也是我的顾虑,因为母亲这边的事情有些复杂,以目前的状态我也不想把你扯进来,这些都不关你的事情,你没必要为这个烦心。所以,宝笙,你也要相信我,我虽然不能做到万全,但是希望在自己能力所及范围内护你周全。”   尽管对他刚才话里有些事情听得不太明白,看着乔远峰少见的严肃神色,余宝笙点点头,道:“我知道。”   乔远峰捏捏她的脸颊,换副轻松的腔调恨恨地说:“你知道?那你解释解释今天为什么说谎,明明你碰到了芝夏却说看到我的车?来来来,说说看你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你这个小丫头?”   余宝笙瞪大眼睛,翻翻眼睛,道:“像我这种难缠的小丫头和贤惠温柔的前女友碰面,我不是怕你为难吗?”   “确实难缠。”乔远峰笑。   余宝笙生气,转身不理他,手指戳着桌子上那方手帕,半天道:“这个你怎么办?”   “你说扔就扔,你说还就还。”乔远峰把余宝笙的身体揽过来,吻了下她的额头,就知道她表面装着大方心里指不定多别扭呢。   “别人的东西你又没有自主权,当然不能扔,否则人家以为你故意藏起来呢,哼,才子佳人就是这么偷偷传情的,还是送还吧,反正你这几天还少不了和佐小姐接触,早还早了,只是以后要洁身自好,别到处招蜂引蝶,不要让女弟子啊前女友啊总来粘着你,我不高兴。”余宝笙突然把头埋在乔远峰的颈窝,心好酸,她已经有些放不开,身边那些爱她的人以各种缘故又去爱上了别的人,那些她没有办法,可是乔远峰不能,在她又一次爱上他的时候,她舍不得随便放手,可是这样的心思却不好意思让人知道,故意闷闷地笑着打马虎眼,“你知道的,你们外科男医生什么的最坏了。”   莫名被扫到,乔远峰还是识相地没驳斥,轻轻抓住余宝笙的手,道:“好了,好了,记住了,以后你有什么想法也要跟我说,猜谜语对两个人都不好。”抬手看看手表,“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也早点儿休息。”   一听乔远峰要回去,余宝笙立刻坐起来,摸摸他的头,担心地说:“你还发着热呢,怎么办?”眼睛四处看看,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今晚你就在这儿吧,我睡沙发。”   那句你就在这儿吧撩拨得乔远峰某个位置的火腾地又窜起来,压了压突然燥热的情绪,声音陡然有些不自然地严肃:“不行,我已经两天没换衣服了,我这副样子明天怎么可能上班去?”   “衣服洗衣机可以洗啊,你那么紧张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余宝笙很奇怪乔远峰突然生硬的腔调,还扯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   乔远峰看余宝笙认真的模样,对她的真无知很表示神伤,对于他只要想到此前她按在自己某处时的疼痛和火热心就会心虚,于是无比正经地说:“我怕我会吃了你。”   情融   余宝笙看乔远峰穿好衣服,手里拿着车钥匙走出卧室,脸上还有不正常的红晕,心里万分矛盾,刚才乔远峰的一句半正经半玩笑的话,害她红了脸,扔一个枕头在乔远峰脸上就跑出房间,但若说真让乔远峰走,还是多少不放心。   “我走了,小红帽别担心了。”乔远峰摸摸余宝笙的脸颊,开个玩笑化解此时有些古怪的气氛。   “嗯”余宝笙垂眼点点头,转身看乔远峰走到玄关处弯腰穿鞋,似乎没站稳,身体微晃一下,他伸手托住墙壁继续系鞋带。   乔远峰穿好鞋刚直起身体,立刻从后面被一个软绵绵的身体抱住,一声低低的呢喃震了他的心口。   “乔帮主……”   “宝笙?”乔远峰突然间心跳如鼓,乔帮主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   “……”   “宝笙,快松手,早点儿去休息。”   “……”   “听话。”乔远峰深呼吸,拍拍余宝笙的手。   “如果我说不怕呢?你会留下吗?”余宝笙的声音很轻,落到乔远峰的耳朵里却如雷炸响。   话一出口,余宝笙反而不怕了,少年时的孤勇突然有些回来,猛地把乔远峰推开,噔噔噔拉出一把椅子坐下,眼睛挑衅似地看着乔远峰。两个人足足对视了有一分钟,乔远峰把车钥匙放到玄关的柜子上,很镇定地把刚穿好的鞋子又脱掉,摆得整整齐齐,脱下外衣,然后摊手道:“有我穿的衣服吗?”   余宝笙在洗衣机里把乔远峰的裤子衬衫洗了,烘干熨了,又把床单被罩换洗了,折腾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才好,抬头就见乔远峰洗了澡穿着吊在小腿的运动裤站在卧室门口,余宝笙忍不住笑却被乔远峰抱起来,一声惊呼出口,人已经躺到床上,刚要叱责,乔远峰却手指压住她的唇说:“宝笙,你都快把窗帘摘下来洗了,就算庆祝乔主任开始接客,这个动静也太大了。”   余宝笙憋了半天的脸很不争气地红了,偏头不看乔远峰咬唇笑。   乔远峰不理她,用被子把余宝笙包住,把灯关掉,伸出手臂把余宝笙揽到怀里,抓住她挣扎的手,“我有点儿累,听话,别动。”   余宝笙不敢再动,过了好一会儿,乔远峰果然没什么动静,她试着挪了挪脑袋,额头触到乔远峰的下巴,有些硬胡茬冒出来,扎得人痒。没有灯光的夜里,余宝笙睁大眼睛渐渐适应黑暗,看着一寸之近的身边人,陌生又熟悉,白天的拥抱和夜里的拥抱差别会这么大,为什么白天闻不到这样清晰的男性味道,难道是暗夜里的原因吗?这样胡思乱想着,忍不住动了动身体,刚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却立刻有一具身体黑沉沉地压过来,一瞬间余宝笙有些害怕,伸手要推开,身上的人却突然吻住她的唇,然后不由分说撬开她的牙齿,这样的吻急切凶狠,并不似往日的温柔缱绻,缠绵里带了些孤注一掷的意味,抵着牙齿,冲开牙关,强势地长驱直入,余宝笙有些喘不过气来,觉得如果再持续一会儿自己会窒息,可是又继续了几秒,她还一样地心跳喘息,只是喘息声大得吓人,该来的眩晕还是来了,余宝笙觉得自己喉头发紧,紧得嗓眼里发出类似兽类的嗬嗬声,心里也似乎有原始的兽性萌动,紧张、眩晕,她无师自通地觉得只有贴上去一起和眼前的人舞蹈似乎才能解除这样的困境。   乔远峰一个人凌厉的独舞渐渐变成两个人火热的双人舞,主导的那个受了鼓舞,余宝笙只觉得从来没有见过乔远峰这样具有攻击性的亲吻,或许有,或许那次酒醉后大概也有吧,但是她记不得了,反正此时的她像是一片被觊觎待征服的土地,眼前的人野心勃勃跃跃欲试,而她的心里居然也有一种将要被征服的亢奋。   觉得身下的人一点一点地变软变柔,刚才还睁大的眼睛逐渐地半合半离,乔远峰忍不住啮咬余宝笙的颈,她本能地头向后仰,两只手抓着他的上臂,居然有些力气,隐隐地抓着痛,可是这痛却刺激了身体某处的更痛,如果起初只是出于本能或者试探,而此时俨然已经受到鼓励和怂恿。   灯光早已被乔远峰打开,调出昏黄的光晕。   乔远峰似乎读得懂余宝笙眼里的困惑,几乎每到一处都会在她的耳边吐露一个名词,货真价实的医学名词,余宝笙渐渐地慌张烦躁起来,这让她想起来上学的时候,老师会对着一张人体解剖图一个一个细小器官地指着考大家,她本能地想重复他说的每一个名词,却发现嗓子像被堵了什么东西,一个完整的音节都说不出来,乔远峰盯着她笑,甚至在她耳边说那些词的拉丁文,他告诉她她们的来源,余宝笙快哭了,她说不出,不知道,全部不知道,这些与她相伴了二十多年的身体部分在乔远峰的嘴里和手下都变成最陌生的部位,明明是她拥有她们,可是他却比她更了解,所以她只能被动得等着他来告诉她。   终于这一堂基本生理卫生课上完,余宝笙昏昏沉沉的脑袋最后听见乔远峰说了一句话。   “好学生可以学得更快更多一些。”   果然便学得快且更多,一学便学到后半夜,哪有这样的教学,这是体罚,后知后觉的余宝笙在不平静的夜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困顿地想。   早晨两人一前一后开车到医院,在地下车库,乔远峰拉住余宝笙,早晨到现在,余宝笙几乎就没有正眼看他,乔远峰又不敢戳穿,温柔地说:“别太累,有机会就偷懒一下。”   余宝笙脸色绯红,四下看看,才低恨声道:“你干的好事。”   乔远峰忍不住在绯色的脸上啄了一下,这才放开余宝笙。   到科里,余宝笙没想到遇到郑良,郑良冲余宝笙打过招呼,余宝笙有些诧异郑良一大早过来干嘛,那边陶主任手臂搭件白大褂,穿一身西服匆匆忙忙从办公室出来,看见余宝笙,忙道:“宝笙,我有急事出去一下,今天我们这里有会诊,你接待一下,病人情况你熟,前几天讨论过的,20床。”   说着话陶主任冲郑良示意,两人风一样地从余宝笙的身边走过,经过余宝笙时郑良再次颔首,几乎是耳语般地说声再见。余宝笙边进办公室边想郑良这个人礼仪风貌真不错,要她说啊,比那个曲诚更适合何轻轻。   周一向来都是事情多,等余宝笙把一番事情做完了好不容易喘口气,发现手机里有几条短信,都是乔远峰发来的,心里微微安心,无非是嘱咐她别太累,余宝笙忍不住笑,然后又捂住脸遮住眼底浮起的湿润。   其实可以不这么矫情的,不是吗?昨夜也是你情我愿,落花有意流水多情,可是余宝笙还是不能说服自己第二天起来坦然面对,不是生理上的担心,而是心理上的不安,只不过一夜,当她醒来摸着身边空了地方,忽然心里像坍塌了一块,直到看见椅子上搭着的衣裤才松口气,当手指从光溜溜的心脏处滑下时,余宝笙突然意识到她已经开始对感情患得患失。以前多少次在这张床上醒来,没有负担、没有思量,可是就是这一夜之后,突然开始恐惧和酸涩,或者这一夜只是一个引证,她根本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那么坚强。   正想着,旁边有医生捅余宝笙,“喂,怎么啦?”   余宝笙捂住眼睛让那点湿润尽快散去,一边随口说:“今天有些累,腰痛。”   “余医生,不要太累哦。”对方满是暧昧的语气,“你们一个北京一个上海,宋经理升职了吧,虽然钱好赚,但也辛苦啊。”   余宝笙猛然睁眼,她已经把宋向宇压到心底的某处,很久没有去想他,可是突然间同事的话却让她打个冷战,她选择对宋向宇的分手保持沉默,选择和乔远峰的恋情保持低调,可是却完全忘了这两个人在她的生活里已经都被大家熟知,如果真有一天她和乔远峰的事情公开了,恐怕再传的不是绯闻,大概是丑闻了。   “哦,是吗。”余宝笙无意识地应一句,她被突然想到的问题弄得一头乱线。   下班后余宝笙孤独地回家,今天的晚上乔远峰属于他的妈妈武琴,这是昨天已经说好的,她不能任性地把乔远峰叫过来陪自己,毕竟他们母子相聚也难得,他和她不在一时,可是无论是因生理上的不适应,还是心理上的焦虑,她现在的确是有些难过了。   看看卧室里的东西,早晨新换的床单被罩,没有一丝褶皱,太干净整洁反而显得清冷。供暖前的房间,尤其到晚上凉得厉害,似乎有些忍受不住房间里的孤独清冷,余宝笙冲过去把平整的床单弄乱,然后迅速拎着包又出门。真感谢父母在这个繁华的地方买了这所房子,闹哄哄地自有一种俗世的热闹,余宝笙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到人群里,走走看看停停,路过一家酒吧,气氛很好,有人在唱歌,余宝笙抬腿进去。   台上只有一个驻场歌手在一首一首不停地唱,余宝笙很节制地要了一听啤酒,慢慢地喝,想用酒意和音乐来驱散心里的孤冷,可身体却久久不见暖意。余宝笙招来服务员随便点一首歌曲夹带着点歌的钱交给她示意给歌手。   手机响,余宝笙接起来听见那边乔远峰焦急的声音。   “在哪儿?”   余宝笙觉得自己突然就被这话烘出了迟迟未到的暖意。   “我在外面。”   “我在你楼下,家里没人,你的车在,我不确定你会去哪儿?”   “乔主任,能来接我一下,好么?”余宝笙突然觉得脆弱,报出地名,安静地坐等。   看着乔远峰从车里下来,四处寻找店名,彩色的灯光映到他脸上,余宝笙想到那句“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不等乔远峰看到她,余宝笙就开门冲出去扑到乔远峰的怀抱里,好半天,在歌声的起起落落中,贴到乔远峰耳边。   “带我回家好不好,乔帮主,我冷。”   “我们回东边的家吧,我这衣服再不换都不好意思见人了。”乔远峰笑道。   余宝笙缩在乔远峰的风衣下面,点点头。   乔远峰握着余宝笙冰凉的手,连人带手包在自己的风衣里带上车,转身从后座拿过一束红色的玫瑰。   余宝笙轻轻抽出花丛里的卡片,上面写着:“红玫瑰的花语是送给我爱的人。”   花好   余宝笙细心地把玫瑰插到花瓶里,灯光下花朵娇艳更甚,说是花瓶,极为勉强,不过是从厨房里翻找出来的一只玻璃凉水壶,余宝笙歪着头打量自己的作品,也算差强人意,终究还是觉得有只漂亮合适的花瓶会更好,想起上次送佐芝夏的那只花瓶,也一两千块钱,可是跟乔远峰送那只一比,就变成后娘的孩子,也不知道佐芝夏后来怎么处理的。   “应该买只花瓶。”余宝笙有些惋惜。   “这个也很好,别具风味,比那些华而不实地也不差。”乔远峰凑过来看看,真心地点个赞,有人有花,这所公寓就真的像一个家了,从后面抱住余宝笙。   “我喜欢华而不实的,捷克的最好。”余宝笙故意说道。   乔远峰当然知道这酸味儿来自哪里,呵呵笑两声,自动回避。   “不过,也该买个花瓶,以前你就喜欢采点儿什么野花狗尾巴草插在瓶子里,东西买来,就由你折腾。”   余宝笙也笑起来,那时候在高原的小屋子里,她是爱摆弄那些野花野草,没想到乔远峰还记着这个,心里热热的,转头问:“今天不是陪你妈妈吗?怎么这么早回来?”   “原本也没什么,就是到酒店陪她吃个饭。”乔远峰轻描淡写地说道,然后声音温柔,“本来也想着晚上回来陪你。”   武琴本人其实是个很强势的人,外柔内刚,尽管乔远峰对佐芝夏这门亲事已经亲口不止一次拒绝,但是在武琴看来,她给儿子选的这条路一定是通向康庄大道的。乔远峰回国已是错,跟芝夏分手是错,而现在芝夏挽回,而他一意拒绝,更是错上加错。别说她是真喜欢芝夏,就是这门亲事能给儿子带来的后福也显而易见,乔远峰能力不差,以后在医院竞选副教授,再以后教授,这样的社会地位,谁又能小瞧?看着儿子昨天对待芝夏的态度,武琴又气又急,她都打听过了,现在的乔远峰的工资也就比普通医生高些,他好好一身本事就打算在这里干着超负荷的工作,熬个满身病痛,最后拿一点儿工资退休吗?武琴对乔远峰这副死倔的态度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急的不仅仅是儿子的婚事,更是他的远大前途。   吃饭时只要说到前程婚姻乔远峰都不接任何话茬,等武琴一吃完饭,便说我还有事,先送您上楼。武琴一听柳眉倒竖,说是你那个医院又让你无偿加班了吗?乔远峰一听这个就冷下脸,说我是真有事,武琴恨恨地看儿子离开,心里也打定铁主意。   余宝笙不知道这些,乔远峰也不会告诉她这些,她只知道乔远峰的到来自己很踏实很安心。被乔远峰安抚到大床上,余宝笙想起上一次的酒醉未果的尴尬,果然是酒壮怂人胆,忍不住吃吃笑起来,乔远峰略一想,也明白余宝笙在笑什么,忍不住也哈哈大笑,笑毕弯腰圈住余宝笙,俯到她耳旁说了一句话。余宝笙先是一怔,满脸不确信,抬手看看自己的手指,继而脸色大红,气急败坏地挣扎着爬起来指着乔远峰道:“你……流氓!”   说着不解气又用枕头盖到乔远峰的脸上,被乔远峰推开,余宝笙闪到床边看看自己的手冲到洗手间,好一会儿才回来,看一眼靠在床头的老神在在的乔远峰,拿了枕头要走,结果被乔远峰眼疾手快扯住。   “要去哪儿?”   “我去隔壁,才不要和你这种变态睡。”余宝笙抱着枕头往门口蹭。   乔远峰趁着余宝笙愣神的空当,连人带枕头抱到床上。   余宝笙躲开脸不理他,乔远峰咬咬她的耳朵,余宝笙立刻脸红。   “正常现象啊,你学医难道不知道?”乔远峰很懊恼地发现这个问题居然同行也不理解。   “你用你自己的啊,为什么用我的,还趁我睡着,怪不得那天总闻自己的手有股怪味道,我还拿包子吃了呢。”余宝笙瞪着红眼睛控诉,真是醉酒误事,上次她真的以为两个人干干净净就是盖棉被纯睡觉,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再看看自己的手,怎么看怎么不爽。   乔远峰却满脸得意,看余宝笙粉红的俏脸,又嗔又怨,乔远峰心中一荡,抓住细白的手指一根一根吻过,慢条斯理地说:“我怎么觉得宝笙哪里都好呢?”   余宝笙本来因为生气而红的脸立刻窘到紫涨,让她直接死掉算了。   贴着粉粉的面颊,乔远峰知道自己的身体本能又被唤醒,或者说从昨天开始就再未沉睡,余宝笙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乔远峰也有些羞窘,他现在真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对待自己的欲望完全没有了章法控制,掀起被子就要下床,刚要站起来衣服的后衣襟却被扯住,回头看余宝笙一双盈盈的水目变得深沉,也不说话,只是执著地扯住他的衣襟,望着他。   乔远峰抓住余宝笙的手指,一个一个地轻轻掰开,摩挲着每个手指头,然后说。   “扯住我是要负责的,宝笙?你还有机会后悔。”   “放火也是要负责的,宝笙,再不松开就没机会后悔了。”   余宝笙顺势软软地靠在乔远峰的怀里,手指搭在他的脑后,把他拉向自己。乔远峰很容易地化被动为主动。   情-爱也许不能算是最好的治愈药,但大概是最直接快捷的安慰药,余宝笙的不安和委屈在乔远峰的缱绻温存中消逝,乔远峰晚上从母亲处回来的不悦也在两个人的耳鬓厮磨中变得无足轻重。   前一夜,余宝笙羞赧,乔远峰急切,那一场情-爱来得太突然,谁都控制不了。乔远峰的占有多于爱慰,余宝笙的确认大于享受,对于两个人,这场情-爱意义重于实质,与昨夜相比,今天是补偿,把那些囫囵吞枣的过程一一还原,把那些来不及说出的缠绵一一表白。   余宝笙眼里的水雾渐渐凝成细细的水淌下来,却只淌到一半便被燥热蒸发。她喜欢这样身贴身、心贴心的感觉,错过豆蔻少年初恋的懵懂,浪费双十华年的恣意,在二十七岁与乔远峰相遇结合,她爱上这种成年人的爱情,可以安心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以自由成熟的躯体迎接饱满的果实。   公开   在乔远峰的强烈要求和需求下,余宝笙与乔远峰开始了半同居生活,有时候在自己这边,有时候在乔远峰的公寓,有时候对方值夜班便各自回巢。   武琴原本要在国内待一周,却临时决定再待些日子,对于乔远峰分出时间陪武琴,余宝笙倒没有太多想法,陪父母人之常情,之前她还介意佐芝夏和武琴的关系,但是前女友是不是根根刺全在于自家男人的态度,若他暧昧不清,前女友就是定时炸弹,可是乔远峰的态度坚决,余宝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退一万步来说,如果乔远峰见异思迁,那她也挽回不了。冷眼旁观,现成的例子就在眼前,佐芝夏再放低姿态、再委曲求全,乔远峰还是冷了心肠,坚决不肯回头,所以,前女友也罢,未来的某种诱惑也罢,能做的只能是该付出时候付出,该撤退时候撤退,哪怕是疼死,也要撤退。   余宝笙把这番道理讲给乔远峰听,本意是想表明自己的不吃醋和宽容大度,结果乔远峰听完嘿嘿一笑,也不予置评,晚上在床上对余宝笙各种变本加厉地使坏折腾,在余宝笙昏昏沉沉快睡着的时候听见乔远峰说了句就知道你擅长翻脸不认人,偏不如你愿。   余宝笙想得简单,乔远峰也不对她多说什么,武琴留下来的意思显而易见,留下是她的权利,但是他也有不配合的权利。   这天晚上乔远峰值夜班,余宝笙答应他早晨带早餐过去。对于在医院里公开关系的问题,乔远峰倒不像余宝笙那样紧张,只说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就是强调以后在医院遇到了不许余宝笙再撇清白,余宝笙被抓了小辫子,恨恨地点头,不过两个人都不是张扬的人,而且乔远峰还是考虑了她当鸵鸟的性格,偶尔碰到了也就点点头。这也没错,反正两个人晚上是要在一起的,又不像以前趁白天这点儿相交时间争分夺秒。但是恋人之间的荷尔蒙还是有独特味道的,总有有心人注意到他俩有些不一样。   惦记着某人一晚劳苦,余宝笙比平时早起半个小时,特意绕到一家附近不错的餐厅带了早餐外卖,买好东西给乔远峰打电话,却听到他声音沙哑,原来乔建国昨晚犯病被连夜送到医院,余宝笙急急忙忙赶到医院,也没多想什么拿着早餐就冲到急诊室。   乔远峰正在一张病床前和另一位医生谈话,乔建国躺在床上,微眯着眼,脸色有些发白,人的精神还好。余宝笙赶紧走过去扯扯乔远峰的衣服,乔远峰回头一愣随即冲她笑一下,然后把她带到前面,向那位急诊医生介绍说这是上次乔建国住院的负责医生。急诊科的同事示意大家到帘子外面说话,然后把乔建国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说应该还是肺部毛细血管破裂引起的咳血,主要是病人有些感冒,支气管的炎症引发的。   余宝笙认真地听完介绍,才算放心,刚要说话,大概是刚才跑得急,一口气呛住,忍不住咳嗽几声,好不容易停下来,刚说几个字又咳,乔远峰看余宝笙涨红的脸,伸手替她拍拍背,然后又打开手边的豆浆,余宝笙顺从地喝了几口,然后推开杯子摇摇头,手上拿来急诊医生手里的X光片子,对着光看了看,这才抬头继续说话,却发现对方一直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看着她,余宝笙摸摸自己的脸,又回头看乔远峰,乔远峰笑一下,说了句“你们继续”。   那位值夜班的同事,揉揉自己的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乔远峰把刚才余宝笙喝过的杯子举起来,放到嘴边,然后吞下了一口豆浆,哇哦,他居然有幸成为亲眼目睹传说中的绯闻男女有亲密关系的第一人,试问用一个杯子喝水是什么关系,一定不是谣传中定义的模糊绯闻关系,这一夜的辛苦因为这么劲爆的八卦而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余宝笙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一个已经八卦得红了眼,一个气定神闲地玩你猜你猜你猜猜猜,她把片子交到急诊医生的手里,建议住院一两天观察一下,然后转头问乔远峰乔父怎么感冒的?根据乔远峰转述阿姨的叙述应该是昨天晚上吃完饭觉得热,倔老爷子非要开窗户纳凉,入秋的风多凉啊,大概是这么吹感冒了。   等急诊医生走开,余宝笙立眉质问乔远峰为什么昨天不给她打电话,乔远峰摸摸她的头发说,我大概也知道些父亲的情况,急诊也是一样的,你来也是着急担心,现在这边不也挺好吗?还能有热热的早饭吃。   余宝笙其实也知道即使她过去也得去急诊,不过还是觉得不好受,乔远峰是担心她,可是她也担心他,不过这种情绪此时较真也是没用的,余宝笙瞪乔远峰一眼,说下次不能这样。   两个人还待说话听到帘子里面乔建国醒来的声音,立刻进去,乔建国先看到儿子,然后看到乔远峰身后的余宝笙,顿时歉疚得不得了,说对不起余医生,一大早跑过来,总添麻烦。余宝笙忙安慰老人让他别担心,在医院里待几天就没什么事情了。那边乔远峰把早餐拿过来,说这是余宝笙带来的,让乔建国先吃几口。乔父果然唏嘘不已,又谢了余宝笙半天,余宝笙尴尬至极,意识到她和乔老爷子的关系不再是简单的医患关系,她还真脸红了。   等乔远峰把乔建国的住院手续办完再次来到呼吸内科的时候,负责医生按程序要向家属介绍病人目前的治疗方案,余宝笙以这种方式和乔远峰说话多少有些不自在,声音发紧,几次都觉得心跳得厉害,不得不中途停下来喘口气。乔远峰倒还镇定,洗漱后显得精神很多,面目平静地听完余宝笙的介绍,然后说我再去护士长和陶主任那里看看,余医生要不要一起去。当着乔建国的面余宝笙敢怨不敢言,乖乖地跟过去,乔远峰又跟护士长和陶主任打过招呼,拜托大家多多费心,余宝笙在他身后像个小媳妇儿亦步亦趋,明明她是负责医生,为什么倒像个跟班,明明这是她的地盘,却好像跟着他去拜山头。一通感谢后,乔远峰转身对余宝笙说,那我走了,有事儿给我打电话。语气亲昵,陶主任立刻很热情地说宝笙你去送送乔主任,余宝笙被雷得囧囧有神,小牙齿咬得咯嘣咯嘣。   出门来乔远峰默默地摸摸余宝笙的头发,说等我爸爸出院了,带你去见他,好不好?余宝笙知道也不能再拖下去,脸微红,点点头。   送走乔远峰回来,忙完各种工作,余宝笙这才发现大家看她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太一样,护士长表现得饶有兴趣,陶主任一脸平静,但还是有种狐狸的笑容,其他相熟的小护士见她便捂嘴笑,过了一上午余宝笙才后知后觉她和乔远峰的关系算是公开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冤家路窄又碰到心外的苏叶和小护士,余宝笙与她们表情平淡地擦肩而过,不出所料小护士狠狠瞪她一眼,而苏叶却是在看见她的一刻脸色发白,立刻低头而过。   “姐,你就这样认输了?余宝笙不就比你多个有权的后妈吗?不过乔主任居然也看这个,真是没想到。”   “你别胡说,乔主任不是那样的人。”苏叶虽然颓靡,听到这话却急忙反驳,话里透着对乔远峰的维护。   “我可不像你闷着,我宁愿承认他这样,难道你宁愿想乔主任是为了爱情情跟她在一起的?”   苏叶一听这话脸色更加惨白。   “余宝笙她不是有男朋友吗?怎么又来勾搭乔主任,上次你说我还多半不信,看来那个时候就真开始了,果然没说错,有男朋友还和其他男人过夜。”   “玲玲,别乱说。”苏叶急忙喝住表妹,这话粗鲁听着都耳红。   “哼,有本事做,难道还怕人讲。前些时候我说你看她一见乔主任就笑嘻嘻的,让你多点儿心,你还不听,姐,我说你哪儿都不比她差,就是不主动。”   这些话余宝笙自然听不见,她现在闹心的是和乔建国的相处方式,毕竟现在是跟人家儿子谈恋爱,却还要在老爹面前装普通同事,也不知道乔建国事后知道了会怎么想,好在这次乔建国也还是感冒引起的旧疾发作,在医院里观察了两天就出院了。临出院的时候又感谢余宝笙半天,乔远峰真是头一次觉得父亲的老礼儿太多,眼见得余宝笙的脸越来越红,赶快打断乔建国的话。拎着东西让阿姨先去外面招一辆出租车,乔远峰陪着乔建国在后面慢慢走,想了想说道。   “爸,有个事情要和你说一声。”   乔建国见儿子满脸严肃,以为自己的病情有什么变化,忙安慰:“小峰,爸的身体自己知道,你也别担心,是什么就是什么,都躲不过。”   乔远峰哭笑不得,乔建国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忙道:“您身体好着呢,可别这么说自己,我说的是另一码事儿。”   “嗨,我以为怎么了呢,你们当医生的脸一严肃,连娘老子都怕。”乔建国也笑了。   “爸,我有女朋友了,跟您说一声。”   乔建国一愣,这下子也严肃起来,虽然此前未听乔远峰说起,而且他最近也只见过佐芝夏一个女孩子,但直觉应该不是她。   “这人您也认识,是余医生。”乔远峰总算把话说完,然后平静地看着父亲。   乔建国还真愣住了,要说余医生是好姑娘,别说最近,就是刚才也没看出来什么啊,再说人家不是有男朋友了吗?难道乔远峰撬墙角?想到这儿,乔建国还满紧张。   “不是你说的余医生有男朋友吗?”   “那是以前,早就分手了,是我追的她,您不是说她是个好姑娘吗?我这不听您的话追到手了。”   “你……你不会第三者吧?”乔建国真有些急了。   乔远峰敛眉,道:“爸,我可是正正经经的追求的。这事儿我还没跟我母亲说,我想先跟您说。”   乔建国岂会听不明白儿子的意思,第一层爸爸是最亲近的,亲身母亲也得排后面,让他知道儿子心里向着他,第二层余宝笙是乔远峰认定的了,谁反对也没用。唉,他倒没想那么复杂,不过这事怎么说都有些突然,他得消化一下,毕竟一直不论婚娶的儿子突然就领回来一个女孩子,而且是要结婚的那种,还是很让人受惊的。他果然是老了,现在的年轻人啊。   把乔建国送到出租车上时,乔远峰说过几天带宝笙回家一趟,乔建国也点点头,还能怎么样,不过余医生也确实还不错。   目送父亲的车走远,乔远峰揉揉眉头,此前余宝笙的担心他不是没想过,余宝笙当初对自己和宋向宇的感情结束采用了不公开的方式,原本无可厚非,坏就坏在他去追求她,将她置于这种境地,如果他俩不在一个单位,这事也与任何人无关,可谁让他们俩加一个宋向宇都在这一个小圈圈里,这种事情对男人多半只会风流暧昧取笑几句,对女人却刻薄得多,所以余宝笙想的影响他的前程什么的他倒没有在乎,就是怕余宝笙受到伤害。两人关系确定后他也想着该适时说开这事,这段时间之所以顺着余宝笙低调的想法原因也是正好武琴过来,他知道自己母亲的难缠,不想在这么几天把事情弄复杂了,想着是母亲回日本后带余宝笙回去见乔建国,但是现在几乎大家知道了,他也不得不赶紧安排处理。   对阵   余宝笙在床上铺几套衣服让乔远峰帮自己选哪件好看,乔远峰摸着下巴说你穿什么都好看,被余宝笙瞪一眼,说严肃点儿,到底哪件好?乔远峰看着余宝笙焦躁的样子,忍不住笑,说道:“我爸爸你都见了那么多次了,有什么可紧张的?”   “情况不一样啊,你现在去见秦阿姨,难道不会紧张?”余宝笙没好气地反驳,今天两个人说好了趁着休息天去看乔建国。   “这个倒也是,不过,是我追求你,我爸不会掉链子的,除非他不想让儿子娶媳妇儿。”乔远峰在余宝笙的脸颊偷了一记香,在她恼怒之前,赶紧指指那件针织裙,“这个好看,外面穿薄大衣会漂亮。”   余宝笙偏头看看觉得也算勉为其难,转身把乔远峰推出去,道:“都怪你,我说昨天在我那里吧,你偏说我那张床小睡不舒服,那边衣服多,肯定能挑出来,今天只好这样了,你快出去,我要换衣服。”   乔远峰摇摇头笑着替她把门掩上,幸好没在那边,衣服多了更复杂,好歹这才三套已经折腾了一大早。   刚把门关上,就听到门铃响,乔远峰看看时间不过是九点半,大概是社区,物业偶尔会趁周末住户都在的情况下,办理一些需要面对面的服务,门打开,却见武琴站在门口,身后是佐芝夏。   “昨晚失眠,今早芝夏陪着我在外面走了走,这几天也没怎么见到你,芝夏说知道你的公寓,我们就过来了,你这是要出去吗?”武琴看乔远峰身穿风衣,里面衬衫毛衫,很是正式。   乔远峰深吸一口气,心里已经有了计算,该来的总不会躲掉,点点头,说:“是要出去,你们先进来坐。”   武琴进来四下打量儿子这套公寓,不算很大,两居室而已,虽然整体的设计偏男性气息,但是插花、靠垫、还有一些可爱的小物件却透露出不明的信息,不动声色地回头看儿子,乔远峰脸上表情大方,没有一丝局促,再看佐芝夏,神色紧绷,佯装平静,大概也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武琴心里暗惊,什么时候儿子有了心仪的女孩子,而且还是可以带回家的,怪不得怎么也不再肯接受佐芝夏,原来心有所属。正思量着,卧室的门却打开,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飘出来。   “乔主任,快帮帮忙,好像裙子挂到什么地方了。”   客厅里的三个人,除了乔远峰面色还是平静,其他两人俱是一惊,武琴是没想到她刚刚才有怀疑,结果却比她料想的更糟糕,早晨九点多钟,这个时间,恐怕两个人昨晚是一起的。佐芝夏却是牙关紧咬,脸色发白,这声音她熟得很,怎么会是她?!   余宝笙也愣在门口,她只是关门换衣服的几分钟怎么屋里多了两个人,而且还是让她最为尴尬的两人。一时单手拎着裙子一角说不出话。   乔远峰几步走过去,让余宝笙转过身体背对大家,帮她解开项链扣上的毛线,然后趁此在她耳边说了句,“别怕,有我。”   余宝笙再转过身,脸色一片绯红,冲着武琴微微弯了弯背,点头道:“伯母,您好。”然后又转脸对佐芝夏打声招呼,“佐小姐,你好。”   武琴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反应,佐芝夏仿佛被羞辱般地把头移开却对上乔远峰的眼睛,她的目光似乎能够喷出火来,又在下一刻似乎立刻涌出泪水。   这个招呼送出去的礼遇余宝笙已经想到,但还是有些不自然,虽然觉得面对眼前这两人会尴尬,但是她并不害怕和她们相见,恋爱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这是宝笙,余宝笙,也是我医院的同事,我和宝笙在交往还没和您讲,是因为宝笙最近才接受我。”乔远峰伸手圈住余宝笙的肩,手指不为人知地加重力道安慰她。   武琴的脸也变得苍白,她怎么听不出儿子对眼前姑娘的回护珍惜之意,只是眼前多一个佐芝夏,事情太突然,乔远峰暗度陈仓先斩后奏,让她措手不及。   “余医生看着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武琴不冲乔远峰说什么,转脸冷对着余宝笙。   余宝笙心里跳一下,老实地答道:“我和伯母上次去吃谭家菜见过面的。”   果然,武琴眉头皱了一下,眼睛看向佐芝夏,问:“芝夏,我怎么记得你当时说这位余医生是有男朋友的,是谁来着?”   佐芝夏的脸色已经恢复一些,似是很为难地答道:“伯母,这个还是不说了,现在……”   “芝夏心善,这是不好在人面前揭短,那我也算了,不说这话,余医生刚答应和小峰交往,就这么大早赶来照顾小峰,我这当妈妈的着实感激。”武琴睫毛下垂,猛然往上一翻,声音不可抑制地严厉起来,“谁都年轻过,我不反对年轻人在一起,但是,余医生才与男朋友分手几天就和小峰住在一起,我觉得余医生是不是要考虑一下小峰的名誉?”   “这个您不用担心,宝笙很好,是我怕被别人抢了先。”乔远峰抢着把话接了,神色依然未变,甚至还带了些得逞的笑容。   武琴知道自己是不能当着乔远峰的面再说余宝笙什么,说下去只能让佐芝夏难堪,恨恨地走到余宝笙面前。   “余医生,我和我儿子说几句话,可以吧?”   余宝笙木木地点点头,乔远峰刚要说什么,余宝笙转头对他甜笑,这个时候她虽然已经知道武琴对自己的印象,但是还是不要再恶化下去。乔远峰无奈松开搭在余宝笙肩上的手,顺手拍了拍,意思不言而喻。然后跟着武琴走到卧室,门又啪地声关上。   余宝笙忍住要揉一揉脸的冲动,抬眼看佐芝夏,她和这个女子的揪扯就此才算开始了吧,尽管这样的面对面尴尬至极,但是既来之,则从容应付之。   “佐小姐,来杯茶吧。”   看佐芝夏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余宝笙心里叹息一声还是进到厨房拿出杯子,切了一片柠檬,放一个茶包,泡一杯柠檬红茶放到佐芝夏的面前。   佐芝夏眼角瞥一下那杯红茶,嘴角微微一动,心里满是不屑,如此粗制滥造的茶也用来招待客人?余宝笙见佐芝夏对着茶一动不动,知道她定是看不上自己这杯所谓的柠檬红茶,比起东瀛女子的茶道,她这个太小儿科,可这也算余宝笙可以做到的最有礼的待客方式。   佐芝夏一直看着余宝笙四处走动,当她停下来自己啜饮红茶时,心里的翻江倒海怎么都再撑不住脸上的平静,今天的事情大概是她一生中最难堪的时刻,她是真正地见到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豁得出去是什么样子,当初乔远峰跟她分手,最大的障碍也不过是他要回国而已,所以她笃定地求他回心转意,甚至跟着他回国,因为她知道乔远峰不过就是那么个性子,对女人没那么多迷恋和心思,她是乔远峰第一个女人,比起其他女人,她有更多把握。可是现在,眼前的乔远峰却不是她所熟悉的乔远峰,当着她的面,居然对另外一个女人如此上心,不惜与武琴对立。想起那张久远的照片,原来……佐芝夏咬了咬牙,她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承认乔远峰真正爱上的是别人。眼风扫到余宝笙,如果早知道当初的黄毛丫头有如此大影响力,她就不该提出分手。百密一疏,虽然曾怀疑,但被乔远峰一句不记得就骗过,只是世界小得可怜,又碰上了,偏她还给了他自由,她还真是小瞧了乔远峰这份久酿的深情,也小瞧了余宝笙。   “余医生难道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余宝笙慢慢把茶杯放下,抬头很平静地说:“佐小姐已经都看到了,也不用我再说一遍。”   “余医生很会装聋作哑,枉我以为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当时你和宋助理也是一心一意,怎么突然就分手,又突然插到我和远峰中间,我真是小瞧了你。”   余宝笙心里苦笑,这真是应了那句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佐芝夏和乔远峰分手,原因不是她,乔远峰不回心转意,原因也不是她,可是在佐芝夏心里,如今她便是罪。   “佐小姐的厚爱,我实在愧对。”不管佐芝夏当初出于什么目的,余宝笙还是表示谢意,其他的,她选择沉默。   “宋助理这个时候倒是磊落了,居然只字不提,想来是还要借着副院长女婿的名头做点事情出来。”佐芝夏鼻子哼了一声,如果不是宋向宇也对此事不提,她怎么会如了余宝笙的意,当她回日本求父亲与国内合作、在武琴面前示好卖乖,以为从后方攻破,却原来已无意义,她想要的那个人已经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一想到乔远峰和余宝笙在眼前的这扇门里做着她和乔远峰曾经最亲密的事情,佐芝夏的心口就一阵一阵痛和发狠。她家族的强硬和她自己的温柔竟然求不回他回头!她又想起多少年前的照片,乔远峰的手搭在余宝笙的肩上,他一早喜欢上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想来还是她做了错事,一次一次拉着乔远峰参加宋向宇和余宝笙的聚会,她原本是警告他当年的女孩子已经有了归宿,所以她不遗余力促成他俩,结果却没想到宋向宇如此不经事,不堪用。   余宝笙抬起头看佐芝夏,眼神轻蔑。   对于佐芝夏对她的怪罪,余宝笙不想说什么,毕竟这宗感情在别人眼里她是幸运的那个人,佐芝夏执着于乔远峰,对他的感情放不开,其实她是有些可怜她,试图让别人爱上自己是件勇敢的事情,但明知道对方已经再无情谊,还要纠缠,话说软了是痴心,说难听了,总归觉得像衣服上粘的一粒饭粒让人不舒服。对于乔远峰的选择,余宝笙觉得唯一幸运的是他们两人的爱是相互的,单方面的爱不是悲剧就是灾难。   她轻蔑佐芝夏是因为佐芝夏对宋向宇毫无情谊的利用。宋向宇是个得力的下属,各种关系资源都可以拿来利用,从工作上来讲真是很下工夫。佐芝夏所说的宋向宇的行事行为她早已猜得到,医院里有那么多人知道她和宋向宇谈恋爱,也与宋向宇这方面有关,宋向宇不会不利用副院长女儿男朋友这层关系运作的,她知道这不可避免,只是宋向宇还算克制,没有胡来,分手之后,宋向宇之所以也未向外界公布,比起佐芝夏的利用论,她更愿意相信宋向宇还是个有气节的人,断断不会在分手之后还如此猥琐。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佐芝夏对宋向宇的看法,如此说来,她以前对宋向宇礼遇有加,对她也极力推销宋向宇,不过是以一颗甜枣吊着驱使宋向宇为公司拓展市场,真正内心里恐怕并不认同宋向宇。想到这里,又替宋向宇不值,宋向宇离开以前的公司,想努力做番事业,恐怕是投错了山头。   “宋向宇是佐小姐的得力干将,为佐小姐的公司鞍前马后,佐小姐这样说也不怕寒了人心?”忍不住替宋向宇抱不平。   佐芝夏嗤笑一声,并不掩饰心里的蔑视之意。   “宋助理的工作能力当然是以工作业绩评价,工作不行,先担心的不是寒心,还是职位吧,如果余医生这是为前男友出头,那这余情未了,真让人感动。不过我倒想不明白了,既然还担心前一个,怎么就转脸扑向另一个?”   余宝笙看着佐芝夏故作平静的脸上透出的嘲讽和嫉恨,闭嘴不说话。她和佐芝夏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可是佐芝夏却似乎突然看到了希望,面色一下子变得凄楚,伸手抓住那杯茶,努力道:“余医生,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宋助理?是不是因为苏姗的缘故,如果是这个原因,你大可不必着急,我会把苏姗辞掉。即使宋助理一时做了糊涂事,余医生也别较真,只要他心里有你,浪子回头都是好的。”   余宝笙叹息一声,摇摇头对佐芝夏说:“谢谢佐小姐,我和宋向宇有我们俩的问题,既跟第三人无关,也不存在浪子回头的事情。”   佐芝夏狐疑地观察余宝笙,然后低低道:“余医生是铁了心要争乔远峰?”   余宝笙头痛得厉害,这女人看似精明,怎么一到乔远峰这事情上就满脑子浆糊,哪天一定要好好问问乔远峰的这段艳史。   “乔远峰是个男人,有自己的想法,佐小姐觉得我们俩做的了他的主?”   卧室的门打开,乔远峰先武琴一步走出来,目光急急扫到余宝笙,见她坐在沙发一角静静喝茶,另一边佐芝夏在窗台前站立,心稍放下一点。   “宝笙?”   余宝笙抬头冲乔远峰笑一笑,微微摇摇头。乔远峰明白她的意思,放下心,转头看母亲。   “我和宝笙还得出去一下,可能今天不方便在家里招待客人。”   武琴满脸挫败,目光从乔远峰脸上扫到旁边的余宝笙,眼神又立刻变得严厉起来。   “芝夏,我们走。”   佐芝夏回身看着乔远峰,眼眸含星星点点的泪,面色楚楚,只说了半句“远峰……”便再不忍说下去,跟着武琴离开。   等电梯下行,两人回屋,乔远峰摸摸余宝笙的脑袋,开玩笑道:“能让别人哭,功力不错,这下我放心了。”   余宝笙没好气地瞪乔远峰一眼,掐乔远峰的胳膊,道:“我可没那功力,你惹的人,凭什么算我头上。”   乔远峰忍俊不禁,想笑又怕把余宝笙惹毛,搂到怀里,摩挲着她的头发,半晌儿才道:“对不起,宝笙,不过,这些都没什么。”   余宝笙使劲把脑袋抬起来,说:“嗯,我突然就有勇气见乔老爷了,你爸你妈,我总得争取一个吧。”   风波(一)   余宝笙和何轻轻打电话,何轻轻向来是爱八卦看好戏的,一听她一天之内把两尊大佛都见了,就兴奋得不得了。   “宝宝,乔主任未免太着急,一天之内见两人,这是要急着娶你的节奏啊,不过乔主任年纪也不小喽,抓紧是应该的。”   “你那个曲大爷比乔远峰还大几岁呢。”再亲近的人说自己爱人的坏话,余宝笙都不高兴。   “啧啧,宝宝,瞧你没出息的,女人之间真是没有真友情,我才说你家乔主任一句话,你就攻击我,真是见色忘义,我可告诉你,别那么容易答应嫁给乔远峰。”何轻轻又娇又俏的声音在那边数落余宝笙,“我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余宝笙没理何轻轻后面的话,她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一手拿电话,一手摩挲着颈间的玉锁,嘿嘿笑了笑,没办法,她现在就觉得乔远峰好得不得了,舍不得被人说一点儿坏话。   跟乔建国见面顺利得超乎想象,乔建国几乎是以矛盾的状态见了余宝笙,本来是小辈见家长,结果最后变成了医患间的求医问药,虽然过程乌龙混乱,但是结果和谐愉快,乔远峰后来开玩笑说,如果以后乔建国摆公公脸谱刁难儿媳妇,余宝笙只要穿上白大褂,保证兵不血刃,无往不胜。   “乔主任呢?他什么时候见你爸爸?他能过得了这关?”何轻轻问。   “秦阿姨很喜欢乔主任,有她在,我爸应该不难被说服。我们计划好了,等乔远峰出差回来,差不多下周吧。”余宝笙喜滋滋地说道。   “女大不中留,真没说错。”何轻轻虽是埋怨,可打心里替好友高兴,她是见过余宝笙单身一人的状态的,即使后来和宋向宇交往,也没见得这样开心,或许,乔远峰就是她那个命定的人。   乔远峰在外学习一周,才走一天,余宝笙就觉得长夜漫漫,尤其是初冬的天气,寒冷透着骨头钻进来,越发想着两个人在一起的温暖。懒懒地伸个懒腰,结束电话煲粥,已经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突然空下来的时间不知道如何打发,好像满心都是思念,余宝笙自嘲自己真是拿得起放不下,不过想着乔远峰一天好几条短信,中午空下来都会打个简短的电话,忍不住偷笑,那个人也病得不轻,思念真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病。   早晨是在乔远峰的电话叫醒服务中醒来,在电话里有的没的说一通,才恋恋不舍挂断电话起床。到了医院,对谁都送一个大笑脸,相熟的人自然知道最近的事情,也都回余宝笙一个暧昧甜蜜的笑。余宝笙看一眼冬日的暖阳,心里想,谁说福不双至?爱情是可以让人走运的,此前一个去国外进修学习半年的机会居然因为科里原来当选的那位头号骨干怀孕,前几天也交到她的手里,这位骨干求子多年未得,所以此次甚为金贵重视,已经递交辞职报告回家养胎。理所当然这个机会就按次序落到了余宝笙这个二号骨干的头上。所以昨天何轻轻说得没错,乔远峰是急着要娶她,否则这半年时间春情无处寄,总得有个正当理由存在,比如家属、爱人、丈夫、先生之类的,反正不能以男朋友这样的不稳定身份应付了事。余宝笙说哪有这样着急的,才几个月就闪婚,不知道的以为她是奉子成婚呢,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可乔远峰一句话却让余宝笙心甘情愿地开始憧憬婚姻生活,他说,我们已经因为各种原因把爱情搁置在时空近十年,以后的时间补偿还不够,怎么还可以浪费?   余宝笙去陶主任办公室交填好的表格,敲门进去看陶主任正在通电话,余光中有人坐沙发上,余宝笙低眉垂眼把表格放到桌上冲陶主任微笑一下就要闪身出去,结果被陶主任示意等一下,刚想会有什么事情,却听到沙发上那人叫她名字,回头看正是郑良,余宝笙一时尴尬,她是有这毛病,眼不观六路,耳不听八方,表现出来往往就是目中无人。   “郑先生,不好意思。”   “没什么,余医生,还是叫我名字吧,这先生二字不符国情,听起来总觉的是在叫别人。”郑良笑着回道。   看一眼陶主任怒其不争的脸色,余宝笙想起这位是大学老师,忙点头道:“还是郑教授吧,我要叫您名字,显得我没大没小没礼貌。”看着陶主任对郑良尊重恭敬的态度,她哪里敢直呼其名。   “我也没比余医生大多少,叫名字也无妨。”郑良似乎对此很有意见。   余宝笙的脸当下就红了,愣愣地看郑良,心里默念,这个人也太直率不给人面子了。   郑良看着余宝笙忽红忽白的脸,莫名好心情,却也不在为难她,找个话题,道:“小显跟我念叨过几次要来看看医生阿姨。”   余宝笙当然记得小显是郑良的儿子,想起上次那个因为吃坚果过敏诱发哮喘的小孩子,没有妈妈,很可怜的样子,心立刻就软了下来。   “谢谢小显还记得我,他还好吧。”   “前几天到儿科做了下检查,都挺好的,闹着要来,可惜那天你不在。据说是有样东西要亲自交给你,我都不知道是什么。”郑良对儿子还是很关心的。   余宝笙真是觉得感动,小孩子的小心思总是最纯净的。   “那郑教授替我谢谢小显,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医生阿姨想请他去吃喜欢的寿司。”   “那我先替小显谢谢余医生。”郑良微笑着说,转而又说,“小显会记住的,到时候希望不会打扰到余医生和乔主任的私人时间。”   余宝笙赶忙摇头,道:“怎么会?小显很讨人喜欢。”   那边陶主任放下电话,看看余宝笙的表格,也不避讳郑良,对余宝笙说道:“等报到院里审核下来基本就没什么事情了,但在年底出发前还是要多注意,宝笙,这个名额来之不易,好好珍惜。”   余宝笙听陶主任说得郑重,立刻肃了脸色,很认真地回答:“放心,主任,我会注意的。”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郑良,不由得放松一下表情,“最近您就安排我多上火线吧,多多考验一下,我肯定挺得住的。”   旁边郑良扑哧笑了一声,陶主任也松了面色,对余宝笙挥挥手,道:“快走快走。”   余宝笙答应一声冲郑良点点头出了门。   陶主任果然不手软,余宝笙最近的工作量明显增加,捶捶腰,余宝笙看着窗外的夜,她已经主动请缨连值了几个夜班,哎,所有的好事不能都到一个人头上不是?不过也有让人期待的事情,乔远峰明天就回来了,对于热恋中的人来说这一周不啻是一年一样漫长,即使天天通话,心里仍然在想快回来快回来。   下了夜班,余宝笙急急地去梳洗,再上到下午三点就可以回家,乔远峰的飞机大概晚上到,她可以好好补个觉再去接他,上次乔远峰出差回来带着山东大馒头来见她,余宝笙想起来那时候两个人的暧昧,彼时即使她摒弃新的恋情,但不可否认还是存了心依赖乔远峰的温暖。不过谢谢乔远峰假装不知道她和宋向宇分手,迂回地接近别扭的她。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余宝笙刚要把手头的几个病人病历整理一下,手边的电话响了,接起来是陶主任,只说了句“到我办公室来”。   余宝笙看看手表,心里想陶主任不会这个时候又考验她吧,想着又要值班,头都大了。进了主任办公室,余宝笙看见陶主任铁青着脸,见她进来,啪地把桌子一拍,说了句“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真是小人。”   余宝笙被吓一跳,惴惴地站在那里,虽然平时和陶主任不拘小节,可是陶主任真要生气严肃的时候,科里没有不怕的。   陶主任招招手示意余宝笙坐下,然后才道:“宝笙,有个事情你要有思想准备。”   虽然不知道出什么事情,但是余宝笙也知道陶主任说的应该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你那个出国进修的名额,有可能会有问题。”   余宝笙“哦”了一声,第一句安慰自己的话就是,果然福不双至。怎么会不难受,先别说最近总上火线很辛苦,单说资格条件,她也没问题啊,可是总有这样的事情吧,看着陶主任铁青的脸色,余宝笙倒不好意思了。   “是我有问题吧,可能比起其他人还是资历浅了些,陶主任,如果不行的话,我能接受。”   陶主任看看余宝笙,怒气化为一声叹息,说:“宝笙,你是个不错的孩子,要说你和乔主任的事情也是个人私事,当初也是乔主任表现出追求你的意思,我才露了底给他机会,我也很庆幸你们俩能成,比起互相衡量条件的相亲,自由恋爱更有感情基础,这个我是支持的。”   咦,这个什么意思,余宝笙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陶主任话题如此快地转到她和乔远峰的事情上了,这个未免太快吧?   “唉,宝笙,你有个心理准备,有人写了封匿名信给院里,拿你和乔主任的事情作梗,这个事情可能会有影响。”   “为什么,我谈恋爱也会成为问题?”余宝笙气极反笑了,这逻辑真有问题。   “宝笙,可能世界上就有人这么偏执狭隘,你这几天听到什么自己要有涵养,别冲动,知道吗?”陶主任算是掏心掏肺说这番话了。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余宝笙情绪沮丧,陶主任一个大男人无法对着一个姑娘说出那样的话,但是她猜得到是什么,无非是她曾经担心过的事情,只是这些事情没有影响到乔远峰,或者还不知道有没有影响到乔远峰,但是她自己是在劫难逃了。宋向宇之前的牵扯,以及现在和乔远峰的感情,可是真要说开了这都是私人的事情,她是去进修,又不是被评为道德模范,可笑,真是可笑,这个时代,居然还有这种大字报的手法来毁一个人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情传得快,似乎也就是一个中午的工夫,已经有不少知情人,余宝笙去其他科室,出来还没有进到电梯,就听到后面小声的嘀咕。余宝笙挺直背,一脸倔强和漠视,她向来认为感情是自己的事情,原本也没有义务向任何外人通报知晓,说白了除了自己当个第三者让别人评价起来有道德上的优越感之外,她个人觉得正常的在伦理道德范围内的男欢女爱并没有必要向别人解释什么,就算她真的水性杨花,男朋友更替频繁,同时脚踩几只船,也不关其他人的事!   只是头痛得厉害,下午余宝笙在把工作交出去之后,终于到了下班时间时候,却发现一点儿都不轻松,回到公寓,想睡觉,却睁着眼睛睡不着,外面的天渐渐黑下去,余宝笙挣扎起来想看看几点,给乔远峰发个短信,说自己有事不去接他,第二天医院见。刚发完短信,手机却响了,余宝笙没想到接起来的是父亲余家鼎的电话。   风波(二)   余家鼎一句“现在回来一趟”把余宝笙招回家里。   此时,余宝笙坐在余家鼎对面,秦芬大概是避嫌拿本书去了书房。余宝笙很清楚地明白父亲要问什么事情,大不过是怎么换人了,做父母的没从女儿那里得到第一手消息,反而是被别人先告知,总有些不高兴,但是有秦芬在,她倒也没太担心。说来她和乔远峰也挺狼狈的,第一印象给对方父母留下的都不好,被彼此家长知道的都是这么猝不及防这么戏剧化,她是早晨被堵在家里,乔远峰是因为被打小报告才知道,不是他们要这么惊世骇俗,实在是计划没有变化快。   余家鼎压了压心底的那口气,问道:“不是说最近要带宋向宇到家里来的吗?怎么不见你提起了?”   “我已经和宋向宇分手了。”余宝笙看看父亲,心想不是都知道实情了吗,有必要这么迂回?   余家鼎有着隐隐的怒气,他还真小看这个女儿,小时候的乖巧哪里去了,怎么越大越不懂事,看一眼书房,想起来晚上秦芬跟他说起的这事情,余宝笙被推荐出国他是知道的,当时还问秦芬会不会让人觉得不好,秦芬说条件都够,可是谁知也就几天,事情就出现逆转,余宝笙还真被人家揪住了小辫子,越想越觉得女儿太不争气。   “这就是你对待感情的态度,刚说要见家长要结婚,转眼就分手,立刻再找个人?宝笙,一个人的婚姻虽然不一定能保证走到头,但是,起码开始的态度要严肃认真的。”   余宝笙这才意识到父亲不是简单地打探乔远峰,不由得冷笑一声,父亲也学聪明了,知道在婚姻感情问题上教训女儿容易掉坑里,所以这次知道如何回避了。她怎么就不严肃了,照余家鼎的理论,恋爱时分手比结婚后离婚还要不郑重?   “爸,我只说一次,我和宋向宇处得不合适,几个月前就分手了,至于跟乔远峰在一起,也是跟前任断得一干二净后才开始的,之所以没跟你们说,是之前我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发展,乔远峰喜欢我,追求我,我也是考虑再三答应的,没有您说的那些不名誉的事情。”余宝笙有些生气,更多是失望,外面传的那些也就算了,怎么父亲都能说出这样的话。   秦芬听着父女二人又要吵起来,赶紧出来劝和,说道:“家鼎,老陶已经跟我说过了,确实是乔远峰想追求宝笙,这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说着又冲余家鼎使眼色,“不是说好不提这事的吗?”   “早开始了?早开始为什么遮遮掩掩,非要让人家说出‘作风混乱、私生活不检、有损医德’的话来,一个女孩子,不注意自己的品行和名誉,你让男的怎么珍惜你?”   余家鼎是个知识分子,发火不会骂脏话,道理满腹却没有一个适合用来教育女儿的,虽然秦芬替余宝笙开脱,但是文人对道义伦理的看重,对自认家教失败的怒气,以及对教育子女的生疏,最后只能汇成对女儿越大越怒其不争的痛心。   “宝笙,你惹的事情已经够多了,难道事事都要父母兜底吗?你看看你秦阿姨为你做了多少,到现在都有人说她是以权谋私,你只享受好处,难道就不想想如何为父母分忧?”   余宝笙觉得大脑一阵一阵地发晕,原来在父亲的眼里她就是个惹事精,她的努力他看不到,只像那些外人一样专抓她的错处,她不是神,不能避免犯错,无论是她自己的错还是客观的错,他都埋怨她没有处理好,给父母添乱。好吧,那些就算她年轻急躁吧,可是她谈恋爱给外人这样污蔑,作为她至亲的人,父亲,却这样想她,‘作风混乱、私生活不检、有损医德’,这样难听的话,他都能说出来,她是真的心寒。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女儿,甚至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她不过是谈个恋爱,已经被人钉到道德的十字架上,而且是父亲亲手钉上一根钉子,比起其他人的,扎得更深,扎得更疼。   余宝笙的眼睛干涩得厉害,可眼泪就是流不出来,如果为爱情哭过,她还可以好起来,可是这种来自于亲情的痛斥和背叛,却让她觉得自己没办法再活下去。她怎么没想到这些,是的,她是应该理解余家鼎的,到了这把年纪,一个贴心温柔的老伴儿胜过多少个儿女,父亲一定是这样想的,所以总是督促她、鞭策她,他要的就是不要给他丢脸,害怕的是她的错误毁了他好不容易的中年幸福。   “爸,你调查过吗?我是犯过错,但是真正的无非是一些小错,哪个医生没经历过,您不就是指那次医疗失误吗?是我的原因吗?您不知道,秦姨也知道,上次的医疗事故,我不过是替罪之羊,那是陶主任的医疗失误,我是他的学生,老师多年照顾我,所以我顶上去了,可是你们应该知道关我什么事?可是你,我的父亲,却说我一直在给你们惹事,连我正常的恋爱都是在给你们惹事,你问问秦阿姨,我到底给你们惹没惹过事?是的,我能进这所三甲医院是秦阿姨的关系,可是这不表明我就是个废材,也许我厌倦过这个职业,但是从来没有拿这个职业去糊弄人,从来没有不负责过,我对我的病人都问心无愧。”   “宝笙,你别多想,谁也没怪过你,你爸爸是急了。”秦芬听着不对劲,拍拍余家鼎的肩示意他别说话,赶紧去拉余宝笙。   余宝笙看一眼秦芬,眼神复杂,她不该怨她的,可是,她还是觉得委屈。   “秦阿姨,急了就可以乱说话吗?急了就可以随便给人定罪吗?”   “你怎么跟秦阿姨说话的?秦芬,你别拦着她,越大越没规矩,子不教父之过,是我的错。”余家鼎也气红了眼睛。   “您怎么会有错?您对待感情严肃,虽然不能保证和许晓笙过一辈子,但是追求是热烈的,求婚是真挚的,当然离婚也是慎重的,唯一的错是生了我!”余宝笙的声音尖利起来,“我哪敢说子不教父之过,您教过我吗?小时候我和外公住,外公去世了我妈妈带我,您永远在出差、永远在开会、永远在做手术,您的爱连许晓笙都不够分的,怎么会分给我?既然没教过,所以,我现在有权利不听您的教诲!而且,余家鼎,你要是后悔生了我这个女儿,大可以和我断绝关系,不要对我进行莫须有的审判!”   余宝笙说着站起来就走,秦芬拉都拉不住,转身叫余家鼎帮忙,却见余家鼎抚着胸口,大口喘气,惊觉不对,余宝笙趁着秦芬手一松,冲出家门。   冲出来才觉得没穿外套,除了车钥匙,什么都没带,再回去取也不可能,开着车自虐似的大开着窗户在二环路上跑了一圈,一路的冷风,一路的崩溃,好久没有绕着环路跑了,余宝笙把音乐放得震天响,直到堵在胸口郁结的东西消散了些才去办公室里取了备用钥匙直接回到公寓,哆哆嗦嗦把自己泡到热水缸里,直到血液开始重新流动,爬到床上又喝了两袋感冒冲剂,用被子蒙着倒头就睡,睡得浑身滚烫,又睡得浑身粘腻。   半夜里似乎有人进来,摸她的头,然后有湿哒哒的毛巾覆在额前,她想睁眼,可眼皮像注了铅一样沉,索性继续睡着,有做梦,梦杂乱无序……   再度醒来,口渴得厉害,闭着眼睛伸手去摸床头灯的开关,却有人先一步开了灯,抓住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想要什么?”   “乔主任,你怎么来了?我想喝水。”余宝笙用手背盖在眼睛上遮住突然而至的光线,开口才知道嗓子哑得厉害。   听见乔远峰窸窸窣窣地出去又回来,一只手臂扶着她起来,另一只手把一只杯子放到她的嘴边,余宝笙捧着杯子贪恋地几乎全部喝光,才靠在床头看着乔远峰。   “不是说明天医院见吗?怎么半夜又过来了?”   “想你了,就过来了。现在刚凌晨三点多,再睡一会儿?”   “不想睡了,你没睡吧,要不你睡一会儿,我没什么事儿,昨天喝了两袋冲剂,你看现在温度也降下来了。”   乔远峰把杯子拿走,连同被子一起把余宝笙抱在怀里。   “有事怎么不和我说?”   余宝笙愣一下,随即明白乔远峰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至于他怎么知道的,肯定有他的渠道。   “反正你很快就回来了,不在这一晚,你看,现在才是半夜,还没过一天,你不也知道了吗?”   乔远峰笑一下,用手拂开余宝笙额前被汗水粘湿的头发,摸了摸她的额头,确信已经退烧,才说道:“宝笙,是陶主任给我打的电话。”   “这老头好事,他什么时候打的?”   “夜里刚回家。”   余宝笙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一定有什么问题,否则陶主任再好事也不会半夜给人打电话就为说这么个丑闻,从乔远峰的怀抱里坐直身体,转头去看乔远峰的脸,果然,并无多少笑意,她的手不由得抓住被角,眼睛紧紧盯着乔远峰,嘴微微张着,似乎是为了预备下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宝笙,我从医院回来才到你这里的,你的手机秦院长交给我了。”乔远峰的手盖在她的上面,停顿了下,“余伯伯他犯了心脏病,不过没事了。”   余宝笙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她的脑袋里滑过一句“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她还曾乐观地以为“福可双至,祸亦单行”,果然,很傻很天真。   “没事了吗?”怯怯地问。   “现在住院,都还好。”   “没听说他以前有心脏病。”余宝笙快哭了。   “是第一次犯病,以后要注意,不能受刺激。”   “是被我气到了吧。”   “别这么说,大家情绪都很激动。”   “秦阿姨会恨我的。”   “没有,她让我好好安慰安慰你,让你别多想。”   “我说的都是气话,他不理解我,可是我好怕,差点儿我就害死他,唔……”余宝笙终于哭出来,再多的不理解又怎能跟生命相提并论?此刻她哭的不是委屈,而是害怕,真的是害怕,就像外公一样本来说要看她长大,却突然间撒手人寰。   余宝笙哭得涕泪横流,乔远峰把她僵硬的身体抱在怀里,一点一点抚摸柔软。   “你先睡一会儿,我去熬粥,待会儿我们去看他。”   余宝笙推开乔远峰,抹一把泪。   “我去熬吧。”   脚落地的时候还是有些腿软,不过这是高烧后正常的体虚,被乔远峰挡在床上。   “就当是我赔礼道歉,事情也是我的因果,再说,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   余宝笙想起那些传闻和被搁置的进修申请,面色又是惨白,也不再争辩,颓然坐在床上,乔远峰知道她想到什么,摇摇头,转身出屋。   当屋子里飘出淡淡的米香时,余宝笙已经收拾好自己,和乔远峰默默地喝完粥,时间也还不到六点,乔远峰的眼底有明显的黑眼圈,余宝笙有些心疼,走过去捧住乔远峰的脸,说:“你去睡吧,待会儿我叫你。”   乔远峰躺到床上,向余宝笙招手让她过来,抓住她的一只手,合在自己的手掌里,说了句“别担心,会过去的”,然后闭目而眠。乔远峰大概真的累了,一晚上从机场到家里,从家里到医院,又从医院到余宝笙的公寓,还要照顾发烧的女友,铁人也会累的。   余宝笙凝视着乔远峰的脸,手心里感受着他传递来的温度,她只想要一场安静美满的爱情,却被折腾成一出跌宕起伏的戏剧,这场爱情原来她只以为是自己感情里一个暗扣地解开,花了将近十年时间,两个人兜兜转转各自恋爱后又碰头,误会尽除,以为是苦尽甘来,却发现原来爱情起初是两个人的,但到最后却是众多人的,想要父母的祝福,想要大家的赞美,即使什么都没有,最起码也不想要那些污水。   亲情   秦芬从病房里出来,一夜之间,兀自强撑,与以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形象相比,脸上透着浓重疲累。余宝笙捧着粥站在病房外,见秦芬,百般别扭,心生胆怯,一时不知进退,倒是乔远峰先打个招呼。   “宝笙,你爸爸还没醒,我们先坐坐。小乔,我和宝笙有话说,麻烦你回避一下。”秦芬冲乔远峰说道。   等乔远峰离开,秦芬把余宝笙拉到沙发上坐下,叹口气才道:“宝笙,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们父女俩的关系如此,上次之后我以为都好了……也是我想太简单了。他醒来一会儿了,我怕他是不愿见太多人,小乔人不错,但是还是晚一点儿好。”   余宝笙当然知道秦芬的意思,她自己也没打算让乔远峰来见余家鼎,现在的父亲大概见不见她这个绯闻女主角的女儿都难说,更别说再来个绯闻男主角。   “你爸爸也没怨你,就是担心着急,他也不会说话,你进去去看看吧。”秦芬把余宝笙拉起来,又把粥塞到她手里。   余家鼎躺在床上,微阖眼,听到门响,只是抬眼看了一下,便又闭上眼睛。余宝笙看着父亲蜡黄的脸,只一夜的工夫,那个还算儒雅的男子就变得憔悴不堪,现出暮年的疲态,以前外公好像也这样,前一天还带着她在小城的市场上买糖吃,第二天便爬不起床,胸口嗬嗬地喘息,永远像咳不出痰,然后妈妈来带走她,好像也没多长时间,外公只剩下一张照片。余宝笙眼里湿润,不忍再看,低着头走过去,盛出一碗粥。   “爸,喝点儿粥。”   余家鼎慢慢睁开眼睛,却不看余宝笙,目光望向窗外,好半天才说话。   “我昨天想起很多年轻时候的事情,如果能够重新活一次,大概是不想再经历了。”   余宝笙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余家鼎的这句话太直接含义也太深,是究竟不想再遇到许晓笙,还是不想有她这个女儿?   “我和你妈妈都不是胜任的父母,对工作有责任心,对家庭却缺失很多关注,就算你昨天控诉我没有教养你,说是你妈妈带你长大,其实,我知道,在你的心里,大概你妈妈也没做到多好。你从小吃食堂,刚上小学就敢一个人在家过夜,再大点儿,家务活你都会干。我也想了,确实是我们没做好,你的抱怨是有道理的,以前只当你长大了反而不够乖巧,其实现在明白就是因为长大了才有能力和力量把心里的不满发泄出来,是吧?说到底,是我们对不起你。”余家鼎顿了下,继续说,“宋向宇也罢、乔远峰也好,我虽然都没有见过,但是父母都希望你遇到真正的幸福,感情方面我是失败的,所以只能再次给你建议,而不能替你做参考,主意还要你自己拿,虽然你以前曾经因此而埋怨过我,但是估计这一次,你还是愿意我这样做的。至于单位里的事情,希望子女优秀是父母的共同心结,别管他们到底在子女的成长中付出多少,但是希望儿女成功,希望过得好,是一样的心情。尽管我用‘成功’来定义‘过得好’有些功利,但是,一个女孩子若没有事业可靠,打算靠男人过一辈子,是悲哀的,也是对自己不负责任的,那样最终会伤到自己。”   说到这里,余家鼎终于把目光转向女儿,看着余宝笙苍白的脸,心脏有隐隐地不舒服,接着又道:“我昨天其实想说的是这些,结果说拧了,今天我们不吵架,你也好好想想。”   说了这么多话,余家鼎显然有些累,停下来喘息。余宝笙眼里噙着泪,走过去帮余家鼎摩挲心口。父女两个都不再说话,有阳光照进来的房间里是另一种沉默,生命安危之前,不再压抑,不再隐瞒,不再刻意,不再敌对,像一对真正的父女,久违的亲情似乎开始解冻流淌。   秦芬在屋外侧耳听着这一切,到最后擦擦眼角离开,她也想到自己多少年未见的儿子,距离把那些隔膜都遮蔽了,尽管视频上嘻嘻哈哈,但是像余家父女一样,他们也存在问题,她的母爱也有痛点。   余家鼎还要在医院里待几天,余宝笙这几天几乎有时间就去病房照顾。都说生死刹那可以放开一切,起码余宝笙觉得自己在心里对父母的积怨真正地开始消融,二十多岁的余家鼎和许晓笙,比自己现在大不了多少,换位思考,她自认自己在处理事情上有那么多不成熟,又怎么能太多苛责父母,乔远峰说她这是秋后算账,小时候怕被抛弃学乖巧,长大了翅膀硬了开始滋事抱怨,话不好听,却也是事实。不过余宝笙嘴硬瞪乔远峰,心里想你又比我强,你不也从来不叫武琴“妈”吗?不过这话她没说出口,要说自己的父母,虽然不够成熟,但还算给了自己一个家,而乔远峰的境遇,也确实不能是一般苦楚,到如今,他还能温暖地爱护别人,余宝笙已经觉得乔远峰很厉害很厉害了。   说武琴,武琴到,余宝笙刚从病房出来就接到武琴的电话,约她出来一叙,并且武琴说不希望乔远峰知道。余宝笙接下这招,武琴太防备,她怎么会随随便便为这点事情去找乔远峰。   趁着中午时间约在医院附近的一家茶餐厅,余宝笙下班过去的时候,武琴已经等在那里,余宝笙拿着菜单问武琴吃什么,武琴摇摇头,说自己不饿,只要来份咖啡就好。余宝笙顾不了那么多,下午要出半天门诊,怎么也得吃饱,点了一份焗饭,一份烧鹅,又要杯奶茶,点完了抬头见武琴瞥眼看她,余宝笙知道什么缘故,只是笑笑。   “女孩子吃饭要精致一些,而且一定要营养,你这个菜太油太腻,不够健康。当然我知道你们很忙需要体力,所以更要讲究这个,自己带饭,起码可以保证卫生营养。”   余宝笙笑一笑,点头,很诚心地说:“嗯,还是有点儿忙,有时间我试试。”   “这样哪行?我也看了,国内的医院很累,没有个好身体怎么可以?余医生你如果只是想着试试,那怎么对自己和家人的健康负责?”武琴毫不留情地指出余宝笙懒惰的心理。   “伯母,这个……我尽量,其实医院餐厅伙食还可以,我们医院挺注意大家营养的,除了正常三餐外,还有小食堂,加班时候可以吃。”余宝笙知道自己的理由不够有理,但是她也不想说谎,每天带饭,而且要营养、色味都不能差,这个她承诺不了。   武琴一直在用一个汤匙搅拌咖啡,听着余宝笙说话,只是微微地笑,等余宝笙终于局促地停下来,才把手里的汤匙放下,双手交叠。   “余医生,不是我挑剔你,我挑儿媳妇的要求不高,只有二点,一是能给小峰一个好前途,二是能照顾他有一个好身体,听说你的继母是医院的副院长,我不知道这对小峰的前途能有多大好处,但是我现在起码知道他的工作可能比较辛苦,国内医院医生的报道我也看过不少,挺高尚的职业,技术难度复杂,责任压力巨大,但是相应的社会地位、该有的待遇、应有的尊重却没有。我一直不赞成小峰回国,他的技术和责任心完全可以在日本得到该有的一切。还有,你做不到照顾好他,一个合格的妻子不应该把家人的三餐交给外面的来打理,就是我现在,也是要经常下厨为丈夫煮饭,这是妻子该有的义务,也是对丈夫和家人爱的表示。芝夏从小学习家政,理家厨艺都很好,说实话,我一直把她当儿媳妇看的。”   武琴收起慢条斯理的态度,声音陡然严肃起来,“但是,现在小峰选择了你,我无法阻止他,感情问题,又是我们这样从小不在他身边的父母说不上多少话的,我说的话,他都会当耳旁风,但是,余医生,希望作为女人,你也理解一下我的心情,你能给我儿子带来幸福吗?先不说这些家政料理,单就说你现在的情况,我不管你和你的前任什么时候分的手,就算你们一年前分手,但是现在又有这样的舆论,就说明你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处理明白,我对你的要求已经降低,但是不清不白的感情,我要替小峰说一句,这个可不行,即使乔建国知道,恐怕他也要同意我这句话。”   余宝笙点的饭菜已经端到桌上,即使现在肚子饿得厉害,却没有一点儿胃口,这是乔远峰的妈妈,即使只生他,没养他,也是他妈妈。如果没有发生余家鼎的事情,或许她还会义正言辞地反驳,可是余家鼎的发病让她感受到亲情的弥足珍贵,她可以有很多种方式来对抗,但独独选择最笨最拙的一种,和父亲吵架,既解决不了问题,又伤害感情,而且差点儿失去。所以面对武琴,虽然她那么铁血冷漠趾高气扬,余宝笙就算有一肚子反驳的话,都无法开口,因为你爱那个人,就舍不得因他最后因这些受罪。   拿着筷子的手忍不住发抖,余宝笙不得不把手腕压到桌沿上才不能让对方看出来,不反驳能做什么,她只能吃,机械地一口一口吃下去。   武琴看余宝笙不发一言,道:“我今天来也没打算就此说服余医生,但是请你不妨再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说着看一下表,“那就不打扰余医生午餐了,我还约了人,先再见,其实,我是想最好我们还是不要见了。”   余宝笙站起身要送武琴走,武琴简单挥手示意她坐,然后拨个电话出去。   “芝夏,我这边没有事了,你在哪里,陪阿姨逛街买点儿东西?”   听着武琴和佐芝夏聊天的热忱和亲热,根本就没打算回避她,余宝笙悲哀且绝望,武琴不是故意要打击她,她不想在她面前作任何掩饰,我不满意你,从头到尾。我儿子不放你,那我无能为力,算你厉害,但是如果你做出对我儿子不好的事情,就算他一辈子恨我,我也会想办法让你离开他,你余宝笙始终是我不喜欢的人。要说这样的性格,余宝笙是喜欢的,爱憎分明、目标明确,可是她偏偏是自己的敌人。   看着武琴优雅地走出餐厅,余宝笙低头看着桌上的饭菜,突然觉得恶心,眼前的汤饭果然像武琴说的,油腻没有营养,端起手边的热茶,猛地喝一大口,余宝笙拾起筷子继续吃饭,为什么不吃,即使悲伤,也要有力气,不是吗?   定心   和武琴的见面的事情,余宝笙一个字都没有和乔远峰说,没有必要,除了让他担心,未见得有什么好处,反正医院里传的事情,过些日子也就事过境迁、风平浪静,武琴不是说就对这一点无法忍受吗?那就让时间来稀释这些流言。   余宝笙近期回家住的时候居多,自从被武琴和佐芝夏堵在乔远峰的公寓后,又加上武琴的强硬态度,余宝笙便对那边的公寓心存芥蒂,正好余家鼎出院,又因为惦记父亲,也开始隔三岔五回去住,乔远峰理解她的心情,不过难免会开玩笑抱怨现在回家冷锅冷灶。   其实乔远峰理解余宝笙,他和她都不是冷漠的人,虽说对自己的感情很笃定坚持,但也不会用最坏的方式成全自己的爱情婚姻,现在这些阻碍,说实话他认为不是很大,也希望通过时间来解决消逝这一切。   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虽然不是多难,但总归是不舒服的,所以不回家陪余家鼎的日子,又赶上两个人不用值班,两个人能在自己的小公寓里住几日,变得有些奢侈起来。这一天好不容易碰到两个人都可以准点下班,乔远峰自然没有异议地住到余宝笙的公寓。   看着乔远峰穿着居家的衣服坐在沙发上看书,余宝笙心里恻然,她怎么不知道最近他的心情和想法,武琴的事情她不便说太多,至于说好的出差后乔远峰拜见余家鼎的事情,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走过去坐在乔远峰的身边,伸手抱住他的肩,这整桩事情的障碍,几乎都是她造成的。   乔远峰放下手里的书本,转脸看余宝笙,却见这个人把头埋在他的肩后不愿抬起来。   “怎么啦?”乔远峰拍拍余宝笙搂在自己胸前的手臂。   “乔主任,你会不会有时也怨我?”余宝笙闷声闷气地问。   “怨什么?”   “你看你现在不明不白的,也没名份。”   “名份这种事情不是该女的担心吗?”乔远峰笑,“我现在可是占大便宜了,吃住都不用自己花钱,还有个姑娘任劳任怨,除了不怎么会做饭,几乎完美。”   余宝笙忍不住笑起来,抬起脸,把下巴搁到乔远峰的肩上,问:“连饭都不做,还怎么任劳任怨啊?”   “任劳任怨就是干家务吗?饭我自己会做,而且做得好,还要别人劳什么,你就‘劳’该‘劳’的就好了。”乔远峰转身把余宝笙整个箍在怀里,半是遗憾半是恨恨地说,“你数数我们有多少天没在一起了?”   余宝笙脸红,把脸别开,可身体却嵌到乔远峰的怀里,要说不想这个人是不可能的。她的心现在被两面牵扯着,在这里惦记着父亲,在家又想着乔远峰,前前后后半个月两个人也就在医院里见见面。   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变得旖旎起来,因为暖气烧得好,两个人都穿得薄,彼此身体的变化立刻被对方捕捉到,乔远峰的脸凑得越来越近,余宝笙慢慢抬起头,双手搭在乔远峰的肩上,静静地望着他的眼,乔远峰的心因为那样专注的目光突然变得像水一样柔软。   “乔主任,谢谢你能理解我。”   乔远峰把余宝笙抱起来,几步走到卧室,连怀中的人一起倒在床上,才对着余宝笙说:“这谢谢都把我们的关系说纯洁了,以后不许随便说谢谢。”   余宝笙叽叽咕咕地笑起来,乔远峰也倒在她身边笑,笑了好一会儿,余宝笙爬起来趴在乔远峰的身上,脸对着他,然后附上自己的唇压住乔远峰的,然后道:“这种谢谢要不要?”   乔远峰笑眯眯地任余宝笙在自己的身上作乱,趁她不注意,反身压过来。   “这个很好,不过纠正一下,这种不叫谢谢,叫献身。”   余宝笙又想笑,这次却被乔远峰堵住了嘴,一口一口吃下去,当她滩成一汪水觉得自己快要化掉的时候,忍不住说出来:“乔帮主,我们不分开好不好?”   乔远峰似乎一点也不被打扰,就在余宝笙胡乱想外科大夫好定力时,乔远峰的动作突然又沉又急,引得她的喘息也跟着支离破碎,好半天一个声音在晕晕沉沉的她耳边说:“肯定不会。”   余宝笙轻轻“嗯”了一声,在最后的一瞬间,心脏似乎再承受不住,灵魂也似乎要飘离身体,不得不紧紧搂住乔远峰的肩,似乎用尽力气神归清明道:“谁要分开谁是小狗。”   “对,谁反悔谁是小狗。”   “那拉钩。”   乔远峰哭笑不得,这个时候还能想起这些事情,一定是自己不够努力,抓住余宝笙翘起的小指咬到嘴里,狠狠地动作起来,余宝笙受不住,身体抖作一团,呜呜咽咽地哭出来。   被七扭八扭地“献身”后,余宝笙懒懒地窝在乔远峰的怀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他的下巴,被乔远峰捉住压在胸口。   “以后不要乱想,缓过这段时间,我会上门向余叔叔赔礼,然后请他答应我们的婚事。”   “我先探探他的想法吧。”   “我母亲那里你也不要多想,她不会干涉太多,我已经跟她讲过了。”   “怎么说她也是长辈,我会注意的。”   “进修的事情不去就不去了,也别想太多。”   “嗯,我已经主动把名额退回去了。”   乔远峰的眉心微微皱了皱,余宝笙又恢复到一贯的乖巧,却不能让他开心,拍拍余宝笙的脸,盖好被子睡觉。最近一段时间余宝笙表面开朗,似乎和平素没有什么差别,但是他知道,她又把以前那套拿来武装自己,心里脆弱,却咬住牙关不让人知道,以前他不知道没办法,现在既然在身边,总不愿她太坚强,这样的忍耐比脆弱更让人心疼。   余宝笙背对着乔远峰,手掌握成拳头,安慰自己这些很快就会过去,又想到乔远峰的体贴,还有刚才两个人情浓时候的承诺,想着这些,嘴边又弯成弧度,转身抱住乔远峰,冬天的夜,还是这样来得温暖。   感受到余宝笙的依恋,乔远峰伸手搂住她,蹭着毛茸茸的头发,心里也妥帖不少,他们都曾经被亲情无意或有意伤害过,所以渴望寻找一个和自己一样愿意给予人爱、同时珍惜自己获得的爱的人,很幸运他们找到了彼此。   余宝笙早晨起得晚,看乔远峰在厨房里做早饭,很简单煎一个蛋饼,里面铺了切成片的西红柿和生菜叶,又放一片培根和奶酪,豆浆滚沸了盛在碗里,余宝笙笑嘻嘻用手指拈着吃了一片生菜叶,然后靠在冰箱上看乔远峰煎蛋,一边看一边叹,乔远峰特意切一个圆葱,放在煎锅上,然后把鸡蛋倒在圆圈里,很快一个圆形的煎蛋便完成,   “难道外科医生都这么讲究技术,做什么事都要漂亮工整?”   “你不觉得吃一个有规则的煎蛋比吃一个没形状的会更有胃口?”乔远峰再打一个鸡蛋,手法熟练可以上得电视厨艺直播。   “道理似乎是,但是我还是不会为了一个漂亮的煎蛋花费更多的时间,我追求的效果就是身体需要。但是有人煎好了,我也不反对哦。”说着余宝笙已拿筷子把刚才煎好的鸡蛋咬一口,浇了点酱油,味道很不错。   乔远峰忙道小心烫,然后又说你知道一般是怎么评价外科医生和内科医生吗?外科看不上内科的笨手笨脚不中用,内科看不上外科的动则动刀子,优于解构就当外科,优于辩证就学内科。   余宝笙眨眨眼笑,又拿起蛋饼咬一口,神气地伸出五指让乔远峰看。   “呶,我的手指也很长很细,小时候我的手工活也很不错,但是我爸爸说女孩子学外科太累了,而且一般女孩子都学不出什么名堂,要么就学妇科,要么就学内科,虽然反对男女歧视,但是想了想,还是选了内科。你为什么选择医科?”   乔远峰抓住余宝笙的手,仔细看了看,不说话,侧倾过身子在余宝笙的蛋饼上也咬了一大口,然后又用手指指豆浆,余宝笙认命地端起豆浆放到乔远峰嘴边,乔远峰又就着余宝笙喝一口,才说:“我学医是因为我妈妈,她身体不算很好,否则也不会离开得那么早。大概每个学医的人都会有一次身体和心灵上的冲击才会选择这个专业。”   这个“我妈妈”余宝笙当然知道指的是哪个妈妈,在余宝笙的记忆里,乔远峰言语里提起武琴来总是我母亲这样的字眼,当面也从没有称呼过武琴为妈妈,所以这个妈妈应该是养母,虽然乔远峰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去世的养母。   “我妈她很贤惠,很善良,如果她在,一定特别喜欢你,我妈一辈子就想要个女儿,有一段时间她想领养一个女孩儿,结果被我爸爸否了,因为担心她的身体不能太受累。我还自告奋勇说帮妈妈看妹妹,结果被爸爸训一顿。”   “如果有个妹妹,我就有个小姑子,想想也挺好,有个妹妹的感觉肯定也很奇妙。”   “那是我五岁时候的事情,估计也不会比你小,没准儿还是个姐姐。”乔远峰揶揄余宝笙。   余宝笙反驳道:“姐姐也没什么,反正我们年纪差不多,没有代沟。”   “代沟”两个字特意加重,话说完,自己偷笑,对上乔远峰的眼,对方并没有生气,只是慢条斯理地说:“幸好没有,否则两个丫头片子凑在一起,不定有什么事儿闹出来。”   “不过如果她对我有意见怎么办?你这性格一定很宠妹妹,到时候你是听妹妹的,还是听我的?”余宝笙忍不住问道,虽然这个问题很傻。   乔远峰挑眉看她一眼,说:“这妹妹现在生出来都来不及反对我们,何况压根儿就没有这么回事,你的想象力真丰富。”眼角瞥到余宝笙的脸,又道,“即使有,也不可能,这是内务,除了我们俩,谁也说不出什么意见,别吓自己了。”   “如果……”余宝笙还想说。   “没有如果,记住了。”乔远峰认真地盯着余宝笙的眼睛。   余宝笙托着腮看乔远峰,这是给她吃定心丸呢吧,因为武琴的事情而一直安定不下来的心有一点点的安慰和安稳,乔远峰的眼睛和心思太毒,怕他看出自己隐瞒的事情,余宝笙故意甜笑着,凑过去抱住乔远峰腰,道:“乔主任,我找了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是吧?”   乔远峰笑,一点儿都不谦虚地回答:“知道就好好珍惜,过这村没这店儿,以后别有的没的乱想,乖乖跟着人就好了。”   余宝笙满脸谄媚地帮忙把吃得差不多的早餐端出来,心里的希望又多了,祈祷着时间快快走,把这一切不愉快的快快带走,让时光快些行进到他们两个最美好最顺利的时候。   风起   早晨起来余宝笙眼睛跳得厉害,几次到镜子前看到底怎么回事,一边看一边问乔远峰:“哪只眼睛跳是跳财的?好像是左眼吧,可是先是左眼跳,后来是右眼,最后是不规则跳,哪只想跳哪只跳,我都现在不知道是来财还是来灾。”   乔远峰眉毛一抖说:“医生是最不信伪科学的,你一个医生内脏看无数,解剖病理无数,还神叨叨地信这个?”   余宝笙看乔远峰一脸严肃,瞪他一眼,说:“我不过是说说而已,真要来财,还真不知有什么渠道,除非今天有人给你红包。”   摸摸自己的鼻子,乔远峰也觉得自己有些紧张了,笑笑说:“那你就等着破财吧,红包肯定不能收。”   “有没有红包无所谓,送几颗糖还是可以的,上次有个病人出院后送一大盒巧克力给我们,比利时的,特别好吃。”余宝笙找一眼罩把左眼盖上,“嗯,这下好了,虽然难看了些。”   乔远峰看她海盗头子的造型,想一下,道:“那我们就度蜜月时候去比利时。”   余宝笙的脸有一瞬的安静,然后微红,嘴上却硬道:“没听说为吃巧克力要被骗婚的。”   两个人一路来到医院,如今倒也大大方方地并肩而行,遇到几个同事,都笑着打过招呼,余宝笙转头向乔远峰吐吐舌,然后比划一个OK的手势,各种迹象表明事情越来越往好的方向发展。   乔远峰今天有手术到得早,前一晚还未交班的医生护士都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闲聊,苏叶看到他进来,脸色有些欣喜转而又黯淡,轻轻地叫声“乔主任”。乔远峰问了问昨晚几个手术后病人状况如何,苏叶拿出资料先让他看一遍,大概说说情况,乔远峰点点头,抬眼看见苏叶脸色发白,眼圈青黑,便问怎么啦。苏叶还没说话,旁边的小护士接口道:“苏医生连着三天上班,昨晚因为看顾病人着凉有些感冒。”   乔远峰扭头看那个小护士,姓王,好像是苏叶的什么亲戚,知道她维护苏叶,再看看苏叶便道:“待会儿交班后你就回去歇歇吧,别拿身体硬抗。”   苏叶摇摇头,说:“乔主任,我没事儿,今天您的手术是我跟。”   乔远峰摇摇头说:“你这样也不适合跟手术,一次不跟也没什么,你都学得不错,回去好好休息。”   “乔主任,我姐姐,哦不,苏医生总是硬撑,您得好好批评批评她,我们全家都说不动她,她只听单位领导的话。”王护士又插嘴道。   乔远峰冲王护士笑笑道:“那今天你就可以领命带苏医生去休息,我准的假。”   等乔远峰离开,王护士冲苏叶挤挤眼,道:“你就不能撒撒娇什么的,总是一副温柔安静的表情,光工作勤奋有什么用?你不知道男的都喜欢女孩子小小撒个娇,我听说有人看到那个余宝笙拉着乔主任袖子嘟着嘴撒娇,我听得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又一层,可据说乔主任却一直冲她笑。你以后得改改这性格,不过我觉得余宝笙也高兴不了多少时间,就她那破事,还有脸笑。”   苏叶推开王护士的手,心灰意冷地说:“我只会干工作,其他也做不来,除了工作我也不知道要聊什么。”   “你每天跟着乔主任,难道不值得他喜欢什么?”王护士有些急,“要不我来打听。”   “我的事你就别参和了,小敏,我烦。”苏叶眼睛微红。   “就知道你不行,算了,还是交给我。”王护士一跺脚,还想说点什么,见那边护士长已经开始召集人,使劲握了握苏叶的手,跑去晨训。   秦芬出差,晚上余宝笙回家照顾父亲,乔远峰值夜班。余家鼎看着女儿在身边来来去去,知道她有话对自己说,也不点明,直到余宝笙忍不住又过来,才道:“有什么事说吧。”   余宝笙不好意思被看穿地摸摸头,道:“爸,您真聪明,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见余家鼎不为所动,蹭过来扶着沙发蹲着给余家鼎泡好参茶,忸怩半天说:“爸,乔远峰想来拜见您,可是被我推了,您现在身体我担心,但是,我想现在不见也不能一直不见啊,他也挺可怜的,每天都要和我说几回,要不您定个日子,哪天高兴赏脸见他一次?”   余家鼎看看女儿满脸谄媚,心里委实叹口气,这次怕是这丫头真动心了,面上却迟疑道:“这次的事情怎么说他也有过,他比你大几岁,怎么不知道这种事情就容易被人传歪了?还由着你的性子来,虽然说两个人做事要商量着来,可是也不能没有原则,被有心人利用,进修名额没有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关键是名誉,我看他在大局观上还要多多注意。”说着话看看余宝笙的脸,眼见着女儿的脸垮下来,余家鼎才话锋一转,“我听你秦阿姨说你把进修名额主动让出去以后,好像也没再有什么后续的事情,这样吧,再过些天就要到元旦了,你让他来家吃顿饭,我也见见他,说来就我没见过了。”   余宝笙本来沮丧的脸立刻阴转晴,抱住余家鼎的胳膊使劲摇了摇,喜不自禁地说:“爸,您放心,我一定把您的意见传达给乔远峰,让他好好自省,那元旦吃饭的时候您再检验一下反省成果。”   回到屋里余宝笙忍不住给乔远峰发一条短信“平稳过渡,呵呵”,最终还是忍着把好消息留到第二天见面时说,今天眼睛跳果然有好消息。   很久之后乔远峰回发一条“睡个安稳觉。”   第二天上午余宝笙一直抿着嘴,想着再有十几天就是元旦,居然有些盼着时间快点儿过,哪怕又要增长一岁。和乔远峰约好中午一起吃饭,她都能想出来乔远峰听到这个好消息后的表情,一定是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不会像自己一惊一咋,但是眼角却又会泄露真实的想法,笑纹增加,眼神亮亮的。   “余医生,陶主任找你。”有人在门外喊一嗓子,   余宝笙跳起来,对了,这个消息也可以跟陶主任说说,前几天他还关心这事情呢,后来余宝笙才知道为什么在郑良之后陶主任没有再安排她相亲,原来早就觉察出乔远峰有追求她的意思,要是算上上一次陶主任的做媒,虽然不成功,但也算得半个媒人吧。   “宝笙,你得罪过谁吗?”   余宝笙刚在主任办公桌前站定,陶主任就毫不客气地问道,看着主任严肃的脸,余宝笙有点傻,难道她的事情又起风波了?可是还有什么可谣传的呢?本能地摇摇头,心往下沉。   “陶主任,怎么啦?是我又出什么事情了吗?进修名额不是退回去了吗?”   “不是你。宝笙,我也不是说让你风声鹤唳谁都防,你得多注意。我还有事,你先回办公室去。”   余宝笙也有些气了,眼见得事情都快过去,父亲也同意见乔远峰,正想着苦尽甘来,怎么会又出事?   “陶主任,不待这样的,您找我说半截儿话,还让我怎么安心工作?您说吧,反正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再有人说我就直接逼着乔远峰领结婚证,合法的事情看谁还说得着。”   “你看看说的什么话?不是这回事儿,这次跟乔远峰没半点儿关系。”陶主任也急了,捶了下桌子,看看余宝笙叹口气,“你秦阿姨突然被人举报,正好赶上上级部门来调研所以正要调查。”   “理由呢?什么理由?”余宝笙急。   “任人唯亲,利用职务之便为放任亲属谋取个人利益。亏他们能讲出这种话,秦芬是我同学,她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她但凡有这么一个罪,我就不姓陶。”陶主任显然也是气极。   余宝笙神情颓唐下来,果然离不了她,这样的指责大概也都是因为她吧,任人唯亲是指把她招进来,让她出国进修,为亲属谋私利呢?秦芬唯一的儿子都不在国内,父母年迈和哥哥一起生活,这些年也不在国内,那亲属只剩她和父亲。果然,不是陶主任多作猜想,这明明是因为她而让秦芬受了拖累。   “宝笙,你也别急,秦院长今天赶回来,我想组织上还是信任她的,你也先不要跟你爸爸说,我怕他着急上火身体受不住。”陶主任嘱咐余宝笙,“我问你也是让你多注意言行,没其他意思,你的人是我冲院里要的,论条件哪样儿都不差,他们也说不出什么,至于后面的,我是想提个醒,主要是宋向宇那段儿,他是做医药销售的,我怕也是因这个说起的。”   余宝笙木木地点头,她果然不是个省心的孩子,太对不起秦芬和父亲,打扰了他们本该平稳安宁的生活。   幸好新来的实习医生干活漂亮利落,帮了余宝笙不少忙,由得她一上午神不守舍,等接到乔远峰的电话,余宝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浑浑噩噩过了一个上午,乔远峰在电话那边笑,说,不是等不及要宣布好消息吗,怎么到饭点儿倒不见你过来了。   余宝笙忙说这就来,去餐厅的路上却想到底还要不要和乔远峰说新年一起见面吃饭的事情。   “脸色怎么这么白?”乔远峰买好饭菜看见余宝笙出现在面前,第一眼就觉得这丫头今天不对劲。   “先吃饭吧,我饿了。”余宝笙低着头就要拿筷子。   乔远峰一把把余宝笙的手摁住,说:“先喝口热汤再吃。”看看身边其他人都各自吃饭,这才压低声音说,“待会儿跟我到办公室说话。”   余宝笙点点头,一声不吭地喝汤吃饭,期间两个人没有再多的交谈。饭后余宝笙跟着乔远峰到心外,这是余宝笙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到乔远峰的办公室,他俩一般都比较避讳人前亲密,今天实在是有事要谈。对于余宝笙这样的别扭更甚,本已不自在,更何况被上午的事情刺激到,在众人的有意无意注视下更是如芒在背,直到乔远峰关上房门,余宝笙才吐出一口气。   “说说吧,发生什么事情,早晨还挺好。”   “我从没想过事情会坏到这个地步,乔主任,你帮我打听打听他们究竟要把秦阿姨怎么样?”   余宝笙几乎是一口气着把上午的事情说一遍,然后自暴自弃道:“我当初觉得我爸说我总惹麻烦,还不愿意,你看,老人的话总不会错。”   乔远峰没说话,拍拍余宝笙的背,拧眉,如果这事看表面的果,是针对秦芬,但是看深处的因,又的确是意指余宝笙,究竟是谁要这样做?   冲突   余宝笙用凉水把眼睛敷了几次才觉得红肿好些,然后转身对乔远峰说要走,乔远峰拦住她,问早晨说的事情是什么,余宝笙苦笑地摇摇头说没什么,本来也是逗你高兴的,不好意思,乔主任,好消息是假的,坏消息却是真的。   乔远峰倒没在意,说好消息以后会有,坏消息也会过去,没什么担心的,发生了就不要怕,秦院长为人处事,全院都有口碑,也不是一封信就能影响的。   余宝笙张张嘴想说大概还是我惹的祸吧,却又没说。乔远峰看她沮丧的脸,猜到她心里想什么,故作轻松地弹一下余宝笙的脑门儿,道:“这些事情虽然都好像与你有关,但是你也不用往自己身上套,任人唯亲?那也都是有业务能力才可以的,医院这种地方,没技术的谁敢用啊,谋取私利这种事情就更扯了,我们进药和仪器都有标准和集中采购,秦院长也不过是分管财务,仪器医药采购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如果说秦院长有事,那还有主管院长、院长,如果这样岂不是说我们医院上下不光人、程序都有问题?”   余宝笙知道乔远峰安慰自己,勉强笑笑,这些话她都想过,以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让自己不要愧疚,可是找理由这件事情本身不就是证明自己不安心吗?   “嗯,我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希望事情快点儿调查清楚。”   乔远峰要送余宝笙出去,却被余宝笙阻止。乔远峰不明白她的意思,可是看她如此坚决,也不再坚持,只是临出门前抱住她的肩在额头吻一下。从乔远峰办公室出来余宝笙在走廊碰到苏叶医生,苏叶本来抱着一摞资料正慢慢走,不小心抬眼看见余宝笙从对面过来,目光不由得看向后面,方向正是乔远峰的办公室,脸色变了变,但还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并没打算跟余宝笙打招呼。余宝笙本也没有多余的心力,两个人在擦肩而过的一瞬,身体都有些僵硬。下楼梯时与一个匆匆跑上来的身影撞到一起,余宝笙本有些心神不定,这一撞直接靠到墙上,听到对方哎呦一声余宝笙不顾自己的痛,要看一下来人怎么样,还没等她站稳,结果又被对方使劲推一把。   “走路不看路,不是呼吸内科的吗,怎么到我们心外也横行霸道的?”   余宝笙记得这张脸,心里一冷,正是总跟在苏叶身边、跟自己不对盘的小护士,此时正揉着膝盖对她横眉立眼。   “我们都没小心,事情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而且你怎么居然又推人,第一次是无意的,这次算什么?”余宝笙也生气,左手剧痛,疼得眼泪都快掉出来。   “你哪只眼睛看我又推你了,明明是你自己没站好!”小护士气势汹汹地反击。   “这里有监控,不行我们就调出监控,看看到底推没推,如果你没推我道歉,如果你推了,必须道歉解释你这种恶劣的行为!”余宝笙真是没见过这样可恨的人。   此时已经有人闻声围过来,正是中午休息时间,病人和其他医生护士也都在,小护士听到余宝笙要看监控,心里有点儿虚,挥开手就要走,她要的就是挑起民愤,她当然知道科里对把乔主任撬走的女人算是同仇敌忾。   余宝笙最近一段时间受的气突然发作起来,一把拉住小护士不让她走,让她把事情讲个明白。两个人正推推搡搡时,有人拨开人群喊了声“这是什么地方,你俩这样还像医务人员吗?”   余宝笙松开手抱着胳膊不看乔远峰,这样子确实丑,她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来心外,结果却是一个泼妇形象,王护士揉着膝盖,嘴里嘀咕不就是被撞了一下,这就容不下人了吗?余宝笙不说话转脸瞪她。   乔远峰看着余宝笙嘴唇咬得发白,猜她大概撞得实在是痛,但自己作为科里的领导,又不好表现出明显的偏倚,即使心疼也得先把现场给解决了。   “李医生你陪余医生到急诊看看,王护士,你也一起去。”   王护士把手放下来,看余宝笙一眼,小声说:“我不需要,上点儿碘酒就可以。”   “都摔得不清,一起去看看,李医生,你带她俩现在就去。”乔远峰沉着一张脸,“大家都散了吧。”   余宝笙突然昂着头,对乔远峰说:“她推了我必须向我道歉。”   乔远峰看余宝笙,以他对余宝笙的了解,如果不是被气急绝对不会对人反击,一定是这护士对余宝笙做了什么,才引得余宝笙不肯妥协,只是眼下情形特殊。   就在这时,王护士突然开口道:“余医生,对不起,我刚才实在是腿磕疼了,本想上前扶你的,结果腿疼,不小心又碰到你,真的对不起。”   这是先下手为强,让她都没法儿说话了,想起以前这护士对自己的敌意,余宝笙一点儿都不会认为她是失手的,何况刚才还强词夺理,有人也出来打圆场,说余医生她也道歉了,你就原谅她吧,年纪不大的小护士,冒冒失失也是有的。   “乔主任,对不起,护士长也说了我几次毛手毛脚,我待会儿就写检讨,把平时这些坏毛病都改了。”王护士可怜巴巴地看着乔远峰,一脸诚恳,她就不相信她都这样委曲求全,乔远峰还能真调录像看?   余宝笙冷冷地看王护士一眼,无视她的道歉,也无视那个和稀泥的人,只是坚持要看监控,并说如果不让看,她现在就给保卫处打电话。   乔远峰皱眉牙,如果调监控,事实如余宝笙所说还好,但像王护士讲的,是不小心碰到的,或者监控不清晰,情节模糊,那对余宝笙不是好事情,尤其眼下。大家都看着乔远峰,似乎看他到底是徇私情还是秉公执法。乔远峰的目光又转向余宝笙,她现在谁也不看,眼神只是盯着那个监控,牙关咬得紧。就在乔远峰下决心的当口,一个主任医师开口说话。   “乔主任,我看这样,录像调出来看一看,事儿不算大事儿,但也别让大家不舒服。”   乔远峰一听,点点头,但是还是只把科里几个主任医师、护士长和当事人叫进去一起调看录像,监控里清清楚楚看到王护士和余宝笙在楼梯拐角发生碰撞后,王护士顺手抓住栏杆半跪到台阶上,而余宝笙则被摔倒在墙上,就在余宝笙扶墙刚站立起来的时候,王护士突然上前一步又推了一把。众人面面相觑看乔远峰,又看看涉事的两个人。   不等乔远峰说话,余宝笙直视着王护士,说:“我只想让大家看看真实发生的,对不起,打扰各位,我的情况自己会处理,就不用麻烦大家了,至于这位护士,我并不认识你,你所做的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我都不能接受,你刚才的道歉没有诚意,还混淆视听,我也不接受。”说完谁都不看开门就走,门外碰到苏叶守在门口,看她的目光不善,余宝笙斜睨她一眼,一声冷笑。   乔远峰沉默地关掉监控,挥挥手让大家散了,各回岗位,这才追出去找余宝笙,在骨科找到余宝笙,隔一会儿,医生拿着片子出来说左手小手指骨头些微错位,为了不影响恢复,还是打绷带固定一段时间。   余宝笙见乔远峰过来,看他一眼不说话,乔远峰上前扶住她,却被余宝笙微不可察地避开,等出了诊疗室的门,余宝笙才淡淡说:“你不用内疚,我知道你也不能做什么,毕竟是在你的科室,还好总算有人说句话,否则我也就是仗男朋友势欺负人的小人。这个护士大概和我有仇,夏天那会儿就在餐厅把热汤泼在我胳膊上,所以我确实也不想忍气吞声,较真就较真吧,给你惹了麻烦。”   “你别想太多,我这个位置尴尬,还让你跟着受委屈。”乔远峰攥紧拳头,今天也确实窝火,其实,即使那个同事不说话,他也打算看的,因为相信余宝笙的为人。   余宝笙挎着绷带回到科里,大家都奇怪怎么出去一个中午就变成这般模样,余宝笙只说不小心摔跤,不过这消息本身走得快,等陶主任把余宝笙叫到办公室时,余宝笙只能感慨自己真的是个灾星了。   “哎,宝笙,说你什么好呢,乔主任也跟我说了,你说你谈个恋爱谈得也惊心动魄,这事情你也就这么着吧,别追究了。”陶主任看看眼前的余宝笙,要说面相不错,怎么在情感上面就这么多事呢?   “陶主任,真对不起您,您刚嘱咐我低调行事,我就又惹乱子,没办法,是福是祸怎么都躲不过,不过就是连累别人。”   “你也别怨乔主任,他处理得对,有人提出来总比他提出来要好一些,目前事情不以闹大为原则,有点儿小委屈忍一忍。手怎么样?严重吗?”   “有一点儿骨裂,还好。”其实痛得厉害,可余宝笙现在是麻木的,比起心理上受到的各种冲击,这点痛还真算不了什么。   晚上回家见到武琴和余家鼎,少不了被埋怨几句,余宝笙也不说话,只听着,眼睛却暗暗观察武琴,武琴微微有些憔悴,但精神还好。余宝笙不敢问,所有的消息只能通过陶主任得知,可是陶主任又能知道多少,想来武琴紧急中断出差回来定然也有许多不好应付的。   待在卧室里,小阿姨按武琴的嘱咐临时出去买了大骨头棒炖骨头汤送过来,余宝笙喝着汤水,眼泪溅到汤里迸出几个水花。   电话响,一个陌生电话,余宝笙接起来。   “余医生,我是佐芝夏。”   余宝笙停下手里的汤匙,佐芝夏的电话比她想像得来得晚了许多,她以为佐芝夏早就该找她谈话,毕竟上次在乔远峰的公寓事情突然,且时间也不允许。   “佐小姐有事?”   “最近我没在这边,现在想约余医生见个面,希望和余医生聊聊。”   “佐小姐,我们之间应该也没什么可聊的,你的意思很多也通过乔远峰的母亲传达出来,我也跟您表示过,选谁做女朋友的事情,是乔远峰自己的意思,如果他不愿,我也不会强求。”   “余医生这口气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口吻咯?呵呵,一个婚姻不能得到长辈的祝福,或者说你的婚姻会割裂远峰和家庭的亲情,你觉得你还能继续多长时间?”   “如果你的婚姻是建立在父母的逼婚基础上,对方对你没有任何感情,佐小姐觉得会幸福吗?”   “呵呵,余医生好口才,我说的父母可不止是远峰的父母,你的父母你也不管吗?据我所知,余医生也没有带远峰回去见过父母的。”   余宝笙一怔,有种不好的预感,看来佐芝夏就是不想轻易放过她,那她倒要看看她还能做些什么。   “既然佐小姐说的如此笃定,那就明天吧。”   胁迫   佐芝夏看着余宝笙披件大衣,左手挂在胸前,脸上怪异的笑容一闪而过。   余宝笙远远看着佐芝夏美丽微笑的脸,不知道的,以为她们是多好的闺蜜,约在这里偷懒喝咖啡。对于佐芝夏,她做不出来刻意热情的表情。自从上次在乔远峰公寓碰到对话后,两个人的恩怨就此揭开明了,佐芝夏明明对她是不需遮掩的厌恶,又何必要做这些虚情假意的笑容。   “余医生要喝什么?茶还是咖啡?”   “谢谢,我什么都不喝。”余宝笙冷淡道,一只手把大衣脱下来放在一边,露出受伤的左手。   “余医生受伤了,怎么弄的?”佐芝夏仿佛突然看到一样惊呼出声。   “佐小姐就不用表示慰问了,有话直说吧。”余宝笙看着佐芝夏精致的脸,心想演戏大概是佐芝夏人生里很重要的课程,这个时候还表示出对她的担心,这担心又有几分真、几分装。   佐芝夏被呛声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搅着咖啡,却不喝一口,这点倒和武琴相似。   “那我就直说了,希望余医生慎重考虑。”佐芝夏撤了笑脸,“余医生,请你离开乔远峰。”   余宝笙气极反笑,这是什么口气,即使武琴再不喜欢她,也不曾这样无礼地说出这样的话。   “佐小姐说笑话吧?你这是什么身份说这话的?我能不能以乔远峰现女友的身份告诉你,你这样纠缠人真的很无聊很没意义。”   “不论我什么身份,余宝笙,我从来就没有接受过乔远峰离开我的事情,如果不是你介入,我们也许在父母的帮助下还会在一起,就是因为你,我告诉你,我讨厌你。”佐芝夏面容有些扭曲,但很快又调整回端庄的仪态。   “我不需要你喜欢我,真的,佐小姐,我也没打算和你做朋友。”余宝笙想也不想地反击道。   “余宝笙,你不就是仗着远峰多年前喜欢你的事情吗?你那时也不过是个十几岁,却已经和一大帮男人鬼混,不见得是什么好货色,只不过远峰人善,被你蒙骗,这次,你是不是也是凭着老交情搭上远峰的?”   余宝笙瞪大眼睛,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佐芝夏,脑袋里乱纷纷的,佐芝夏怎么会知道以前的事情,难道是乔远峰告诉她的?但是除此外还能有什么渠道呢?这不是她和乔远峰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吗?   “怎么,不敢想了,你以为你的事情我不知道,你装着和我们见面,还不是又见到远峰动了别的心思,你也别想了,你以为是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可是很早以前乔远峰已经告诉我了,我对你的事情清清楚楚,如果早知道你这个害人精在这里,我是绝不会让远峰回来的。你一面跟宋向宇那个笨蛋卿卿我我,一面又背着我们和乔远峰眉来眼去,可笑我当初以为你对宋向宇有真情,还总是一起撮合你俩,结果倒被你撬墙角。”   佐芝夏的面容再次扭曲的厉害,这些话简直是她心里一直压着的,她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乔远峰不喜欢她,不想和她在一起,她如此优秀、美貌、富有,能给他前途,可是他却不喜欢她,这让她怎么愿意承认,是的,只因为有余宝笙,因为余宝笙多少年前的存在,因为余宝笙多少年后的出现,所以乔远峰被夺走了,她终于找到这一切的原因,罪魁祸首就是余宝笙。不是乔远峰把她的自尊踩到脚底,为他,她宁愿折腰迎合他,是余宝笙踩了她的尊严,她的骄傲,这个什么都不是,要什么没什么的普通女人,轻而易举地在重逢后就把乔远峰夺走,这更衬出她在感情上的卑微。贱人,她早想这么狠狠地骂她,出尽心里的恶气。   “不可能。如果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早说?”余宝笙虽然震惊却防备地拆穿佐芝夏的谎言。   “怎么?不相信?你可以去问乔远峰的。我不过是一时没认出你而已,当时远峰也就是说你是个去西藏旅游的游客,跟他们混在一起玩儿,陌生人而已。你若是不相信,我还有一张照片给你看。”佐芝夏说着从皮包里翻出一张照片,正是当年高原上他们的合影。   余宝笙的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使劲抓着桌角,她不介意乔远峰说她是陌生人,她只介意这张照片的归属,他们当年得多亲密无间才能把自己早年的□□拿出来交给对方。   “你以为乔远峰真的就爱你一个?余医生,你太天真了,不妨告诉你,我是乔远峰第一个女人,他对我的身体爱得发狂,曾经整夜都不愿松手,他对你也这样吗?或者我告诉你他在你身上的技巧都是我□□出来的?他离开我,是因为骄傲,不愿意把婚姻当交易,他不原谅武琴,所以,你不过是他反击他妈妈的工具而已。”   余宝笙防备地靠在椅背上,眼前的佐芝夏毫无仪态,脸上的妆容依然精致得无懈可击,可那张红润的嘴里却吐出恶毒的字眼,余宝笙恶心欲吐,突然觉得今天她来错了,这就是个被不甘心弄得失去理智的人,她何苦要见她,与佐芝夏相比,她的勇敢敌不过她的丑陋,她再听不下去,哪怕不是真的,也坚持不下去。这样想着,余宝笙站起来,拿了大衣就要走。   “余宝笙,听不下去了,还有更难听的,你必须放开乔远峰,否则,秦芬的事情不算完。”   余宝笙回身看向佐芝夏,目光冷冽,一字一句道:“这些跟秦芬有什么关系?”   “自然没什么关系,不过她是你的继母,因你受过,也是应该的。”   “秦芬做事磊落,又怎么会被这点事情吓倒?”余宝笙强压着心底的战栗硬声驳斥。   “磊落不磊落我不知道,反正既然有人举报,总会要查一查,如果上面不查,我也会再加点儿力气,他们总会查一查的。”   “你卑鄙!”余宝笙看着佐芝夏像毒蛇一样吐着信子,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女人。   “我劝余医生多想想我的建议,一个乔远峰,值得你放弃自己的家庭亲人吗?听说你爸爸前些日子查出心脏病的,你愿意做个不孝的女儿吗?”   “哼,你以为我放了乔远峰,他就会跟你在一起,像你这样恶毒的人,谁能和你生活呢?”   “我愿意就这样看着他,直到我不想要他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想跟你在一起,我也许会答应。”佐芝夏冷冷地说。   “无耻。”余宝笙不再搭理疯了似的佐芝夏,她或许并没有那么爱乔远峰,她不过是不甘心被放弃。   余宝笙走得飞快,她怕自己忍不住会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打佐芝夏一个耳光。刚转过拐角却被一只手拉住,踉踉跄跄之下差点儿摔倒,被一个人稳稳地用手搂住肩。   “余医生,你的围巾掉了。”   看着眼前这张脸,余宝笙半天反应过来是郑良。郑良见她站稳,这才不动声色地把手松开。余宝笙略显狼狈,一手搭着大衣,伤了的手不能拿东西,只好请郑良把围巾再搭到她的右手臂上。郑良这才看到余宝笙的左臂用一直暗色的绷带吊在胸前,当下为她围上围巾,又把余宝笙的大衣接过来帮她披在身上。余宝笙尴尬地站在那里接受服务,外面天冷,她的确是需要把大衣穿起来的。   余光里瞟到佐芝夏跟着离开向大厅走来,她的目光依然不善,在郑良身上停留片刻,突然走过来,说了句“余医生真让人怜香惜玉啊,勾搭的男人不少”,等郑良转身看是谁的时候,佐芝夏已经转身翩然离开。   郑良假装没看到余宝笙的面红耳赤,随口问余医生怎么走。   余宝笙说我开车来的,郑良转脸很不赞同地看她,说:“你这样还敢开车,太危险了。你去哪里,我送你。”   余宝笙此时哪有心思应付旁人,刚才和佐芝夏的对话一下一下撞击着大脑和心脏,说实话她也真没心力开车,可是刚才佐芝夏陷害的那句话太无耻以至于她怎么好意思面对还不太熟悉的郑良。   “你现在精神都不太好,平时开车都不安全,何况又伤了只胳膊。就这样定了,我开你的车送你回去。”   余宝笙的头一阵一阵发晕,低着头,半天道:“麻烦你把我送回家吧,谢谢。”然后交出钥匙。   快走到门口,突然涌进来一群新郎新娘,后面是一群记者,好像是集体婚礼什么的,郑良细心地把余宝笙护到一边,等人群都进来后这才松开手臂带着余宝笙出来。   “余医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郑良开着车突然问话。   余宝笙正在自己的世界里挣扎,她相信佐芝夏今天的话里没有多少真的成分,但是佐芝夏的确成功地让她对乔远峰第一次有了想法,而且今天佐芝夏的话显而易见地表明秦芬的事情她有插手,她想到陶主任说的为亲属谋取私利,对了,那时候宋向宇和自己谈恋爱时正也是佐芝夏的公司对医院公关的时候,会不会……?余宝笙突然警醒,医药销售那些经常手段她也知道一些,宋向宇会不会也拿着他们当初特殊的关系去做一些事情,想到这里,余宝笙真想抽自己的嘴巴,如果真是这样,佐芝夏完全可以捏造各种深浅的事项,即使不一定是真的,也会严重影响秦芬的形象。   郑良见余宝笙没反应,便又问一次,余宝笙这次听明白了问题,想也没想摇头,郑良一个大学老师就是想帮忙也不过心有余力不足,不过她还是表示感谢。   郑良知道余宝笙不信任他,也不再追问她原因,只是随便说他的一个亲戚在卫生部,也有一定职位,如果余宝笙有事,或许还能帮助解决一下。郑良前几天和陶主任聊天无意中知道余宝笙出国进修被人告状的事情,他记得余宝笙当初交申请表的热切和调皮,想到那张熠熠生辉的脸因而有了阴云,心轻轻地震动了一下。如今看到余宝笙,突然想起这件事情,其实余宝笙真要找他,事情也不算得多难。   余宝笙听他这么一说,眼睛顿时一亮,坐直身体问道:“那你能帮我打听一件事情吗?”   “说说看。”   “我想你帮问问最近关于秦芬的事情?”   “秦院长?”郑良有些意外。   “最近有人举报她,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有人因为什么原因陷害她,你能跟你那位亲戚说一声吗,请他们千万不要妄下结论,要保护好优秀的同志。”   郑良憋着没笑,余宝笙这用词很有政治性,可是看着她那么急切,如此郑重,便敛了脸色点头。   “刚才那位是谁?对你有误会吧?”沉寂了一会儿,郑良问余宝笙。   “说出来是个笑话,前女友和现女友的故事,你没兴趣听的。”余宝笙停了一会儿才答道,她原本不想说,可是拜托郑良帮忙,转而又对人家的问题三缄其口,所以带着嘲讽简单说一句。   郑良没说话,拨弄收音机放出一段音乐。车按着余宝笙的指示开到公寓,余宝笙道谢,又坚持送郑良到小区门口,不远处的街角有辆黑色的轿车闪着双灯,应该是等郑良的,余宝笙把目光从轿车上收回来,说:“郑教授这样热心帮忙,我怎么感谢呢?”   郑良看余宝笙一眼,突然揶揄道:“余医生,是不是我再提醒一下上次你答应陪小显吃饭的承诺还没有兑现呢?小显上次听说了可是总盼着。”   余宝笙大窘,上次答应郑良后,接着这边就出来进修被告状的事情,她自己都顾不得,哪还有心思想着其他,当下急道:“郑教授,对不起,要不,明天,明天怎么样?我请小显吃饭,现在不方便,等胳膊好了约他玩儿。”   郑良看着余宝笙绯色的脸,笑了。   “余医生先好好休息,我明天过来接你,小显一定会很高兴的。”   晚上乔远峰抽空过来看余宝笙,发现余宝笙表情蔫蔫的,他说什么都顺从地听话,不像往日里总有一堆伶牙俐齿的话等着他,乔远峰只道是还是担心秦芬的事情,他也没有更多的消息,连安慰的话也是重复几遍的。   “其实我也没什么事情,洗头发可以去楼下理发店,洗澡昨天试了试,也还好,至于吃饭睡觉,家里都炖汤带回来,你最近手术多,不用担心的。”余宝笙看着乔远峰拿惯手术刀的手正削一只苹果。   乔远峰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削,不是他多想,今天的余宝笙状态不对,昨天对他有怨言,他自然知道与昨天王护士的冲突有关,可是今天自他进门余宝笙就对他特别客气,客气到有些陌生。昨天陶主任特意给他打电话嘱咐说这事就这么了了,眼下余宝笙什么事情都能扯到秦芬,已经够乱,不能再给别人机会把柄,乔远峰也是这么认为,他想余宝笙也是清楚的。但是清楚归清楚,大概感情上还是受影响的吧。   余宝笙看乔远峰没什么反应,仍然把苹果端过来,又烧开水,伺候她泡脚,心里酸疼,明明不是他俩感情出了问题,可是偏偏有这么多的事情把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想起佐芝夏的威胁,她毫不怀疑那个女人能干出极端的事情,虽说事情未必就是她说的那么糟,但是她不能用家人来赌,秦芬悄悄跟她说了,即使不当院长,她也还有职业,医学院的教学生还是可以的,可是真到那个地步,她也再没脸见秦芬和父亲,而且父亲知道真相又会怎么想,她真的害怕上次的事情再次发生。佐芝夏确实费了工夫,生生掐住她的要害。不知道郑良说的亲戚能有什么办法,起初她也只是病急乱投医,但昨天看到那辆低调的黑车,专职司机,还有小显生日的车牌号,又联想到陶主任对郑良恭敬态度,心里立刻有了希望,是的,她是自私,不得不讨好小孩子来寻求有可能的希望。   “明天有时间吗,中午出去吃个饭吧,我们好像很久没一起吃过饭了。”乔远峰建议。   “哦,我有事。”余宝笙下意识地选择不说第二天和郑家父子吃饭的事情。   乔远峰看她一眼,说那就改天吧,并没问什么事情。   隔一会儿,余宝笙看乔远峰手里拿着毛巾任他给她擦脚后,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着。乔远峰把水到了,一切都收拾好以后,才道:“我今天回我爸那儿,离这里近,你一个人多注意,有事的话打我电话。”   余宝笙坐在沙发上看着乔远峰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外面有电梯门开合的动静,想来他该是离开了。   结束   余宝笙似乎很忙,本来是请几天假休养一下受伤的手臂,结果却是各种待客迎人,有不受欢迎的,有有求于人的,也有意想不到的。   小显喜欢吃西餐,郑良载着余宝笙和儿子去一家挺有名西餐厅。小显和余宝笙坐在后座,开始还是有些局促,虽然惦记着余宝笙,但真见到了,毕竟也有几个月的时间,小孩子微微有些认生。余宝笙本身喜欢小显,又因为有目的,自然花心思拉近距离,还好,也就是车上的工夫,小显便跟她熟络起来。   余宝笙面对桌子上的刀叉,刚犯愁,她现在一个残疾人怎么用得了这个,不等她再想如何避免尴尬,郑良已经道歉。   “不好意思,余医生,光顾着小显的喜好,却忘了你的手。”说着便探身把余宝笙面前的餐盘拿走,用刀叉把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又端回来。   郑良的体贴周到让余宝笙更加不好意思,恐怕郑良也知道她急急应下来吃饭是什么目的,可是却没表现出任何不满,当下也把自己那些小心思收起来,边吃边陪着小显说话。孩子很兴奋,一定要尝尝余宝笙盘子里的食物,余宝笙便叉一小块虾肉放到小显的盘子里,中途却被小显抓住手直接吃到嘴里。余宝笙大惊,她知道郑良对这个孩子重视,随便吃她一个外人的口水?赶紧看一眼郑良,发现他也没什么坏表情,笑眯眯地看着儿子,这才放下心。   “余医生?”突然一个声音叫道。   余宝笙抬脸瞬间愣住,她和这两个人大概永远不对盘,要么怎么会在这种场合也遇到。武琴和佐芝夏正站在不远处,很显然武琴看到刚才的一幕,此时气愤之极,待余宝笙看到她后,不说一句话甩手离开,佐芝夏诡异地冲她一笑,也随之离开。   郑良看余宝笙的脸变白变红又变白,低头跟儿子说句话,小显爬在餐桌上从插花里取出一支小花又递到到余宝笙的面前。   “余阿姨,这花送给你,多好看啊。”   余宝笙接过小花,感激地贴了贴小显的脸说谢谢。   这餐饭吃完,小显还想赖着余宝笙待一会儿,却被郑良拒绝,说你看余阿姨的手受伤了,等她伤好了再陪你好不好,余宝笙忙点头说,小显,阿姨手好了我们去游乐园玩儿,这回阿姨记住了,如果阿姨工作忙忘了你就给阿姨打电话。这样的承诺才好不容易把孩子安抚好,郑良很感激地冲余宝笙表示感谢,这对父子的礼貌和热心让余宝笙颇为自责,昨天郑良告诉他小显性子孤僻很少跟人玩耍,除了家人,很少主动接触外人,所以希望余宝笙帮帮忙。   刚回到家,居然接到乔建国的电话说是想和余宝笙见个面,余宝笙纳闷不已,乔建国见自己干什么,事态不稳,越是有莫名其妙的电话。   乔建国不知道余宝笙受伤,看她大冷天披件大衣,风寒料峭的,对自己的提议也有些后悔。余宝笙问了问乔建国的身体,嘱咐他要冬天冷空气活动频繁,一定要小心感冒。乔建国颇为难地说谢谢,然后接下来就没话说了,余宝笙喝掉半杯热水,看乔建国依然不说话,只得问乔建国这么急找自己有什么事情。乔建国支支吾吾,刚“嗨”了声,还未说话,隔壁屏风后便出来一个人,武琴。   余宝笙看到武琴立刻明白此番来意,刚被热水温暖的身体又瞬时变得冰凉。   “乔大哥不好说话,我来说,余医生,记得咱俩对过话,如果你让小峰蒙羞,我不会愿意,乔大哥也不会愿意,你能解释一下最近的事情吗?不要让小峰来糊弄我们,他对你有感情,自然自己受苦不觉得,我们做父母的可看不下去,而且你这算什么,你的继母现在出现经济问题,小峰这时候怎么还能与你有牵连,不是芝夏说,我们还被蒙在鼓里,你这是在葬送他的职业生命!余医生,你也太自私了!”   余宝笙看看武琴疾言厉色的脸,又看看乔建国抱着脑袋不抬头的样子,这是乔远峰的亲人,亲缘与血缘,两个都对她不满意,乔建国虽然不说,但既然来这里大概也是担心儿子的。   “还有,你和今天那位先生怎么回事,带个孩子,大庭广众之下,不知道的以为一家三口呢,余医生你倒是说说,你一面利用感情把小峰拉下水,一面又不顾他的感情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你这么能干,我们家可娶不得这样厉害的媳妇儿。余医生,你行行好,放过小峰,当我们做父母的求你了。”   余宝笙不自觉地站起来,他们都爱护乔远峰,在乔远峰面前做好人,却对着她一个女孩子轮番施压,在她没有成为乔远峰的任何人时候谁也没有权利让她受这份罪。余宝笙几乎拿包就要走,结果被武琴一句话叫住。   “余医生若还感激小峰为你付出的,就请不要对小峰说那些破坏我们母子、父子关系的话。”   晚上乔远峰还是先到余宝笙的公寓,余宝笙的目光追逐着乔远峰出出进进忙碌的背影,他转身,她便把目光挪开,他再转过去,她又粘着追随。   乔远峰放在桌上的包不停地震动,大概是手机来电,余宝笙看乔远峰在厨房里开着油烟机轰轰隆隆地,便伸手将包打开拿出手机,不小心带出来公文包夹层里一份晚报。因为久无人接听,对方已经挂断电话,余宝笙把手机放一边,随手拿起晚报翻翻。折成几折的报纸打开后一则消息占了四分之一版面“XX区共青团组织首次在XX酒店举办集体婚礼”,短短的新闻配几张图片,XX酒店不就是她今天去过的吗?余宝笙随便一看,就看到自己的身影也在其中,心里一惊,照片里几对新人在中间,旁边似乎看热闹的人里就有她,还有郑良。余宝笙记得当时人群突然涌进来,郑良怕伤着她的手臂护在一边,照片上虽然他俩的神情都是戒备没有笑容,但郑良微微搂她的肩却显而易见。照片不大,只要认识他们的人都会认出来。余宝笙看看晚报的日期正是昨天的,报纸的上端清晰写着X栋X门XX号,这是乔建国的住址,本市的退休老人都喜欢订这份晚报,昨天晚上乔远峰回家大概已经看到这则新闻,而且今天乔建国出现也是有原因的,虽然没有像武琴那样指责她,想来对她也是有意见的。   乔远峰看一眼桌上的手机,眼睛扫过公文包,又看一眼余宝笙,说:“吃饭吧”。   晚饭两个人吃得都很沉默,余宝笙看着乔远峰收拾桌子洗碗切水果,然后拿起公文包说,我还得回院里一下,最近有篇论文,出版社让赶紧修改。   房门又一次被关上,余宝笙感受着屋里的冷清,看电视、看书、洗脸、睡觉,最后还是心神不宁地爬起来,单手系好围巾,拿了钱包,披件大衣出门。   出租车停在医院大门前,余宝笙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她不确信乔远峰还在不在办公室,抄小路赶到外科大楼下,仰头看那个熟悉的窗口,果然还亮着灯,余宝笙心里微热,一阵小跑上楼。   楼道里很安静,乔远峰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余宝笙轻轻走过去,习惯性地敲敲然后推开门。   屋里并不只有乔远峰一个人,还有一个人此时站在乔远峰的身边半俯着身子,两个人似乎正在讨论什么问题,听到声音都转过头来。   余宝笙在苏叶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慌张,然后便是坦然和漠然。   乔远峰看到余宝笙的刹那有些惊讶,然后对苏叶说这个地方你再去查查资料,待会儿我们再说。   苏叶拿着笔记本电脑出去,经过余宝笙时留下淡淡的香味。   “怎么过来了?这个点儿不睡觉乱跑?”乔远峰走过来握住余宝笙的手,有些发凉,帮她搓了搓,“居然还有福记的小馄饨,确实有些饿了。”   乔远峰吃馄饨,余宝笙抱着杯子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上,眼前一只大号漂亮的玻璃壶,里面泡着红枣片、枸杞、还有其他什么草本植物,再旁边也有一只小号的琉璃色杯子,这颜色跟刚才的香气同属一个气质,杯子里面是黄色的茶汁,余宝笙看看自己手里乔远峰的杯子,也是一模一样的汤汁。桌上的台灯亮着,刚才的景象立刻复制在脑海,静谧的灯光下,小小屋子里,一男一女对头看电脑,时而抬头说几句,时而像刚才那样倾身探讨,自然默契,手边各自一杯精心泡制的茶汤,除了杯子,一模一样。   “苏叶今天值班,而且是这篇论文的第二作者,有些问题还要她参与。”乔远峰解释刚才的事情。   “我是理科生,从来想不出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景象,今天这就是吧。”余宝笙斜睨着乔远峰道,眼睛又滑回到杯子上。   乔远峰停下筷子,果然皱皱眉,说:“这是工作。”   余宝笙无所谓地笑笑,回道:“我也不是来查岗,你着急什么?”   “宝笙,你从来不这样。”   “我怎么不这样了?我不是说过你的宫眷扈从拥趸粉丝无数吗?不是说过你的乔氏女弟子吗?我一直就这样啊。”   乔远峰终于听出来余宝笙有些不对劲,揉揉眉说:“都是工作,我总不能不和大家接触吧,宝笙,小点声,这话也就是我们之间开个玩笑,让人家听到以后大家还怎么相处?”   “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呗,我看你们都挺乐在其中的。”   “宝笙,胡说什么?你这是学的哪样?”乔远峰低呵。   “我哪样?我是从来没这样,但不代表就可以让人任意欺负!”余宝笙的声音冷下来。   “谁能欺负你,有些事情不计较会更好一些。”   “不计较,我是不计较,可是架不住别人总计较我啊?”   “宝笙,我们还是别说这个,前天的事情我知道你有想法,但是现在特殊,怎么能说欺负不欺负?再说我怎么会让人欺负你。”   “你不会吗?你已经在欺负我了,王护士为什么推我,当初为什么烫我,苏叶为什么见我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你呀,因为我成了你的女朋友,有人不高兴了,可这些你能管得了吗?”   “宝笙,你半夜过来就是胡闹的吗?”乔远峰走过去把微有缝隙的门关上,回头瞪着余宝笙。   “我拿着小馄饨来胡闹,那你不要吃好了。”余宝笙偏过头不理乔远峰。   乔远峰自知失言,放缓语气,道:“你也看到了,我确实是在工作,苏叶是我的同事,我是她的领导,我不可能不管她,至于她的态度你不用管就好了,她是谁,你是谁,我还分得清。王护士的事情,我也会注意,你以后避开她,这样的事情较真,只能是你吃亏。”   “我为什么要避开她们,我也没有错。”余宝笙犟声道。   “那你说怎么办?”乔远峰从昨晚被父亲训问半天,到今天又收到佐芝夏的一条余宝笙和郑家父子一起吃饭的彩信,他不是怀疑余宝笙,但对于余宝笙的隐瞒却烦躁不安。   “你的学生,你的属下,我能让你怎么办?”   “宝笙,工作社交上我们都有各自的圈子,你不过问我,我不过问你,这是起码的信任,是不是?”乔远峰揉着眉心道。   余宝笙噌地站起来,把手里的水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乔远峰,你意有所指是不是?”   乔远峰的脑袋快炸了,今晚的余宝笙到底怎么啦,他还没拿着照片兴师问罪,她倒莫须有地问他的罪。   “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我不会问,但是希望你主动说清楚,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要隐瞒的。”乔远峰也有些火大。   余宝笙的眼眶里渐渐蕴出水意,定定地看着乔远峰,半天道:“我就知道没人盼着我们好,我为什么非要逆着这么多人?你有一个厉害的妈,有一个厉害的爹,有一个厉害的前女友,还有一群厉害的同事,都可以来逼我伤害我,我做了什么,当然清楚,我不过是为自己争取一些希望而已。”   “宝笙,我爸他从来没说过你什么,你这横扫一片有些过分了。”乔远峰压压心头的烦躁,“郑良是有背景,你可以正大光明找他帮忙,我做不了的,也不会拦着你做,你没必要瞒着我,而且有什么值得你做出一些牺牲的?”   “乔远峰,你终于说出你的怀疑了,我以为你不会呢。”余宝笙的声音突然低下来,“那我要不要告诉你,这都是因为你呢?你知不知道,秦阿姨的事情是你日本财阀前女友一手导演的,她很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她说你是他的,还说你的第一次给了她,你妈妈也不喜欢我,说我玷污你的名声,和你爸爸勒令我离开你,现在想想是不是我进修的事情也是因为你呢?我不过是和一个小小的医生谈场恋爱,却要搞得家破人亡,声名狼藉?当初我嘲笑过宋向宇对于感情的钻营计较,可是我这场真情又遭遇到什么?我以为是情感的寄托,可是从开始,各种各样的反对,各种各样的陷害,各种各样的受伤,乔远峰,我若知道你身边埋伏了如此多明枪暗箭,我不会……”说到这里,余宝笙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   “你不会怎样,余宝笙,你倒说说你不会怎样?”乔远峰口气不善,声音冰冷。   “我——不——会——开——始。”余宝笙盯着乔远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丝毫不惧眼前的人眼睛变得又凶又红。   “余宝笙,你无理取闹够了没有?”乔远峰一把攥住余宝笙的手臂,拨个电话,“苏叶,那篇稿子今天你整理完发我信箱,我现在有事出去一下。”   “回家。”乔远峰把大衣裹在余宝笙的身上,拉着她就要走,此时有人敲门,苏叶推门进来看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些不知所措。   乔远峰沉着脸问还有什么事,苏叶说过来取一下资料,乔远峰回头看看桌上几本厚书,说我们走了,你还是在这里做吧,比值班室方便。苏叶看乔远峰一眼,然后又扫过余宝笙,目光由怜惜变成厌憎,但是只是一瞬间,然后安静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余宝笙突然怒了,侧身挡在苏叶面前。   “苏医生,我不知道你那个亲密的同事王护士为你做的这些你清不清楚,或者,是不是你授意,但是,我很清楚,我跟她无冤无仇,想不出来能有什么招得这些怨恨,明人不做暗事,希望下次有什么动作,你自己来,别躲到别人身后看笑话。”   苏叶显然没想到余宝笙突然发难,白着一张脸,说不出一句话,眼睛无助地转向乔远峰,又惶惶地低下。   “宝笙,快向苏医生道歉。”乔远峰觉得今天的余宝笙简直不可理喻,像疯了似的。   “别人不向我道歉,我也没什么可道歉的,乔远峰,这些气我再不受了。苏叶,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从你在某个早晨看到乔远峰和我坐一辆车来上班就开始不喜欢我,或者更早,你暗恋你老板,我无所谓,你暗恋我男朋友,我也无所谓,但是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暗地里伤害别人,苏叶,现在我把乔远峰还给你们,看你们谁能抢得到他,你们就让我过过安生日子吧!”说完余宝笙不知哪来的一股蛮力挣脱乔远峰冲出房间。   乔远峰站在当地没有去追,鬓角的青筋胀鼓鼓的,苏叶也没有动,脸上有泪流下来,看着乔远峰走过去把还有多半碗的小馄饨扔到垃圾桶,然后坐下来把合上的电脑重新打开,等电脑“嘀”地一声开始运行的时候,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苏叶,说:“还愣着干什么?”   余宝笙从外科大楼冲出来一直跑到医院外,才在一棵树下停下来,路灯下,满脸泪痕。   乔远峰,我很爱你,可以毫不考虑地付出自己的生命,可是,在你没有那样的危险之前,我是自私的,我要我的亲人都平平安安。就这样算了,原本想有个安静的结束,但是,就这样吧,虽然过程遗憾,但结局是我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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